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重生成太子心尖宠》作者:逢星河   文案   前世,温柠迫不得已进了东宫,却死在太子登基的前一刻,距荣华富贵只一步之遥,不过温柠知道,就算她活着,也不会是陆景阳的皇后   但她重生了,重生在了刚回京城的那一年   彼时,她才十一岁,被皇上抱在怀中,呵护有加,周围尽是倾羡的目光   日后冷漠薄情的太子这会儿还是个少年郎,矜贵高华,尚可接近   温柠突然就醒悟了,做什么良娣,做太子的妹妹啊,哪怕没有公主的头衔,日后也无人敢轻视她   于是,她兢兢业业地扮演个好妹妹,嘘寒问暖,体贴周到,绝不越轨一步   哪怕陆景阳对她的态度一日热烈过一日,她也依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待到出嫁的年纪,皇上爱护她,亲自为她挑选夫婿,要赐她封号,保她风光出嫁   温柠看着玉牌,笑容甜软,仰头问道:“太子哥哥,我该选哪一个?”   平日里内敛持重的太子突然变了脸色,手心的白子几欲裂开   *1v1,女主及笄(十五岁)后才会有情感线和亲密互动   *架得很空,私设巨多,大家阅读开心,啾咪~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重生轻松高岭之花HE   主角视角:温柠陆景阳   一句话简介:江山为聘,许卿一人   立意:生机勃勃,从容不迫 第1章   “皇上率军凯旋了,北疆大捷!天佑我大恒!”   “快看,皇上怀里抱着个小姑娘呢!是不是公主啊,生得可真好看!”   “快别乱说,那是镇北将军的女儿。”   镇北将军......   温柠眨了眨眼睛,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也无人会提,是她进了黄泉路,父亲来接她了吗?   可黄泉路上怎么这么喧嚣热闹,似乎挤满了人,温柠张着眼睛朝四周看去,看到了两边挨挨挤挤的人群,在她看过去时欢呼声似乎更大了些。   这是哪儿?   温柠动了下身子,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被什么人像是抱孩童似的抱在怀里。   对方见她不安,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茵茵,到京城了!”   低沉的嗓音不怒自威,陌生,却又透着一点儿熟悉。   待反应过来,温柠如遭巨震,轻轻颤了下,她不可置信,艰难地抬起眼帘朝上看,看到了比印象中年轻许多的魏临帝。   大约是因为北疆一战大获全胜的缘故,亲临战场的帝王意气风发,享受着大恒百姓的敬仰和畏惧。   温柠愣愣地望着对方,脑中混沌不清,她不是快要死了吗,那毒药药性霸道刚烈,完全没有迂回的余地,难道是谁救了她?   可她又怎么会被皇上抱在怀里,她记得昨日宫里才传出的消息,皇上病重垂危,大限将至。   她脑中乱得不行,一时忘了垂下眼睫。   魏临帝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看去,问道:“茵茵在看什么?”   温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实在搞不清眼下的状况,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一旁跟着的福林朝这边看了一眼,忍不住在心里咋舌,温姑娘这性子也太倔了些,皇上这般哄着,也不愿开口说上一个字,眼见着就要到宫里了,再这么下去,恐怕会失了圣心。   他看的清楚,皇上这会儿因为北疆战事大捷,所以尚有耐性,可等到了宫里,前头后头的事堆到面前,哪里还会记得这么个人,怕是很快就忘了,到时候温姑娘即便想通了,也见不到皇上的面。   好歹是镇北将军的亲女,在北疆那地方都能娇滴滴地养到现在,可见平日是千娇百宠的,可怜骤然失了庇护,往后恐怕艰难。   福林默默叹了口气。   那边温柠尚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她不说话,皇上似乎也不在意,甚至还朝她安抚似地笑了笑,哄道:“京城比北疆要繁华上许多,茵茵以后随朕住在这儿,好不好?”   北疆...京城......   皇上唤她的小名茵茵......   温柠陡然想到了什么,在不敢置信中慢慢垂下了眼帘,赫然瞥见自己近乎缩水了一半的手。   她眼睫颤了颤,心思几乎在一瞬间百转千回了个遍,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回到了刚来京城的这一年!   这一年皇上亲临北疆督战,捷报连连,最后一役中,皇上更是亲自披挂上战场,敌军似乎知道大势将去,拼死反击,她父母作为北疆的将领,最后因为护驾牺牲在了北疆的战场上。   皇上感念她父母护驾有功,在北疆众将士面前立誓带她回京,护她周全。   有皇上的金口玉言,加之北疆的将士又不知如何照顾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便让她跟着皇帝来了京城。   可惜这救驾之功并没有在皇上心里留下多久的印象,而她也很快被皇上忘在了脑后。   温柠抿了抿唇,帝王之恩能得几时,人走茶凉,温家只剩她一个,朝臣亦无人提及,皇上也就自然忘了。   前世父母骤然离世,她受了颇大的打击,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不愿说话,浑浑噩噩过了不知道多久,一直到父亲的故交伯恩侯接她出宫,才从双亲离世的打击中挣脱出来。   皇上乃九五之尊,怎么会一直有耐心去哄一个小丫头,在她始终不愿开口说话后,几乎是问也未问,就答应了伯恩侯想要将她接回去教养的请求。   伯恩侯夫妇待她甚好,只是没过几年,伯恩侯便因政事受到了牵连。   侯府被抄,她被大哥托付给太子陆景阳,之后大哥远赴边疆,一去不回。   她没能等到大哥回来的那一天,在陆景阳登基前就死了,要是大哥知道,肯定会查出是谁害了她,为她报仇。   前程往事在脑中闪过,温柠眼眶酸胀,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掌心的布料,虽然不知上苍为什么给她重来一世的机会,但她确确实实回到了十一岁这一年。   眼下她才刚到京城,皇上为显自己的仁善,对她颇为爱护,一应照料都是最精心的。   她明明都十一岁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可方才在进城门时,魏临帝心血来潮,非要让人把她从马车里抱出来,以示帝心。   温柠朝两侧望去,在周遭的人群中看到了无数道倾羡的目光,那些半大的孩童眼中充满了畏惧,却又难掩其中暗藏的羡慕之色。   温宁看了片刻,才察觉自己竟然就是那些人倾羡的对象,不由愣了愣,片刻后了然过来。   无论日后如何,这一刻她便是被天子捧在掌心里的那一个。   至于这份圣恩能持续多久,京城的百姓不会去想。   可她不能不想。   温柠收回视线,在欢呼喧闹之中轻轻地嗯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皇上听见。   一旁的福林倏然回头,错愕地看了她一眼,震惊之下,声音不由拐了个弯:“皇、皇上......!"   这温姑娘居然开口了!   要知道,从北疆到京城这一路,小姑娘连半个字都未曾说过,他试了不知多少办法也无用,没想到这会儿却突然开了口!   皇上亦是跟着一愣,惊喜之余飞快问道:“茵茵方才说什么?”   温柠垂着眼睛不肯再说了,再说就不符合她现在的心境了,她揪着手心里的布料,朝天子怀里偎了偎。   福   林眼皮一跳,怕魏临帝不快,赶紧解释:“皇上,这是温姑娘这些天第一次开口。”   温柠靠在魏临帝怀里,认出了福林的声音,这位虽是宫中内侍,却有些拳脚功夫,得魏临帝重用,连御驾亲征都带在身边。   御前伺候惯了的,说话也有几分用。   果不其然,魏临帝点了点头,心情颇好:“朕知道,朕听见了。”   小姑娘一路不曾开口,如今却同他亲近,不正显示了他作为天子的仁善。   当下,魏临帝心潮澎湃,把温柠朝身前护了护,单手握着缰绳朝前方疾驰而去。   温柠耳朵贴着衣襟,听见了魏临帝浑厚且开怀的笑声,她已经不太记得前世这一日的光景了,但魏临帝肯定没有这般大笑过。   皇上疾驰一段后停了下来,等后面的人跟上,他执着长鞭,朝四周一指,叫着温柠的小名,道:“茵茵看,这京城是不是比北疆繁华许多?”   “往后这儿就是茵茵的家了!”   他迫切地希望温柠同他亲近起来,以此遮掩他最后一役不听劝阻,非要深入敌方,以至于折损几员大将的心虚。   毕竟大恒仍有十几万将士常年镇守边疆,善待镇北将军的孤女,亦是安抚人心。   温柠偏过脸,探出一点视线,朝长街两侧看去,前世熟悉的景致一一映入眼帘,她扯动了下唇角,在心中道,看,也不是很难,只要她应一声,就和前世完全不一样了。   前世的这时候她还小,乍逢巨变,紧跟着被带来这个陌生的地方,无措惊惧下封闭了内心,以至于完全错失了这次机会。   温柠回忆着印象里的魏临帝,身为帝王,魏临帝并不刻薄寡恩,相反,对方可以称得上滥情,只是天子的多情多数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后宫三千美人,往往前一刻还圣恩眷宠在身,后一刻便被忘在了脑后。   加之魏临帝一贯高己卑人,穷奢极欲,之后又沉迷于入道修仙,早早把自己折腾没了。   哦,也不能这么说,她前世离开时还没听到皇上驾崩的消息,魏临帝活得比她还久一点呢。   在她胡思乱想时,后面的人跟了上来,福林喘了口气,道:“陛下,吉时快到了,太子已经在宫门处候着多时。”   “走!随朕回宫!”   太子……   温柠手指倏地一下蜷了起来,她靠在魏临帝怀里,两边的风从耳边吹过,激起了一丝战栗。   如果说魏临帝多情,那身为太子的陆景阳便是另一个极端。   那张令京城无数贵女折心的面上永远挂着淡漠疏离的表情,高高在上,目下无尘,仿佛这世间只有江山大业能得他的一垂眼。   她前世虽在东宫住了两年,但是真正见到陆景阳的次数屈指可数,对方答应大哥庇护她,确实不算食言,毕竟她中毒的前一个月,皇上病危,陆景阳就已经去殿前侍疾了。   可她到底是在东宫出的事。   “儿臣恭迎父皇得胜归来!”疏朗清亮的嗓音传来,带着一股锐意。   魏临帝颔首,看着来接驾的皇子百官,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温柠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由瑟缩了一下肩,呼吸刚急促起来,背上便被安抚了两下。   魏临帝以为她神思不安,还分心对她说了句不怕。   然后温柠就真的不怕了,她现在不是那个寄居在东宫的孤女,她才十一岁,刚到京城,正负圣恩,谁还能这会儿毒死她不成?   乌黑油亮的骏马在进宫门时放缓了速度,温柠垂眼往下看,那道清隽灼人的身影端立在宫门前,白底绣金的太子服矜贵高华,似是凛然不可侵。   这是第一次,她高高在上,垂眼看陆景阳。 第2章   温柠没有多看,她怕泄露了眼底的情绪,只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毕竟她前一刻才被人毒死在太子东宫,虽不是陆景阳动的手,此刻却难免不生出几分怨怼。   魏临帝子嗣众多,陆景阳却能稳坐太子之位这么多年,可见手段心性无一不了得。   可这般心性手段,连一个姑娘家都护不住,实在没用!   温柠在心里小声唾弃,胃里似乎还在隐隐作痛,她咬牙暗想,这辈子重来绝不要重蹈覆辙,天下那么大,除了东宫哪处不能去,她何必对着那张冷淡无情的脸,活得小心翼翼。   宫门前接驾的百官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被皇上抱在怀里的人,听说是镇北将军的独女。   众人原以为温家的这个女儿从小在北疆长大,该生得十分结实粗壮才是,没想到小姑娘脊背单薄,娇娇弱弱,瞧着纤细又可怜,似乎被这接驾的阵仗吓到了,此刻正扑在圣上怀里,拿后脑袋对着太子殿下。   陆景阳站在最前头,百步穿杨的眼力,自然早就看到了温柠的动作,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似乎有些排斥他。   魏临帝瞅了瞅怀里的人,又看了眼一本正经的太子,忍不住揶揄:“皇儿板着脸,吓到茵茵了!”   陆景阳面不改色,唤了一声:“温姑娘。”   温柠后脊微僵,又将脸往里藏了藏,一点要回应的意思也没有。   魏临帝哈哈一笑,一手扯起缰绳,一手抱着温柠,在众人的仰视中骑马进了宫门。   温柠一直被魏临帝带到了集英殿,才从马上下来。   宫人把她从魏临帝怀里接去,温柠只觉身上拢着的热气一下子消失了,她心下一悸,不安的抬头,朝魏临帝看去。   眼神惶惶,漆黑的瞳仁沁着水,像独自走失的幼鹿。   魏临帝心头一软,翻身下马来哄她:“茵茵别怕,朕在这儿呢。”   耐心安抚了好一会儿,这才带着人往殿内走,一旁的福林看得直咋舌,皇上何时这么耐心过,连公主都没有的待遇,温姑娘这也太娇气了。   福林赶紧跟了几步,道:“皇上,思鸿阁已经收拾出来了。”   思鸿阁是温柠前世在宫内的住处,是个精致漂亮的小楼,上一任主人是位公主,公主深得当时圣上的心,所以特赐了这座小楼。   魏临帝让她住思鸿阁,是为了告诉旁人,她身份贵重,不似公主胜似公主。   不过前世,她一共也只住了一个月。   温柠手指不由蜷了下,下一刻便被皇上轻轻拍了拍:“茵茵,朕先前特意命人收拾出一处小楼来,等茵茵见了,定然喜欢。”   皇上本想送温柠过去,但他刚回宫,政务繁多紧急,实在腾不出手亲自安置温柠。   便道:“待会儿朕让太子送你去,好不好?”   温柠闻言没吭声,前世是福林送她去的,她在宫中的一个月连陆景阳的面都没见过。   皇上朝刚来的太子使了个眼色。   他原本是想把温柠交给福林的,但又觉得不够妥当,正好太子过来。   陆景阳依言道:“温姑娘,我带你去。”   温柠抿着唇,非但没过去,反而将自己往魏临帝身侧藏了藏,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皇上心下极为受用,平素宫里的皇子公主是不敢在他跟前放肆的,偶有例外,也另有所图。   他好脾气的蹲下,把温柠抱了出来,道:“茵茵别怕,这是你太子哥哥。”   此言一出,集英殿的人俱是一愣,把头放得更低了。   温柠这才看了一眼陆景阳,对着递到跟前的手,犹豫了半晌,才在皇上的轻哄声里,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被陆景阳带出去时,还回头看了好几次。   福林忍不住感叹:“陛下,温姑娘真真是依赖您。”   魏临帝心下高兴,自得道:“朕面相仁善宽厚,又待她极好,她自然同朕亲近。”   福林忙点头奉承:“那是,那是。”   出了集英殿,温柠便把手抽了回来。   陆景阳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他对父皇带回来的人并不在意,不过小姑娘比他想象得要聪明些,也更精致漂亮。   只是按照父皇的性子,再如何特殊,不出半个月,人就该被忘在脑后了。   至于那句‘太子哥哥’,陆景阳无动于衷,宫中称呼他皇兄的皇子公主多的是,多一个少一个并无区别。   温柠慢吞吞地走着,十一岁的她哀恸过度,身子虚弱不堪,大约风吹一吹就能倒,好在陆景阳并没有催促。   她边走边想方才的事,方才在集英殿的举动温柠是故意的,不,应该说自   从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后,她所有的动作都是故意的。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在宫里住上一个月,有皇帝的偏爱,这一个月不会太难过。   重生一次,她不想再活得那么担惊受怕、惶恐不安了。   温柠走三步歇一步,到思鸿阁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她走多久,陆景阳便陪了多久。   温柠并不意外,陆景阳的性子虽冷,但人前处事极为周全。   其实一开始,陆景阳就问过她要不要坐软轿,被温柠摇头拒绝了,太子殿下走,她坐轿子,不太像话,入宫第一天还是收敛一点,等之后哄好了魏临帝,再试不迟。   陆景阳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将人安置好,又亲自交代过才离开。   自始至终,温柠也没跟他开过一次口。   她现在还是闭口不言的状态,除了皇上,谁也没有特例。   思鸿阁奢华精致,不是说说而已,处处都透着香风。   温柠从北疆带来的东西都被送了过来,还有贴身照顾她的两人,一个素心姑姑,一个小桃,也早早到了。   见到她全须全尾的进来,素心和小桃双双松了口气。   两人配合着替她解了披风,重新裹上一件用暖炉烘过的大氅,又往她怀里塞了个小手炉。   等做完了,素心才来得及问一句:“姑娘可有哪儿不适?”   温柠轻轻摇了摇头,她没有打算在旁人面前开口,素心小桃也不例外,思鸿阁并不是只有她们三个,还有内务府另拨来的一批宫人。   不过,温柠冲两人微微抬了下唇角。   素心和小桃惊讶不已,几乎喜极而泣:“姑娘这是缓过来了,上苍保佑,上苍保佑。”   温柠满以为今日的事儿都结束了,没想到歇了还没一个时辰,景仁宫便来了人。   对方毕恭毕敬地请她过去,说是皇后娘娘想见见她。   前世并没有这一回。   温柠垂了垂眼,跟着宫人往景仁宫去。   她前世是见过皇后的,在刚进东宫的时候,皇后以为陆景阳是喜欢她,才不顾非议一定要将她接进东宫。   故几次三番将她叫去景仁宫立规矩,那时候她因为侯府的事惊惶难安,被为难了只能默默忍着。   后来陆景阳知道,同景仁宫说了她只是暂寻庇护,皇后才放过她。   回忆不怎么舒服。   温柠小脸摆着,实在很难高兴起来。   这回,皇后将她叫过去,大约也是要给她立规矩的,再借机敲打一番。   景仁宫规矩太多,烦。   温柠眉心蹙了起来,两道柳叶眉细细地拢着。   她如今刚失了父母亲眷,就算恸哭出声,旁人也说不了什么。   景仁宫,除了皇后,陆景阳也在。   温柠瞥了一眼就收起了视线,她猜到为何这回会被皇后叫来了,太子殿下多嘴。   当今皇后并不是太子生母,陆景阳只是从小被皇后抱来养在膝下,母子感情如何温柠不知晓,但表面的敬重还是有的。   她心不在焉地听皇后说宫里头的规矩,有一搭没一搭的乱想,反正一个月之后她就能出宫,记下也用不上。   不过在听到日日请安这几个字时,温柠终于忍不住抬了下头。   皇后等了片刻,见她一声不吭,不满道:“本宫问你话,怎么不答?”   温柠一颤,像是受了惊,鸦羽似的眼睫倏然垂下。   从陆景阳的角度,看不到温柠脸色的神色,只能看到一截精巧的下巴,还有慢慢抿起的唇珠,羸弱又可怜。   陆景阳放下手里的茶盏:“母后,温姑娘受了刺激,还不能言。”   皇后一顿,问他:“皇儿怎么知道?”   陆景阳道:“之前是儿臣送温姑娘去的思鸿阁,父皇命儿臣多加照拂。”   温柠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露出一丝意外,陆景阳没说?   是她想错了?   陆景阳起身:“母后,我送温姑娘回去。”   说着看了温柠一眼:“温姑娘身子弱,之前走了不少路,再有半刻钟,就要站不住了。”   皇后脸上不好看,她有意没让温柠坐下,就是想给人立立规矩,但太子开口,她也不好驳了太子的面子。   陆景阳拱手告辞,温柠不想行礼,直接走了。   两人刚一离开,皇后脸就落了下来:“像什么样子,连基本的礼数都没有。”   一旁的老嬷嬷赶紧道:“娘娘消消气,这北疆来的小丫头,能懂什么,怕是连字都不识几个。”   皇后皱眉,眼神不悦:“景阳之前从不管这些事,今天却突然插手了。”   老嬷嬷宽慰道:“毕竟是皇上的吩咐,太子殿下不能不听。”   景仁宫外,素心早就等着了。   温柠一抬眼便看到了人,立刻抽出手往那边去,颇有种用完就丢的感觉。   一旁候着的东宫大太监见了,笑道:“小姑娘这是有些怕您呢。”   陆景阳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回宫。” 第3章   回思鸿阁的路上,温柠就想清楚皇后为什么急着要见她了。   她今日入宫,是被皇上抱着进宫门的,消息应该早就传遍了宫里,不止是皇后,怕是宫里的人都想看一看她,奈何没有由头。   陆景阳会帮她说话,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温柠垂着眼睛,心里默默道,这就是被皇上爱护的好处,哪怕只是表现出一点偏爱,下面的人待她便不同了,连是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否则,她这点小事根本入不了陆景阳的眼睛。   晚间,洗漱的时候,温柠便觉得腿有些酸胀。   入睡前,小桃特意用热帕子替她交替着敷了会儿,又细细按了一遍才罢。   没想到第二日,双腿还是异常酸软,温柠险些从床上栽下去。   景仁宫请安的事,第一日就折戟成沙,皇后面色不悦,若不是有太医证实,她差点以为温柠是装出来的。   “一个北疆长大的野丫头,居然比京城的姑娘家还娇气,连几步路也走不得,难不成以后还要用轿子抬她来给本宫请安?”   旁边的老嬷嬷道:“左不过三五日,之后看她还能有什么借口。等下回她来,老奴让她在宫门前多等些时候,给娘娘出气。”   皇后面色这才好看些,问道:“荷儿是不是有一阵子没进宫了?”   老嬷嬷点头:“是有几日了,娘娘可是想封姑娘了?”   皇后道:“几日不来,这景仁宫里的笑声都少了。”   老嬷嬷会意:“老奴这就派人去传话。”   这边,思鸿阁里,暖香阵阵。   温柠无暇顾及其他,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腿上。   早知道会这么酸,她才不管陆景阳,肯定要坐软轿的,眼下还要施力按腿,温柠咬着唇才没叫出声。   可实在太疼了,温柠没忍住,眼一眨,原本悬在眼眶里的泪珠直接滚了下来,两颊鼻尖都泛起了红。   福林原本是替陛下来探视温柠的,这一见直接惊着了。   等知道只是路走多了,福林忍不住拍了拍心口,这温姑娘现在是皇上的心头宝呢,可不能出事。   福林多看了几眼,不禁咋舌感叹,温姑娘这模样,谁瞧着不怜惜,连他看了,都觉得应该放掌心里捧起来,难怪皇上记挂。   下晚,皇上亲临思鸿阁,准备瞧一瞧温柠好些了没。   昨日他没来,眼下得空,皇上把思鸿阁里的布置亲自看了一遍,又让人添了不少好东西。   温柠安安静静地坐着,乖巧得不行,白白净净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哭过的样子。   等皇上在她旁边坐下,温柠用指尖将茶盏朝前推了推。   这么个小动作,让魏临帝心里无比熨帖,他喝了口茶,问:“茵茵可住得惯?”   温柠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细密的眼睫跟着垂了下去。   在场之人皆是一个念头——小姑娘这是想家了。   魏临帝看着懂事没说话的温柠,顿时升起几分歉疚之心,劝哄保证道:“茵茵放心,朕保证以后在宫里,没人能欺负你。”   温柠抬眼,黑漆漆的瞳仁定定看过来,将魏临帝看得莫名心虚,生怕小姑娘不信,连忙又找补道:“茵茵知不知道君无戏言,朕说出口的话,绝不作假。”   温柠眨了下眼,像是被说服了。   众人就见小姑娘歪头思考了几息,然后径直从圆凳上   跳下来。   全然忘了自己的双腿还酸软着,不能用力,结果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福林诶呦了一声,赶紧上前扶道:“温姑娘快坐着,要拿什么东西,指使奴才去就行。”   温柠眼睛里又蓄了层泪珠,她撇嘴忍了会儿,才朝素心比划了几下。   不一会儿,她从北疆带来的几个箱子就被搬了过来。   温柠咬着唇慢吞吞地走过去,埋头挨个找了起来。   魏临帝看得心疼极了,恨不得让人把东西全都拿出来,让温柠一一过目,不过那箱子里有大半是镇北将军夫妇的遗物,让旁人动了不好。   魏临帝只能耐下性子等着,不一会儿见小姑娘抱起一把短柄匕首。   身后的宫人俱是一惊,几乎立刻就要上前拦人,被皇上抬手压住了,不过各个紧张不已,生怕突生事端。   温柠恍若未觉,又慢吞吞地走回来,在落针可闻的气氛里,把匕首塞给了魏临帝。   魏临帝一眼就瞧出了这把短柄匕首不是大恒的产物,是北疆域外玉嵫国的东西,玉嵫国盛产宝石,刀柄上一连镶嵌了七颗,招摇不已,刀身却漆黑油亮,泛着玄色的暗光。   魏临帝握在手中试了下,刀身沉重如铁,锋刃吹发即断,除了宝石有些硌手外,确实是件上佳的武器。   若是其他人,或许会嫌宝石太繁复招摇,但魏临帝喜好如此,尤爱。   他心里一喜,故意问道:“这是茵茵送给朕的吗?”   温柠乖巧地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嗯。”   一旁,素心和小桃顿时瞪大了眼睛,她们还不知道姑娘能开口了,若不是顾忌着皇上在,这会儿已经惊呼起来了。   但即便没有喊出声,表情也是藏不住的,魏临帝顿觉心满意足。   最后,陪着温柠用了顿晚膳才慢悠悠地走人。   当晚,皇上的赏赐就下来了,流水似地往思鸿阁里送。   太医令亲自来了一趟,阵仗可比早上大了不少。   除了看腿,还细细给温柠把了一回脉,捏着胡子道:“姑娘忧思过重,气血两亏,需得温养。”   温柠点点头,她清楚自己身子如何,之后能养回来就行。   歇了三日,温柠的腿酸总算缓解了。   太医请完平安脉,特意道:“姑娘已经好全,明日便能随意走动了。”   这太医是皇后的人,一听便是暗示她明日去景仁宫请安的,温柠没理。   一直到景仁宫那边按奈不住,先来人请,温柠才过去。   等到了景仁宫,温柠却没能进到殿内。   殿里出来一个老嬷嬷,拦着她道:“娘娘等姑娘等得乏了,小憩会儿,劳烦姑娘等上片刻。”   温柠点点头,毫不意外。   她在风口站了会儿,盘算着什么时候晕比较好。   她现在的身子又虚又弱,今日在风口站一站,一定会病倒,都不用等到明早。   这场大病逃不掉,若非她这一世心智坚韧,早该在进宫的当天就爆发出来了,如今只差一个诱因。   温柠没打算站多久,至多一炷香的时间。   就在她觉得差不多可以倒了的时候,肩上蓦然一沉,温柠只觉身上一暖,手忙脚乱地扒拉住,才发现是件大氅。   她有些困难地拔开领口,刚一抬眼,便看到了陆景阳。   对方穿了件黑金色的常服,大氅想必就是他的:“怎么站在这儿?”   温柠没吭声。   她表情不太好,陆景阳坏她的事,再迟半刻钟,她戏就能演完了,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若不是凑巧,她都要怀疑对方是故意的了。   陆景阳没等到回答,自上往下打量温柠,小姑娘一整个都被罩在大氅里,纤细的身子像是撑不住大氅的重量,摇摇晃晃,稍不留神就要晕过去。   因为受了风,两颊和鼻尖都透着一层薄红,连揪着领口的手指也是,只是唇上毫无血色。   不用温柠说,陆景阳也知道她为什么会站在这儿。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见,宫里那些公主皇子来请安,在殿外等上半个时辰是常事。   这不过是景仁宫惯常教训人的手段,他之前一概不管,哪怕对方跪到晕过去,他也不会多问一句。   只是刚才,他远远看到温柠站在阶上,身形纤细,像株脆弱的幼苗,风吹一吹就会被折断,于是不知从哪升起几分怜悯之心。   陆景阳不打算插手景仁宫的事,但既然已经管了,他不可能把温柠留在这儿。   下一刻便直接将人领了进去。   宫女见着人,先是一惊,然后纷纷低头行礼:“太子殿下万安。”   内殿,皇后的声音传了出来:“皇儿来了?”   这声音可一点也不像是在小憩。   等温柠跟着陆景阳进去,皇后表情先是一喜,然后立刻落了下来。   温柠视若无睹,倒是在看到皇后身边坐着的人时,视线微微滞了下,是个熟人。   ——封家的封玉荷,上辈子皇后亲挑的太子妃。   前世,魏临帝病重,群臣打着冲喜的名头催太子娶亲。   她知道这件事时反应平平,毕竟太子殿下迟迟不娶亲,群臣催过不止一次了。   那时东宫只有她一人,外人以为太子是偏爱她才一直不纳正妃,其实陆景阳纯粹是天性凉薄,冷心无情,根本没有喜爱的姑娘,又不想有人插手东宫事宜。   偶尔温柠都怀疑陆景阳是不是为了堵朝臣的嘴,才答应大哥庇护她的,毕竟东宫若是一个人没有更为离谱。   成婚当日,陆景阳连洞房都未进,就直接去了魏临帝塌前侍疾,而后一个月,封家在朝中盘踞多年的势力被悉数拔除,一连十数人入诏狱。   谁能想到太子爷连自己的婚事都能利用,群臣没想到,封家也没想到。   当时,封玉荷因为成婚当日独守空房心里有气,又不敢对太子发作,便想法子找她麻烦,不过她院子有陆景阳的暗卫守着,封玉荷连她面都没有见着。   之后,封家陆续出事,封玉荷就没心思找她了。   温柠死前,听人说太子妃疯了。   不过,温柠也没亲眼见过对方疯了的样子,说不定前世送走她的那碗毒药就是封玉荷下的。   毕竟狗急跳墙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温柠视线往陆景阳身上转了一圈,心道原来这么早,皇后就开始撮合两人了。   这会儿陆景阳多大,十七?   那也不算早。   温柠略一游神,皇后已经略带不耐地对她说完了话,正吩咐嬷嬷送她回去。   “今日温姑娘就先回去,明日本宫再与你说话。”   温柠心道,哪能等到明日,今晚我就要病了。 第4章   温柠预估得丝毫不差,日头刚落,她就烧了起来。   病情来势汹汹,温柠直接烧晕了过去,好在这个点宫中还没完全落钥,素心急忙去请太医。   思鸿阁的灯点了一夜,宫女忙里忙外,一直等到日光大亮,温柠的病情才稳定下来,热度也慢慢退了下去,不像开始时那般凶险。   众人皆松了口气,补眠的补眠,熬药的熬药,全都轻手轻脚。   温柠昏睡了整整一日,一直到思鸿阁再次点灯,才醒过来。   她起烧,身上出了不少细汗,但这会儿却没有半点黏腻感,干净清爽。   素心小心将她扶起来,拿了两个软枕垫在她腰后,让她靠着。   “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姑娘身子太弱,才会晕过去。”   “皇上白天来看过,还赏了不少东西,都是滋补温养的上等药材,说是姑娘用完再去取。”   “姑娘别心急,慢慢调养,肯定能将养好的。”   温柠喝了口温水,点点头。   她能感觉自己在好转,得趁着住在宫里的这个月,努力把身体调养好。   上一世,她神思不安,浑浑噩噩,病了整整一个冬日,伯恩侯夫妇几乎操碎了心,生怕她就那么撒手人寰。   这次,她有把握在出宫前就将身体养好,等去了侯府,侯爷侯夫人还有大哥就都能放心了。   温柠打算得极好,结果等看到小桃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来时,表情一下子垮了下去。   她死死抿着唇,身子往后仰,唯恐避之不及。   素心见状,忍不住笑了:“姑娘,良药苦口。”   温柠飞快地摇了下头,唰一下闭上了眼睛,连呼吸都屏住   了。   她怕疼,怕黑,怕脏,怕惊雷闪电,尤其怕吃苦,连味儿都闻不了,可偏偏药都是苦的,连一点回甘都没有。   温柠眼泪都沁出来了,还死死贴着软枕,不肯松口。   小桃也笑了:“奴婢把蜜饯端来了,姑娘一口气喝完,再含一口蜜饯,就感觉不到苦了。”   温柠充耳不闻,才不信这些。   但药一定要喝的,温柠一直磨蹭到药快要凉了,才抿了一小口。   然后眼泪便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她控制不住,等一碗药喝完,差点哭成个泪人。   一日三次,次次如此。   温柠没觉得生病多难捱,只觉得再喝下去,她就要死了。   皇上来看她时,撞见一回,乐不可支,笑道:“朕还头一次见人喝药喝哭出来的,茵茵怎么这么娇气?”   温柠偏过半个身子,不理他了。   皇上赶紧又哄:“娇气些好,茵茵斯文秀气,可不像旁人牛嚼牡丹。”   福林在旁边听了,眼角抽了抽,喝个药可不就是仰头就灌,哪有细细品的。   不过皇上乐意哄,自然说什么便是什么。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温柠养了十日,脸色才将将好起来,还剩些轻咳。   天色一暗,素心便服侍她沐浴更衣:“姑娘早些歇息,再调养上几日,就能好全了。”   温柠也觉得这样能好得快点,乖乖合眼入睡,她实在不想再吃药了,巴不得立刻就好。   漏夜时分,一道惊雷突然炸响。   紧跟着,滂沱大雨从天而降,几乎瞬间就拉出了一道帘幕。   素心第一时间冲到床前,见到姑娘的样子后,心头狠狠一颤,说话都打着抖:“姑娘梦魇惊悸,快去叫太医。”   小桃也快急哭了:“宫门落钥了,咱们出不去。”   素心眉心紧皱,一咬牙道:“你守着姑娘,我去景仁宫请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不太待见姑娘,但这会儿顾不得了,姑娘从小就怕惊雷,将军夫妇的噩耗传来的那日,也是个打雷天,姑娘一连几夜梦魇惊厥,之后便不说话了。   如今,眼看好转了许多,素心怎么忍心姑娘再回去之前的样子。   雨太大,撑伞无用,素心索性冒雨跑了过去。   景仁宫早就关了宫门,只有值夜的宫人,素心站在门口,心急如焚地等着结果,时不时垫起脚张望两下。   半晌,出来一个老嬷嬷:“娘娘偏头痛,早早歇下了,有事明日再说。”   说完,不等素心再开口,砰一声,直接关了门。   素心怔了怔,眼圈通红。   她想了片刻,狠狠咬了下牙根,一转身,直奔东宫。   哪怕明日被怪罪,她也认了,只要姑娘不出事,太子殿下怎么责罚都行。   东宫点灯,陆景阳披着外衣出来,只看了一眼,长眉就拧了起来,“怎么回事?”   素心急得心慌,强忍着眼泪回话:“姑娘梦魇惊悸,怎么唤都不醒,奴婢想请太医,可宫中落了钥出不去。”   “从景仁宫过来的?”陆景阳看了眼素心满身湿透的衣服,刚睡醒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素心不由打了个颤,头深深埋了下去:“是。”   陆景阳看了眼荣顺,对方会意,赶紧道:“奴才这就派人去请。”   素心心头一喜,随即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她方才在太子问到景仁宫的时候,就几乎没报什么希望了,谁知峰回路转。   陆景阳略一颔首,转身吩咐:“备车。”   素心愣了愣,一时拿不准太子殿下的意思。   还是荣顺推了下人,提醒道:“赶紧回吧,别让你家姑娘等急了。”   素心这才反应过来,太子殿下也要去思鸿阁,她刚想说不必这般兴师动众,太医去便行了,可看到荣顺微微摆了下的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等她赶回去,思鸿阁已经急成了一团。   小桃两眼通红:“姑娘挣扎得厉害,两三个人都按不住——”   下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宫人全都笔直地跪了下去:“太子殿下万安。”   陆景阳一步未顿,径直走了进去,床塌四周围着几个小宫女,正试图按住温柠不让她伤到自己。   见到太子殿下,几人皆是一惊,手上力道一松,就按不住了。   眼看温柠就要伤到自己,陆景阳眉心蹙了下,径直上前,一把握住温柠的手腕,将人困在怀里。   荣顺瞪着眼睛,吓了一跳:“殿、殿下!”   陆景阳摇头:“不碍事。”   温柠这点挣扎的力道,跟猫也差不了多少,他困住人,低头看去,才发现小姑娘半蜷着身子,双目紧闭,鬓角的碎发早就被冷汗打湿了,正一缕一缕地沾在面颊上,好不可怜。   因为贴得近,陆景阳察觉到温柠整个人都在细细打颤,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这么害怕。   他抬头:“曹墨还没到?”   荣顺忙道:“早就派人去了,雨天不好走,太医令年纪大了,怕是要慢些。”   陆景阳淡淡嗯了声,语气微冷:“再去催一遍,走不动就把人抬过来。”   “是,奴才这就去。”   荣顺匆匆出去,殿内无人言语,一时落针可闻,只听得到温柠细细挣动的声响。   陆景阳垂眼,看向被他按住的手,细瘦易折,苍白的手背上青色的筋脉清晰可见,跟康健一词搭不上半点边。   陆景阳不由冷哼了一声,宫里皆说父皇极其关照这个从北疆带回来的小姑娘,关照的结果就是这样?   十几日过去,半点都没养回来,还不是跟当日进宫时一样瘦?   素心刚换了件衣服进来,就听到了这声冷哼,眼皮不由跳了跳,忙道:“殿下,要不还是让奴婢来吧?”   陆景阳没应,问道:“你们姑娘在北疆时也这么瘦?”   素心红着眼睛摇头:“以前......姑娘极少生病。”   变故来得突然,不要说一个小姑娘,怕是七尺男儿也撑不住。   陆景阳低头看了片刻,他身为大恒的储君,在这个雨夜,头一次直白清楚地意识到边关将士的身后,不仅仅是一条性命,还有父母妻儿的殷殷期盼。   太医令匆匆赶过来,来不及见礼,就被带到了榻前,只看了一眼便道:“梦魇了。”   说着动作飞快地打开随身带的药箱,言简意赅道:“要施针。”   话音未落,一根细长的软针已经扎在了温柠的虎口上,温柠轻轻一颤,挣扎的力道小了下来,一点点变弱。   陆景阳起身让位,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   手边的桌案上搁着一本书,该是不久前刚被翻看过,一角微微卷起。   陆景阳随手拿起翻了几页,是本佛经。   他视线落回,双眼微微眯了下。   约莫过了半刻钟,温柠情况稳定下来。   曹墨抹了把额角的汗,到太子跟前复命:“温姑娘是被吓到了,惊惧难安下才出现的反应,微臣猜许是因为今晚的雷雨。”   素心本就在听,闻言脸色变了变。   陆景阳看了她一眼。   素心眼眶殷红,咬着牙关哽咽道:“将军和夫人出事和落棺那两日,都是雷雨天。”   一时,屋内静了下来,似乎只能听到窗外的雨声。   曹墨捏了把胡子,心里头也唏嘘不已。   见太子还在等他下文,赶忙又添了一句:“不是什么大碍,等过上些时日,温姑娘心结散了,就能好起来。”   陆景阳点头,又看了眼温柠,浅声道:“去取盒安神香。” 第5章   秋雨缠绵,哗啦啦落了半宿,直到清晨时分才终于小了下去。   温柠醒过来时,已经接近中午了,她整个人恹恹的,像是朵被霜打过的娇花,神色倦怠,无精打采。   这会儿正蔫哒哒地托着脑袋,一边打哈气,一边听素心说昨天夜里的事,她昨天夜里几乎没什么意识,只觉得又黑又冷。   等听到素心说太子殿下也来过时,温柠半晌没反应过来。   见姑娘在发愣,素心不由笑了下:“姑娘还没醒吧,奴婢一开始就说了,昨夜是太子殿下请的太医。”   “安神香也是太子殿下命人送来的。”   温柠视线转了转,落在了不远处的八角香炉上,炉嘴飘出一缕淡淡的青烟。   素心点头,也看了过去   :“昨夜就点上了。”   温柠唇瓣微微抿了下,难怪她后半夜睡得很沉。   前世,她因为侯府的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就是靠安神香才没把自己熬昏死过去。   陆景阳虽然对她无意,照顾她也是因为大哥所托,但东宫太子还不至于苛待一个孤女,吃穿用度一应照规矩来,她悄悄算过,每月的份例大概是按着侧妃的标准划给她的。   可现在,她不住东宫,亦不是什么太子良娣,陆景阳为什么要给她安神香。   温柠的眼中透着几分茫然。   陆景阳从来不是什么多管闲事之人,甚至全然相反。   当初,她才进东宫,尚不清楚对方的脾性,又怕出错犯了忌讳,几乎什么事都要请示过对方才敢做。   她仍记得有一回小心翼翼去问时,陆景阳看她的眼神,冰冷凉薄,不近人情:“温姑娘若是有别的心思,趁早打消为好。”   她当时没懂,等回了院子反应过来,顿觉羞恼,偏偏又不能做什么,最后抱着素心狠是哭了一场。   再之后,她遇上事再没去找过陆景阳,能避就避,实在不行,便问东宫里的老人。   可现在,陆景阳为什么会管她?   若要说请太医是因为皇上看重她,那安神香是为了什么?   东宫的安神香是特制的,是宝华寺的僧人做来给太后治头疾的,还是太后疼爱陆景阳这个皇孙,才特意命宝华寺多备一份,留在东宫。   如今太后不在宫里,就只有东宫有这样的香料,该十分珍贵才是。   温柠想不通。   她咬了咬唇,看着八角香炉出了神,直到外头的冷风在窗框上拍出咚咚的声响,才微微打了个颤,清醒过来。   素心晃着手问:“姑娘在想什么?怎么一声不吭的。”   温柠没有反应,纤长的眼睫一点点落下,遮住了眼底的思绪。   是她想岔了。   她只见过几年后的陆景阳,便以为对方一直是日后那副冷漠薄情的样子。   但其实并不一样,如今的太子殿下才十七岁,还未弱冠,骨子里的矜贵高华一直都在,却并非像几年后那般高不可攀,眉眼间的冷霜还未完全冻住。   温柠心口噗通噗通,剧烈地跳动了两下。   几乎一瞬间,眼中迸出一道精光。   尚可接近。   这四个字瞬间占据了温柠的全部心神,再填不下其他想法。   重生以来,温柠第一次有如此清晰坚定的念头——她要做陆景阳身边最亲近的人,这个念头甚至盖过了讨好魏临帝。   魏临帝再过不了几年便会沉迷于修仙问道,虽未退位,但朝堂上的事大半都是陆景阳在管,太子监国,名正言顺。   她是见识过陆景阳的手段的,也见过对方勤政的样子,几乎称得上是夙兴夜寐,宵衣旰食,魏临帝留下的那些窟窿,是陆景阳熬着长夜,一个个补好的。   虽然前世温柠没等到陆景阳登基,但她坚信对方会是个好皇帝。   有什么比亲近未来天下共主更值得的事情吗?   没有的!   温柠目光灼灼,恍若瞧见了世间罕见的珍宝。   前世,她在东宫住了两年,在陆景阳跟前称得上特殊的只有一人,那就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陆焕,哪怕只是与旁人不同了几分,但这就够了。   在未来天子的心里留下一点位置,无论多少,都可保她一世荣华富贵。   毕竟,皇上金口玉言,说过太子是她哥哥。   如今机会就摆在面前,怎么能错过?   她不止想到了自己,还有楚照衡。   当初,大哥用自己和太子年幼时的交情换她被庇护,这一世,她不需要大哥把这份恩情用在她身上。   如果侯府无论如何都躲不过那场祸患,那大哥起码可以自保,不用远走边疆,一去不回。   温柠攥紧手里的帕子,指尖掐着掌心留下了几道红痕都没有发现。   她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等出宫后再要接近陆景阳,会很难。   而且,她不能做得太明显。   温柠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回忆着陆景阳的喜好。   前世,她虽然在东宫住了两年,但陆景阳的喜好厌恶,她并不清楚,太子殿下喜形不于色,人前人后都是一副端庄稳重的样子,再者她也没见过几次陆景阳人后的模样。   只有一回,对方夸过她。   那是她在房中练字,对方怎么说来着?——遒劲秀逸,清雅从容。   陆景阳眼界颇高,甚少真心实意地夸人,难得被称赞上一回,温柠到现在都记得。   她一手小楷确实写得漂亮,陆景阳本就爱字,东宫库房里收了不少名家字帖,她用来临摹过的就数不甚数。   只是不知,如今的太子殿下,眼光是不是和几年后一样。   温柠心思几转,让小桃准备了纸笔。   她没临摹什么名家大作,只照着桌上的经书一个字一个字往下抄。   一直写到晚上掌灯时分,小桃忍不住来劝:“姑娘病还没好全呢,剩下的明日再写吧。”   温柠摇摇头,做戏做全,她点灯熬了会儿,等全部抄完,才睡下。   第二日一早,太医令来给温柠复诊,就看见桌前规规矩矩摆了一沓纸,墨痕是新的,顿时皱起了眉,面色严厉:“你们姑娘身子弱,怎么能劳心费神,习字这种事等养好了病再做也不迟。”   小桃心里酸涩,忍不住道:“姑娘抄的都是经文。”   曹墨面色一顿,缓了下来,叹气道:“那也不急这么一时。”   说着伸头看了眼字帖,惊奇的发现小姑娘字写得格外不错,心思一动,试探着问道:“温姑娘,这沓纸能不能借与老夫半日?”   温柠没吭声,就是不肯。   曹墨循循善诱,保证:“老夫明日就送还回来。”   温柠看了他几眼,又犹豫了半晌,才点头。   下午,这沓纸就到了陆景阳手上。   太子略略扫了眼:“字不错。”   曹墨乐呵呵笑道:“难得听殿下夸人,这是温姑娘的字,小姑娘熬夜抄写的,今早眼睛还红着呢。”   陆景阳表情不变,看向曹墨。   曹墨尴尬地捋了下胡子,见太子殿下不接话,只好说明白些:“殿下何不吩咐人将东西送去温家老宅的祠堂,也不白白浪费了小姑娘的一片孝心,是不是?”   陆景阳随手翻动了几张:“曹老怜惜人,不如自己跑一趟。”   曹墨心道,他就是怜惜温柠,才把东西送来的,想着小姑娘若能和太子殿下多亲近些也好,毕竟有个照拂。   眼见太子殿下不松口,曹墨叹了一声:“既然殿下不愿,那还是老臣跑一趟吧。”   陆景阳没说话,不过东西留在了案头。   *   日落,温柠用完晚膳,正苦着脸吃药。   陆景阳进来时,她正喝到一半,一抬头,两颗泪珠就滚了下来。   陆景阳:“......”   素心怕惹了太子不快,赶忙解释了一句:“姑娘这是怕苦。”   陆景阳略一颔首,在温柠对面坐下,等了一刻钟,小姑娘才终于喝完药,脸上全是水痕,湿漉漉的一片。   又等了半刻,温柠收拾干净,吃完了蜜饯,眼尾却还耷拉着。   陆景阳看了眼素心,对方低着头退了出去。   他这才不紧不慢道:“今早的经书,可想本宫安排人手送去温家祠堂里供奉?”   温柠抬眼看了过来,表情困惑,似乎没明白他是在问什么,半晌,眼睛一亮,轻轻点了下头。   陆景阳道:“既是供奉,需每月送一回?”   温柠犹豫了下,继续点头。   陆景阳神色淡淡,道:“送去温家祠堂,于本宫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他看了眼对方顷刻抬起的眼帘,继续说道:“不过,既然要本宫帮你,至少要开口说出来。”   下一刻,便见温柠脸上惊喜的神色戛然而止,一点点落了回去。   陆景阳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声音,放下茶盏,起身要走。   只是才站起,还没迈开半步,衣摆就被人揪住了,两根纤细的手指揪着一点点布料,不用扯,只消再往前走一点,就能拉开。   陆景阳没动,纵容着自己的衣摆被人拽在手里,好整以暇地看向温柠。   对方瞪着眼睛,眼眶都红了,抿了抿唇,有些艰难地张开口,却只发出了一   点气音,一张小脸因为慌张着急,涨得通红。   陆景阳不为所动,继续等着。   可惜,温柠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陆景阳耐心售罄,转身走人。   衣摆落下,几步之遥,小姑娘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在逼迫下找到了出口:“太、太子哥哥!”   陆景阳身形微顿,紧跟着又听到了一声,只是这一声低了许多,还带上了哭腔。   他回头,看见温柠跌跌撞撞跑了过来,眼眶里的泪珠成串似的往下落。 第6章   陆景阳屈身将人接住,唇角微弯。   温柠哭得满是泪痕,将水光全擦在了陆景阳的衣襟上,心里却忍不住轻呸了声。   不管谁,都想做最特殊的那个,魏临帝如此,太子殿下亦是如此,所以她同样的招数才能成功两次。   陆景阳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把人逼急了,这会儿目的达成,心情甚佳。   顺着温柠的背慢慢哄了会儿,道:“本宫每个月十五前会派人来取。”   温柠心道,下个月她就出宫了,才用不着。   她哭了会儿,收住了声音,将陆景阳推了推,从对方怀里挣开,然后就这么垂眼站着。   陆景阳看了眼温柠抿紧的唇,不禁好笑,哭完才想起来发脾气。   而且气性不小,连唇珠都快挤没了。   “茵茵,再唤一声。”‘   温柠死都不肯,差点又要哭,陆景阳还不至于再逼她一次。   太子殿下确实不会,见她不肯,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温柠一惊,眼都睁圆了。   下一刻便被放回到之前坐的椅子上,陆景阳唤人打了盆温水来,替她擦拭了下脸上的水光。   因为哭了好几回,温柠原本就细嫩的脸颊红了起来,像是一碰就要破开,还泛着刺痛。   她吸了口气,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陆景阳停住手:“很疼?”   温柠点点头,过了会儿,又轻轻嗯了一声。   因为刚哭过,声音又软又绵,乖巧得不行,像是谁来了都能捏一把。   陆景阳手上动作放轻了些,让荣顺领人去东宫取药膏。   一直等温柠脸上涂好了药,红痕消了下去,陆景阳才从思鸿阁离开。   小桃嚯地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方才她在外面听到姑娘的哭声快要吓死了,要不是素心拦着,她就冲进来了。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做了什么,惹姑娘掉眼泪。   小桃撇撇嘴:“曹太医居然把姑娘抄的经文给了太子殿下,亏姑娘这么相信他。”   曹墨当然会给。   在他开口要的时候,温柠就知道了。   曹墨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孙女,见到她独自一人,难免会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更何况曹墨本就是太子的人,自然知道陆景阳好字。   医者仁心,又有由头,曹墨想帮她顺理成章,完全不需要她多说什么。   温柠仔细将经书放好,唇角轻轻翘了下。   毕竟谁也不会怀疑一个小姑娘。   旁边,小桃自顾自说了会儿话,见她精神不济,便道:“姑娘是不是困了,奴婢服侍姑娘更衣入睡吧?”   温柠点了点头,她昨夜睡得迟,今日又哭多了,涂药膏的时候便有些支撑不住,若不是陆景阳非要等她脸上的红痕消掉,她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第二日起来,脸上果真一点事都没有。   东宫的用度,从上到下,一应俱是最好的,除了魏临帝,其余宫里皆比不了,连一瓶寻常可见的药膏,放在别处,也是千金难求。   温柠对着铜镜照了照,放下心来。   她专心用完早膳,正一脸深仇大恨地看着药碗。   外头的帘子突然被掀开,小桃急匆匆进来:“姑娘,景仁宫来人了。”   素心忍不住皱了下眉:“什么事等姑娘吃完药再说。”   小桃表情无措,果然下一刻,后面转进来一人,对方朝温柠屈膝行了个礼,语气恭敬客气:“奴婢见过温姑娘,温姑娘万安。”   说完,不得素心反应,又接着道:“皇后娘娘请姑娘过去一趟景仁宫。”   温柠顺手把药碗搁下。   她实在不想吃药,点点头就要起身。   刚一动,便被素心轻轻按住:“我们姑娘还病着,皇后娘娘千金贵体,万一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对方笑了笑:“娘娘凤体康健,并不在意。”   她越过素心,直直看向温柠:“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奴婢。”   温柠拍了拍素心的手,轻摇了下头表示没关系,况且来人是景仁宫的大宫女,势必要把她请过去。   素心无法,只能退一步:“姑娘先喝了药再去?”   对方笑了笑,语气倒是温和,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好听:“娘娘等得急,还请姑娘快些。”   不过温柠不在意,甚至悄悄松了口气。   那黑乎乎的药碗,又难闻又难喝,能躲一次是一次。   温柠慢吞吞从圆凳上下来,由素心给她系了件披风,又将多余的一个手炉塞给小桃。   素心本想自己跟着的,但见姑娘已经挑了小桃,只好仔细叮嘱了几句,生怕小桃一个不注意给人留下把柄。   温柠跟着听了一耳朵,没太在意,她在想上回没能成功晕过去的事。   不如这回找机会晕一晕,一劳永逸。   至于皇后为什么这么急着见她,要么是东宫派人送经文时被看见了,要么是因为太子殿下昨晚来了趟思鸿阁。   温柠垂了垂眼,想着东宫的行事风格,觉得还是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若不是她别有居心,一定能离陆景阳多远离多远。   胡乱一想,就到了景仁宫。   这一次皇后没让她在殿外站着,不过表情不善,本就肃穆的脸更显冷寒。   温柠心道,陆景阳不愧是被皇后教养长大的,这冷漠无情的性子果然有迹可循。   她没等来入座的声音,就乖乖站着。   皇后对她低头垂眼的样子还算满意,问道:“太子昨晚去了思鸿阁?”   温柠点头。   皇后脸沉了沉:“太子去思鸿阁做什么?”   温柠看了眼小桃,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小桃会意,替她答道:“回娘娘,我们姑娘写了副字,太子殿下看了喜欢,这才过来看——”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上首一声脆响,皇后啪一下在桌上,面容威仪:“伶牙俐齿,一派胡言!”   小桃一惊,赶紧跪下:“娘娘,奴婢说得句句属实。”   皇后视线扫过小桃,落在温柠身上,对方仍站着,巴掌大的脸上半点害怕畏惧的神色都没有,像是事不关己。   她眉心重重皱了起来,眼神愈发不喜:“编话也要编得像些,太子殿下怎么会看到你们姑娘写的字?”   温柠这回没伸手比划,于是小桃也没答,只喊冤。   皇后本就不喜温柠不说话,像个哑巴,眼下见她仗着口不能言,无声挑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叫来两个嬷嬷:“将人带去小佛堂面壁思过,什么时候愿意说实话,什么时候放出来!”   *   小佛堂建在慈宁宫附近。   原先太后住宫里时几乎日日都来诵经念佛,现在只派了几个宫人洒扫看守。   温柠被丢进其中一间,除了佛像供台,只剩跪拜用的几个蒲团,门扉吱呀一声,从身后合了起来,佛堂里的光线跟着弱了下去。   小桃自然也一道被丢了进来。   她听外头的脚步声走远,才小声问道:“姑娘,现在怎么办?”   温柠仰头看向正中的佛像,眉目低垂,宝相庄严。   供台一侧摆着线香,温柠借长明灯点了一炷,插进正中的香炉里,拜了三拜,然后恭恭敬敬跪在下方的蒲团上。   她垂头闭眼,在心里默念着往生经。   小桃本来还要说话,见姑娘的动作,索性也不问了,跟着一道跪在旁边的蒲团上,也闭眼默念起来。   从前将军夫妇就待她极好,当初若不是被副将把她从人牙子手里救下来,她现在早不知落到了哪里。   为父母念完往生经,温柠又重新添了香。   三拜之后再念,这一回,念的是祈福的经文,为侯爷夫妇还有大哥。   她念得无比虔诚恭敬,希望佛祖垂怜,保佑侯府这一世平平安安。   等全部经文念完,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   温柠慢慢睁开眼,悄声道了句罪   过。   而后身子一晃,栽了下去。   原本静谧的佛堂陡然扬起了抹浮尘,小桃猛地一惊,眼睛刹时瞪得浑圆,惊骇不已。   下一刻,跌跌撞撞奔过去,大喊道:“姑娘,姑娘醒醒!”   她不知道自家姑娘是故意的,手忙脚乱地拍门,喊得撕心裂肺,一声比一声尖:“来人,快来人!有没有人,救命啊!”   温柠很满意,小桃的嗓音比素心大多了,辛苦她一回,等回思鸿阁,一定给小桃泡润喉的茶。   小桃惊惶之下,嗓子几乎喊劈了。   外头景仁宫的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值守佛堂的宫人以为出了大事,慌慌张张就往太医院跑。   剩下的宫人也不敢瞒着,那温姑娘毕竟是皇上带回来的,听说皇上格外疼爱,这要是在小佛堂出了事,他们几个脑袋也担不起,只能硬着头皮去殿前回话。   福林一听,险些跳脚:“怎么早不来禀!”   来禀报的小太监垂头丧气,皇后娘娘的旨意,谁敢拦,况且只是关一关,以前又不是没有过,他们哪料到能出事。   福林恨铁不成钢:“温姑娘是其他人能比的?那身子风吹一吹就能倒,哪能跪!”   两个时辰,恐怕膝上都跪出淤伤了!   皇上知道,指定要发火。   这事儿牵扯到皇后,眼下太子殿下又正巧在里面。   福林本打算等太子走了再进去,转念一想,觉得这事不能拖,于是咬咬牙,硬着头皮直奔殿内。 第7章   温柠装晕装得十分尽职,一动不动。   太医赶到的时候,小桃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刚将人安置好,皇上和太子就到了,景仁宫离得近,皇后先到一步,旁边的老嬷嬷正训斥小佛堂的宫人:“怎么办事的,这点小事就惊动皇上!”   魏临帝面露不虞:“朕要是不来,还不知道茵茵被罚跪!”   老嬷嬷噗通跪下,连声告罪。   皇后脸上挂不住:“皇上,政事要紧,这儿臣妾来处理便好。”   魏临帝已经坐了下来,声音发沉,不怒自威:“朕不急。”   皇后无法,只能在魏临帝侧边坐下。   曹墨如芒在背,顶着三道视线,仔细探完脉,又检查了一番,才起身到跟前回话:“回皇上,温姑娘这是体力不支,力竭晕过去了,并无大碍,微臣施完这两针便能醒,只是......”   曹墨顿了下:“只是......温姑娘膝上有些淤伤。”   魏临帝冷着脸上前,只看了一眼,视线就凝了起来,转身看向身后:“朕倒要听听,茵茵做了什么,值得皇后如此大动干戈。”   皇后心道不好,忍不住分辩了两句:“臣妾只是小惩大诫,命人将她关在佛堂面壁思过,并没有罚跪。”   她说的是实话,奈何皇上不信,况且关进佛堂,不就是罚跪的意思,在魏临帝眼里没差。   他冷哼了一声:“难不成是茵茵自己要跪,自讨苦吃?”   老嬷嬷护主心切,跪着膝行两步:“皇上,娘娘说的都是实话!老奴只是将人带来,什么都没做——啊!”   她话没说完,就一脚踢开。   魏临帝眼带嫌恶:“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小桃守在温柠跟前,一门心思全在姑娘身上,这会儿温柠悠悠睁开眼,她立时就发现了,小声惊呼道:“姑娘,姑娘醒了!”   在场众人皆是松了口气——温姑娘醒得及时。   曹墨上前拔了针,又诊了一回脉:“回皇上,温姑娘已经无碍了。”   温柠乍醒,尚不知怎么回事,略带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在看在皇后时,禁不住瑟缩了下,下意识地想往魏临帝身后藏。   水雾似的眼眸怯懦无措,所有人心一揪。   魏临帝忙将人护住,轻声哄了几句,转头对上皇后,脸色又沉了下来:“茵茵这膝上的伤,皇后还没解释缘由。”   皇后表情也不好,看温柠像是在看惑乱朝纲的狐媚子,见皇上如此护着,怒意不由又添了几分,冷声道:“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便满口胡话,本宫不过略略惩治一番,免得坏了宫里的规矩。”   小桃忙分辩道:“姑娘没有胡说!”   皇后眯了下眼,向前一步,逼问道:“那你说,太子何时看过你们姑娘的字?”   思鸿阁什么人进出,她一清二楚,这些小丫鬟哪有接触到太子的机会,更何况太子就在当场,即便她冤枉了人,太子也不会驳她的面子。   皇后话一问出来,陆景阳就明白了,他不动声色看了眼曹墨。   太医令躬身告罪:“娘娘,这事是老臣擅作主张。老臣见温姑娘字写得好,于是斗胆讨要了一张,放在医箱里,之后在东宫给太子请脉时,不小心掉了出来。”   这话进可攻退可守,万一和温柠说的对不上,也留了解释的余地。   曹墨哪知道温柠根本就没分辩。   所以太子默认,一锤定音。   皇后暗暗咬牙,这种情况下绝不能让温柠占理:“皇上,您接她进宫也有半个月了,臣妾却只见过她三回,每一回都是臣妾亲自差人去请,更不要说来臣妾宫中请安了。”   魏临帝冷冷道:“茵茵还病着,请什么安!眼下没好全,又落了别的伤。”   皇后皱眉:“臣妾也是按宫里的礼法规矩办事,并无错处。”   “并无错处?那是朕苛待功臣之后?”   魏临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身为皇后,本该雅量,却计较这些,朕看这安不请也罢!”   说着,扫视了圈皇后身边的人:“好一个规矩礼法,朕看你不如先管教管教景仁宫的宫人!”   天子震怒,立时跪了一地。   温柠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魏临帝察觉后,赶紧缓了脸色:“茵茵不怕,朕在教训坏人,以后除了朕的旨意,其他人说的一律不用理会,知道吗?”   皇后脸白了白。   温柠半躲在魏临帝身后,轻轻嗯了一声。   回思鸿阁路上,皇上不假他人手,亲自抱温柠回去。   陆景阳落后半步,就看见温柠两条细瘦的胳膊搂着魏临帝,整个人依赖不已,一双杏眼还带着水光,唇瓣微微向下抿着,似乎仍旧惊魂未定。   眼里除了魏临帝,其他什么人都看不见,从他进小佛堂一直到现在,温柠连一次正眼都没往他这里看过。   若今日皇上没来,她打算依靠谁?   陆景阳掌心摩挲了下。   前头,魏临帝正哄人:“茵茵今日受苦了。”   他觉得应该给小姑娘一点补偿,想了想问道:“茵茵想不想骑马?朕送一只小马给茵茵,就养在宫里,等茵茵养好身子去骑马怎么样?”   温柠摇头,细声细气道:“不想骑马。”   魏临帝颇为意外:“那茵茵想要什么补偿?只要茵茵说的,朕都答应。”   温柠垂着眼帘,似乎在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蹦出三个字来:“想看书。”   魏临帝见她纠结了半日,还以为是个什么宏伟的愿望,没想到只是想看书,转念一想,思鸿阁确实没让人备什么书册。   于是道:“茵茵想看书的话,让人领你去藏书阁,里头书册应有尽有。”   温柠杏眼一眨,弯了弯,脸上登时有了笑意。   好哄极了。   魏临帝也跟着乐了起来,笑道:“等会儿朕命人送玉牌来,到时候茵茵想去便去,不拘什么时候。”   温柠乖巧地点了点头。   陆景阳视线扫过,突然开口道:“藏书阁远,儿臣东宫的书阁倒是近些。”   “父皇,不如让温姑娘来东宫的书阁,更方便些。”   魏临帝一想,确实如此,而且温柠今日伤到了膝盖,走路不便,再加之天气愈发冷了,能少走些路便少走些。   “皇儿思虑周全。”   魏临帝点头:“茵茵先在东宫的书阁看,等来年天气转暖再去藏书阁。”   温柠抿着唇,怯生生看了眼,又飞快收回了视线。   魏临帝笑道:“皇儿多少笑一笑,茵茵也不会这般怕你。”   陆景阳不接这话,对温柠道:“东宫书阁的藏书丰厚,足够你看一个冬日了。”   温柠心道,何止一个冬日,她前世看了两年也没能全部看完。   太子殿下主动递来的机会,哪有不接的道理,不过眼下   她还不想让皇上知道她也能对陆景阳开口说话了,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一路上,皇上都没让人把她抱去。   毕竟这会儿魏临帝还没沉迷于求仙问道,身体依旧健朗,温柠这点儿重量,有也跟没有似的,一路稳稳当当抱到了思鸿阁。   之前在小佛堂,不好处理膝上的伤,只是简单擦拭了下。   回思鸿阁第一件事自然是要上药,纱布再揭开,伤处已经红肿了起来,隐约泛着乌青。   温柠本就白,肌肤娇嫩,像是上好的羊脂玉,这么一来,膝上的淤青就更加明显了,甚至有些可怖。   魏临帝再看还是忍不住蹙眉,叮嘱曹墨:“用最好的药,小姑娘爱美,别留疤。”   “老臣省的。”   陆景阳也在看,他的视线微凝,只觉那处乌青格外刺眼,无端生出几分薄怒,像是上好的玉器突然多了道印记,哪怕知道能擦拭掉,也觉得不快。   温柠没管旁人想什么,只想让曹墨轻点。   之前跪着诵经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才觉得疼,细细密密像是有针在扎。   她怕疼怕极了,一点都忍不了,无怪从小就被人说娇气。   可偏偏温柠又生得极好,连发丝都精致漂亮得恰到好处,旁人又觉得娇气些没什么,就该这样才对。   这边才刚一瘪嘴,素心就忍不住了:“还是让奴婢来吧。”   太医令虽说医术高超,可到底是个男的,手上的动作还是重了些。   一旁的魏临帝也这么觉得,几乎是屏着呼吸看温柠上药,等全部收拾完,才松了口气。   上完药,温柠要休息。   皇上和太子一走,思鸿阁的宫人都松懈了不少。   小桃喝着润嗓子的茶,一点都不觉得疼了,还有精神给素心复述:“皇上一看姑娘膝盖上的淤痕,气得脸都黑了。”   “太子殿下表情好像没怎么变,不过立刻就吩咐人去取温水了。”   素心道:“太子殿下面冷心热。”   温柠腹诽,他心也是冷的,若不是她之前有意亲近,陆景阳怕是连一个眼神都奉欠。   晚间,东宫着人送东西来。   是和前一天陆景阳给她涂脸一样的膏药。   荣顺将东西放下,又对温柠道:“这膏药也能涂在腿上,殿下让姑娘不必省着,用完了再去东宫取。”   说完并未多待,便离开了。   小桃道:“太子殿下还是记挂咱们姑娘的。”   素心也点头:“殿下是个好人。”   温柠望着手里的膏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十七岁的太子殿下还真是好接近。   这明晃晃的偏爱丝毫不加遮掩,不过是承了她一声太子哥哥,就立刻与旁人不同了,像是被圈进了东宫特有的属地。   温柠心道,她一定努力做个好妹妹。 第8章   温柠膝上的伤看着可怖,其实没几天便不疼了,倒是淤痕一直不退。   素心早晚一次不落地替她抹药,奈何她肌肤实在过于娇嫩,涂抹的多了,反倒难受,只能等那青黑色一点点化开。   温柠不在意,反正在膝上,衣裙遮着也看不见,何况已经不疼了,也没破口,更不会留疤。   她在思量去太子书阁的事。   再等上十日左右,侯爷就会进宫来接她,她得赶在这之前去几次书阁。   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当着皇上的面允诺她可以去书阁看书,虽不会事后反悔,但她还是得表示些什么,何况这也是个亲近陆景阳的好机会。   温柠托腮沉吟,过了片刻,进了放东西的屋子。   思鸿阁只她一人住,楼上便专门腾出一间来放她从北疆带回来的箱子,满满登登堆了不少,上回她送匕首给皇上时,其实只搬出了外面几箱而已。   当初从北疆来京城,她浑浑噩噩如同一截枯木,这些箱子都是素心和小桃收拾的,得了皇上的恩准,只要能带上的都带上。   其中有一部分她日常用的,已经被拿出来摆在思鸿阁里了。   温柠蹲在一堆东西里挑挑拣拣,其中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不少,毕竟北疆处在几国交界,来往走商的商贩络绎不绝,但都不怎么合适。   她挑了半天,腿都酸了,最后还是选了一套没有用过的笔墨纸砚。   是她以前买来自己用的,只是还没用上。   温柠将东西抱出来,走到门边时却犹豫了下,垂眼想了几息,又回身从箱子里多抱出来一份来。   等她满手东西从楼上下来,小桃唬了一跳,赶忙接过去。   温柠分了一套给小桃,剩下一套仍自己抱着。   东宫书阁确实不远,一刻钟便到了。   说是书阁,其实也算是书房,陆景阳身为太子,并不和其他皇子一处进学,自有太师太傅,平素授课便在这里。   之前大哥做太子伴读时,也在此处,不过现在太子已经不用伴读了,若是早几年,她或许能见到大哥。   温柠有些遗憾,但转念一想,只消再等上十日就行。   就在她想入非非时,荣顺从书阁正门出来。   对方显然知道她要来,半点惊讶也无,笑道:“温姑娘来了。”   温柠点点头,朝书阁里看了眼,又看了看身边的小桃,表情无措,隐隐有退缩之意。   荣顺生怕她一个转身回去,连忙侧身,将人往里迎,边走边道:“太子殿下正在里头等姑娘呢,姑娘随奴才来。”   温柠犹豫了下,听到太子也在,这才抱着东西跟上。   正书房在书阁东面,要跨过中间的小院。   荣顺领着人往里走,一句多言也无,就怕哪句不讨喜,小姑娘受了惊吓,直接走了。太子殿下等了几日,温姑娘才来,他若是就这么把人吓走了,可担不起后果。   “温姑娘,到了。”   温柠眼睫一动,朝前看去,便看到坐在桌案后的那人。   皎皎如月,玉质高华。   抬眼看过来的瞬间,凛然如霜,眉目优渥却半点不可亲。   有那么一刻,温柠仿若回到了前世。   她陡然垂眼,下意识抱紧怀里的东西,宣纸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从心底泄出的慌乱,若不是清楚地知道自己重生了,温柠几乎立时就要回头。   这幅样子落在陆景阳眼里,便是温柠在怕他。   他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茵茵,过来。”   温柠眨眼,掩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绪,前世的陆景阳不会这么唤她。   她往前走了两步,乖巧娇怯,声若蚊吟:“太子哥哥。”   喊完一声便站着不动了。   陆景阳等了几息,没了耐性,起身将人抱起安置在圆凳上,俯身问她:“膝上的伤养好了吗?还疼不疼?”   温柠先是点头,又摇头,最后雾蒙蒙的眸子和陆景阳对视上,才细声细气道:“不疼了。”   她说完,才想起怀里还抱着东西,赶忙往前推了推。   陆景阳一早就看到了,本以为是温柠自备的笔墨纸砚,便没说话,这会儿见她推给自己,长眉微动:“送给本宫?”   温柠脸颊轻红,抿着唇细细嗯了一声。   大约是害羞,眼睫飞快地颤了颤。   陆景阳喉间发出一声轻笑,将东西收了,就放在桌案上,似乎等会儿就准备用上。   之后便命人在右面临窗处新添一张桌子。   荣顺眼皮跳了跳,其实那天从思鸿阁回来后,太子殿下就命人将另一间书房收拾出来了,眼下却没提,直接将人安置在正书房里。   他小心看了眼温柠,就见小姑娘并不多惊喜,坐下后挑了本书就安安静静翻看了起来,似乎半点也没察觉出自己的特殊。   荣顺心道,这要换成其他人,早就千恩万谢欢喜不已了。   温柠自然察觉到了。   她跟着荣顺进来时,其实就已经瞥见到那间新规整出来的书房了,和正书房并不挨着,甚至分立在院子的两侧。   所以,在见到陆景阳后,她刻意等了等,没有第一时间将带来的东西送出去。   没有期待之后得到了惊喜,才算得上意外之喜。   哪怕东西并不贵重。   温柠轻巧地翻过一页纸,低垂的眼尾藏住那点微不可查的算计。   前世,她在东宫住了两年,从未进过陆景阳的正书房。看书练字都在自己院子里,偶有特殊情况,也只在其他哪个不常用的书房待一会   儿。   那时候,哪怕陆景阳允许她进正书房,温柠都不会进,她是侯府的养女,侯府出事,她要避嫌。   但如今却不用,她还小,谁会防她?   连玲珑心窍的太子殿下都不会。   温柠又翻过一页纸,她看书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安安静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响,若是不特意留心,很快就会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人。   陆景阳处理完一叠事,一抬头便看到了温柠。   小姑娘坐在窗下,斑驳的日光落在身上,无端添了几分暖意。   手里的一册书已经快翻到了末尾,却还是那个不紧不慢的速度,仿佛今日看不完也没关系,等下回来,继续看下去就行了。   陆景阳等她全部翻完,正要出声让宫人送茶。   就见温柠轻手轻脚地起身,将看完的书放回书架,然后悄悄看了他一眼,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   陆景阳:“……”   正巧对上视线的温柠:“!”   她往后退了半步,手足无措地站在了原地,等了半晌,不见陆景阳动静,只好干巴巴地先开口:“太子哥哥……”   喊完这一声,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继续委委屈屈地站着。   陆景阳将人叫到跟前,问道:“想要回去?”   温柠点头,应得乖巧:“看完了。”   陆景阳没有留人,略一颔首,便让荣顺送人回去了。   一连几日,午后小憩后,温柠都要去东宫书阁待上一会儿。   她待得不久,每日薄薄的一本书册,看完便离开,有时书册稍微厚了点,看到半册就放下,绝不多看。   陆景阳随她,并不干涉,不过每次在温柠选书的时候,都会在一旁看着。   因为第三日,温柠踩在书梯上找书,没站稳差点摔下来,陆景阳便不让她一个人上书梯了,书册看完后,也不必放回原处,只消放桌上就行,自有人收拾。   温柠被陆景阳扶了一把,没有真的摔下来,之后每日再来书阁,她都会带一个陶制的动物玩偶。   小小的一个,还没巴掌大,也算不上精巧,连做摆设用都有些不够格。   这是温柠很小的时候在北疆买的,总共有八个。   如今,太子殿下的桌案上已经有七个了。   至于最后一个,温柠并没有打算送。   她午后小憩完,便窝在思鸿阁里练字,一点要出门的意思都没有。   素心半点也没问,还多拿了些宣纸来,她早两日就不想姑娘出门了,外头风大,姑娘昨日回来,还微微咳了两声。   早上炖好的梨汤正在小炉上煨着,思鸿阁里全是甜津津的味道。   温柠喝了半碗,又漱了漱口,只觉身上都暖了起来。   她心绪不定,写了两张,就把笔扔了。   拉着素心和小桃上楼,一起收拾那堆从北疆带回来的箱子。   一个月马上就要到了,现在收拾好,等侯爷来接她,就能立刻动身,不用再耽误时间。   温柠把最后一个陶制玩偶也带了上来,小心放进箱子里。   她从一开始就想好要留一个,以免出宫后找不到借口再见陆景阳,不过就算有借口,她也不会全都送出去。   这还是从大哥那里学来的,前世大哥待她极好,每日下值回来都给她带点东西,不拘吃的玩的,日日不落,所以每次楚照衡下值时间要到了,她就巴巴等着。   有一回,官邸事务缠身,大哥迟迟没有回来,她就一直等到半夜,可半夜哪还有铺子开着。   温柠大失所望,看到楚照衡两手空空回来,眼泪都蓄眼眶里了,第二日大哥休沐,亲自带她出门,买了一路东西,她才被哄好。   从那之后,温柠就明白,一旦习惯了一样东西,就会时刻惦记着。   所以,在准备出宫前的这段日子,她才会一日不间断地往书阁跑,就是为了让陆景阳习惯她的存在。   可太子殿下不是她,只是日日去还不够,还要再添上一点。   她故意没踩稳书梯,为的便是找借口将玩偶送出去。   那陶制的小玩偶原本就摆在思鸿阁的桌子上,一进来便能看到,是小桃觉得可爱,特意摆出来的。   太子殿下眼力过人,当然知道一共有几个。 第9章   当晚,东宫来人时,温柠已经睡下了。   素心同对方在殿外说了几句话,特意压着声音,等说完再进来,就发现姑娘醒了,正合衣坐在榻上呢。   素心倒了半杯温水递过去,问道:“吵醒姑娘了?”   温柠摇头,她根本不困,早早歇下就是不想见人,打发宫人来算什么,她做那些,是为了让陆景阳亲自过来的。   温柠慢吞吞地喝了口茶,热气随着动作氤氲开来,一张小脸雾蒙蒙的。   素心忍不住抚了抚温柠的发丝,轻轻道:“姑娘可真好看。”   温柠闻言,杏眼弯了弯。   她知道自己生得好,前世侯府还没出事那会儿,想要求娶她的人快要把门槛踏破了。   若不是侯爷惦记着让她招婿,重振温家,大约早就订了婚约。   那会儿,楚照衡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连我都打不过,还好意思来求娶我妹妹,不过是仗着脸俊,痴心妄想!”   温柠没说,其实她当真喜欢模样俊俏的,还拉着小桃做掩护,悄悄瞧过几个。   幸好大哥不知道,否则要在耳边念死她。   温柠忍不住又笑了下。   快了,马上就能见到大哥了。   第二日,温柠特意起了个大早,她记得很清楚,前世她就是这一日出宫的,重来一回,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早几日前,她就让素心悄悄留意,看伯恩侯有没有进宫,才用完早膳,就等到了好消息,素心悄声说了句:“姑娘,伯恩侯进宫了。”   温柠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果然是今日。   今日没有朝会,侯爷进宫,一定是为了她的事。   温柠一整个上午都格外高兴,将昨天没收拾完的东西全都收拾好,一个也没落。   小桃不解,满脑子疑惑:“姑娘都收起来做什么,等以后要用了还要再取,多麻烦呀。”   不过说归说,小桃手脚格外麻利,不一会儿就规整齐全了。   思鸿阁的东西大部分是后添的,温柠从北疆带来的不多,即便是全收起来也不打眼,看不出什么。   东西全收完,时间也还早,将将过了巳时,她记得没错的话,等会儿福林就要来了。   温柠坐在桌案前,写了会儿字打发时间。   只是她心绪不定,时不时朝外看一眼,一张字也就写得勉勉强强,因为出神,还不小心落了两滴墨点。   等宫人进来通传,说是福林公公来了,温柠立时搁了笔。   她耐着性子才没起身迎上去。   福林打着帘子进来,一眼就看见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人儿,小姑娘身形纤细,被太师椅一衬,更显娇小了。   他乐呵呵地行了个礼,不自觉就放轻了声音:“温姑娘在练字呢?”   温柠点头,一转不转地望着福林。   腿上的帕子早就被搅动得乱七八糟,被桌案挡着才没被发现,只等福林传话,问她乐不乐意跟伯恩侯出宫。   福林见她杏眼圆睁,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心下欢喜,态度愈发和缓了,招手让身后的小太监将东西呈过来。   笑道:“眼下入冬,这几日寒风大作,皇上听说姑娘每日都要去书阁看书,特意命奴才给姑娘送了这件雀金裘斗篷来。”   温柠缓慢的眨了下眼,没料到是皇上给她送东西来的。   她朝小太监手里捧着的锦盒看了一眼,伸手小心打开,就看见里面摆着一件叠起的斗篷,斗篷上头细密的叠织着孔雀翎纹片。   金线轻闪,只消一眼,便能看出斗篷的华贵。   福林示意素心将东西接过去,说道:“皇上惦记姑娘,将姑娘放在心上呢。”   “来之前还特意交代奴才,问问姑娘可有什么用不惯的,京城的冬日和北疆到底不同,若是有什么缺的,只管去内务府知会一声,那边的奴才们备好了即刻就能送来。”   福林一通话说得极好,完全彰显了皇上的爱护之意。   可温柠眼中生出了些恍惚,这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皇上不应该嘱咐她出宫后也要时常回宫看看吗,怎么会让人关照思鸿阁的吃穿用度呢,这是   不准备送她出宫了吗?   她愣了半晌,好一会儿才抬头,满脸茫然。   福林没察觉出不对劲,只觉得小姑娘模样瞧着可人疼,又道:“昨儿太医令去皇上那请脉,皇上多问了一句姑娘的身体,太医令说姑娘好好温养上一个冬日,明年春天就能完全大好了。”   此言一出,素心和小桃是最高兴的,脸上笑意收都收不住。   福林也高兴:“还有好消息呢,姑娘且等上几日。”   小桃闻言忍不住眼睛亮了亮,压低声音问道:“是什么好消息,公公悄悄透露点儿?”   福林摆手,满脸堆笑:“咱家还不能说。”   小桃大失所望。   温柠完全没有听见这些,她表情焦躁,一动不动地盯着福林,迫切的希望是福林说漏了。   可一直等福林告退,也没有提及半点有关出宫的事。   温柠整个人晃了下,若不是太师椅有个背托,差点儿从椅子上栽下来。   伯恩侯不是进宫了吗,难道不是来接她的?   还是因为这一世她颇得圣心,所以皇上不愿放她走吗?   可为什么,前世明明很简单,侯爷只提了一回,皇上就立刻答应了,甚至临走前都没来看她一眼。   为什么这一世就不行了?   出不了宫,见不到侯爷侯夫人,也见不到大哥。   温柠用力抿了下唇,垂下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无措和茫然。   重生后,她头一回对自己亲近魏临帝的举动生出悔意来。   之前她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可天家无情,皇上怎么会因为一时偏爱就想要将她留在宫中教养呢,她被接进侯府明明就是最好的选择,朝臣不会因此说皇上苛待将军孤女的。   还是说她太小了,以至于魏临帝觉得多养一个合眼顺心的小姑娘,也费不了什么事。   温柠心绪纷乱,一个姿势维持了许久,还是素心问她,雀金裘斗篷要不要收起来,才回神。   她极轻地摇了摇头,咬着唇,等素心一走,便踢掉了鞋子,在太师椅上蜷成了一团,双手抱着膝,将头埋了进去,衣裙飞快濡湿了一片。   温柠肩膀细细抖着,没有哭出声。   她实在压不住鼻腔里涌出的酸涩感,重生后一直期盼的事陡然成空,失落、后悔、无措分沓而至,几乎一瞬间就将她淹没了。   根本不留片刻缓和的余地。   若是在昨日之前,她察觉到皇上的意图,或许还有还转的机会,但现下已经是不可能了。   就算她立刻去勤政殿求皇上,也不可能,只会给侯府平添麻烦。   温柠抱着自己坐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用帕子将脸擦干净。   她没唤人,自己将身上的玉坠钗环摘了,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到床榻前,一头栽了进去。   素心听到动静,进来看了一眼,以为姑娘是乏了,于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一直到用午膳,才又进来唤人。   温柠还没能从出不了宫去不成侯府中缓过神来,整个人像是没了生气,意志消沉,她勉强用了一点吃食,之后连床榻都坚持不到,直接蜷在了美人榻上。   眼睫一压,眼尾又沁出了点泪来。   *   另一边,太子书阁,临窗的位置一连空了两日。   陆景阳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问道:“思鸿阁今日有没有叫太医?”   荣顺赶紧应声:“不曾。”   他昨晚没见到温姑娘,只在殿外闻到了一点梨茶的味道,回来复禀后,就一直留意着思鸿阁的动向,这会儿殿下果然问了起来。   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不过巳时左右,皇上身边的福林去过一趟。”   荣顺说完,听到殿下应了声,也不知有没有往心里去。   他在一旁小心伺候,直到大半个时辰后,殿下处理完手里的事宜,这才起身让他跟上:“去思鸿阁。”   荣顺:“是。”   思鸿阁距东宫算不上远,陆景阳刚到,就撞上个急匆匆去请太医的宫女。   他眉心微蹙,大步迈进殿内。   还未走近,就看到了蜷在美人榻上的身影,小小的一团,纤弱不已,长发铺在身后,一直垂到榻下,发尾微微卷着。   身上的绒毯应该是后来添的,顺着塌陷的腰肢落下了个弧度,显得毯子下面的人更加清瘦。   陆景阳走近,扫了一眼旁边的人:“怎么了?”   “奴婢也不知。”素心摇头,有些心急:“姑娘上午还好好的,突然就犯了困,午膳也只用了一口。”   她原以为姑娘只是起早了,直到刚才才察觉出不对。   陆景阳看着温柠,低低唤了一声:“茵茵?”   温柠没动。   她眼下难受得很,根本无心去理陆景阳,紧咬着唇才没有失声哭出来。   陆景阳垂眸,虽然温柠是背着他的,但依旧能看到小姑娘眼睫上沾着的泪珠,细细密密,晶莹剔透。   他视线转了下,看到了一旁摆着的雀金裘斗篷,应该是福林送来的。   顺势又在殿内看了一圈,然后眸色渐凝,长眉折了起来。   整个思鸿阁,半点旧物也无。   虽然和之前看着区别不大,但只要稍微留心,就能察觉到不见的那些皆是温柠从北疆带来的东西。   而原本放着陶制玩偶的架子,如今空空如也。   他桌案上有七个,剩下的那个不见了。   陆景阳走了过去,在经过书桌时,停了半步,上面躺着一张今日未写完的字。   两枚墨点滴在纸上,显眼又刺目。   落笔不稳,心绪不宁。 第10章   温柠哭得静谧无声,一动不动。   有人在美人榻旁坐下也没察觉,直到被人半抱起来,才在惊惶中张开眼。   圈着她的人身上温热滚烫,温柠像是骤然跌进了一方温泉,暖意从四面八方腾起,涌向心口,烫的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温柠抽噎了一下,她泪眼婆娑,看不清是谁,但闻的到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檀香味。   是东宫的檀香,陆景阳怎么来了?   温柠不太清醒,脑子转了几番,才浑浑噩噩地想起自己似乎两天没去太子书阁了,剩下的那个小玩偶也没有送出去。   原本计划里,陆景阳想起来找她时,她应该已经跟着伯恩侯出宫了才对,太子殿下扑了个空,才会时不时惦记一番,可现在她没能走成。   温柠抿了抿唇,心里一阵酸涩,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一眨眼就铺满了整张脸。   她情难自已,越想越难过,根本控制不住。   陆景阳被她这个哭法吓到了,低声哄了片刻,不见效果,长眉慢慢蹙了起来,伸手扶过温柠的下巴,将她藏起来的脸扳正,便看见了一张满是水汽的面孔。   不知道哭了多久,整张脸都透着一股淡粉色,眼皮微微肿着,像是颗熟透的桃子,下一刻就要破开流出汁水来。   陆景阳让人将帕子用温水浸湿,挤干后才给温柠擦脸,对方娇气怕疼的样子他还记得。   等擦干净,才问:“伤心成这样,是因为何事?”   温柠缓了一阵,心口止不住的难过奇异般地被安抚了下来,渐渐忍住了眼泪,但仍旧不想说话。   她像是话本里被妖精抽了魂魄的人,半点提不起精神,默默耷拉着眼帘。   陆景阳等了会儿,不见她说话,也没继续问,只换了个姿势,让她窝得更舒服点。   温柠骤然放松下来,整个人疲累不堪,再加上陆景阳身上实在温热暖和,她只撑了不到半刻钟,就闭上眼睡着了。   太医什么时候到的,温柠根本不知道。   也不知自己被诊了个心颠之症。   “温姑娘骤失双亲,又离了北疆,虽说看着是在好转,但难保不会记起当日之事,这心颠之症只能温养,不可急躁,假以时日,便能痊愈。”   曹墨不知温柠的心思,便将她伤心的原因归于双亲骤然离世,开了个温补的方子交给素心,又细致叮嘱了一番,这才告退。   陆景阳等温柠被安置妥当后,将素心和小桃叫了过来。   这两人是温柠从北疆带过来的,自然更亲近。   陆景阳扫了眼跪在下首的两人,刚才哄人的耐心一扫而空,面色严肃带着冷意,问道:“这两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重复一遍。”   温柠情绪变化的如此突然,不可能无缘无故,事出反常必有妖。   素心和   小桃俱是一抖,头也不敢抬,半伏在地上仔仔细细交代了个遍,连几时入睡都说了。   陆景阳听到温柠从昨天就开始收拾东西时,半眯了下眼,这是想要回北疆?   他沉吟片刻,问道:“茵茵昨日心情如何?”   素心垂着头答道:“姑娘昨日瞧着并无伤心难受之意,殿下,奴婢斗胆猜测,许是因为那件雀金裘。”   她眼睛盯着地面,半点不敢抬,生怕太子殿下看出什么,伯恩侯的事,姑娘只嘱托了她一人,小桃并不知道,但太子殿下再问下去,她会露馅。   没听到太子声音,素心咬了咬牙,继续道:“姑娘之前有只孔雀翎做的扇子,是生辰的时候将军送的。”   她没撒谎,这件事是真的,她知道姑娘心绪大变并非是因为睹物思人,如此说只是希望太子殿下能到此为止。   姑娘让她打听伯恩侯进宫一事时,特意交代过,不要声张。   素心虽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是她服侍姑娘多年,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不需要姑娘叮嘱清楚,她也揣摩得到。   小桃在一旁闻言,赶紧补充了句:“后来因为冬日炉火,不小心弄坏了。”   片刻,太子殿下离开。   素心一时没能起来,里衣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小桃赶紧扶了一把,也是冷汗连连。   温柠睡得昏沉,因为心绪大起大落,身上软绵绵的,几近脱力。   等她醒过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思鸿阁外寒风飒飒,吹得窗棂簌簌作响。   寝殿内点了好几个暖炉,桌上的紫金香炉做成了麒麟瑞兽的模样,吐着一缕安神的香,床榻四角的香包里,也塞满了抚慰心神的草药,和暖宁静。   温柠才眨了下眼,便被人轻轻扶了起来,喂了一点温水。   素心道:“姑娘再睡会儿,还未及天明呢。”   温柠点了点头,眼睛闭上,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这一次一直到天光大亮,才又醒。   过了一日,出宫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尘埃落定,温柠在用早膳时终于接受了这一世去不成侯府的事。   但接受是一回事,想通是一回事。   她食欲不振,用了一口。   然后整个上午便坐在窗前发呆,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想。   午膳,又用了一口,因为素心劝了几句,勉强又吃了些,却也跟猫食差不了多少。   温柠知道自己状态不对,可她不想劝自己。   重生回来这一个月,她其实一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回侯府见大哥就像是溺水之人抓着的唯一一根浮木,现在这根浮木沉了,温柠也就跟着沉了下去。   一连几日,日日如此,原本稍微养起来的一点气色,又掉没了。   温柠感觉不到饿,但身子却撑不住。   傍晚,她从太师椅上下来时,只觉眼前一花,什么都看不见,晃了两下就要往下栽。   她赶紧伸手去扶太师椅的把手,还没摸到,就被人稳稳当当地托住了手肘。   “眼晕?”   温柠缓了几息,眼前逐渐清明,这才看到一抹白底金线的太子常服。   陆景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她一点都没觉察出有人靠近,连那股淡淡的檀香都没有闻到。   温柠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这是她能做的最大反应了,实在无力应付陆景阳,她重新摸回了太师椅上靠着,准备闭眼等这股眩晕过去。   下一刻便听到一声:“张嘴。”   陆景阳做太子做惯了,语气自带上位者的气息。   温柠下意识张开了一点,眼睛都没睁开,就被喂进一勺温热的甜汤,不知道熬了多久,里面的银耳炖煮得烂糊极了,还没等她咽,就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吃完一勺,又被喂了一勺。   温柠想说她不饿,可根本找不到机会,直到一小碗甜汤全部喂完,陆景阳才停手。   说是一碗,其实只有一点儿,男子两三口的量,却正适合温柠,她这几日进食太少,不能一次吃得太多。   一碗甜汤吃进肚子里,暖意顺着胃部流进四肢百骸。   温柠蜷着身子,只觉这点温度无比灼人。   “父皇准备封你做郡主。”   “封号已经定好,择了明玉二字。”   “内务府正在赶制吉服,等做好后,圣旨就会到。”   陆景阳看着温柠,将瓷碗搁在一旁,语气不紧不慢:“茵茵,若是领旨的时候晕过去,便是大不敬,即便父皇疼你,也会心生不快。”   他视线在温柠尖瘦的下巴上转了一圈,目色沉了沉:“太医说你这几日进食太少,才导致的血虚晕眩,再不进补,会落下病症。”   温柠迟缓地眨了下眼睛,整个人却还缩着,闷声不吭。   陆景阳不由蹙了下眉:“不高兴?”   大恒被封郡主的一般只有异姓王的嫡女,温柠这种情况属于独一份的恩宠。   只是温柠反应平平,好似半点也不在乎这份殊荣,还是不喜欢明玉这两个字?陆景阳眉心不禁又蹙紧了几分,想到曹墨先前说的话,沉吟片刻,慢慢道:“想出宫?”   他话音刚落,就见温柠眼睫颤了颤,而后抬起头愣愣地望过来。   陆景阳道:“等你养好身子,本宫带你去一次温家旧宅。”   温柠呼吸停了,微微发颤。   其实她方才不是没有反应,只是浑浑噩噩了几日,思绪迟钝,还停在第一句话上。   这会儿蓦然听到陆景阳要带她出宫,温柠心头一跳,原本就在一点点恢复的情绪,瞬间骤然拔高,硬生生逼出一句:“太子哥哥。”   这一声太子哥哥喊得软绵无力,却清晰地落进了陆景阳耳中。   他唇边勾起了一个细小的弧度,对上温柠水润信赖的眼睛,心情渐好:“放心,本宫向来一言九鼎。”   温柠抖着呼出一口气,几乎是用扑的,跌进陆景阳怀里。   她实在太想回去了,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   这几日了无生趣般游魂因为这句允诺飘回了身体里,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结果便是温柠忘了自己四肢软绵无力,根本抱不住人,等陆景阳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顺着对方滑下去。   温柠侧脸压着陆景阳衣襟处的金线绣纹,声音轻而急:“我会快点养好身子的。”   会很快,因为她重新找到了一块浮木。 第11章   生病之人若是自己想好,会好得很快,何况温柠还是心病。   自从陆景阳来过后,温柠便十分配合,连吃药都积极了些,脸色飞快地红润了起来。   魏临帝要册封她为郡主的事没几日就在宫里传开了,以至于这些天想来思鸿阁打探消息的人多了不少,不过温柠一概未见。   宫里的嫔妃娘娘都是有头有脸的,不会放下身段亲自过来,要么是让宫人来请,要么是打发和她差不多大的皇子公主来。   温柠不怎么想和这些皇子公主打交道,魏临帝孩子一堆,虽说良莠不齐,但总有出挑的,只是再如何出挑也越不过太子。   前世,温柠连皇子都没记全,公主也只听说过一两个。   除了陆焕——陆景阳一母同胞的弟弟。   她同陆焕甚至比同陆景阳还熟悉些,前世她没有皇上的偏爱,住在宫里时,陆焕是唯一一个来探视过她的皇子,不过她那时候口不能言,见谁都没有反应,自然没理过对方。   后来在东宫,陆焕去见陆景阳时,也会顺路见一见她,只是碍于身份,待不了多久就要走。   素心进来问她:“七皇子来了,姑娘要见吗?”   温柠犹豫了下,还是摇了摇头,皇上特许她不用见旁人的,既然有些未见,那索性一个也不见。   而且这几日,她精神恢复过来,把之前的事细细想了一遍,然后决定在和太子殿下真正亲近起来之前,还是不要见旁人的好。   她之前以为自己一定会出宫,所以在接近陆景阳时手段粗糙了些,毕竟那时候只剩半个月,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陆景阳在半个月里记住她就成功了。   至于之后要如何扮一个好妹妹,温柠还没想好。   不过现在计划有变,眼下她没能出宫去侯府,待在宫里的话,只要想见,几乎日日都能见到对方,更何况她现在是郡主了,叫一声太子哥哥顺理成章。   温柠端着碗甜汤,小口小口喝   着。   她这点蓄意为之的小心思,陆景阳怎么会看不出来。   只是看出来又如何,她就是明明白白告诉太子殿下,她在讨好他,在亲近他,在依赖他,就像她依赖魏临帝一样。   温柠上辈子虽然见陆景阳的次数不多,但到底在太子东宫住了两年。   陆景阳掌控欲极强,东宫上下铁板一块,固若金汤。   想要成为太子的人,那必然不能再有其他效忠的对象,哪怕是皇上也不行,至于那些客卿大臣的私心图谋,陆景阳并不在乎,一旦越界,有的是手段。   温柠思绪百转,一直到甜汤喝完了,才微微回神。   她舔了舔唇瓣上沾到的糖渍,甜的。   眼下已经入冬了,再有不及两个月便是新年,温柠记得这一年的宫宴办得极为热闹,魏临帝特命朝臣携亲眷进宫一同赴宴,侯爷与侯夫人还有大哥都进宫了。   温柠眼尾弯了弯,无论如何,宫宴那日总能见到的。   在这之前,她要先把身体养好。   *   册封郡主的仪式并不繁复,一切从简,毕竟她还在孝期。   魏临帝略觉遗憾,为了弥补一二,从私库拨了不少好东西做赏,光东珠就有整整三盒,各个浑圆硕大,毫无瑕疵。   不过温柠用不上,她还未及笄,平日里钗环也只略戴几支,有时干脆只用发带束着。   小桃数了数,足有一百多颗:“姑娘不如串成一串做背鱼儿?”   温柠心道哪有用东珠做背鱼儿的,不过这个数目倒是可以做一副朝珠,但东珠做成的朝珠,应当只有皇上、皇后和太后才能佩戴。   她想了想,让小桃仔细收好,等日后要送贺礼,可以直接拿出来应付一番。   小桃心领神会,捧着盒子上楼,找了个稳妥的地方归置。   下晚,魏临帝忙完政务,特意来思鸿阁陪温柠用晚膳。   魏临帝道:“茵茵可还喜欢明玉这个封号?”   “内务府倒是用心准备了几个不过,朕觉得唯有这个简单又大气,茵茵聪慧,配得上。”   温柠点头,她确实蛮喜欢的。   前世没有封郡主这回事,若是当初封了郡主,侯府即便出事,她也不会被牵扯进去,大哥也不用顾及她的安危,被迫远走。   所以她想要更多的尊荣。   温柠笑了,笑得格外乖巧,甚至难得多说了几个字:“茵茵喜欢,谢皇上。”   说完,又把盛糕点的碟子往魏临帝跟前推了推,动作和暖又熨帖。   温柠很会哄人,何况她生得格外漂亮,只要稍稍做点亲近之资,就会让对方觉得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   魏临帝龙颜舒展,心情颇好,晚膳的时候还屈尊降贵给温柠夹了好几回菜,沉迷在其乐融融养女儿的气氛里。   毕竟后宫佳丽三千,用孩子争宠的不在少数,一个得逞,余下的竞相效仿,实在烦不胜烦。   思鸿阁就只住温柠,小姑娘又难得开口说话,不吵不闹,自然是无比和皇上的心。   一顿晚膳吃完,魏临帝龙颜大悦,白日批折子批出来的火气全消了。   饭后甚至还多吃了两口温柠的零嘴。   温柠送走魏临帝,也心满意足。   她没忘了要亲近陆景阳,但现在能给她尊为殊荣的人只有魏临帝,再说今晚太子殿下又不在,温柠一点也不用顾忌。   更何况她又不是东宫的那些朝臣客卿,只能忠于一人。   若真要算的话,她也只忠于一人,便是她自己。   不过,打铁要趁热。   温柠打着小算盘,决定明日就去一趟东宫。   毕竟陆景阳是未来的天下共主,她还要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呢。   温柠趴在桌子上,手里摆弄着最后一个陶瓷玩偶,是先前没送出去的那个,她特意从箱子里翻了出来。   既然出不了宫,那留着剩下的一个就没有意义了,还是趁早给陆景阳的好。   温柠摆弄了会儿,还有些舍不得。   这套陶瓷玩偶是娘亲送给她的呢,特别是最后这个,是只三色狸奴,小巧玲珑,憨态可掬,她特意留到最后。   温柠点了点狸奴的小鼻尖,心道,要是陆景阳哪天厌烦了这套玩偶,让人收起来,她就背着人悄悄拿回来!   反正陆景阳又不会派人守着。   眼下嘛,送还是要送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虽说这半个月,陆景阳对她关照颇多,可若要说其中真心爱护有几分,大约连魏临帝对她的一半都不到。   温柠向来有自知之明,她对太子殿下来说,就像这套陶瓷玩偶,因为一时新奇,才顺手摆在了书案上,若是不常常擦拭,一旦蒙了灰,便会束之高阁。   第二日,天色晴朗,寒风猎猎。   素心给她拿披风的时候,问道:“姑娘要穿那件雀金裘吗?”   温柠摇头,她去东宫是奔着讨好陆景阳去的,穿雀金裘岂不是要碍对方的眼。   她披了件平日里常穿的,钗环一样未戴,只腰间系了个小荷包,正好放得下那只狸奴。   一路上,宫人见她,称呼已经变了,原本叫她一声温姑娘,现在则是更为恭敬的唤她一声明玉郡主。   哪怕之前魏临帝把对她的偏爱写在明面上,也不及这一个封郡主的动作。   温柠心情愉悦,明明寒风四气,吹得她脸上身上冰凉一片,可心里头却是暖烘烘的,早知道昨晚魏临帝来时,就该多说几个字的。   等到了东宫书阁,甚至连荣顺的态度都恭敬了不少。   温柠稀奇不已,荣顺可不单单是个内侍,他身上是有功夫的,替太子解决过不少麻烦,虽然对谁都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可心底里的恭敬可没多少。   她要不是上辈子见过荣顺的另一面,这会儿是分辨不出来的,所以特意停步多瞧了两眼。   荣顺受宠若惊,他这样倒不是因为魏临帝,而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分明对这位温姑娘照拂有加。   荣顺恭了下身子,和声和气道:“明玉郡主,您怎么来了?今日风这么大,郡主快些进去吧,太子殿下也在里头呢。”   温柠眉梢轻轻扬了下,果然不是她的错觉。   她眨了下眼,快步迈过门槛,眼帘一垂,等再抬起来,眼里那点小算计已经全部藏了下去,一副无辜懵懂的样子,又飞快地咬了咬唇瓣,让自己看起来有血色一些。   “太子哥哥——!”   温柠一个顿步,差点扑到陆景阳身上,险险收住了脚。   陆景阳没坐在桌案后,而是立在临近门侧的书架前,正抬手从顶格取下一本书来,他闻声侧头看了一眼,将书册拿在手中,一面朝桌案走一面问道:“怎么今日过来?”   温柠亦步亦趋,跟在陆景阳身后,小声道:“太子哥哥,我、我好多了。”   她没跟着绕道桌案后面,而是乖乖站在书桌前,说完这句后便眼巴巴地望着陆景阳,心里想什么全都写在了脸上。   她身上的披风还没解开,毛绒绒的领子在脖颈处围了一圈,小巧的下巴半埋在里面,愈发显得乖巧。   可惜太子殿下无动于衷,丝毫没有被蒙骗,直接叫人去请太医。   温柠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第12章   “郡主体弱,还需再调理一段时日。”   太医诊完脉就告辞了,温柠神色恹恹,委屈巴巴地小声辩解:“我真的好多了。”   陆景阳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视线在温柠尖尖的下巴上停了几息,消瘦无肉,他冷声无情地陈述:“是好些了,但还没有好全。”   温柠抿唇,眼睫像小扇子一样垂落下来,盯着自己鞋面看了好半天,偶尔抬头瞥一眼又飞快移开。   陆景阳不为所动,随她打量,忙着手头上的事。   半刻钟后,陆景阳合页换书的间隙,一只小巧玲珑的狸奴玩偶沿着桌面被慢吞吞地推了过来,抵着狸奴尾巴的手指纤细修长,莹白中透着一丝粉色。   陆景阳抬头,就看见温柠咬着唇瓣,眼含希冀地望过来。   讨好的意味,溢于言表。   陆景阳唇边扬了下,露出抹笑意,拿起那只狸奴放在那排玩偶的最后面,抬眼问温柠:“这么想出宫?”   温柠点头,一脸期待。   “再过几日。”   温柠眼眸一亮,身子又往前凑近了点,追问道   :“几日?”   语气迫不及待,还带着点不依不饶,陆景阳没思量,随口应道:“三日。”   再往后出去的话,只会更冷,即便温柠养好了身子,陆景阳也觉得她受不住冻。   温柠得了这句承诺,喜不自胜,唇角忍不住轻轻翘了翘,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是太子殿下,那简直是金口玉言。   她目的达成,陆景阳已经垂眼继续手上的事了,于是温柠没再说话,随手取了本书,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桌案上翻看起来。   一时间,书房静谧极了,只偶尔能听见翻动书页发出的细小声音。   半个时辰后,陆景阳搁笔。   喝了口茶才发现书房里还有一个人,温柠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走近细看了几眼,发现温柠脸下还压着本书,刚刚翻过几页,想来是经史子集读着枯燥无比。   陆景阳多看了会儿,这才走出去,压着声音吩咐荣顺去取小毯。   不过等他转身回来,温柠已经揉着眼睛坐起来了。   满脸的惺忪迷茫,脸侧的长发被压得蓬松弯曲,衬得本就精致小巧的脸盘更小了,大约一掌便能盖住。   温柠努力眨了两下眼睛,声音软糯无力:“太子哥哥......”   陆景阳嗯了一声,让人重新换盏茶来,递到她跟前:“喝一口醒醒神。”   温柠低头抿了一小口,茶水温热不烫人,入口透着一股清香,刚刚好,也不知在外面候着的人重泡了几次。   到底是金尊玉贵的储君,这样的奢靡浪费,除了魏临帝,便也只有在东宫能见到了。   温柠也想要,她慢吞吞地又喝了一口,借着升腾的白雾藏好眼底的野心。   等再抬眼,清凌凌一片。   陆景阳笑道:“醒了?”   温柠精准捕捉到了对方扬起的唇角中透露出的一抹戏谑,噘着嘴一扭头不理他了。   陆景阳笑意加深,他一早就知道温柠是有小性子的,她在父皇跟前装出一副乖顺无比的样子,实地里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胆大妄为,否则怎么敢在皇后面前装晕。   曹墨是他的人,他怎么会不知情,不过他乐意纵着,姑娘家一味乖巧听话只会木讷无趣。   陆景阳道:“三日后末时三刻,来书阁。”   温柠又把头扭了回来,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   三日一晃而过。   温柠依言过去,等到了书阁,陆景阳已经在等她了。   荣顺牵着匹黑马站在后面,见她到了,又把马往前赶了两步,等太子殿下翻身上马后,才将缰绳递上去。   温柠仰头,眼里有一丝丝惊羡,在宫里骑马是储君的特权,她上一世就知道,不过没见过。   所以当陆景阳朝她伸手时,温柠想也没想就把手递了过去。   下一刻,她整个人腾空而起,还没等惊呼出声,已经被陆景阳抱到了马背上。   温柠惊魂未定,杏眼圆瞪,死死揪住陆景阳的衣袍。   她被陆景阳面对面圈在怀里,陆景阳俯身的时候,厚重的大氅跟着往前拢下,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了里面,连一丝衣角都不露。   温柠还在孝期,是不能出宫的,甚至连思鸿阁她都不怎么出。   所以陆景阳答应带她出去,根本没有知会其他人,连魏临帝都不知道。   宫门值守的侍卫远远看到人,飞快地退到两侧抱拳行礼,一直等看不见太子殿下的身影了,才抬头。   温柠眨了眨眼,似乎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等她隔着大氅的缝隙看到两侧街巷,才总算有了实感——她真的出宫了!   温柠知道陆景阳手里的权势有多大,毕竟上辈子她进东宫时,对方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可眼下还不是几年后,魏临帝大权在握,陆景阳却已经矜贵无比了。   温柠想,不怪有皇子犯蠢,想争一争储君的位置,毕竟权势迷人眼。   她捏紧手里的布料,又往陆景阳怀里靠了些,安心了不少。   一路策马从宫门到温家老宅,只用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   陆景阳今日未穿太子服,身上又有大氅披着,没人知道他是谁,只以为是哪个王公勋贵家的世子有事出行,纷纷避让。   温柠被人从马上抱下来时,还未反应过来,等看到门口的两尊石狮时才蓦然瞪大了眼睛。   前世,自从进了东宫,温柠就再也没来过这里,可就算闭着眼睛,她也能认得路。   温柠只在门前愣了愣,就抬步走了进去。   陆景阳跟在温柠身侧,见她从进门后便一声不吭,径直往前走,温家老宅不小,毕竟是曾经的将军府,连廊弯弯绕绕,温柠却连半步弯路都没走,一路到了祠堂。   他盯着温柠多了两眼,随口问道:“茵茵从前来过这儿?”   温柠摇头,声音又轻又缓:“父亲曾绘过。”   她来之前就想好理由了,陆景阳多智近妖,无论她再怎么装不熟悉,也总有一两处露馅的地方,温柠没把握瞒过对方,索性直接表露出来。   她说完后,陆景阳果然没有再问。   将军府长久不住人,家仆早就遣散了,只有一个守门的老仆,也是老眼昏花,连方才他们进来时的动静都没有听见。   府中小道回廊俱是杂草丛生,唯有祠堂门前的空地干干净净。   等进了祠堂里,温柠鼻尖轻轻耸动了下,并没有闻见木料朽坏的味道,四周似乎还余着些檀香气。   而她之前抄写的那本佛经,正端端正正地供奉在香案上。   温柠的视线一点点扫过那些排位上的字,还未全部看完,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她喉头滚了两下,强行忍住眼泪,在香炉里点上一炷香。   细长的香烟似有若无的向上腾起,温柠跪在蒲团上,闭上眼睛,心里倏然安定下来。   爹爹和娘亲从来只盼她平安康健便好,可连这么点儿小心愿,她前世也没能做到,这一世,她一定不会再让爹爹和娘亲失望了,她会顺遂无忧,荣华富贵。   陆景阳站在祠堂外,并没有踏进去,他扫了一眼正中跪着的人,温柠微垂着头,消瘦的背纤细笔挺。   他收回视线,等了片刻,正声道:“茵茵。”   这是在提醒她时间到了。   温柠闻言,只顿了一息,就起身走了出来,等到了陆景阳跟前,头一次主动伸手握了上去,细声道:“太子哥哥,走吧。”   她眼框微红,情绪低落,可眼里明晃晃的全是依赖,好不可怜,简直像是在自己给自己托孤。   陆景阳转身,领着人向外走,问道:“在祠堂里说了些什么?”   温柠看了眼对方没有抽开的手,轻轻抬了下唇角,她特意顿了顿,才小声道:“太子哥哥。”   陆景阳嗯了声,等了会儿却没等到下文,侧首看她,温柠也正好抬头,眨巴着眼睛看过来,表情无辜。   陆景阳失笑:“在说本宫?”   温柠点头。   她方才默念了一通,让列祖列宗保佑她成功和太子殿下亲近起来,可没有说谎。   陆景阳被勾起了些许好奇:“说了本宫什么?”   温柠紧了紧被牵着的手指,不吭声了。   陆景阳见她低着头将唇瓣咬来咬去,犹犹豫豫地不肯说,猜到了大半,于是闷笑了一声,没继续再问。   两人从祠堂往回走,才走到半路,温柠突然额上一凉,一抬眼,才发现竟然是天上飘雪了。   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回 雪,没想到落得又快又急,毫无预兆。   等回程时,长街上已经铺上了浅浅的一层白。   温柠依旧被大氅罩着,连一根发丝都没沾上雪花,可寒气无孔不入,贴着缝隙往里钻,之前被暖了一路的手指又冰凉起来。   陆景阳感觉她在微微发抖,纵马的速度比去时还快,一路疾驰到宫门,但入宫后不能跑马,只能放慢速度,好在无人敢拦,到东宫也没用上多久。   温柠从马上下来,抬眼看去,雪又大了不少,四周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不过几息的功夫,头上肩上已经沾了湿意,连眼睫上也落了几片。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13章   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减缓的意思。   宫人很快端来壶煮好的姜茶,温柠嫌辣,喝了两口就不肯再喝了。   东宫的碳炉烧得远没有思鸿阁暖,毕竟太子殿下身体康健,烧得太暖反而不好。   温柠窝在太师椅上,身子一直暖不起来,她   左右看了看,搬了张梨木圆凳挨着暖炉放下,然后坐了过去。   陆景阳刚换了外衣出来,见她的动作,走近问道:“很冷?”   温柠仰头看他,还没凑近就能感受到陆景阳身上的热意了,羡慕极了,她直接将手伸了过去,等靠到陆景阳温热干燥的掌心时,在心里发出一声喟叹,忍不住又往前伸了伸。   身强体健果然好,连寒冬腊月身上都是暖的。   她之前在北疆时,身子也不弱,被爹爹和娘亲养得很好,冬日里同样不怎么怕冷。   温柠心道,等明年开春,她大概就能恢复了。   陆景阳握着温柠的手,只觉像是在握一块冰,他长眉微蹙,想到之前温柠去书阁看书,总是带着个小手炉,于是命人去取。   温柠闻言,冲陆景阳弯了下杏眼,然后就这么放着,也没抽回来。   她视线在陆景阳身上绕了一圈,心道,如果整个人靠过去,会不会暖得更快些。   不过,太子殿下不会把她丢出去吧?   前世,温柠听说,有次宴会上,太傅家的小女儿想接近太子,故意摔倒,结果被侍卫提着丢了出去,第二日,小姑娘就被家里送出京城安排嫁人了。   但她现在才十一岁,应该不会吧。   温柠暗自思忖了会儿,觉得这一世陆景阳对她容忍度挺大的,之前在祠堂前,便任由她握着,而且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温柠抿了抿唇,唰一下站了起来,顶着陆景阳的视线抱了上去。   对方身上果然是热的,靠着又暖又舒服。   温柠这一次直接喟叹出了声。   陆景阳半眯了下凤眼,头一次遇上人胆大包天,把他当暖炉使的,不禁磨了磨牙根,问道:“很暖和?”   温柠毫无防备,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   应完才发觉不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果然陆景阳脸色幽暗,温柠吓得赶紧摇头,飞快地缩起手,坐回小圆凳上。   陆景阳见她抿着嘴,双手搁在膝上,坐得格外规矩,不禁觉得好笑。   “过来。”   温柠摇头。   陆景阳喊了两次,没叫来人,没了耐心,长臂一伸,将人捞了过来,半圈着在暖炉旁坐下。   之前哄人时不是没抱过,不差这一回,倒是温柠身上格外冷,明明已经调养了一个多月,还不见好,看来太医令的医术退步了不少。   温柠手脚僵硬了一瞬,瞧着陆景阳不像生气的样子,于是心安理得地占起太子殿下的便宜来。   她本就身量小,又蜷着身子,整个人窝在陆景阳怀里,密不透风的热气熏着,不一会儿身上就暖了起来。   温柠舒服地眯了眯眼,她探着脖子朝窗外看,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风雪又急又密,呼啸声一阵接着一阵。   温柠看了会儿,收回视线,拽了拽陆景阳的袖子,叫了声太子哥哥。   陆景阳低头,不问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在想怎么回思鸿阁?”   温柠小脸皱了皱:“雪好大。”   “无事,宿在东宫即可。”   荣顺就是这个时候送手炉进来的,一眼便看到殿下抱着小郡主,靠在暖炉前的软榻上,他不敢多瞥,立刻收回了视线:“殿下。”   “收拾一间偏殿出来。”   “是。”   “暖炉烧得旺些。”   “是。”   晚膳时分,窗外寒风呼啸,雪落得愈发急。   温柠知道今天肯定是回不了思鸿阁了,不过丝毫没有不自在,她在东宫住了两年,算起来比在思鸿阁住得还久。   堪称故地重游。   素心顶着风雪,将姑娘要用的东西送来,一路上担心的不得了,生怕姑娘不习惯。   等到了,才发现姑娘正凑在太子旁边听对方念书呢。   两人用一张桌案,连太师椅也共用了一张。   温柠听见动静,看到是素心来了,杏眼一弯,立刻就要从椅子上跳下来,她两刻钟前就犯困了,又听陆景阳念了会儿经史子集,这会儿只想睡觉。   才迈出去半步,就被陆景阳拎着衣领提了回来:“地上凉,穿好鞋。”   温柠嗯嗯应了两下,飞快跑走了。   像只滑不溜秋的狸奴。   陆景阳揉了揉额角,叫人进来:“去偏殿点一炷安神香。”   温柠一夜无梦,睡得极沉。   早上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了,外面的雪是昨晚下半夜停的,这会儿积了厚厚一层。廊下挂着透亮冰柱,东宫的小太监正挨着敲过去,落在地上时,发出一两声清脆的声响。   温柠打了个哈气,一脸懒倦,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她眼睛半眯半睁着,刚从榻上下来就往外走,迷迷糊糊地还在想,今日怎么没听见小桃的说笑声,连宫人也不知哪去了。   温柠摇摇晃晃地迈过偏殿门,在门槛处还差点儿摔了一跤,这么一惊,瞌睡全去,瞬间醒了大半。   还没等她站稳,就听见一声尖叫声:“你是谁?你怎么会在太子哥哥的偏殿?”   偏殿?   温柠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是在东宫安寝的,难怪没见到小桃她们。   她一个转身就要走,却被对方拦住了,不依不饶地要问出个结果来。   温柠刚睡醒,脾气不好,一抬眼,果不其然,看到了封玉荷那张脸,脸色更差了。   封玉荷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是你!你是那个北疆回来的......”   温柠不想理她,沉着脸往回走。   封玉荷急了,上来就要拉她的胳膊:“你别走!你还没说怎么会在这儿?”   不过没能抓住,被素心拦下了:“郡主要洗漱更衣,还请封姑娘等上片刻。”   她早上趁姑娘没醒,先回了趟思鸿阁取东西,早知道姑娘这个点睡醒,就差旁人去取了,省得姑娘被人缠上。   封玉荷瞪了素心一眼:“你拦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素心依旧挡在门口:“奴婢认得封姑娘。”   封玉荷:“知道还不快退开。”   素心笑道:“姑娘常在宫中行走,自然也该认识我们郡主。”她说郡主两个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声音。   封玉荷脸色一黑,她倒是忘了对方刚被封了郡主,一时拿素心没办法,只能恨恨离开。   走了几步又不甘心,她今日一大早便起了,兴致冲冲地来东宫,想在今年第一回 落雪天里见一见太子殿下,谁料太子没有见到,反倒在东宫见到了那个从北疆来的小丫头!   封玉荷之前听说过温柠,还在姑母宫里见过对方一回,却没放在心上,她是封家的女儿,姑母又是皇后,岂是一个孤女可比的。   可在东宫看见睡眼惺忪的温柠,封玉荷立时紧张起来,太子从不喜人来东宫,尤其是女子,连她都是借着姑母的名义才进来的,可温柠非但进来了,昨夜还宿在了东宫。   封玉荷如临大敌,坐立不安,在殿内等了会儿就待不住了,不时往殿外瞥,她犹豫了半晌,终于下了决心,准备直接去演武场找人。   才刚站起来,就看见一身黑衣的陆景阳从廊外走来。   封玉荷眼睛一亮,大喜:“表哥!”   她飞快跑了出去,跟在陆景阳身侧,一边努力跟上一边搭话:“表哥真用功,连落雪天还坚持习武。”   陆景阳低头解开护腕,问道:“你怎么在东宫?”   封玉荷道:“我来给姑母请安。”   陆景阳点头,将护腕抛给荣顺,吩咐人:“送封姑娘去景仁宫。”   封玉荷神色一滞,立时往后退了一步:“我不去!”   她不甘心地咬了咬唇瓣,太子殿下对她向来不冷不淡,她早就习惯了,姑母也说太子殿下性子冷,让她多主动些,毕竟其他女子连同太子搭话的机会都没有。   可今日乍然看到温柠出现在东宫,封玉荷才惊觉自己这点不同根本算不上什么。   她顶着陆景阳审视的视线,硬着头皮问道:“表哥的偏殿怎么住了人?”   陆景阳收回视线,半点解释的意图没有,继续往殿内走。   还是荣顺答了一句:“封姑娘误会了,昨日落雪,郡主困在东宫,这才宿在这儿的。”   不答还好,一答彻底坐实了温柠宿在东宫的事。   封玉荷口不择言:“不过是一点雪,走回去又   怎么样,还能将她冻死不成?”   陆景阳脚步未停,像是听不见。   封玉荷委屈极了,扬着头不肯落:“这种事本就不合规矩!我要去告诉姑母!”   她就不信姑母管不了一个从北疆来的野丫头。   前面,陆景阳果然停了下来,却不像她想的那样温声解释上几句,而是冷冷看了她一眼。   封玉荷忍不住瑟缩了下,后悔不已,她明明可以偷偷告诉姑母的,干嘛要说出来。   陆景阳道:“去查今日是谁放她进来的,查出来不用回禀本宫,直接处置。”   荣顺:“是。”   封玉荷脸色煞白,张了张口,想追上去解释。   荣顺挡在她跟前,躬身道:“封姑娘,请。” 第14章   陆景阳沐浴出来,荣顺已经将事情处理好了。   他躬着身道:“殿下,封姑娘生着气走的,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要闹到皇后那儿。”   陆景阳面色不变:“随她。”   荣顺也只是回禀一句,同样没有什么所谓,早几年皇后的手还能伸到东宫来,现下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殿下不想做的,便是皇后亲自下令,也无用。   陆景阳系了两粒外衣扣子,随口问道:“茵茵呢?”   荣顺想起方才从偏殿那边过来素心说的话,不由笑道:“郡主犯困,又补了个回笼觉,这会儿怕是还没起。”   陆景阳唇边扬了扬:“她倒是心大。”   荣顺点头,小郡主性子软弱,遇上封家大姑娘那样任性跋扈的模样,居然没有被吓到,反倒又睡下了,真是稀奇。   他转念一想,小郡主平日接触最多的人不是皇上便是殿下,大恒还没有越过皇上和殿下的人,皇上和殿下又都哄着她,小郡主自然不会把封玉荷放在心上。   想到昨日瞧见的那幕,荣顺笑道:“郡主恐怕还不知道殿下的心思呢。”   “本宫的心思?”   荣顺乐呵呵道:“殿下喜欢小郡主。”   陆景阳动作一顿,朝荣顺瞥了一眼,几息之后才收回来,慢条斯理地将衣襟处的扣子系好,这才道:“怎么,封玉荷胡言乱语,你也跟着昏了头?”   荣顺心里一紧,赶忙收起表情,小心翼翼试探道:“殿下不是喜欢郡主?”   陆景阳冷声道:“茵茵才多大?”   他视线在荣顺脑门上转了一圈,半眯着眼,像是要把里面的东西挖出来瞧瞧。   荣顺霎时出了一身冷汗,他膝盖一软,啪一声跪了下去:“奴才罪该万死。”   “你确实该死。”   荣顺顶着一脑门子汗,整个人立刻就清醒了,殿下一向不近女色,怎么可能突然破例,且不说小郡主年岁不大,单看时日,就是从入宫算起也才两个月不到,如何萌生情意,全是他自以为是妄加揣测。   他之前昏了头,现在跳出来看,立时就明白了,殿下捧着小郡主,多半是因为陛下。   荣顺的头深深低了下去:“奴才蠢钝不堪。”   陆景阳:“倒也不全是。”   荣顺一怔,还没会过意,就听自家殿下问道:“知道京城里有一种卖人偶的店吗?”   荣顺知道,他听说过,这种店里头的人偶都是用上等的白瓷烧制的,再在唇瓣的位置点缀以花汁,精致又漂亮。   因为工艺难得,往往几个月才能得上一个上等的,物稀为贵,引得众人附庸风雅,京城里的那些富贵人家,哪家没有一两个,就连宫人的娘娘也爱往架子上摆一个来瞧,小巧玲珑,端是可爱。   可殿下向来不喜这些外物。   荣顺不敢再暗自揣度,只小心地点了点脑袋。   陆景阳道:“白瓷做的人偶,漂亮精致却易碎,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需小心仔细地藏起来,才不会轻易损毁。不过即便如此,也有大把人趋之若鹜,贵客总想独占其中最漂亮的那个,为此不惜花重金竞价。”   “可哪怕最漂亮的那个,也不及茵茵一半。”   荣顺惊愕:“殿下......”   陆景阳净了手,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本宫说得不对?”   荣顺噎住,小郡主确实生得漂亮,可殿下将郡主同人偶做比,再漂亮,也无用。   他张了张口:“郡主她......殿下说得对。”   陆景阳笑了声,随手将帕子丢进铜盆里,转过身道:“她是本宫的。”   他身为大恒储君,天下早晚是他的,可也不全是他的,自他开蒙以来,无时无刻不被教导要以天下万民为先,哪怕万里江山,也不独属他一人。   他从未完完全全得到过一样东西,就连他自己都不属于他自己。   父皇身为一国之君,皇子多得是,不缺他一个,若非他能力手段样样出众,这太子之位是谁的还不好说;皇后当初挑他养在膝下,亦是看中了他的能力,皇后以为他不记得了,可陆景阳记得很清楚,不过是封相说了一句聪慧,他就被挑中了;至于母妃,同他亦不亲近,何况母妃还有陆焕。   而温柠像是特意为他制作出来的,一件有生气的,漂亮的,独属于他的人偶,温家的孤女,在这世上已然没有任何牵绊。   想要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唯有依附他,讨好他。   不,现在或许还有父皇。   陆景阳沉声笑了笑,不急,茵茵迟早会是他的,到时候,喜怒哀乐只会被他牵动。   他缓慢地摩挲了下手指。   “太子哥哥......”   温柠扶着门框,冲里面的人喊了一声,声音软糯黏糊,还带着睡意,显然刚起没多久,长发未束,就这么散在肩上,衬得一张小脸莹白微粉。   她见陆景阳没应,又小声叫了一遍。   陆景阳这才走过来:“怎么没束发?”   温柠半撅了下嘴,没答,整人往前一扑,抱住对方的腰闷声道:“太子哥哥,我困......”   陆景阳顺着她头发揉了下,像是绸缎:“那怎么不接着睡?”   温柠蔫蔫地道:“睡不着。”   她说完,又靠着陆景阳站了会儿,等缓过一阵困意,才从对方怀里离开,捂着嘴打了个哈气,眼角沁出几丝水光,软软糯糯道:“太子哥哥,我去束发了。”   然后便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偏殿走,步子歪歪扭扭。   荣顺在后面瞧着,这回再也不敢多想了。   温柠坐在圆木凳上,默默等素心为她梳妆,又喝了一盏温茶,总算醒神了。   早膳是在东宫用的,陆景阳不在,温柠也没问,太子殿下公事繁忙,十七岁已然初见雏形。   她用完早膳,在东宫偏殿窝了会儿,外头的雪落了一夜,积得甚厚,虽然现在已经停了,但也得等宫人把宫道全都清理出来,才好回去。   一直等午膳结束,素心才匆匆过来,说是能走了。   温柠本来还有些可惜,陆景阳一上午都不在,完全没给她趁热打铁的机会,结果刚出殿门,就撞上对方回来。   陆景阳:“要走?”   温柠乖乖嗯了一声,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几乎一步三回头,等上了轿辇,还巴巴往后看了几回。   轿辇在宫墙处拐弯,离开了东宫的视线后,下一刻温柠果断坐正,一次也没再往回看,雪天路滑,乱动是要掉下去的,做做样子就可以了。   轿子一路安安稳稳到思鸿阁。   小桃一早等在外头,见郡主回来了,赶紧迎上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个全乎。   素心打趣她:“有我跟着郡主,你还不放心?”   小桃乐呵呵地扶自家姑娘下来,笑道:“一日不见,我想郡主了嘛。”   温柠唇角翘了翘,心道果然还是回来好,哪怕她对东宫再熟悉,也不习惯。   早上起来遇见封玉荷的那个瞬间,她恍惚间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上辈子,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封玉荷性子急躁,被她落了面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第一反应便是告状。   温柠猜陆景阳不会理会,得不到安慰的封玉荷大约会气急败坏,直接告到皇后跟前,毕竟她宿在东宫确实不合时宜。   结果她在东宫等了一上午,也没见皇后宫中的人来。   温柠对封玉荷为什么一大早出现在东宫心知肚明,可惜郎心似铁,太子殿下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前世对付起封家堪称雷霆手段。   温柠对   谁做太子妃并不在意,若是按照上辈子的经历,至少还要等上好几年,届时她已经是陆景阳身边最亲近的人了,太子妃说不定还要讨好她。   温柠想了一通,觉得大体不会变,除非这一世,陆景阳打算提前对封家出手,否则怎么也不会立刻迎娶封玉荷的。   下午,思鸿阁的宫人齐心协力在阴角处堆了个雪人。   温柠跑下去看了几眼,她挥不动铲子,光站着,没一会儿就冻得受不了回去了,等全堆好了后,才又跑出来瞧了瞧。   小桃在一旁催道:“姑娘快些回去吧,今年冬日冷,这雪人能留好久呢。”   温柠点头,临走前又看了看,回去就做到了书桌前,铺了一张纸,提笔沾墨,寥寥几笔一个复刻的雪人就落拓到了纸上。   小桃见怪不怪,姑娘从小聪慧过人,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奴婢好久没见姑娘画画了。”   温柠抿了抿唇,她琴棋书画都是父亲教的,父亲除了舞刀弄棒,文采亦是斐然,若非更爱领兵打仗,做个文官也绰绰有余。   只是她从前学得不用心,总爱耍赖躲懒,到底不及父亲的一半。   温柠眨了下眼,敛起情绪,让小桃把这幅画送去东宫。   昨日在温家老宅,陆景阳起了疑心。   *   东宫,荣顺换茶时看到了宣纸上的小雪人,笑道:“这是郡主画的吧。”   经过早上的事,他已经放好态度了,决定以后只当温柠是殿下的妹妹,在殿下这儿,小郡主就是独一份。   陆景阳闲闲问道:“就不能是旁人画的?”   荣顺道:“奴才曾见过镇北将军的画作,与这一幅笔触很像。”   陆景阳:“镇北将军?”   荣顺点头:“殿下有所不知,当年镇北将军还在京城,可是文武双全,君子六艺无一不通的人物。”   陆景阳像是想到什么,轻笑了一声:“难怪。” 第15章   落雪之后,天气愈发冷了。   温柠成天窝在思鸿阁里,连太子书阁都不去了,不是她不想去,实在有心无力,受了风寒再病一场委实不划算。   但不去书阁就见不到陆景阳,温柠不想前功尽弃,如今寒冬腊月,距离开春还早着呢。   温柠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一整个寒冬不出现在陆景阳面前,之前积攒下来的一点亲近肯定荡然无存。   她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小桃去书阁取书,偶尔送些小玩意,这样既不用出去受寒,也能让陆景阳时不时记挂起她。   小桃性子活泼,挑的书五花八门,极有意思,用来打发时间正好。   温柠喝了口甜羹,将看完的书合起来放在腿上,在心里算了算,距离上回宿在东宫,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这大半个月,魏临帝来思鸿阁陪她用了两回膳,陆景阳却是一次都没来过。   温柠瞧了眼窗外,决定今日去一趟东宫。   素心听说她要出门,还很高兴,姑娘这些日子总是待在一处,她生怕又回到将军夫人刚出事的那时候去,好在没真的发生。   且今日无风,多穿两件冻不着。   温柠没反对,她这两日照镜子,发觉脸上长了些肉,总算养起来一点,所以由着素心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她没坐轿子,宫道两侧的积雪已经全化了,走着去比坐轿子吹得风少。   等到了东宫,却没见到人。   温柠眉心蹙了蹙,不大高兴,之前小桃来取书,每次都能看见陆景阳,怎么她一来,对方就不在。若不是没有提前说,温柠都要怀疑陆景阳是故意躲着她的了。   东宫的大宫女给她端了盏热茶,轻声道:“郡主不妨等一等,殿下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温柠点头,她来都来了,总不能立刻扭头回去。   她把手炉和袖笼都摘了下来,端着茶盏暖手,不过东宫没有思鸿阁暖和,所以她没解大氅,还罩在身上。   等人的时候,温柠看见两三个宫人匆匆进来,跑了几趟,殿内不一会儿便多了两个暖炉。   温柠眨了眨眼,心下有了个猜测。   她默不作声地又喝了口茶,然后便坐着不动了,一直等到殿外传来行礼问安的声音,才放下茶盏起身。   陆景阳大步流星从外进来,上下扫了一眼:“冷?”   温柠摇头,伸手轻轻握了下陆景阳的手,杏眼弯了弯:“暖的。”   “怎么不解了大氅?”   “忘了。”   陆景阳顿了顿,笑道:“抬头。”   温柠听话微微抬着下巴,让对方替她解开系带,唇角无声翘了翘,那暖炉果然是给她点的。   大氅被宫人接去收到一边,温柠跟着陆景阳往里走:“太子哥哥方才去哪了?”   陆景阳没答:“等急了?”   温柠点头:“我好些日子没见到太子哥哥了。”   她声音暖呼呼的,像是在撒娇,还带着点埋怨委屈的意味,像是在控诉他这么多日没去思鸿阁,陆景阳揉了揉温柠的脑袋:“年关将近,各处都忙。”   温柠噘着嘴,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好吧。”   “前日取回去的书看完了吗?”   温柠嗯了一声,心思却飞了。   年关将近,岂不是说宫宴就快到了,那就意味着她快见到大哥了!   温柠心不由跳了跳,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她不怎么记日子,一直以为年关还有好久才到,没想到已经快了。   温柠记得这一年的宫宴,魏临帝因为边关战事大捷,所以特命百官携家眷入宫,以表圣恩,与民同乐。   她一定能见到侯爷一家,只是人多眼杂,恐怕说不上话。   温柠略一蹙眉,过了片刻又松开了,说不上话便说不上吧,她如今还装作口不能言呢。   “茵茵在想什么?”   温柠下意识道:“想家。”   她说完,对上陆景阳探究的视线,心慌了半瞬,又立时稳住了。   温柠咬了咬唇,眼睫垂了下来:“年关快到了。”   陆景阳早就察觉到了温柠在游神,却没提醒,只垂眼瞥了一瞥,倒是没想到温柠是因为他的一句话想家了。   他牵着人往殿内走:“茵茵往年这时候在做什么?”   温柠不吭声,人在伤心难受之下是不会回答这种勾起回忆的问题的,陆景阳这个时候依旧在试探她。   她这段时日太子哥哥喊多了,险些忘了对方是日后早早监国的太子殿下。   温柠掐了掐掌心,恰到好处地红了眼眶,等陆景阳再问,已经委委屈屈呜咽上了。   荣顺从外头进来,吓了一跳:“郡主这是怎么了?”   陆景阳单手搂着人:“取方温帕来。”   “哎,奴才这就去。”   温柠掉了会儿眼泪,没哭多久,等陆景阳替她把两颊上的眼泪擦掉后,就止住了,她窝在陆景阳怀里,吸了吸鼻子,过了片刻,小声道:“爹爹他们会挑人进行单兵对练,我给娘亲手下的人加油。”   说完,又不吭声了,眼里水光莹莹,将掉不掉,可怜极了。   陆景阳轻声哄了会儿,牵着温柠去了书房,他还有事务要处理,于是直接将温柠安置在了一旁,两人合用一张太师椅。   陆景阳一手执笔,一手在温柠背上轻抚几下。   荣顺瞧了一眼,没敢多嘴。   温柠趴在桌案上,侧着脑袋看陆景阳写东西,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等醒来时,她正睡在旁边的矮塌上,陆景阳姿势未变,沾墨提笔,偶尔蹙一下眉,年少清贵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威仪。   温柠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走过去:“太子哥哥,我回去了。”   陆景阳一笔写完,抬头看了眼温柠睡得红扑扑的脸,眼尾还有些细碎的红痕,他伸手在红痕出揉了下:“还难受吗?”   温柠抿了抿唇,低低应了一声。   陆景阳闻言搁了笔,命人将大氅取来,仔细替温柠穿带好,又亲自送她到殿外。   温柠眨了下眼,有些意外,太子殿下从不会因为旁人耽误正事,现在居然搁笔送人,是她哭的缘故,还是今日的事务没那么重要?   温柠想了会儿就抛到了脑后,无论什么原因,总归是好的。   顺利见完陆景阳,温柠便没再往东宫去,连每月供奉去温家祠堂的佛经,她都是让素心送过去的。   毕竟太子殿下亲口说了事务繁忙,她要当个善解人意的妹妹,自然不会在这时候   凑过去添乱。   年关一天天逼近,温柠心情也跟着一日日好起来。   宫宴前几日,内务府将她要穿的衣服送过来,因为她在孝期,所以衣服几乎是月白色的,但上头用金线绣出了大片的纹案,立时从寡淡变得华贵起来,可见内务府用了心思。   福林公公奉命过来,又另外给她送了一套相衬的头面,言明是皇上亲自挑的。   温柠礼尚往来,用自己的画回了礼。   福林笑呵呵地捧着画走了。   第二日就又送了不少赏来,说是皇上见了她的画赞不绝口,已经命人裱了起来,可惜皇上最近抽不出空,不然一定亲自过来。   说完,福林暗示温柠得空了再画几张,皇上必定龙颜大悦。   温柠抿着唇,笑得乖巧羞涩。   但画是不可能再画的,物稀为贵,多了就不值钱了,何况太子殿下太小气,收了她的画一点回应都没有。   温柠撇撇嘴,心道,算了,等以后她再讨回来。   *   三日后,宫宴。   午后,温柠只稍稍打了个盹,便被叫起来梳洗妆扮。   按理说,她尚在孝期,本来是不应参加宫宴的,前世她便没有参加,但这一世不一样,她恢复得很好,皇上意在让朝臣瞧一瞧,以显天子的宽厚仁慈。   再者,她平安康健的消息传到北疆,也能安抚住不少边关将士的心。   算起来这还是温柠回京后,第一次在人前公开露面。   素心仔细为她簪上最后一根玉兰发簪,左右端详了一番,有些遗憾:“可惜姑娘不能盛装。”   温柠抬眼朝铜镜看去,觉得正适合,她年纪尚小,盛装未免太过繁复了。   宫宴设在重华宫,布置得奢华无比。   温柠被安置在几位公主后面,对面便是皇子王孙。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她提着裙边入座的瞬间,周围的视线几乎全集中到了她的身上,连交谈声都蓦地停了几息。   温柠仿若未觉,坐下后理了理衣摆,这才抬头,立时,那些似有若无的打探视线又全都收了回去。   只剩一个,还在直愣愣地看着她。   温柠不由愣了愣,没想到会有人会明目张胆的看她,这些皇子公主皆是目下无尘的主,哪怕对她好奇得要死,也不屑在面上表现出来。   不过,等认出对方是谁后,温柠又把惊讶收了回来。   对面,陆焕同温柠视线撞上,不但没回避,反而咧嘴笑了笑。   他早就想见一见温柠了,当日在宫门口只瞧见一个背影,后来想去思鸿阁,父皇又不许他们打扰温柠养病,他只好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前两日,他还特意去同皇兄打听,明玉郡主会不会出席宫宴,皇兄说不知道。   现在想来分明是诓他的。 第16章   左边第一的位置是空的,陆景阳还没来。   温柠收回视线,没理对面朝她傻乐的陆焕,纤长细密的眼睫轻轻往下一垂,连其他人的目光也一并挡住了。   她面前的案几上没有摆酒,特意换成了梅子汤。   温柠端在手里,偶尔抿上一口,然后便微微垂头坐着,像是不适应这种喧嚣热闹的气氛。   四周那些探究的视线时不时往她这里瞥上一眼,几次下来发现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她连姿势都没换一下,这才一个个收了回去。   温柠轻轻抬眼,极快地朝稍远的地方张望了下,可惜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顿时失望无比,走神的功夫,陆焕已经从位置上走了过来,顺着她的视线往过去,好奇道:“你在找什么人吗?”   宫宴还未正式开始,宾客是可以四下走动的,这会儿站在一起说话的人并不少,可没人到她跟前来,温柠周围一圈空荡荡的。   陆焕不管这些,他只觉得温柠生得好看,是他见过的人里最好看的,母妃常说,美人有些脾气是很正常的,所以温柠方才不理他,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这会儿见温柠又垂着眼不吭声,陆焕自顾自猜道:“你是不是在找父皇啊?父皇要最后才到呢。”   说完,陆焕想了想,觉得温柠说不定在找从前认识的人,于是又小声道:“朝臣里三品之下的官在隔壁的大殿,不和我们在一处。”   他话音刚落,就见温柠眼睫颤了颤,终于看了他一眼。   陆焕喜不自胜,觉得自己猜对了。   他刚要再说点,最好是能帮温柠将人找到,就听礼官一声‘皇上驾到’,只能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皇上皇后并太子,是一齐到的。   温柠随众人行礼落座,开宴没多久,气氛便热闹了起来。   温柠略动了几下筷子,趁着无人注意悄无声息地从侧门退了出去,她今日本就只需露个面,略坐一坐便该离席了。   殿外,天色已经全黑了。   素心见姑娘出来,赶紧将怀里抱着的大氅抖开,飞快地裹在温柠身上,紧跟着又塞了个手炉过来。   眼见着是吹不着风了,素心才道:“姑娘在前头小楼里等吧,暖炉已经烧上有一会儿了。”   温柠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前几日她就告诉过素心,宫宴这天,她要在外等上一会儿,见一见伯恩侯一家,这些事她没瞒着素心。   前世小桃早早生病去了,她毒发垂危时,身边只有素心一人,那会儿整个太医院都在皇上的太和宫外待命,根本顾不及她,素心急疯了,顾不上规矩,说是要去殿前求太子殿下,也不知道最后有没有把太医找来。   思及往事,温柠神色闪了闪。   旁边,素心因为她一声嗯,惊呼出了声:“姑、姑娘!”   她满脸震惊,生怕是自己听错了,小心翼翼问道:“姑娘刚刚......这、这是同奴婢说话了吗?”   温柠杏眼弯了下,唤了声:“素心姑姑。”   她之前同素心小桃交流并不觉得不便,两人一点就通,又皆懂她的心思,不过方才在殿内遇上陆焕,让她久违地生出一点不便的感觉来。   她只同皇上和太子开口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也该慢慢恢复了。   至于要如何恢复,温柠也想好了,就从最亲近的人开始,一个一个慢慢来吧。   素心喜不自胜,捂着嘴生怕自己叫出来,若不是死死克制住,早就喜极而泣了:“姑娘愿意同奴婢说话了......”   温柠见状,眼眶也跟着红了,忍不住轻轻抱住素心,又小声叫了句:“姑姑。”   素心哽咽了一声:“奴婢在呢。”   *   小楼里四处透风,碳炉的用处不大。   温柠裹紧身上的大氅,捧着手炉站在小楼第二层的窗边,这里正好能瞧见重华宫殿外的情形。   重华宫前挂满了宫灯,将殿外的路照得分明透亮,不过此刻还没有散席,殿外无人,偶尔有一两个宫人经过,步子放得很轻,几乎听不见声响。   温柠耐心地等着,依惯例宫宴不会持续太久,毕竟朝臣出了宫还要赶回家团聚。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终于传来了声响,声音由远及近,逐渐密集起来。   宫宴散了。   温柠唇角翘起,一错不错地看向窗外。   朝臣三三两两地往外走,结伴在说些恭贺新年的话,人群中,温柠一眼就看到了楚照衡。   大哥正在跟人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仰头笑了起来,少年清俊的模样甚是潇洒,温柠看得出神,她有太久没见过大哥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楚照衡是习武之人,对视线格外敏锐,倏然回头,却只看见一栋黑漆漆的小楼,他略蹙了蹙眉,刚才分明就是有人站在那处看他。   窗框后,温柠抚了抚心口,方才差点就被大哥捉住了,好险。   可惜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   她等了会儿才又挪动了半步,小心翼翼地朝外望去,楚照衡已经走了,温柠还没来得及失落,就看见了侯爷和侯夫人,她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视线跟着转了半晌,一直到看不见侯爷夫妇的背影才收回。   又过了片刻,重华宫外重新归于宁静。   素心道:“姑娘,现在回去?”   温柠应了声,恋恋不舍地从窗口走开,重生回来,她终于见到了侯爷夫妇还有大哥,只可惜这一世她没能出宫去侯府。   温柠既难受又有些高兴,心里怅然若失一般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她方才有一瞬   间,甚至想不顾一切地跑下去跟大哥回家。   一路上,温柠都在走神。   直到进了思鸿阁,她才被扑面而来的暖意骤然拉回了思绪。   门口迎她的宫女悄声提醒道:“郡主,太子殿下在里面,等了有一会儿了。”   温柠一愣,陆景阳怎么会来?   她满腹疑惑,难不成是自己刚才在小楼偷偷看侯爷一家的行为被发现了?   不,怎么可能呢?   她重生之后从没有主动接触过侯爷一家,陆景阳只多知道她刚才在小楼罢了。   温柠朝宫女点了下头,表示自己之后了,然后将大氅递过去,进门的片刻便想好了说词。   殿内,陆景阳靠在太师椅上,正闲闲地翻着一本书,听见响动后,凤眼抬了抬,手中的书页随意一合,丢回了桌案上。   明明是闲适慵懒的动作,可温柠莫名察觉出一丝冷寂。   她眨了眨眼,不是错觉。   “太子哥哥!”   温柠迅速扬起了个笑脸,小跑着扑了过去:“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陆景阳接住人:“一身寒气,方才去了哪儿?”   温柠实话实说:“在重华宫外的一座小楼里待了会儿。”   她没指望能瞒过陆景阳,堂堂太子殿下若是连这点儿事都查不出来,就不是太子了。   陆景阳脸上并无讶意,显然已经知道了,他不紧不慢地继续问道:“在小楼里等了这么久,见到想见的人了吗?”   温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有些茫然:“太子哥哥,我没有等人。”   陆景阳尾音上扬,嗯了一声,显然不信。   温柠咬了咬唇瓣,纠结了半晌,才小声道:“娘亲之前说,接近年关的时候,京城里的人家会晚上放烟花,我想去看看。”   “看到了吗?”   温柠摇头,表情一点点失落下去,她慢吞吞地道:“不过看到别的了。”   陆景阳笑了声,笑意不达眼底:“哦,茵茵看到了什么?”   “宫宴结束的时候。”温柠眼睫垂了下去,在眼下细细密密地投出一片阴影:“那些大臣从重华宫出来时都是结伴而行的,很亲密。”   她声音听起来既委屈又难过,刚才强装出来的笑脸荡然无存。   陆景阳神色一怔,过了片刻突然伸手将怀里的人抱了起来,搁在膝上。   这是一个很亲密的姿势,温柠乖顺地靠在他怀里,知道自己猜对了。   半晌,她听见陆景阳开口道:“那处的小楼是看不见宫外的,只有在摘星阁的最上面一层才能看见,茵茵要去摘星阁吗?”   温柠仰起头,飞快地点了两下脑袋:“要!”   刚解开没一会儿的大氅又重新披了上来。   摘星阁离得远,要坐轿辇去。   温柠坐在轿子上想今晚的事,她没料到陆景阳会来,她以为年关前后的这几日,陆景阳都会很忙,毕竟只有她这样的孤家寡人,才会一个人过年关。   可宫宴结束后,朝臣散场,本该陪着皇上的人却坐在思鸿阁等她。   温柠禁不住想,皇上这时候会在哪个宠妃宫里。   宠妃?   温柠抿了抿唇,杏眼微微弯了一下。   快新年了,不该合欢团圆吗,就算皇上去了哪个宠妃那儿,那皇后呢,太子殿下的母妃呢?   宴席结束,不应去对方宫中略坐一坐么,可陆景阳哪处都没有去,来了她的思鸿阁。   温柠之前一直觉得太子殿下矜贵高华,难以打动,她去了东宫那么多次,对方也没有来看过她几回,可就在刚刚,她突然窥见了一丝接近对方的办法。   轿辇在摘星阁下停住。   温柠跳下来,牵住陆景阳的手,小声道:“太子哥哥,我们上去吧。”   摘星阁一共九层,目之所及,万家灯火,远处,隐隐能看到几簇升起的烟花。   温柠扒在栏杆上,朝京城的方向眺望。   而往下看,宫中各处尽收眼底。   陆景阳站在温柠身侧,俯视着摘星阁下一个挨着一个的宫殿:“今日宫宴,茵茵见到其他皇子了?”   “见到了。”   “茵茵觉得如何?”   温柠歪头看了他一眼,蹙眉想了片刻,才犹犹豫豫道:“都差不多吧......”   显然是一个也没往心里去。   陆景阳闻言,轻轻笑了声,他伸手护着温柠的肩,声音清冷:“茵茵记住,这宫里只能有一个哥哥。”   温柠点头,应得极快:“好。” 第17章   当晚,温柠入睡前,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好久。   陆景阳在摘星阁上最后说的那句话,她当时没来得及细想,一口便应了,反正大哥也不在宫内。   现在想来,总觉得陆景阳是在给她承诺,承诺会护着她。   殿外,小桃和素心的笑声传了进来,很轻,温柠拍了拍脸,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她之前对如何接近太子殿下一直不得其法,看似亲近,其实随时会被推拒门外,就像封玉荷那般,不过现在总算有了进展。   至于之后,她只需要做一个乖巧、漂亮的,满心满眼只有太子哥哥一个人的好妹妹。   这简单极了。   年关一过,温柠身体也好了不少。   原本尖瘦的下巴渐渐丰盈起来,两颊粉白透亮,细若凝脂。   温柠乐忠于扮演一个好妹妹,三不五时便去一趟东宫,有时候在书阁,有时候在正殿,东宫凡是她常待的地方,都比之前暖上不少,连她坐的椅子都特意加铺了一层厚厚的长绒毯。   天气转暖后,温柠还跟着陆景阳去过一次演武场,结果吃了一脸扬尘。   福林来请太子去勤政殿时,正巧看见温柠在抹脸,越抹越黑。   福林乐呵呵道:“郡主也在,皇上方才还念叨您呢。”   温柠下意识朝旁边看了一眼,陆景阳一面将温帕递过来,一面神色如常地问她:“茵茵要不要一起去请安?”   温柠仔细瞧了瞧,看陆景阳的样子不像是在说反话,于是略一犹豫,点了点头。   她最近只顾着往东宫跑了,差点忘了魏临帝。   等到了勤政殿,皇上一抬眼,看见温柠也来了,先是惊讶了下,之后便笑了起来。   再看温柠学着陆景阳的样子请安,魏临帝顿时笑不出来了,酸溜溜地问道:“朕记得茵茵你之前还怕太子呢,怎么现在瞧着比跟朕还要亲?”   温柠小脸微微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太子哥哥很好。”   魏临帝哦了一声,故意问道:“难道朕不好?”   “皇上也好。”   “那茵茵觉得哪个更好?”   温柠一怔,赶紧朝陆景阳看了看,见陆景阳不说话,又朝魏临帝看了看,魏临帝正憋着坏地等她回答,更不可能理她了。   温柠无法,只好结结巴巴地道:“皇、皇上和太子哥哥......都好。”   魏临帝哈哈大笑,不依不饶地又追问了两遍,最后见温柠脸都急红了,才作罢。   请完安,温柠先一步出来。   等走到没人的地方,才忍不住撇了撇嘴。   她先前还奇怪,陆景阳怎么会主动带她来见皇上,现在总算知道,陆景阳是来炫耀的。   温柠咬了咬牙,堂堂太子殿下干这种小人行径的事,真是道德沦陷,要不是皇上还要留太子说事,她这会儿肯定不理他!   “明玉郡主。”   就在温柠暗暗唾弃陆景阳的行为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温柠脸色陡然一变,浑身巨震,几乎僵在原处,这个声音太过耳熟,哪怕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她还是第一声就认了出来。   温柠愣愣地转过身,对上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张了张口唤出了声:“大哥。”   她刚一开口,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楚照衡登时慌了:“郡主?”   他之前便听父亲说过,皇上从北疆带回来的那位温姑娘是故交家的女儿,父亲还动过收养的念头,不过后来见小姑娘在宫中生活得不错就作罢了。   因为父亲挂心,之前他特意同太子殿下打听过温柠的事,今日入宫有事,意外瞧见了人,他想也没想就叫住了温柠,没想到小郡主一见他就哭了。   楚照衡头皮发麻,急急忙忙问道:“郡主是不是那儿不舒服?我去叫太医!”   温柠   摇头,拽住他,又喊了一声:“大哥......”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大哥了,前世大哥远赴边疆一去不回,她连消息都打听不到,此番相见,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听到大哥熟悉的嗓音,温柠鼻尖酸涩难耐,一时眼泪掉得更凶了。   楚照衡比她还无措,弓着身子,手忙脚乱地哄人:“别哭啊......”   要是被他爹知道郡主一见他就哭了,回家肯定免不了一顿板子,他爹才不管人是不是他弄哭的。   他急急从怀里掏出帕子,想帮温柠擦擦脸,又怕吓到对方,只好往前递了递。   温柠摸了摸脸,才知道自己失控了,赶紧伸手接了过来,蒙在湿漉漉的脸上,声音从帕子后面传出来,嗡嗡的:“谢谢大哥。”   楚照衡见她不哭了,总算松了口气。   他不清楚温柠为什么喊他大哥,不过眼下他更关心另一件事:“郡主恢复了?”   温柠不明所以,杏眼眨了下:“嗯?”   楚照衡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郡主能说话了。”   他之前听人说过,明玉郡主因为父母骤然离世,一时打击过大,所以口不能言,但他没听说郡主已经恢复的事啊。   他爹那么在意小郡主的事,要是小郡主好了,他肯定第一时间知道。   温柠僵住了,她见到大哥太过激动,以至于一时忘了维持自己口不能言的状态,半晌,温柠艰难地抬头,干巴巴地问道:“大哥能不能当做没见过我?”   她一脸沮丧,像是犯了错。   楚照衡的恻隐之心登时跳了起来,况且小郡主还喊他大哥呢。   他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了:“好。”   温柠杏眼一弯,笑了:“等下一次见面,大哥唤我茵茵吧,我小名叫茵茵。”   楚照衡心都快化了,头一次觉得要是有个妹妹就好了。   可惜他爹不敢跟皇上抢人。   他想着温柠要他装作今日没见过的事,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贴心提醒了一句:“郡主快些离开吧,宫中人多眼杂,免得被人撞见。”   温柠吸了吸鼻尖,万般不舍地应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温柠特意绕了点路,万一陆景阳事后问起来,她便说一不小心在御花园里走岔了。   她闷头往回走,等差点撞上影壁墙时,才发现自己真的迷路了。   温柠有些懵,她怎么会走到这儿,这儿是哪?   御花园大得很,一眼看去,连半个宫女太监都没有,她又不能高声叫人。   温柠难得的有些慌乱,她四下看了圈,全是小道,纠结了几息后,温柠选了条最宽的小道往前走,看能不能遇上洒扫的宫人。   只是御花园的小道错综复杂,温柠又是头一次来,眼看着越走越偏,她心下着急,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突然听到了不远处有人声。   温柠赶紧小跑了几步,绕过一座石墩,和一群人迎面撞上。   一群七八个人,有男有女,她有几个看着眼熟,却不认识,唯一一个认识的人便是封玉荷。   温柠看到其中几个手里拿的书后,立刻便反应了过来,这群人是南书房下学的学生。   其中有几个皇子公主,她宫宴上见过,难怪眼熟。   大恒无论皇子还是公主,成年前都一并在南书房进学,再从世家贵族里挑选出适合的伴读跟着一起,封玉荷便是五公主的伴读。   当然,太子是不用去南书房的,自有太师太傅专门指教,大哥便是儿时做过陆景阳的伴读,才有前世她被托付的情分。   温柠没想到会遇上,封玉荷显然也没想到。   她瞪着眼睛:“是你!”   五公主之前宫宴上坐的远,没怎么仔细瞧,等她准备仔细瞧的时候,温柠已经离席了,所以一时没能认出来,这会儿看了封玉荷一眼:“你认识?”   封玉荷眉心狠狠一皱,娇俏的脸上满是不快:“北疆来的小哑巴。”   她话音一落,在场之人脸色全都变了变。   五公主也落下了脸,宫里谁不知道皇上看重温家的孤女。   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占着父皇的宠爱也就罢了,现在就连太子也要独霸去!   她可听说了,皇兄待这个小哑巴极好,东宫任她进出,要知道就连他们这些皇子公主去东宫都要提前通传的,没有皇兄首肯,谁也不敢乱闯。   五公主恨恨地看了温柠一眼,心道不过是仗着长得漂亮罢了。   她不怀好意地冲温柠抬了抬下巴,趾高气扬道:“听说你父母死后,你就不肯说话了,不会真是个哑巴吧?”   说完,同封玉荷笑作了一团,旁边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温柠眼神暗了暗,脸冷了下来。   她抬步就要朝对面几人走去,结果刚迈出半步,就被一旁小道里冲出来的人猛地拽到了身后。   温柠眨了眨眼,有些懵,就听挡在前面的人大声道:“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明玉又不是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不跟你们说话罢了!”   温柠绷紧的身子一松,她听出来了,是陆焕。   五公主被呛声,气急败坏:“她也没跟你说过话,你护着她做什么!”   说着,又瞪了温柠一眼:“不过是个孤女,居然只跟父皇和皇兄说话,她也配?本公主看她就是故意的!”   陆焕顿都没顿,信誓旦旦道:“明玉当然同我说过话。”   温柠:“……” 第18章   “温家以武传家,世代戎马,满门忠烈,有何不配?”   清贵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自带威仪,陆景阳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满面冷峻,覆着寒霜。   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几乎落针可闻。   陆景阳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人,道:“温侯戍边御敌,出生入死,上忠朝廷,下守百姓,镇北将军与副将此番更是护驾有功,乃大恒功臣。”   他话音顿一下,视线从封玉荷掠过,落在陆婉池身上,冷声问道:“你觉得不配?”   陆婉池手脚发凉,忍不住打了个颤,这宫里她最怕的人就是太子,比见到父皇还害怕,惹了父皇生气可能罚一罚就过去了,若是惹了太子,大概要提心吊胆一辈子。   不只是陆婉池,在场的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也全都垂着头一声不吭。   温柠杏眼微微睁大了些,她知道陆景阳太子之位坐的很稳,但没想到坐的这么稳,简直说一不二无可撼动。   她眼睫一垂,唇珠抿着,脑中飞快地转了转。   陆婉池期期艾艾地朝陆景阳看了一眼,指望能从皇兄眼里看到几分安抚,结果只在看到了冷冷的不悦,陆婉池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她后悔死了,方才要是知道皇兄也在,她说什么都不会刁难温柠这个孤女。   本来皇兄就待她不亲,现在因为温柠惹了皇兄生厌,陆婉池一时很恼交加,心里委屈极了,凭什么一个北疆来的野丫头都能被皇兄这么护着,她却不行?   凭什么?!   难道就凭这小丫头模样生得好看么!一个脑袋空空的花瓶,好看有什么用!   她猛地朝温柠瞪去,结果却见陆焕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立刻将温柠又朝身后藏了藏。   陆婉池顿时被愤恨冲昏了脑袋。   凭什么各个都护着她!   她气极败坏,不知道从哪生出来的胆量,扯出封玉荷手里的书就朝温柠的方向砸了过去,大声囔道:“躲什么躲,不过是个从北疆回来的蛮人,恐怕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话一出口,陆婉池就知道完了,皇兄不知道会怎么看她。   她不敢看陆景阳的脸色,于是像个斗鸡似得瞪着温柠。   陆焕感觉揪住自己衣角的手颤了颤,他赶紧回头,就发现温柠小脸绷着,眼眶已经红了。   他登时急了,北疆不比京城,条件苦寒,不识字又怎么了,明玉才十一岁,以后慢慢学就是了。   他立刻就要反驳,才转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身后抽噎了两声:“我识字。”   这三个字不亚于平地起惊雷。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温柠身上。   温柠毫无所觉,只看着陆婉池,边哭边念:“古者诸侯之射也,必先行燕礼;卿、大夫、士之射也,必先行乡饮酒之礼。故燕礼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乡饮酒之礼者,所以明长幼之序也。......①”   这正是   之前被陆婉池砸过来的书翻摊在地上的一段,但温柠念的时候根本没有往地上看。   她是背下来的,一字不差。   陆焕张着嘴,眼眶都要瞪得脱出来了:“明、明玉......”   温柠还在念,眼泪收不住般成串地往下掉,胸口起伏地越来越烈,呼吸一声比一声急。   谁都能看出来小姑娘是在拼命压制住喉咙里的哭腔,也都知道陆婉池完蛋了,可没人有胆子这时候上前阻拦,连陆焕都没敢动。   四周似乎连风声都止住了,只听得见温柠执拗的声音。   “茵茵。”   陆景阳无奈,伸手抬起温柠的脸,哄道:“茵茵,够了,已经足够了。”   温柠反应迟钝,方才哭狠了,此刻身子正一抽一抽地,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住,唇瓣抿了又抿,委屈极了:“我识字的,父亲教过我,母亲也教过我。”   陆景阳点头:“嗯,茵茵大才。”   他趁着哄温柠的间隙,朝旁边暗瞥了一眼,所有人立时告退,连声都没敢吱一下。   陆焕犹豫了会儿,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也跟着走了。   温柠缓了一阵子,终于稍稍平复一点。   她整张脸都湿漉漉的,细长的睫毛如同溺水一般,一簇一簇的粘在一起,因为情绪起得太快,甚至有些站不稳,整个人晃了晃。   陆景阳一边安抚温柠,一边等宫人将轿辇抬过来。   这边温柠刚回思鸿阁,那边太医令已经到了,几乎是前后脚。   曹墨仔细检查了一番,连喉咙都看了,这才对太子道:“郡主应该是受了刺激,才突然开口的,不过郡主本来就在慢慢恢复,殿下也不必太过担心。”   他略微思索了下,又道:“微臣开几服温和的药,郡主突然说话,又哭了一场,声音听着是有些微哑,吃上几日就好了。”   陆景阳点头,派人跟去太医院取药。   太医令一走,殿内就剩下两人了,温柠神色恹恹的坐在椅子上,看上去无精打采,像是被雨打过的花苞。   陆景阳瞧着她眼睛下的红痕,伸手碰了下:“难受吗?”   温柠没说话。   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的事是她故意的,陆景阳来得太快了,她脸上刚哭过,痕迹有些明显,所以只能再哭一次了。   更何况她本来就需要一个恢复开口说话的时机,今日意外撞见大哥,也不知道说话有没有被人看见,所以只能宜早不宜迟。   陆婉池正好撞上来,非要张口挑衅,怎么能怪她呢,她只是顺水推舟,听不得旁人侮辱父母双亲罢了。   如果陆景阳没来的话,她是不打算哭的。   陆景阳以为她还在委屈,于是改揉了揉她的发顶,哄她道:“放心,陆焕会去告状的。”   温柠抬眼,疑惑不解地望过去。   陆景阳没解释,只笑了声:“不急,茵茵过两日就知道了。”   两日后,温柠果然听说了五公主被皇上禁足的事,连带着当日在场的几个皇子公主也都挨了顿骂,倒是封玉荷躲了过去。   温柠这才明白陆景阳说的意思,她没想到陆焕竟然是这种性子。   想了想又觉得本该如此,前世陆焕也是这么凑过来接近她的,七殿下赤诚之心,想做什么便做,才不管其他的。   温柠的嗓子养了几日,彻底好了。   魏临帝知道后特意来了趟思鸿阁,见她果真恢复了,高兴的同时,还略有点遗憾。   温柠瞧出来了,不动声色地演了一番孺慕之情,哄得魏临帝父爱大发,差点当场要封温柠做公主,觉得不妥之后,又说这事是大喜之事,不能不贺。   最后,魏临帝以温柠的名义赏了各处宫人一个月俸禄。   以往只有宠妃有喜或是小皇子诞生才会行赏,温柠这样的身份是头一次,加之几天前御花园里的事,宫里人对这个不常露面的郡主愈发恭敬起来。   温柠感受到了,不过她照常不怎么出门。   除了隔几日去皇上那儿请安,温柠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太子东宫了。   她上回跟着陆景阳去了一次演武场,除了落了一脸灰什么也没见着,之后就不肯去了,宁愿趴在窗框上逗鸟雀。   陆景阳:“太医令说你要多走动。”   温柠皱着小脸:“可是日头太晒,会不舒服。”   眼下分明还未入夏,晨起的日头也不算晒人,甚至还有几分冷意。   陆景阳当下没说什么,转头便让人在演武场的一角添了个棚顶,落成之后立刻将温柠提了过来,亲自看着,撒娇讨饶一样不成。   温柠垂头丧气,险些当场哭出来。   她坚持了两日就坚持不住了,晚上睡前两条腿酸涩不已,但是陆景阳这回堪称铁石心肠。   温柠委屈巴巴,决心先乖乖听几日的话,然后趁着对方心情好,再撒一回娇,总能磨到陆景阳松口的。   于是第二日,温柠特意起了个大早,赶在陆景阳之前到了演武场。   等入口传来脚步声,温柠赶紧迎上去:“太子哥哥,我——”   她声音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和陆景阳一起进来的人。   对方也微微愣了下,随后立刻守礼知节地退了半步。   温柠眨了下眼,在心里给大哥鼓了鼓掌。   她假装不认识,飞快地往陆景阳身后躲了躲,拽了下前面的袖口,有些不自在地问道:“太子哥哥,他是谁啊?”   陆景阳没回答:“茵茵还记得伯恩侯吗?”   温柠像是被问住了,拢着眉细细想了半天,犹犹豫豫地跟他确认:“伯恩侯是不是姓楚?”   陆景阳颔首,这才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却只说了个名字:“楚照衡。”   温柠仍是一脸疑惑。   旁边,楚照衡接话道:“伯恩侯是家父。”   温柠恍悟,她小声惊呼了下,随即杏眼一弯,露出个笑脸来,脆生生喊道:“楚大哥。”   楚照衡也跟着笑了起来:“明玉郡主。”   温柠:“楚大哥叫我茵茵吧。”   她没看陆景阳,仰着脸,高高兴兴地说:“茵茵是我小名,爹爹和娘亲都这么唤我,大哥也这么唤我吧!” 第19章   陆景阳狠狠一蹙眉:“茵茵,不合礼节。”   温柠脸上笑意落了下来,撅了撅嘴,不高兴道:“我就想听大哥喊我茵茵!”   她第一次这么顶撞陆景阳,说完自己先后悔了,但又不肯收回刚才说的话,于是没等陆景阳说什么,扭头先跑了。   陆景阳面色微沉,心里翻腾出几丝戾气,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思鸿阁里,温柠无精打采的趴着。   她已经好几天没去东宫了,从见到大哥那天起,她就没去过。   温柠是故意的,反正她总要喊楚照衡大哥的,更何况她接受不了大哥喊她郡主,实在太生分了。   当然,温柠不可能因为一个称呼就真的不理陆景阳,所以她这几日装作不高兴,郁郁寡欢,还时不时叹上一口气,做足了样子。   素心听到她又叹了一声,忍不住问道:“姑娘还在和太子殿下置气呢?”   那天姑娘气呼呼地回来,她就问过了,只不过姑娘不肯说,她以为第二日就会好了,没想到这都好几日过去了,姑娘连门都未出。   温柠小脸摆着,瓮声瓮气地道:“没有。”   素心闻言悄声笑了下,姑娘在她眼里还是小孩子呢,脾气来得快也走得快,这会儿肯定是不气了,可又抹不下面子道歉,才纠结成这样子。   她有心帮一帮,于是道:“姑娘想吃白乳糕吗,奴婢等会儿去小厨房做些吧?”   白乳糕是北疆的小食,因里面放了许多牛乳,味道格外香甜。   温柠以往是爱吃的,可这会儿心里存着事,所以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素心继续道:“太子殿下一直在京城,恐怕还未尝过这白乳糕呢,等奴婢做好了后要不要送些过去?”   温柠眼前一亮:“那我去送!”   她说完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于是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等素心去小厨房后,又亦步亦趋地跟上,眼巴巴地在一旁看了会儿道:“皇上那儿也要送一份,姑姑记得多做点。”   素心自然没有不应的。   温柠托腮等了半晌,终于盼到了热腾腾的白乳糕,   她动了动鼻尖:“好香啊。”   素心笑着给她先盛了几片出来,让她小心别烫着。   等她吃好两片,素心已经将食盒准备好了。   温柠提着食盒出门,一路上,她都在想,等会儿见到陆景阳是先撒娇认错,还是直接哭呢,不管怎么样,肯定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果不其然,等到了东宫,她连陆景阳的衣角都没有看到。   荣顺站在殿门前,颇为为难地朝里看了一眼:“郡主,太子殿下不在。”   温柠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的落了下来,失望道:“公公知道太子哥哥去哪了吗?”   荣顺睁眼说瞎话:“殿下出宫去了,郡主不如先回去,等太子殿下回来,奴才会转告殿下您今日来过了。”   温柠犹豫了片刻,摇头道:“我在这儿等。”   荣顺忍不住又劝了两句,让温柠把东西留下,等太子殿下一回来他就去思鸿阁回话。   温柠油盐不进,固执地要在原地等人。   荣顺无法,只好陪着人在殿门前站着,他是知道太子殿下就在殿内的,此刻异常心焦,一会儿担心小郡主站坏了身子,一会儿又担心殿下生气。   几日前,殿下沉着脸从演武场回来。   荣顺不知道缘由,战战兢兢地小心伺候,亲眼看到殿下捏碎了两个茶盏。   等一连几日见不到小郡主,荣顺才反应过来殿下那日动怒多半是因为小郡主。   温柠提着食盒,垂眼盯着自己鞋面瞧,一声不吭地站在殿门外,不管荣顺怎么劝都无动于衷,铁了心的要等人。   她知道陆景阳在里面,不肯见她多半是气还没消,今日如果走了以后就更难见到人了。   温柠安安静静地站着,只偶尔听见响动,才抬头朝外看一眼,发现不是陆景阳又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荣顺在一旁瞧着心疼,想劝上几句,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温柠腿都站酸了,忍不住动了动,门内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温柠唇角翘了下,没回头。   身后,陆景阳只能看见温柠耷拉着的脑袋,垂头丧气,似乎很是懊悔。   陆景阳看了半晌,终于出声:“茵茵。”   温柠身子一僵,旋即倏然回头,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太子哥哥!”   她一脸惊喜,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陆景阳是从殿内走出来的,高高兴兴道:“太子哥哥,素心姑姑做了白乳糕,我给你送些过来尝尝。”   她站得久,跑来的动作又急,一个踉跄差点绊倒。   陆景阳眼明手快接住了人,皱眉道:“不用提进来,本宫不吃甜食。”   说完,转身进了殿内。   温柠站在原地愣住了,片刻后才将手里的东西往荣顺手中一塞,跑了进去,等到了殿内,她动作又慢了下来,磨蹭了会儿才走到桌前:“太子哥哥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声音听起来有点难过,好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陆景阳没应,甚至没抬头看她一眼。   温柠咬了咬唇瓣,眼眶慢慢红了,小声控诉道:“太子哥哥明明就在殿内,却说不在。”   她问道:“太子哥哥是不想见我吗?”   陆景阳这才抬眼,温柠就站在他跟前,抿着唇像是快要哭了,他摩挲了下指节,慢悠悠地问:“茵茵还记得宫宴那日答应过本宫什么吗?”   温柠杏眼圆圆的,无辜地朝他望去,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茵茵不记得了?”   温柠记得,她就是故意的,怎么可能不记得。   陆景阳提醒:“茵茵说,只有一个哥哥。”   他说得克制平静,不紧不慢,其实已经做好了决定,如果温柠不愿改口,那他不在乎身边是不是少一个人。   温柠抿了抿唇,显然记了起来,她眼睫一颤往下遮住了眼睛,像是在心虚。   陆景阳眼神冷了下来,准备让荣顺送人。   “其实很小的时候......我来过京城。”   温柠低着头,声音凄惶,她吸了吸鼻尖,努力让自己说得顺畅些:“爹爹和娘亲......来京城述职,不放心将我留在北疆,便将我一起带回来了,京城的宅邸久不住人,我在侯府待了几日。”   她眨了下眼,眼泪啪一下掉了下来,砸在地上:“那个时候,爹爹和娘亲就唤我茵茵了,侯爷他们也、也一定......”   她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最后彻底听不见了。   温柠哽咽了一声:“我想爹爹和娘亲了......”   说完,便一下扑到了陆景阳怀里,她搂着陆景阳的脖颈,将脸埋在对方肩上,一边哭一边道歉:“太子哥哥,对不起。”   温柠哭得不能自己,呜咽了近半刻钟,几乎背过气去。   她身子抖得厉害,像是要碎了,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问:“太子哥哥是不是、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一个‘也’字终于勾出了陆景阳的恻隐之心。   他抬手抚了下温柠的背,将温柠的脸抬起,对上那张潮湿泥泞又带着怯意的面庞,语气堪称温和地松了口:“没有不要你。”   温柠抽泣了两下,眼神怯怯,忐忑不安:“真的吗?”   陆景阳看着她:“君无戏言。”   温柠这才安心,她手臂还放在陆景阳肩上,方才哭累了,眼下放松下来,整个人都靠了过去,依赖无比。   抽噎了半晌,终于缓了过来,温柠小声又委屈地道:“我给太子哥哥带了白乳糕。”   陆景阳嗯了声:“东西呢?”   温柠被问住了,她直起身子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忘了自己把食盒放在了哪儿,刚才只顾着怎么哄好陆景阳,哭得有些懵,这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左右张望了几眼,就听到陆景阳从喉间溢出一声笑。   “茵茵忘了?”   温柠皱着眉,仔细往回想。   陆景阳唇角微微抬了下,他朝殿外望了眼,片刻,荣顺就将食盒提了进来。   温柠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匆忙间将东西塞了过去,两颊顿时红了红,垂着眼小声:“太子哥哥尝尝吧,很好吃的。”   她从陆景阳身上滑下来,打开食盒的盖子,将里面的一叠白乳糕端了出来,又想起来陆景阳说他不吃甜食,于是竖起一根手指,撒娇道:“太子哥哥尝一块就好。”   陆景阳顿了顿,还是伸手拿了一片,果然甜腻齁人。   温柠满眼期待,问道:“好吃吗?”   她眼眶还红红的,眼眸像是水洗过一般漆黑透亮,分明方才还哭得那么难受,扭头就不记得了,此刻满眼期待地仰着头望过来,仿佛只要他一个动作,就能掌控她的喜乐。   陆景阳略一颔首:“好吃。” 第20章   这件事就这么揭了过去。   温柠长长松了口气,陆景阳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接近,一着不慎,立刻就会被排除在外。   她小心翼翼地揣摩了一番太子殿下的心理,觉得大抵是她及时认错和讨好起到了作用,谁不喜欢乖巧听话的呢,上位者一贯如是。   温柠在心里偷偷腹诽了一通,在陆景阳看过来时,表情无辜地眨了下眼。   她坐在书架旁的矮榻上,只要陆景阳一抬眼就能看见,这会儿眼尾还红红的,唇珠微微抿着,模样委屈又可怜。   陆景阳看了几眼,抬手让她过去。   温柠绕过书案走到他紧跟,眼睑下方被碰了碰,她下意识地闭了下眼,就听陆景阳问:“疼吗?”   温柠点头,带着软乎乎的鼻音道:“一点点,太子哥哥不碰就不疼了。”   陆景阳轻笑了声,让人取了膏药来,将她脸上泛红的地方一一涂抹了一遍,动作轻柔且专注,像是捧着一件名贵的瓷器在擦拭。   温柠险些受宠若惊,不过两息,就又飞快地冷静了下来。   现下,她在陆景阳眼中大约就是件稍微贵重些的瓷器,对方只是不想瓷器上有一丝裂痕。   她仰着脸,乖乖等着上完药,问:“太子哥哥,我以后还能去演武场吗?”   陆景阳动作未停:“茵茵不是嫌日头大,不愿去么?”   温柠道:“可是我想和太子哥哥待在一起。”   陆景阳涂抹完最后一点,放下药膏后用帕子擦了手,又抬起温柠的脸看了片刻,这才闲闲应道:“茵茵想来便来。”   温柠杏眼一弯,笑着扑了过去:“太子哥哥真好!”   她是真心实意地欢喜,每日去演武场算什么,说不定还能遇见大哥呢,反正已经过了第一面的关了,下次她只要收敛一些,不下意识地亲近大哥就好。   温柠心满意足,高高兴兴地回了思鸿阁。   第二日就又开始往东宫跑了。   只不过一连好多天,温柠也没见到楚照衡,她一点也没表现出来,每日准时到演武场,仿佛真的只是为了来陪陆景阳的。   等她快习惯早起去演武场的时候,天气和暖不少,一眨眼就入夏了。   近日来雨多,温柠睡得很不安稳,点了安神香后稍微好上些,只是白日里依旧精神不济,连饭都用的少了,脸上刚养的肉又消了下去。   思鸿阁的宫人都有些紧张,毕竟先前见识过小郡主心颠之症发作的样子,生怕再来一回。   温柠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她每年到了夏日,胃口都不怎么好。   不过有人不知情,楚照衡在演武场看见温柠时,足足愣了好几息,然后寻了个机会特意避开陆景阳,满脸严肃地问她是不是被太子殿下欺负了。   温柠呆了一呆,等会过意来后差点笑出声。   她一面忍着笑,一面道:“大哥想多了。”   楚照衡不怎么信,依旧冷肃着一张脸,语气肯定:“之前你不让我说我们见过,就是为了瞒着太子殿下。”   他担心温柠一个孤女,在宫里被人欺负,无处诉苦。   温柠心里暖洋洋的感动不已,算起来,这一世她和大哥也才见了三回而已,比起大哥和太子殿下的交情根本不值一提,可是大哥依然愿意护着她。   不过温柠不想让大哥误会,若是大哥因为她和太子殿下生了嫌隙,那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她杏眼一弯,笑道:“之前不让大哥说,是因为太子哥哥有些小气嘛。”   楚照衡蹙眉,没能理解。   温柠飞快地朝四周看了一眼,凑倒跟前,压着声音悄悄道:“我要是喊其他人哥哥,太子哥哥听见了会吃醋的。”   说完,还朝楚照衡眨了眨眼,俏皮道:“大哥一定要保密!”   这回换楚照衡呆住了。   他不敢置信,沉稳持重的太子殿下居然有这一面,但转念一想,若温柠是他妹妹,他也不高兴对方唤旁的什么人哥哥的。   楚照衡握拳,抵住唇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温柠余光瞥见陆景阳过来,表情一变,站直身子,认认真真地道:“大哥放心,太子哥哥对我很好,我这几日睡不安稳,多亏了太子哥哥的安神香。”   楚照衡也看到了陆景阳,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干巴巴地应了两声。   待陆景阳走近,温柠眼睛一亮,小跑过去亲亲热热地挽住对方的胳膊,笑道:“我刚刚还和大哥说到太子哥哥呢,太子哥哥这就来了。”   陆景阳也跟着笑了下,问:“在说我什么坏话?”   楚照衡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太子殿下在温柠跟前的自称并非本宫,他神色一松,看来确实是自己多虑了。   温柠皱了皱小脸:“怎么可能嘛,太子哥哥冤枉人。”   她黏黏糊糊地缠着陆景阳,完全把楚照衡抛到了脑后,半个眼神也未分过去。   方才她和大哥说太子殿下小气,其实完全没有在开玩笑,她这会儿要是冲着大哥笑一笑,以后就真的不用来东宫了。   温柠心知肚明,所以一直到离开前,才顺带同大哥道了声别。   一整个夏日,温柠清瘦了不少。   她偶尔在演武场遇见大哥,虽然没说上多少话,但大哥待她和前世没有什么不同。   孝期未满,温柠尚不好光明正大的出宫,所以一直没能见到侯爷和侯夫人,不过楚照衡给她带过侯夫人亲手做的荷包,里头沉甸甸的塞满了珠宝。   侯夫人思虑周全,担心她在宫中多有不便,所以荷包里的珠宝都是方便赏人的大小,满满登登,拿着缀手。   温柠相当珍惜地将荷包收了起来,和那些从北疆带回来的东西放在一起,每日都要去看一遍。   这天刚从小楼下来,就听素心说七殿下来了。   “姑娘,要拦着吗?”   温柠起先点了点头,不过转念一想,又道:“让他进来吧。”   上回陆焕在人前护着她,那些皇子公主都看见了,她没必要再一视同仁将对方拒之门外,更何况事后陆焕还到魏临帝跟前告了一状。   温柠特意让素心新备了茶水和点心。   陆焕第一次来思鸿阁,还有些拘束,他坐在椅子上,四下打量了一圈,扭头道:“明玉,你这儿好漂亮。”   然后从房梁到摆设全都夸了一通,说得口干舌燥,一口气喝了半盏茶,才说起别的事。   他问道:“过几日宫里准备赏菊宴,明玉你去不去?”   温柠摇头:“不去。”   陆焕闻言,立刻高兴起来,道:“那我也不去。”   温柠奇怪地朝他看了一眼,表情疑惑,她不去宴会是因为在孝期,本就不适合,陆焕为什么要学她。   陆焕皱了皱眉,小声抱怨道:“这回的赏菊宴其实是办来给皇兄们选妃的,我年纪还小,去了也无事,还不如自己待着呢。”   温柠有些好奇,她前世没听说过赏菊宴的事,问道:“太子殿下也要去?”   陆焕点头:“那是自然。”   他见温柠想听,顿时来了兴致,坐直身子解释:“母后就是为了确定太子妃的人选才特意办的赏菊宴,皇兄不去的话,岂不是要那些姑娘白白等着了。”   “不过皇兄就算去了,也选不了旁人,母后早就有属意的人选了。”   他神秘兮兮地问:“明玉猜母后属意谁?”   温柠想也没想:“封玉荷。”   陆焕大吃一惊,见温柠表情一点也没变,猜到她早就知道了,瞬间没了再问的心思。   他叹了口气:“那我以后岂不是要喊封玉荷皇嫂?”   他跟封玉荷不对付,丧着一张苦瓜脸。   陆焕上辈子有没有喊过封玉荷皇嫂,温柠不清楚,不过倒是喊过她几声皇嫂。   温柠看在陆焕帮过她一回的份上,小做指点:“那也可以去看热闹。”   她心道陆景阳肯定不会现在选人,离封玉荷进东宫还有好几年呢,陆焕大不必现在杞人忧天。   没想到陆焕理会错了她的意思:“明玉,你是不是想去啊?”   京城的贵女都受邀了,温柠不去的话岂不是太可怜了,陆焕想了片刻,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里锤了锤,大义凛然道:“那我去看看,回来讲给你听。”   温柠没反驳,因为她确实想听。   于是违心地点了点头。 第21章   五日后,赏菊宴。   温柠一边吃云片糕,一边听陆焕讲当时的盛况。   “皇兄一出现,宴会上所有姑娘的眼神全都被勾去了,可惜皇兄不解风情,冷肃着一张脸,对谁都一个样。”   温柠好奇问:“那些人就都被太子殿下的冷脸吓退了?”   陆焕摆手,一边笑一边道:“怎么会,那些姑娘还想着往皇兄跟前凑呢,封玉荷拦都拦不住。”   他在宴席上看了个够,担心温柠等得心急,才趁无人注意离席溜过来的。   温柠心道,这才对,前世太子殿下便是京城贵女心里高不可攀的存在,怎么会因为一个冷眼就退缩呢。   她听陆焕讲的好不快乐,突然感受到脖颈后传来的一丝凉意。   下一刻,陆焕猛地站了起来,看向门外:“皇、皇兄。”   温柠赶紧将嘴里的云片糕咽了下去,还没来得及抬头,就看见陆焕后颈处的衣领被一只手拎住,果断丢了出去。   然后那只手就伸到了自己跟前,温柠一缩脖子,将眼睛给闭了起来,企图装死逃过一劫。   陆景阳:“……”   他揉了下温柠的脑袋,坐到了陆焕方才坐的位置。   温柠悄悄睁开一只眼打探,结果和陆景阳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只好都睁了开来。   在背后说太子殿下的小话被抓了个正着,温柠有些心虚,她殷勤地将盛云片糕的小碟子朝陆景阳的方向推了推:“太子哥哥不是去赏菊宴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景阳挑眉,另倒了杯新茶,问她:“茵茵也希望我选一个太子妃出来?”   “才不要。”温柠皱了皱鼻尖,她知道陆景阳   这会儿还不想定下太子妃的人选,于是故意任性道:“太子哥哥有我就好了!”   果不其然,对方非但没纠正她的话,甚至还轻笑了声。   “嗯,我有茵茵就行。”   赏菊宴后不久,就是温柠父母的祭日。   大盛父母离世需守孝三年,不过一年孝期之后,虽然依旧不能穿鲜亮的衣物,不能参加宴席,但出宫走动还是可以的。   温柠想去侯府,还想回一趟温家老宅。   去年她因为没能出宫伤心不已,陆景阳为了让她早些好起来,曾带她回去过一次,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宫过。   这一年,每个月一份的经文都是东宫的人着手送去老宅祠堂的,温柠想在祭日这天回老宅亲手上一炷香。   爹爹和娘亲的棺椁当初并没有运回京城,而是按照娘亲生前的意愿合葬在了虞州,虞州离京遥遥万里之隔,她实在无法赶去。   既是要正式出宫,便要知会皇上。   温柠请安时瞧见魏临帝近日心情不错,于是不经意间露出了抹落寞的表情来。   魏临帝起先还笑着打趣她:“茵茵这几日怎么无精打采的,难不成是和你太子哥哥闹别扭了?”   温柠摇头,勉强一笑,过了会儿才小声道:“爹爹和娘亲的祭日要到了。”   魏临帝这才意识到已经过去一年了,他虽对温柠爱护有加,却对镇北将军夫妇没多少印象,早就将当初的事忘了,若非温柠提起,他半点都没有记起来。   魏临帝颇有几分心虚,毕竟镇北将军夫妇是为了护他离开才牺牲的。   这会儿有心补偿:“茵茵最近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温柠睁着一双杏眼,圆溜溜的望过来,模样无辜又可怜,满脸期待地道:“我想回温家老宅,为爹爹和娘亲添一炷香。”   魏临帝心头顿时软成一片,即刻就答应了下来。   皇上亲自安排人马,护送温柠出宫。   临行前,还特意派了福林过来转述:“皇上让您不用急着回来,有什么其他想去的地方也只管去,宫中侍卫会保护您安全的。”   温柠轻声道了谢,出宫时特意带着素心和小桃一起。   等到了温家老宅,温柠发现守门的老仆换了个人,领头的侍卫是皇上亲点的,因此知道不少,同温柠解释道:“郡主不必担心,先前那位老仆已经去皇庄安享晚年了。”   温柠猜到是皇上的意思,默了默道:“刘伯腿脚不便,偶尔需要人照看。”   侍卫道:“郡主放心,皇庄那里有专门的人侍奉。”   温柠点了点头,下了马车,带着素心和小桃往祠堂去,老宅里杂乱的枯草不见了,明显是被清理过,还简单修葺了一番。   祠堂更是从里到外都焕然一新,角角落落皆被顾及到了,纤尘不染。   温柠跟小桃要了这个月抄的经文,放在牌位前。   跟来的侍卫全部都守在祠堂外,没有打扰她祭拜父母,一声不发地等着,毫无催促之意,显然来之前便被特意提点过。   温柠在祠堂待了一个多时辰,出来时眼眶红红的。   领头的侍卫又等了一刻钟,待她稍微平复好情绪,才上前请示:“郡主要回宫吗?”   温柠摇头,只犹豫了一息,便道:“去伯恩侯府。”   马车立时往侯府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温柠忐忑不安,无端生出几分近乡情怯来,搅得手里的帕子一团乱。   侯府那边,已经有侍卫先行一步去告知了。   温柠本不想这么唐突,可她实在想回来看看,加上前世,她快有三年没有回来过侯府了,前世侯府被抄,她便是能出东宫也进不了。   等马车停在侯府门前,温柠呼吸蓦然急促了起来,她缓了几息,才从马车上下来。   侯爷侯夫人接到消息便在等她了,温柠几乎刚一进门,就被侯夫人拉着手搂了过去,熟悉的馨香钻入鼻中,温柠鼻尖一酸,险些落泪。   伯恩侯今日休沐在家,猝不及防听说明玉郡主要来,匆忙换了一身衣裳,此刻就跟在夫人身侧望着温柠。   温柠是故友之子,且温老将军对他有恩,他一直没能报答,所以自温柠入京以来,他就格外记挂。   当初听说温柠受了刺激,口不能言,伯恩侯甚至动过接温柠来侯府的念头,不过后来见皇上对温柠多有关照,便打消了。   他这会儿想说些什么,又怕吓到人,于是同夫人使了好几回眼色。   侯夫人没留意到,自顾自拉着温柠往正厅走,她还是十多年前见过的温柠,印象里温柠还是个奶娃娃呢,小小的一个,还没会说话就已经生得雪白可爱了。   她先前听衡儿提过,知道温柠还记得侯府,心里愈发疼爱。   楚家清正,伯恩侯只她一个夫人,再无侍妾,夫妻感情和睦,可惜这么多年就只有衡儿一个孩子,当初温柠跟着大军来京城时,侯爷同她商议想要将温柠接到侯府教养,她当即便同意了,结果连院子都收拾妥当了,也没见到人。   听衡儿说,温柠唤他大哥,若是当初能接到府里,岂不正好儿女双全。   侯夫人忍不住在心里可惜了一番。   她温声细语地同温柠说了会儿话,又问温柠急不急着回宫:“若是不急,便留在府上用一顿饭吧。”   侯夫人见她点头,笑了起来,又道:“衡儿还不知道你来呢,他早一步出门,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到时候保管会被吓一跳。”   话音还未落,一道朝气蓬勃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爹,我已经决定好了,这次要随军出征!”   温柠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侯爷脸上一变,起身疾步往外走,温柠熟悉这表情,往往是大哥挨打的前兆。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见楚照衡大叫了一声:“唉——!”   “爹,你捶我干嘛!”   紧跟着门帘被飞快掀起,楚照衡矮身躲了进来,拍着胸脯一扭头,同温柠大眼对小眼。   “茵茵!”   楚照衡瞪着眼睛,大惊失色,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后,颇为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茵茵,你怎么来了?”   侯夫人点了他两下:“问的什么话,茵茵自然是来做客的。”   楚照衡摸了下鼻尖,小声抱怨:“早知道今日我就不出门了,娘也不让下人提前说一声,害我刚才在茵茵跟前丢脸。”   说着,脸都没红一下,就挨着温柠坐下了。   伯恩侯迟一步从外面进来,板着脸面色威仪,瞧着十分镇定自若。   不过温柠清楚,侯爷现在怕是比大哥还要尴尬,又不想表露出来,只好强装镇定。   她抿着唇悄悄笑了笑。   午膳后,温柠本想告辞回宫。   她晨起不多久就出宫了,虽说皇上让她不必急着回去,但还有陆景阳。   太子殿下小心眼,知道她来侯府一定会不高兴,她回去的迟了还要想办法哄人。   不过侯夫人开口邀她去一起去看府上养的游鱼时,温柠犹豫了几息,就点头答应了。   楚照衡非要跟来,絮絮叨叨地给她讲了一路侯府的陈设布置,等路过一处院子时,温柠恍惚了下,这是她前世住的院子,她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再看到了,却没想到居然出现在了眼前。   楚照衡见她愣住不走,悄声道:“侯爷那时候以为能把你接来府上,特意让人准备的。”   他认真道:“茵茵以后出宫玩,要是不想回去,就住侯府住。”   温柠心知肚明不可能,但还是点了头:“好。” 第22章   温柠在侯府忘了时辰,一直待到日落才回宫。   进宫门后,她没回思鸿阁,直接去了东宫,在殿外问了句:“太子哥哥在吗?”   宫人微微一点头,温柠便立刻迈了进去,抬头看见陆景阳坐在桌后,她小跑了几步扑过去,一把搂住对方的脖颈,将脸埋在陆景阳肩上。   她没说话,就这么安静地靠着,过了片刻听陆景阳问道:“怎么了?”   温柠声音闷闷的:“以后太子哥哥陪我出宫吧。”   陆景阳应了声,问她:“茵茵想去哪儿?”   温柠想了好一会儿,大约有半刻钟,才抬头道:“不知道,我哪儿也不想去,出宫好累。”   她说完又重新靠了回去,撅了撅嘴,小声嘟哝道:“太子哥哥,我不想出宫,以后我就   留在宫里陪你好不好?”   陆景阳长眉微微扬了下,问怀里的人:“怎么,去侯府玩得不高兴?”   “没有玩。”温柠反驳了一句,然后便不说话了。   她眼尾垂着,心情肉眼可见的低落。   陆景阳知道她去侯府见了伯恩侯一家,也知道她在侯府待得开心,但今天是温柠父母双亲的祭日,她想去侯府也是人之常情,他不准备和小姑娘计较。   陆景阳任她搂了会儿,才慢悠悠道:“茵茵既然说了,就要做到。”   温柠心头一松,随即乖巧地嗯了一声。   她又搂了会儿才松开胳膊,从陆景阳身上滑下来,瞥见桌案上写到一半的文书,好些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打扰太子哥哥了?”   陆景阳闻言轻笑了声,提笔沾墨:“无碍,哄茵茵开心比较重要。”   说着拍了拍身侧,示意温柠坐过去。   温柠拿了一本书,乖巧安静地翻了会儿,陪着对方处理完桌上的文书,又在东宫用了晚膳,一直到月上柳梢头,才回思鸿阁。   入睡前,温柠突然想起来白天大哥说要随军出征的话,当时她没来得及多想,大哥之后也没再提,她就忘了。   温柠记得,上一世,大哥确实是去了边关两年,不过出发的日期是在明年开春后,原来这么早就提了么。   陆景阳也去了,自古御驾亲征的帝王不少,但去领兵作战的太子却不常见。   温柠不知道陆景阳去边关的原因是什么,或许是为了稳固太子之位,不过在她看来,眼下太子之位已经很稳了。   温柠抿了抿唇,心想,若是太子殿下知道他这一去,右臂受创,以至于以后连提笔都费力,还会再去吗?   前世,她是不小心撞破这个秘密的,陆景阳即便是右手废了,也没在人前表露出分毫,硬生生用左手练出了一模一样的字迹来。   温柠想了一会儿就不想了,扯过被衾,翻身入睡。   管他呢,反正大哥又不会受伤。   *   自这回出宫后,温柠就几乎没再出去过,除了每月一次回温家老宅,她都待在宫里。   魏临帝以为她是怕被京城的那些老古板挑刺,还特意告诉她,可以换成寻常样式的马车从宫里小门出去,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温柠倒是不担心被什么人指摘,她已经是孤女了,况且还不到十五,那些大儒怕是也不想被同僚说,有欺负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之嫌。   她不出宫完全是因为之前在陆景阳跟前说过的话。   温柠哄人便是哄人,哪怕虚情假意,表面上也不会让人瞧出来。   她隔三差五往东宫跑,一口一个太子哥哥叫得又乖又软,东宫上下连洒扫宫人都认识她,老嬷嬷见她来甚至会笑着叫她一声小郡主。   就连荣顺见了她,请安问好的语气都比之前熟稔许多。   除了太子殿下。   温柠本以为从去年宫宴之后,她就已经被太子殿下当成自己人了,但这只是表象,哪怕在其他人眼中太子殿下待她极好,温柠仍旧能感觉出,她和陆景阳中间还隔着什么。   她不想随时被舍弃,她要的是陆景阳全心全意信任她,爱护她。   不过温柠暂且还没什么办法,只能尽量先让东宫的人熟悉她的存在,如此一来,太子殿下有什么事,她总能最先知道。   于是入冬后不久,温柠就知道了太子殿下要出征的消息。   温柠半点惊讶也无,颇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虽然她重生了,但在不涉及她的事情上,这一世和上一世几乎没有区别。   陆景阳这一去,长达两年之久。   温柠蹙着眉心,深感自己计划不周,怎么一开始没有记起出征这件事。   不过也不算全是坏事,毕竟陆景阳去的是边关,她跟不过去,其他人也跟不过去,至于大哥偏要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去,温柠乐见其成。   她打算在出征前黏着太子殿下黏紧些,毕竟开春后就没机会去了。   温柠双手叠着趴在桌面上,偏过头问:“太子哥哥真的要走吗?”   陆景阳站在书架前取书,闻言嗯了一声。   温柠咬了咬唇欲言又止,视线跟着陆景阳的动作来回转了几圈,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太子哥哥能不能不去?”   她声若蚊音,若不是陆景阳耳力过人,几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陆景阳取书的手顿了顿:“茵茵不想我去?”   温柠点头,她眼神闪了闪,小声道:“想要太子哥哥陪我。”   说完,眼睫一眨,又抬了起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太子哥哥留在京城陪我吧,好不好?”   陆景阳转身,走到温柠跟前,半俯下身,对上温柠略显的焦急眼神,温声许诺:“我会回来的。”   温柠小脸皱了皱还要说什么,被陆景阳抬手止住了:“茵茵记得等我。”   太子重诺,言出必行。   温柠虽然知道陆景阳一定会回来,却没想到对方就这么和自己说了,她微微怔了下,点了点头,乖巧答应道:“那我等太子哥哥。”   应完,又连忙问道:“那我能给太子哥哥写信吗?”   她一脸期待,杏眼睁得圆滚滚的。   陆景阳本不想应,但温柠脸上的神色过于凄惶,自从几日前得知他要去边关后便一直忐忑不安,他知道温柠在害怕什么。   略一犹豫,还是颔首应了:“自然可以。”   温柠目的达成,心下欢喜,不过她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依旧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   借着出征这件事,温柠往东宫跑得愈发勤快。   陆焕来思鸿阁找了她好几回,回回都遇不上人,等问了后,才知道温柠去东宫了。   他懒得往东宫跑,索性待在思鸿阁等温柠回来,等到人后,忍不住小声嘀咕:“皇兄那有什么可去的,既死板又沉闷,还不如去御花园看鸟雀吵嘴来得有趣。”   温柠去多了也觉得无聊,不过还有一个多月,她就用不着再往东宫跑了,再坚持一下也无妨。   她好奇陆焕来找她做什么:“七殿下是有什么事吗?”   陆焕道:“母妃嫌我烦人,将我撵出来了。”   他一脸坦然,丝毫不觉得丢脸。   温柠:“......”   被撵出来无处可去,所以来烦她么?   还没等她震惊完,陆焕话音一转,问道:“明玉是在做平安符吗?”   温柠顺着他视线望过去,就看见一枚做到一半的,丑丑的平安符,那是她准备出征前送给大哥的,战场刀剑无眼,即便她知道上辈子大哥平安回来了,也止不住担心。   她早上急着去东宫,随手一放,忘了收起来了。   温柠点点头,没多说,含糊了过去,好在陆焕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感兴趣。   不过等对方一走,温柠还是立刻将东西收进了殿内。   几日后,平安符做好,温柠想了想,没自己交给大哥,让素心借着出宫的机会去了趟侯府,将平安符送了过去。   温柠本想着尽一份心意就好,按大哥的性子,大概会顺手塞在哪里。   没想到楚照衡收到后,居然直接将东西挂到了腰上。   温柠第二日早上在演武场遇见楚照衡,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做的平安符,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陆景阳就站在她身边,温柠没扭头便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也跟着一并落在了大哥腰间。   温柠后颈发凉,呼吸蓦然急促了几息。   她抿了下唇,小声咳了咳,朝身边望过去:“太子哥哥,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   陆景阳果然移开了视线,眉心微蹙:“昨日还好好的。”   温柠垂着眼睫,可怜巴巴道:“许是半夜受了凉。”   她本想让陆景阳陪她一起离开,谁想还没开口,对方便吩咐场边候着的宫人去请太医,又对她道:“茵茵坐一会儿,不急着动。”   温柠无法,只能等着。   偏偏大哥还凑过来,问她哪里不舒服,她含含糊糊答了两句,就不吭声了,只盼着太医能快些来。   可惜流年不利,宫人才走不到片刻,陆景阳便开口问道:“这是平安符?”   “是。”   温柠呼吸都屏住了。   她头也不敢抬,听大哥乐呵呵地道:“家母做的。”   温柠心头一松,还没来得及彻底安心,就听陆景阳   道:“我记得茵茵也做了一个。” 第23章   “陆焕前两日告诉我,说你在做平安符,做的不怎么好看,让我不要嫌弃。”   陆景阳唇角挂着笑:“所以,茵茵是做给我的吗?”   温柠头皮发麻,手指蜷了蜷。   她艰难地扯动了下唇角,低着头像是很不好意思:“太子哥哥,我...我还没做好。”   陆景阳温声道:“不急,茵茵慢慢做。”   温柠将头埋得更低了,声如蚊音,结结巴巴地解释:“我第一次做、做平安符,做的没、没有侯夫人做的好。”   陆景阳笑了声,格外宽容:“只要是茵茵亲手做的就行。”   温柠沉默了一瞬,只好道:“那太子哥哥再等几日。”   她在心里将陆焕骂了个狗血淋头,好在陆焕看见的平安符不是她给大哥的那个,那是她拿来练手的,做得歪歪扭扭,不堪入目。   温柠决定回去就找出来,然后给陆景阳送过去。   旁边,楚照衡也松了口气,他本想逗温柠笑一笑的,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知道茵茵在做平安符,早知道他就不挂腰上了。   太医赶紧赶慢地从太医院过来,探完脉也没查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明玉郡主的身体一直由太医令亲自调理,他不敢质疑,于是含糊地说了一通。   温柠低低咳了几声,待太医一走,就起身告辞。   她回思鸿阁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之前被陆焕看见的那个平安符翻出来,又往上添了几针,总算到了勉强能看的程度。   素心笑道:“姑娘不是还嫌这个太丑,说要扔了?”   温柠一本正经反驳:“太子哥哥觉得好看。”   素心玲珑心思,瞬间明白了自家姑娘的意思,点头道:“奴婢也觉得好看,毕竟姑娘只做了这么一个,自然是好看的。”   温柠喝了几天梨茶,一直等到宫宴前几日,才把平安符拿去东宫。   陆景阳难得笑意盛然:“难怪陆焕让我不要嫌弃。”   温柠撅了撅嘴,不高兴道:“我急着赶出来的,若是再等等,定能做好,太子哥哥嫌丢人的话,就还给我嘛。”   陆景阳自然不可能还回去,下一刻就让荣顺收好。   温柠看在眼中,免不了在心里将两人对比一番,若是换做大哥,她这么哄着,大哥怕是要把平安符供起来,见人就要炫耀一番。   她心道,果然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大哥和她最亲。   但转念一想,自己也另有所图,立时就想通了。   她贴心地将桌案上的东西整理好,仰头问道:“太子哥哥年后就要出发了吗?”   陆景阳颔首:“茵茵这是舍不得我?”   温柠点头,眼里坦坦荡荡写满了不舍,可又知道不可能将人留下来,最后只是小声道:“太子哥哥早些回来。”   陆景阳刚要应声,就听温柠又道:“我会很想太子哥哥的。”   “很想很想。”   *   年关一晃便过去了,转眼到了出征的日子。   春寒料峭,柳枝还未抽芽,却挡不住京城百姓送行的心。   温柠在宫中和陆景阳道别后又悄悄出了趟宫,她夹在长街两侧的人群中,毫不起眼,偏偏楚照衡一眼看到了她,朝她在的方向挥了挥手,又指了下自己的腰间。   温柠瞧见挂在腰带上的平安符,杏眼一弯笑了起来。   见到大哥后,温柠便没再多留,直接回了宫,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了思鸿阁里,闷闷不乐,茶饭不思,一连几日,连殿门都未出。   魏临帝来瞧了一回,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太子这才离京没两日,茵茵就这么难过了,以后可怎么办?”   温柠垂着眼不说话,过了会儿才轻声道:“我就难过几日,过一阵子就好了。”   魏临帝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温柠身世上去,顿时心疼坏了。   他试图转移温柠的注意,积极推荐起了其他皇子:“七皇子近来无事,朕让他来陪你解闷如何?”   温柠没说要还是不要,只是道:“太子哥哥让我想他便写信。”   她抬头问道:“皇上,茵茵的信能送到边关吗?”   魏临帝不免稀奇,他了解自己这个儿子,心性坚韧冷寂,从不为外物所绊,但承大位者,不拘小节,太子作为储君,理当如此。   所以魏临帝觉得,温柠的信即便送到边关,太子也不会回,不过他倒是没打消小姑娘的念头,还金口玉言地保证:“茵茵放心,一定能送到。”   温柠眼睛一亮,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谢陛下。”   魏临帝顿觉得意,轻易就将人哄好了。   于是免不了对温柠多关照几分,先是赏了不少好东西,之后又叮嘱太医院每日去思鸿阁请平安脉时都要尽心,切不可随意敷衍。   宫里的人瞧皇上脸色办事,这一番下来,明白太子离京,郡主还有皇上护着。   曹墨来给她请脉时,还感慨了句:“郡主好福气。”   温柠笑笑,这一年,她虽说一直找机会亲近太子殿下,可也没落了魏临帝那边,当个贴心乖巧的女儿和当个听话懂事的妹妹一样重要。   起码,在太子殿下出征回来之前,皇上还很重要。   第二日,陆焕过来找她,说是奉命。   之前因为平安符的事,温柠好一阵子没理他,陆焕挠头:“我是怕皇兄会嫌弃嘛,明玉你也知道,皇兄那人可挑剔了,东西都只用最好的。”   他一进殿就找地方坐下,伸手摸了块小点心,老神在在道:“这回是父皇让我来的,你可不能赶我走!”   温柠没想到皇上真的把陆焕给派来了,点点头道:“不赶你。”   陆焕咧嘴一笑,凑了过来:“我这算不算奉旨哄你开心?”   温柠瞧了他一眼,陆焕连忙理了两下衣服坐正,过了会儿见她不理人,又跃跃欲试起来,想逗一逗人。   即便陆景阳不在,温柠没有接触其他皇子公主的打算,不过对方是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倒是个例外。   她听陆焕问:“上回的平安符,皇兄收没收?”   温柠嗯了一声。   陆焕一脸早就料到的表情,道:“我就知道,皇兄还特意问我,那平安符是什么样式的。”   温柠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揪了下帕子,她脸色微变,顿了几息,才道:“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问的?”   时隔一个多月,陆焕记不起具体日子了。   他道:“反正就是我去说的时候,皇兄听完还笑了,然后就问了样式。”   说完,又沾沾自喜地同温柠炫耀:“幸亏我记性好,瞄了一眼就能记住上头的纹案。”   温柠不想理他,心里庆幸,幸好当时以防万一,她把被陆焕看到的那个平安符留了下来,若是换一个送去,太子殿下定会起疑心。   她有些坐不住了,决定趁早写信。   陆焕早习惯了温柠忽然不理人的性子,他自觉比起其他人,温柠起码愿意让他进思鸿阁,因此丝毫不觉得受了冷遇。   见温柠坐到书桌前,也跟着凑了过去:“明玉,你是准备练字了吗?”   他听父皇夸赞过明玉的字,还借此让他多用功来着。   温柠摇头:“在给太子殿下写信。”   她朝陆焕看了眼,顺手递了两张纸过去,歪头问他:“你要写吗?”   陆焕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坚决不接,还试图劝温柠也不要写,他道:“皇兄是不会回的。”   温柠将纸收了回来:“为什么不会回?”   陆焕说不上来原因,但他就是确信温柠收不到回信,转念一想,问道:“明玉赌不赌?”   “若是皇兄不会信,到时候你也给我做一个平安符,怎么样?”   温柠才不上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太子殿下是不会回信的,但她目的并非如此,只为了让陆景阳知道,她在宫中记挂他。   所以温柠自然不肯赌,头都没抬:“你又不去边关,要这个做什么?”   陆焕倒来了兴致:“万一呢。”   他不依不饶,试图利诱:“明玉要是赢了,我就答应你一件事。”   温柠险些笑出声:“这也算赌注吗?”   陆焕理直气壮:“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以后是要封王的,为什么不能算赌注。”   温柠闻言,眉心微抬,显然有些意动。   她   细想了下觉得不亏,反正她至多做一个平安符罢了,到时候让素心或是小桃做都行,陆焕又看不出来是谁做的。   而且她也想知道,若是她一直往边关送信的话,陆景阳会不会有回信的一天。   温柠朝身侧看过去,觉得在这件事上,陆焕说不定还可以帮她个忙。   于是勾了下陆焕的小指:“太子殿下回来前,都算数。”   陆焕大喜:“一言为定!” 第24章   陆景阳一走,温柠终于不用再装模作样了,彻底恢复了本性。   她平日除了去给魏临帝请安,连思鸿阁都懒得出,东宫更是一次也没去过。   魏临帝满心以为她是思念太子,于是特意嘱咐陆焕多来思鸿阁走动走动,反正他这个老七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陆焕欣喜领命,兴致高昂。   他试图劝说温柠跟他出宫玩,被温柠断然拒绝了。   陆焕磨磨蹭蹭不肯走,皱着脸问:“为什么啊?”   他努力找理由,试图说服温柠:“今儿花朝,宫外可热闹了,咱们悄悄出去,面具一戴,保管没人认出来。”   温柠抱着手炉窝在懒矮榻上,一脸认真道:“我还在孝期,不能出去。”   陆焕挠了挠头:“那咱们不去玩,去山上看花行不行?”   温柠不为所动:“殿下替我多看几眼。”   她拒绝的十分坚定,陆焕只好作罢,闷闷不乐地趴在桌上:“你不去,我一个人出宫也没什么意思。”   陆焕不想一个人出去,一个人去有什么可看的,京城的那些花他都看遍了。   他早就想带明玉在京城里逛逛了,可是明玉不愿意,陆焕心里可惜,不过,不去便不去吧,陆焕心道,等过两年,明玉总会答应跟他出去的。   不过他在心里嘀咕,虽说孝期三年,但一直待在宫里无事可做会闷坏的,再说父皇守孝的时候还出宫呢,悄悄地便是。   他看了眼温柠,歪头问道:“明玉,你这儿有没有小罐子,咱们玩会儿投壶吧。”   不出去的话,就在思鸿阁待着也不错,陆焕安慰自己,明玉这儿又暖又香,虽然他住的殿里也点了暖炉,可他总觉得没有明玉这儿暖和。   温柠让他自己玩,她要写信。   陆焕掷了两支签子,也过来看她写,温柠写一句,他念一句,念到最后,不由啧了一声:“你写这些,皇兄看一眼就忘了。”   他给温柠出主意:“不如写些奇闻轶事。”   温柠不为所动,她写的确实是宫中琐事,但每件事都和她相关,哪怕陆景阳看过就忘,也确确实实参与了她的长大。   温柠的目的便是让陆景阳知道,这两年她身上发生的所有事,如此一来,即便太子殿下远在边关,亦能参与其中。   温柠写信计划顺利进行着,一月一封,坚持不懈。   陆焕头几次还有兴致念一念,之后连瞧都懒得瞧了,因为他就在宫里,温柠写的都是他知道的事。   不只是写信,温柠偶尔还会在纸上画些东西。   有时候是窗边飞来的鸟雀,有时候是御花园里的菊花,寒来暑往,凡是宫里出现了变化,温柠就会在信纸上附上几笔。   但她始终没有画过自己。   连小桃都提议过:“姑娘这一年长开了不少,怎么不寄一副画像去呢,太子殿下回来都要认不出了。”   温柠当时回的是:“怎么会,太子哥哥一定能认出来。”   陆景阳当然能认出来她,前世,她进东宫前从未和太子见过面,陆景阳还是第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何况她当时还穿着丫鬟的衣服,低着头毫不打眼。   不过画像还是要寄的,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还要再等一等。   温柠每月十五出一次宫,回老宅祠堂祭拜父母,之后便会顺道去侯府。   魏临帝早就知道她和伯恩侯府的渊源,见她难得肯亲近什么人,还特意让她多去侯府走动,不必拘着自己。   温柠听到时,心里忍不住想,若是太子殿下也这般大度就好了。   可惜,并不可能。   温柠写信之人除了陆景阳外,还有大哥,说起来前世的这两年,她就给大哥写过,大哥回京后同她说,在军中甚是无趣,时常翻她的书信解乏,否则温柠也想不起用这一招。   不过,她给楚照衡去信的速度并没有那么频繁,偶尔还会几封攒在一起,夹在侯府的家书中一齐送过去。   春去冬来,一直到孝期结束,温柠一封回信也未收到。   陆景阳并非没有书信传回来,只不过那些都是身为太子向皇上禀报军情的文书,最后偶有两句其他的话,也并未特意提及到她。   温柠毫不意外,依旧雷打不动,每月一封。   连陆焕都看不下去了,觉得太子白白浪费了她一番心意,义愤填膺让温柠别写了:“还写了做什么,反正皇兄也不当回事。”   温柠歪头问道:“赌约也算了?”   陆焕一噎:“那就再等等!”   这一年宫宴,温柠正式出席,从头待到了尾,她和公主坐一起,位置是按长幼排的,一身盛装惊艳了当晚在场的所有人。   京城后宅里,有关温柠的话题议论了整整一个岁首,京城众人终于记起当年温将军的才情,还有文副将的容貌。   得知温柠入春后便要及笄,不少人家动起了其他心思。   孤女又如何,当朝武将有一个算一个,谁没承过温老将军的情,何况皇上偏爱,亲封的郡主,这些年又养在跟前,到底和其他人不同。   温柠不知道这些,知道也没空理会。   她终于准备给陆景阳寄一副画像去了,及笄当日的要穿的几套衣服都已经送到了思鸿阁,温柠一一试了一遍,最后选了一套颜色最为明艳的入画。   她在信里特意写了及笄一事,撒娇说太子哥哥不在,没能见到她长大成人。   然而,这封信和之前一样,依旧石沉大海。   温柠眯了眯眼,不甘心。   太子殿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薄情,若非前两年的情谊,她怕是连信都送不过去。   温柠轻轻拢了下两道漂亮的眉,一脸肃整,难不成她送的那些信,陆景阳一封也没有拆过?   不可能,温柠摇头,陆景阳答应她会看。   但也不妨试一试。   她记得很清楚,大哥回京的这一年,入夏不久,蛮夷来犯,太子领兵出征,杀敌三万,俘获牛羊战马不计其数,大捷。   也正是这一役,陆景阳右臂受创,再也恢复不到从前。   想保下陆景阳的右臂不难,楚照衡曾跟她说过,太子殿下在军中和将士同吃同住,一应用度皆是最基本的,想必护甲也是,只护住了前胸后背,这才出了意外。   温柠可以直接送一副护甲去边关,可她想要陆景阳承她一份恩情,且这份恩情越重越好,就不能这么随意。   眼下离正式入夏,还有一个月余。   温柠决定去一趟宝华寺。   陆焕闲的无事,也跟着她一起去,美名其曰保护她安慰。   等到了宝华寺,才知道温柠是来替陆景阳祈福的,顿时酸溜溜道:“皇兄无病无痛,有什么好担心的。”   温柠没理他,自顾自将护甲放在香案前。   她跪在蒲团上,双掌合十,小声诵经。   眉眼低垂,虔诚不已。   温柠一连几日,日日出宫,引得魏临帝都好奇了,得知她是为太子祈福的,不无羡慕道:“茵茵同太子还真是情谊深厚。”   温柠抿了抿唇,腼腆一笑:“太子哥哥在边关御敌,茵茵虽不能去,但也想做些什么。”   魏临帝近来沉迷修仙问道,闻言大为感动,狠是夸赏了一番。   春末雨多,温柠去宝华寺,十次里有七次遇上落雨。   宝华寺又在山上,青石垒成的山阶湿滑无比,一有不慎便会摔了,然后温柠风雨无阻,坚持每日去寺中焚香祈福。   陆焕都看不下去了:“我不要平安符了,那个赌约不作数。”   他本来也就是为了哄明玉开心才随口打的赌,现在只觉悔不当初。   温柠摇头,表情认真:“我不是为了赌约。”   陆焕:“那是为什么?”   温柠脸不红心不跳,一脸理所当然:“疆场刀剑无眼,自然是盼望太   子哥哥平安。”   陆焕:“......”   皇兄虽说是在边关,可他是太子,军中将领哪一个赶让太子殿下出事,更别提什么冲锋陷阵了。   陆焕犹豫了一下,对上温柠清凌凌的视线,把话咽了回去。   祈福供奉的最后一日,大雨倾盆。   温柠为了护着怀中的甲衣,打湿了半片身子,还在马车上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当夜,不出意外起了高热,太医令被紧急叫来,把脉施针,又开了一剂猛药,才勉强稳住温柠的病情。   第二日,到了下午温柠才醒。   刚被扶着洗漱完,就跟陆焕打了个照面。   对方拉着老长一张脸:“我就说不要去宝华寺,你瞧着雨生病了吧!”   温柠咳了几声,当没听见,往书桌跟前走。   陆焕见她想要磨墨,诶了一声,简直不敢相信:“明玉,你不会现在还要写信吧?”   温柠点头:“一个、咳...咳咳,一个月了。”   陆焕眉心都皱起来了,他一把将纸笔夺了过去,大声道:“我替你写!”   说完,气势汹汹地铺开了纸,写信时落笔极其用力,有几处墨渍已经透到了背面,不知道还以为七殿下是在跟谁下战帖。   温柠勾了勾唇,不用猜也知道陆焕会怎样添油加醋地将这件事写出来。   她目的达成,浑身懒散地靠在美人榻上,小口喝着梨茶。   当晚,护甲便连同信一齐快马加鞭送去了驿站。 第25章   “小心——!”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您有没有受伤?”   陆景阳利落的拔掉插在右臂上的箭矢,一个飞掷,前方偷袭的敌军应声而落,他嗓音嘶哑粗粝,冰冷地吐出一个字:“追!”   铁骑踏过,尘土飞溅,黄沙漫天,将士们的嘶吼声响彻整个疆场,刀剑刺入胸腔带出一片模糊的血肉,敌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不到两刻钟,对方便军心溃散,四下奔逃,如鸟兽散。   大恒这一战大获全胜。   回营当晚,边关将士全都处在兴奋之中,营地灯火通明,到处点着火堆,牛羊大肉的香味飘散出老远。   陆景阳的营帐并不在军营正中的位置,而是在西南角上,四周空出一片,除了门口有两个士兵外,其余值守的将士都站在稍远些的位置。   太子殿下不喜吵闹,因此值守的士兵皆保持着肃穆安静,不过今日一战大捷,值守的士兵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压着声音低语几句。   楚照衡来的时候,就看到几人闷着声在笑:“太子殿下在里面吗?”   值守的士兵打了个激灵,赶忙站直:“在!”   他们都知道楚照衡在京中做过太子伴读,和太子殿下关系匪浅,进营帐不必特意通传,只消在门口问一声便可。   因此说完之后,值守的士兵便往两边让了让,放楚照衡过去,其中还有几个抓着机会问了几句今日战场上的事。   他们今日值守,没去战场,听说几乎将敌军全歼,立时羡慕不已。   楚照衡笑着说了点儿,剩下的让他们下值后再找人打听。   等到了营帐门口,楚照衡还没开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   他挑开门帘进去,就看见太子殿下正坐在书案前看东西,似乎是信,不过最上面被一本书压住了,像是随手抽来的,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边走边道:“太子殿下怎么知道我来了?”   陆景阳:“听到他们问你话了。”   说完陆景阳起身,走到桌边,抬手给到了两杯清茶,摆开后,自己先坐了下来,抬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等放下后才抬眼道:“有什么要问的便问。”   楚照衡的视线一直在陆景阳右臂上,旁人或许不知,但他当时就在太子旁边,据他所知太子殿下的护甲是没有手臂那一段的。   只是当然箭矢拔的速度太快,他没来得及看清上面是不是沾了血迹。   他自小便认识陆景阳,又做过几年太子伴读,相当了解太子的心性,哪怕是受了伤,也不会在人前表露出来。   楚照衡看着陆景阳端茶时的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停滞痛苦的样子,心道应当问题不大。   于是转口道:“想问问殿下怎么没出去参加庆功宴?”   陆景阳:“两位将军的排军布阵之功,本宫不过听令形式,不足为奇,出去反倒让他们拘束。”   楚照衡哈哈大笑了两声,他从前跟着陆景阳一起念书时,就看惯了对方这幅样子,人前人后挑不出一点错来。   他倒是不知今天的大胜是将军的功劳,若不是太子在前,领军冲锋,士气也不会无故高涨。   再说,谁敢抢太子殿下的功劳,替太子请功的奏折怕不是连夜往京城传,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   不过楚照衡也没再多说,喝了一盏茶就告辞了。   营帐内恢复安静,陆景阳端坐了片刻,才将茶盏慢慢放回桌上。   他握着自己的小臂,感受皮肉下的微微酥麻,那射箭之人力道极大,箭矢直冲他面门而来,当时情急,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陆景阳起身走到案前,上面放着一段护甲,中间一处深深凹陷了下去,还差一点就要破了,周围一圈隐隐发黑,他让人查过,是一种剧毒。   陆景阳眼神暗了暗,若不是他正好穿着护甲,右臂此刻凶多吉少。   方才一回营,他就叫了军医,对方师承太医令,单独听令于他,查探完后,拍着胸口连呼了几声‘天佑我大恒太子’,可他不觉得,护甲是茵茵送来了,两日前刚到,若非要说,也是茵茵在保佑他。   陆景阳抬手拿起那段护甲,手指在深凹的洞口处虚抚了一下,闭上眼,想象自己中箭后的样子。   若他真的中箭,大概也不会当场发作,今日大捷应当同现在没什么区别。   区别只在于他,在他会不会重伤。   大恒还没有过残废的太子,若他右臂真的废了,哪怕父王再如何属意他,这太子之位也要换一个人来坐,他那些兄弟,一个比一个蠢钝无用,如何掌控这天下。   陆景阳眼里划过一丝冷意,假如真到了那般地步,他不会留下任何知情人。   茵茵......   陆景阳轻念了一声。   楚照衡来之前,他在书案前看信,看茵茵寄来的信,两年里寄了不知多少封,他当初不过是随口一应,哄人罢了,没想到小姑娘便记在了心里。   他唇边勾起一抹笑,头一次觉得多一个妹妹确实很好。   此前,他不过觉得温柠听话懂事,又没有牵绊,这样知情知趣又冰雪聪明的一个小姑娘,养在跟前既养眼又解乏,只消随手赏些恩典多几分耐心,对方便会死心塌地。   除了偶尔会亮一次爪子,陆景阳对这样一个精致漂亮的人偶很满意,他乐意宠着,温柠记挂他很正常,至于每月一封的来信,他得空才会看,不得空便放在一边,直到刚才,还有一半多的信,他没有拆过。   不过,眼下,陆景阳已经全拆了。   拆完后才发现茵茵给他寄过画像,及笄时的画像,小姑娘长大了。   在看到画像的一瞬间,陆景阳突然不满足于再将温柠当做一个人偶,他想要一个妹妹,即便没有血脉牵连,那也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茵茵会同他一起年岁渐长,一起经历大恒的盛世繁华。   他不是没有亲近信任的弟弟妹妹,实际上,宫里的那些皇子公主全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恭敬有加,丝毫不敢翻起波澜。   哪怕其中有几个胆大包天的,有其他的心思,也从不敢当他的面表现一二。   唯一例外的便是陆焕。   可即便是陆焕,陆景阳也谈不上多亲近,他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只比其他人多几分耐心而已,再多就没有了。   若非陆焕天性乐观,在碰过几次钉子后,大抵会离得远远的。   陆景阳无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何况他答应过母妃,继位后,只要   陆焕不犯大错,他会保陆焕一生荣华富贵。   他自觉这已经足够了。   陆景阳脑中从未升起过将什么人放在跟前,陪伴一生的想法,在他看来,这一举动不外乎是在宣告自己的软肋。   但就这么一个小软肋,给他送来了一套护甲。   陆景阳想到最近一封信,是陆焕代写的,茵茵因为去宝华寺进香祈愿,以至于淋雨大病了一场,连床都起不来。   他知道陆焕添油加醋的性子,但墨渍透过了信纸,可见陆焕执笔时很是不满,茵茵确实病得很重。   陆景阳从前并不信什么鬼力乱神之说,但这一次,茵茵像是为他病的。   信里,陆焕义愤填膺,指责他不该一封信都不回,让茵茵平白为他担心,明明都已经过了孝期,还不肯出宫游玩。   陆景阳低声笑了下。   他坐回桌案前,研墨执笔,右臂仍有些酥麻,却并不妨碍写字。   落笔遒劲有力,丝毫看不出半点负伤的样子。   写完之后,陆景阳将信封口,叫来门口的士兵,只吩咐了一句:“连夜送去京城。”   值守的士兵以为太子殿下是要同皇上汇报军情,十分恭敬地接了过来,片刻不敢耽搁,退出营帐后喊了一人交班,之后便立刻前去送信。   从边关到京城,送信要半月之余。   哪怕是大捷的消息,传到京中,也用了整整十日。   温柠这十日一直在静养,自那晚将东西送出去后,她就万事不管一门心思养病,喝了足足十天的苦药,温柠只觉自己牺牲巨大,等太子殿下回信后,她一定要讨回来。   温柠恹嗒嗒地趴着,脸侧鼓起一个包,蜜饯来回滚动了几下,好歹暂时压制住了苦味。   素心又给她端了碗甜汤来,道:“太医说这药再喝两日就能断了,姑娘这几日注意不要再受风寒便好。”   温柠小脸顿时皱了起来:“怎么还要再喝两日!”   她苦着脸小声嘟哝:“神医不应该都是药到病除的么,太医令是不是人老眼花,医术不行了?”   素心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姑娘快别说,太医令耳朵灵着呢,待会儿听到,保不齐偷偷往药里添黄连。”   温柠赶紧闭嘴,若无其事地喝了口甜汤。   外头,小桃挑开帘子跑了进来,一脸喜意:“姑娘,边关大捷!”   温柠忙问:“真的?消息传进来了?”   小桃飞快地点了点头,脸上都笑开了:“当真,听说皇上大喜,当即下令赏赐众人,整个宫里人人都有份呢!”   她问道:“姑娘,您说太子殿下是不是该班师回朝了?”   温柠摇头:“不知道。”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再有不到两个月,大军就要回京了,到时候大哥和太子都会回来,不过这种事,不能说出来的。   温柠也只是托腮感慨了句:“希望太子哥哥能早些回来。”   不出半日,宫中上下乃至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边关大捷的消息,更知道了太子亲自领大军追击,俘获敌人无数,一时间陆景阳在百姓心中的声望大增。   若是魏临帝没立太子,这种情况下也是要立的。   温柠算了算来信的时间,大获全胜,将士肯定要办庆功宴,之后安排俘虏以及截获的牛羊马匹,这些林林总总算下来,等陆景阳想起来给自己写信,应该还要上些日子。   她以为至少还要十日才能收到信,哪知刚过去五天,魏临帝便把她叫了过去。   去之前,温柠还不知道什么事,她同福林打听,福林乐呵呵表示他也不清楚,不过皇上瞧着龙颜大悦,想必是大好事。   温柠腹诽,还能是什么好事,难不成边关又有大捷的消息传过来了?   她以为福林夸大了说词,没想到等她到太和宫,一进殿门,就看到了满脸笑意的魏临帝。   见她来了,魏临帝还催了一声:“茵茵,快过来!”   温柠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去:“皇上?”   魏临帝将手里的几张信纸塞进温柠怀里,笑着道:“快看看吧,你太子哥哥写的!”   温柠懵懵懂懂地接过来,摊开信纸,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才发现这居然真的是太子殿下给她的回信!   可这才过去五日,算一算,大捷当日,陆景阳就给她回信了!   魏临帝看她一脸震惊的样子,终于笑出了声,他道:“朕接到急报,还以为是太子传来的军情机要,结果打开一看,是给你的信。”   他揶揄:“茵茵写了两年多,如今总算是拨的云开见月明了。”   温柠脸颊红了红,有些害羞:“皇、皇上看过了?”   魏临帝道:“朕不看哪里知道是写给你的,这小子,也不署个名,朕顺手就给拆了。”   那信他看过,倒没什么特别的,只叮嘱温柠多加注意,好好养病,又问了几句平寻之事,其中最重要的恐怕就是护甲的事了。   但即便是这样,魏临帝仍旧惊讶不已,毕竟宫中的皇子公主可还没人收到过太子的信呢,茵茵这是独一份,连陆焕都没有。   不过,魏临帝转念又一想,茵茵千辛万苦去宝华寺祈福,送去边关的护甲正巧替太子挡了一箭,这份情,总该承的。   他见温柠飞快读完了信,便道:“茵茵想要什么赏赐?”   温柠歪头,面露不解。   魏临帝言简意赅:“那护甲。”   温柠了然,随即抿嘴笑了下,认真说道:“能帮上太子哥哥的忙,茵茵已经很高兴了。”   上回温柠就是这么答的,魏临帝丝毫不觉意外,但他觉得还是要赏,他朝温柠眨了眨眼:“等你太子哥哥回来,朕让他赏你。”   温柠愣了下,刚想摇头,就听魏临帝接着道:“朕到时论功行赏,可会给太子不少好东西,茵茵直接去东宫库房里挑。”   说完,又悄声添了句:“朕等会儿让人给你列个单子。”   温柠哭笑不得,她要是真去东宫库房里挑,怕不是要被太子殿下给扔出来。   她在魏临帝这儿用了午膳才走,亲眼看见魏临帝膳后又吞了两颗丹药,俨然已经开始修仙问道了,醉心于此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温柠却没有丝毫的急迫感,她手里捏着信,太子殿下的亲笔信。   重生回来,从意识到攀附太子殿下那一刻起,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年之久,她终于成了太子身边唯一亲近的人。   温柠心情极好,若不是旁边还有宫人,此刻已经笑出声了。   等回思鸿阁,小桃抬头一瞧就乐了,打趣道:“姑娘这是遇上什么喜事了,唇角都快飞出去了。”   温柠大大方方把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太子哥哥给我回信了!”   小桃眼睛一亮,简直不敢相信:“真的是太子殿下?”   温柠点头:“千真万确,是陛下转交给我的。”   小桃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两年姑娘每月一封地写,她都看在眼里,可从来得不到回音,若非对方是太子殿下,她早就抱怨开了。   小桃问道:“姑娘要回信吗?”   温柠点头,点到一半又顿住了,道:“再等两日,眼下军中大捷,太子哥哥肯定很忙。”   等到寝殿,温柠把信打开,重新读了一遍,方才在魏临帝那儿,她只是匆匆看了一遍,没来得及细究。   眼下细看,温柠敏锐地意识到信中措辞的不同   此前陆景阳还未去边关的时,在宫中就常护着她,旁人眼中太子殿下待她极好,但温柠并不觉得,陆景阳护着她,永远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那种爱护不是对人的,倒像是对东宫笼子里养的鸟雀的。   但这次信中,温柠感受不到那种施舍般的宠爱,倒有几分像是楚照衡给她写的。   温柠抿了抿唇,虽说和大哥写给她的回信完全不能比,但太子殿下第一回 给人写私信,她决定爽快接受。   温柠托着腮,手指在脸颊上敲了敲,唇角轻轻翘着,万里之堤终于敲开了第一道口,后面便很容易了。   至于回信,一个月还没到,不急。   何况她还不想回,起码在陆景阳下一封信寄回来前,她是不打算回的。   温柠杏眼弯了下,将信中叠起,专门找了个小锦盒收好,还在其中放了枚香囊。   这样的锦盒她还有一个大的,里面塞满了楚照衡给她的回信,大哥偶尔还会随信给她捎一两件边疆特有的小东西,在拖侯夫人转交给她。   若不是陆景阳身份贵重,这一封信其实毫不稀奇。   收到信的第二日,温柠准备去宝华寺还愿。   自平安符那件事后,温柠就一直牢记做戏做全,太子心细如丝,万不可掉以轻心。   陆焕过来的时候,她刚要出门,帷帽都带好了。   陆焕直接上手,三两下给她下巴处扎好的丝带给解了,撩起帷帽上的月纱,兴冲冲问道:“听说皇兄给你写信了?”   温柠反手给了他一掌,又重新系好带子,才不冷不硬地回了个是。   陆焕这才意识到自己造次了,赶忙道歉,又给自己找补道:“我这不是惊讶么,明玉你不知道,父皇说的时候,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说完又兴致勃勃地伸手:“快拿来给我看看,看看皇兄都写了什么!”   温柠不给:“你想要,也让太子殿下写便是了。”   陆焕脸都皱起来了,他完全不敢想象皇兄给他写信的场景,就算写了,他也不敢收,这多渗人啊!   他打了个激灵,感觉让自己停下想象。   温柠适时提醒他:“打赌是我赢了。”   陆焕点头,表示自己绝不会赖账,拍着胸口保证道:“明玉,你以后有什么要我办的事,只管开口。”   温柠勉强原谅了他胡乱掀自己帷帽的事。   陆焕被这么一打岔,也忘了要看信了,问温柠:“明玉你是要出宫吗?去哪儿?”   温柠又理了两下月沙:“去宝华寺。”   陆焕一听宝华寺三个字,脸都皱起来了,疑惑不解:“边关战事都结束了,皇兄大获全胜,你还去宝华寺做什么?”   温柠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太子殿下平安无恙,我自然是去还愿的。”   陆焕露出牙酸的表情,想了想,临时决定一起去。   路上,温柠问他,是不是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子给她回信了。   说起这个,陆焕立刻来了兴致,他点头,推测道:“父皇稀奇得不行,把这个当个稀罕事说来给母妃听,肯定也告诉旁的嫔妃了。”   “原本那些人还说你固执迂腐,现在皇兄给你回信,他们指不定又羡慕又嫉妒。”   陆焕口中的那些人是宫里其他皇子公主,温柠接触不多,也不在意。   她反问了句:“你也羡慕嫉妒?”   陆焕反应剧烈,猛地摇头,大声否定道:“怎么会!”   温柠挑眉,要笑不笑地望着他,陆焕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些做弟弟的,向来对皇兄敬而远之,犯事都不敢犯到皇兄跟前,巴不得离得远远的,怎么可能羡慕。   他顿时觉得没意思起来,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不少。   温柠没管他,反正过不了多久,陆焕又会自顾自高兴起来的。   果不其然,还没等两人到宝华寺呢,陆焕就恢复了,提议道:“等还愿之后,咱们去宝华寺后山转转如何,那儿可比宫里凉快多了。”   温柠不置可否,除了烧香外,还捐了一笔银钱。   陆焕凑上来,附耳小声道:“宝华寺的僧人可不缺钱。”   温柠当然知道,宝华寺可以说是大恒的国寺,连里面的洒扫的小和尚都不会缺银两的,她不过是尽一点心意,在这些僧人眼中博个敬重太子的名声罢了。   两人从宝相庄严的大殿出来,才行几步,就遇上了个熟人。   对方一听到动静就转过了身,像是早就等在这儿了,见到温柠,毫不客气地张口便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陆焕咳了一声,宣告自己也在。   封玉荷往旁边一瞥,看到陆焕时诧异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在,眼神闪了闪,往后退了半步,屈膝道:“七殿下安。”   她跟陆焕没什么交情,说完后,就又看向温柠:“我有话单独跟你说。”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温柠还没来得及接话,陆焕眉心就皱起来了,道:“你怎么光给我行礼?明玉也是郡主,你怎么不给明玉行礼问安?”   封玉荷跟陆焕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此刻对方替温柠出头,封玉荷被噎了个满脸通红,偏偏还不能发作,她咬着牙根忍了忍,不情不愿地屈了下膝。   等行了礼后,封玉荷只觉受了奇耻大辱,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但她又不甘心,非要温柠到旁边去说话。   陆焕觉得莫名其妙,拽着温柠的一只胳膊不让走:“有什么事,本殿下听不得的?”   他基本不这么自称,难得提一回,表情已经冷下来了,他怀疑封玉荷没安好心,若不是他今天心血来潮跟着一起来,保不齐明玉就被欺负了。   陆焕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对的,一个健步挡到了温柠跟前,气势十足:“要么就这么说,要么就不用说了。”   封玉荷气不打一处来,若是其他皇子公主,她也不用这么受制。   皇后是她姑母,封家在朝廷又,就算是皇子王孙又如何,谁不给她几分面子,但陆焕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她得罪不起。   封玉荷咬咬牙道:“是姑娘家之间的私事,七殿下也要听吗?”   陆焕不防她这么说,一时给怔住了,回头朝温柠望了眼,表情颇为无措。   温柠抿了抿唇忍住笑意,对封玉荷道:“既然封姑娘有话说,那挑一处僻静之地,免得打扰了佛祖清净。”   这回陆焕没要求自己也要听,不过远远跟着,站在一眼能瞧见的距离。   等只是两个人后,温柠表情冷了下来:“说吧。”   封玉荷脸色同样不好看,她上下打量了眼温柠,承认对方这两年长开后确实好看,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瘦骨嶙峋的野丫头了,她道:“太子给你回信了?”   温柠道:“明知故问就不必了,如果你只想说这个,那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她说完转身要走,封玉荷眼明手快拦下道:“你不准再给太子写信。”   温柠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封姑娘还管不到我。”   封玉荷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我只是来警告你的,就算你写,我也有办法让你的信送不去边关。”   温柠不用想也知道,这后面有谁的手笔。   她没理,直接走了。   封玉荷还以为吓住了她,也颇为满意。   等回去大殿前面,陆焕凑上来,好奇打听道:“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温柠偏头看了他一眼,揶揄道:“封玉荷不是说了,是姑娘家之间的私事,怎么,七殿下对这个也感兴趣?”   陆焕耳根红了红,面色尴尬地咳了两声,不以为意道:“她要说的肯定不是这个,不过找个由头不想我跟过去罢了。”   温柠点头:“七殿下英明。”   陆焕知道温柠是故意的,伏低做小地央道:“所以到底说了什么?明玉你就告诉我吧。”   温柠也没准备瞒着,她逗了下就收手,说道:“没什么,只是不准我再给太子殿下写信而已。”   陆焕听到没什么的时候还以为温柠又要敷衍他,等下一句出来,立刻大声道:“凭什么!”   温柠觉得要是有张桌子在,对方绝对要拍案而起。   陆焕义愤填膺:“不行,我要找她理论去!”   他觉得自己脸面受到了挑衅,明明自己就站在旁边,封玉荷竟然光明正大地要挟人,指手画脚,简直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温柠道:“你理论完之后,信还是会被拦。”   陆   焕挠头:“那你就答应了?”   温柠:“我没答应。”   陆焕道:“这才对,反正气势上不能输,说出去也是咱们小辈之间的口角之争。”   温柠看了陆焕一眼,她早就察觉到陆焕粗中有细了,身为皇子,怎么可能真半点心眼也无。   不过,她没告诉陆焕,她本就没打算继续写信,封玉荷正好给她送了个借口。   遇到不想见的人,陆焕也没了兴致去逛后山了,离开宝华寺便直接下山。   今日天气正好,无风无雨,温柠吩咐车夫回宫前先去趟侯府。   等马车到了侯府门口。   陆焕有些犹豫:“我就这么跟进去不太好吧?”   温柠笑了笑:“劳烦七殿下在马车上稍等片刻,我去一下就回来。”   陆焕无法,只好点头应了,好在车上备了冰块,返程时又特意换了新的,这会儿才化开了一点,倒也不闷。   他没指望温柠能立刻就回来,他有经验,姑娘们嘴里的片刻,至少要两刻钟起步。   结果还没到一刻钟呢,马车车帘便被掀了起来。   陆焕从仰趟着的姿势一下子爬了起来,理了理衣摆坐正,道:“怎么这么快?”   温柠笑道:“怕你等急了。”   她不喜欢等人,上辈子等大哥回来的那段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陆焕受宠若惊,赶忙将温柠手中的东西接过来,拉对方上车,又将东西还回去,才问:“你这是拿了什么?”   温柠抱着盒子,含糊着一带而过:“侯夫人送我的东西。”   她吸取教训,坚决不把东西露出来,免得陆焕看到后又自作主张到处说。   等两人回宫,正赶上日头下来。   温柠敷衍了几句打发走了陆焕,立刻回了思鸿阁,她急着看大哥这回给她带了什么。   几天后,温柠坐在桌案前给大哥回信。   她单手托着腮,姿势慵懒又随意,反正是给大哥写,温柠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半点不考虑遣词造句,故作可爱,写错了,用笔尖点掉就行,也不必再誊抄一份。   等她洋洋洒洒写完,才过了不到两刻钟。   温柠算了算,觉得这应该是给大哥写的最后一封信了,于是特意撒了个娇,拜托楚照衡回来时给她多带些新奇的小玩意。   只是太子殿下那边,温柠本打算收到下一封信再回的,现在看来是赶不上了。   她不无遗憾地想,其实心里半点波澜也无。   就在温柠不打算写信给陆景阳后,偏偏有人一日三次地来催。   陆焕觉得不能屈服于封玉荷的淫威之下,坚持要反击回去。   温柠装作无奈,问他:“若是他们说送信的时候不小心在半道上遗失了,要怎么办呢?”   陆焕苦思冥想,突然灵机一动:“我也写一封不就好了,明玉你把你写的夹在我的信里,量他们也不敢拦我的信!”   温柠差点被他说服了!   她赶紧咳了两声,装成不舒服的样子。   陆焕果然被转移了注意,紧张道:“明玉你怎么了,难道是上次受寒还没好全?”   温柠摇头,脸色虚弱:“许是呛到了,缓一会儿便好。”   陆焕放下心来,他给温柠倒茶,倒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猛地朝温柠看去,眼睛发亮,将茶盏草草推到温柠跟前,然后直奔书案。   温柠正疑惑,就听陆焕道:“我来写,就说你病还没有好!”   他一脸兴奋,显然想写的不止是她病没好全,应该还会狠狠告封玉荷一状,毕竟这事不是第一次干,得心应手。   温柠在陆焕看过来时,捏着帕子捂着唇,矫揉造作地又咳了声。   陆焕哈哈大笑:“知我者,明玉也!”   他这回没用很大的力道,不过笔走龙蛇,越写越兴奋。   温柠在一旁看着,头一回觉得自己低估了陆焕,心里默默道,这也是个惹不起的主子,幸好自己没和对方交恶,也没跟陆焕互相看不顺眼。   不到一刻钟,陆焕把笔往笔架上一放:“写完了!”   他单手拎着信纸,吹了吹,然后就这么潦草的折了起来,往怀里一塞:“明玉,我现在就安排人去送信!”   温柠巴不得他快去,于是特意送了送。   信件从京城到边关,一来一回,要用上一个月的时间,若是急报,或许会快些。   陆景阳知道温柠是不会用急报的,茵茵给他写信,只管写,从不管后续,幸好这些信件从未丢过。   他摩挲了下手边的纸张,上面并非来信,而是画像。   茵茵穿着华服,满头珠翠,唇上涂了一抹胭脂色,微微扬起的唇边珠悬角翘,杏眼微弯,灵动又娇俏,漂亮得不似凡尘中人。   算起来,他离京已经整整两年半了,这两年半里,他从没思念过京城的什么人,可昨晚他居然梦见了茵茵。   陆景阳按了下额角,唇边微扬,挂着一抹无奈的笑。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抵是他突然将茵茵当做妹妹看待,晚上才梦见的,只是梦里的茵茵还是几年前小姑娘的模样。   陆景阳视线落回画像上,头一次觉得边关离京城太远,远到一封信都要送这么久。   正想着,营帐外有士兵求见。   陆景阳将温柠的画像收起,然后才喊了一声:“进。”   士兵站在几步远外,举止恭敬地禀报来意:“太子殿下,京城来信。”   陆景阳动作微顿,这么快?   难道是他终于回信的缘故,所以茵茵才走了急报?   陆景阳示意对方将信件放下,待人出去,他伸手拿过信几下便拆了,结果刚一展开,眉心就蹙了起来。   他一目十行,飞快地将信上的内容扫了一遍,眉心越拧越紧,最后连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这不是茵茵写的,最左侧的落款,清清楚楚写着封玉荷三个字。   陆景阳沉着脸:“来人!”   等人进来,直接将信扔在了地上,一眼也不想多看:“拿去烧了!”   值守的士兵不敢多瞧,将地上的几张纸胡乱一拢就退了出去,心里忍不住咋舌,到底什么事惹得太子殿下不快,太子殿下性子虽冷,但却轻易不动怒,可见这东西十分晦气,于是立刻寻了个火堆,将几张纸烧得连灰都不剩。   之后,一连几日,都没有信件送来。   陆景阳耐心逐渐告罄,好在平日还有不少事要商议,他才没日日打发人去驿站询问。   边关战事告一段落,敌军将领战死,老国王派人来请求和谈,和谈一事结束,便可班师回朝。   京中派来负责和谈的官员前两日刚到,一连两日,众人都聚在一起商议和谈的条件,魏临帝大手一挥,直接放权于太子,连意见都没提。   众人熬了一个长夜,终于敲定了议和的细节,从大帐散去补眠。   陆景阳刚一出来,便遇上了奏差:“京城来信?”   对方点头,连连称是:“今早刚刚送到,小的怕各位将士等得着急,就立刻送来了。”   他手里捏着一沓,其中大多数都是京中将士们的家书。   陆景阳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他一夜未睡,此刻凤眼半阖,抱臂等着对方将信找出来。   奏差一时没能领会太子殿下的意图,慌里慌张地吞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请示道“殿下?”   陆景阳长眉微微拢了下,睁开眼有些不耐道:“本宫的信。”   奏差被太子看得双腿发软,差点跪了下去,舌头控制不住打结:“没、没有殿下的......”   他语气有些发冷:“没有?”   奏差脑门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他头一次见到太子殿下如此神态,不怒自威,光一个眼神便让人胆寒。   他喉头不听使唤地又咽了下,语气发虚:“有......有   楚校尉的家书。”   陆景阳周身冷了下来,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他视线落在那沓家书上,脑中闪过温柠喊楚照衡大哥时的样子,片刻后冷声道:“拿过来。”   就在奏差手忙脚乱翻找时,身后有小兵道:“太子殿下,京城来信!”   他不清楚状况,几步跑过来,憨厚笑了下:“我替将军送东西去驿站,正好遇上京城那边送信来。”   说着,将信件递了过去。   陆景阳略顿了下,两息后伸手接了过来,转身回营帐。   奏差手里捏着刚刚翻出来的侯府的家书,猛地松了口气,太子殿下没说,那就是不用了,他又将信件重新塞了回去,急急忙忙去各处派送了。 第26章   信上第一行便不是熟悉的笔迹。   陆景阳耐着性子看完,面色绝称不上好,茵茵还病着,信上说茵茵尚不能起身,要卧床静养,他熟悉陆焕的性子,会这么写,茵茵应当是有好转了。   倒是封家的手,未免伸的太长。   父皇年岁上来,一年比一年心软,念在当年的拥立之功不想动封家,可他不是父皇,有些蛀虫是要除根的。   陆景阳脸色微沉,不止是封家让他不快,还有一连两封信都是陆焕寄来的缘故,那是一种属于自己东西被旁人觊觎的不快。   他不在京中两年,茵茵不可能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挂念他,至于有没有旁人乘虚而入,尚不可知。   自从茵茵在他心里的地位发生转变后,陆景阳发觉自己比之前更加不能忍受茵茵与旁人亲近,哪怕是陆焕,也不行。   他将信收起来,没再回,等议和之后就启程回京了,不急这几天。   再此之前,陆景阳也不想再收到一封陆焕寄来的信。   半个月后,议和结束,大恒卡着底线狮子大开口,狠狠放了对面一次血,想必此后二十年,都要修生养息,不敢来犯了。   大军回程前,楚照衡特意请了一日的假,说是要去买些东西。   陆景阳沉吟片刻道:“本宫跟你一道去。”   楚照衡挑眉,稀奇道:“难得见殿下有兴致,看来议和结果大大有利于我大恒。”   陆景阳没否定他的说法,只是又顺口接了一句:“给茵茵买些东西。”   这是两年多来,楚照衡头一回听陆景阳提到茵茵,他不由愣了一愣,此前他一度以为太子殿下把茵茵忘了,原来竟是他小人之心了么。   城池距离军营驻扎的地方尚有一段距离,不过官道少有行人,两人骑马倒也快。   进城之后,楚照衡熟门熟路直奔店铺而去。   他之前给温柠寄了好几回,小姑娘长大了,开始不喜欢那些逗乐的小玩意了,开始喜欢胭脂水粉了,虽说不及京城里的那些精致,但装这些东西的小盒子倒是充满了异域风情。   陆景阳长眉半折:“你买这些?”   楚照衡脸不红心不跳地点了下头:“带给族中姊妹。”   陆景阳便没再多问,他身为太子,同楚照衡打听家中姐妹,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等两人买完,回程时,楚照衡手里提了个大包袱。   他挠头,憨厚一笑,解释道:“族中姊妹多,怕她们打起来,索性每样都买了几份。”   陆景阳不置可否,略一颔首,上马回营。   *   七月流火,最热的日子过去后,京城逐渐转凉。   温柠心情自收到回信后便一直很好,不过对于陆焕结伴出宫的盛情邀约,依旧是一口回绝。   一来是太子殿下就要回来了,她两年半都坚持下来了,何不再等小半个月;二来虽说日头渐弱,可还是热的,思鸿阁处处摆着冰盆,还没撤呢。   温柠拿着一柄团扇,慢悠悠晃了几下,问道:“大军还有几日到?”   陆焕正气她不肯出去呢,想也没想:“不知道。”   温柠哼了一声:“那我去问皇上。”   陆焕道:“你忘了,父皇说要悟道,闭关五日不见人。”   温柠真忘了,神色懊恼,魏临帝一日比一日沉迷修仙悟道,用不了一年,就会搬去灵台山,之后便是太子监国。   她盼着陆景阳早些回来,不为其他的,就是想确认一番太子殿下是不是真的把她当做亲近之人了。   她唤人给陆焕端了一碗冰镇过的青梅汤,对方扭捏了下,没抵抗得了口腹之欲,接了过去。   温柠笑道:“吃人嘴软,七殿下还是快说吧。”   陆焕不情不愿地伸出五根手指。   温柠了然,难怪皇上要闭关五日呢,正好赶上大军回朝,她回想了下自己当初来京城时的场面,问道:“到时候是去宫门口迎接吗?”   陆焕摇头:“不用。”   他叼着汤匙,含糊道:“父皇应该会上城门。”   皇上亲登城门迎接乃是莫大的殊荣,不过此次议和结果极其利好大恒,消息传到京城,不止龙颜大悦,文武百官亦是赞不绝口。   众望所归,自然当得。   温柠略想了下便明白了。   陆焕见她想得入神,问道:“明玉想去吗?”   温柠讶然:“我也能去吗?”   陆焕嗯了一声,抬眼看过去,道:“为什么不能,不过咱们去不去无关紧要,明玉你不是嫌热嘛,还是在宫里待着好了,反正皇兄也是要回宫的。”   这么大好的机会,温柠怎么可能在宫里待着。   她当即做了决定,大军回京那日,她也要上城门站着,太子殿下眼力过人,必定能看到她在人群里。   陆焕险些被她气死:“怎么我找你,你就推说天热不想动,皇兄一回来,你就不嫌热了!”   温柠理所当然道:“那自然是太子哥哥和你不一样。”   陆焕青梅汤都不想喝了。   温柠心情好,念在以后说不定还用得上,哄了他几句,口头保证:“等入秋后,我一定陪你出宫。”   陆焕自觉扳回一城,哼了两声,又拿起了汤匙。   五日后,百官随皇上登城门。   陆焕和温柠默默跟在后面,他原本是不愿来的,反正有父皇百官在,他站在后面连个华盖都没有,但明玉非要来,他也不情不愿跟过来了。   温柠穿得很隆重,不过也没有到扎眼的地步,毕竟眼下还是夏日,她若是三件五层的套在身上,旁人还没说什么呢,自己就先热晕过去了。   大军巳时到达城外,只三千铁骑随太子殿下进城。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吸引了城门上众人的目光,天幕下,太子一身银白色玄甲疾驰而来,犹如天兵。   “吁——”   疾驰到近前,太子单手勒马停下,骏马前蹄猛地扬起,嘶鸣声高昂锐利,连踏几步方才停下。   陆景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朗声道:“儿臣叩见父皇,出征和谈,幸不辱命!”   魏临帝大喜,道了一声好,声若洪钟:“吾儿快起!”   温柠站在人群之后,眼眶逐渐发热,这些都是保家卫国的好儿郎,她在北疆的那些年,亲眼见过将士们如何不畏敌军,浴血奋战。   所以,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忍不住为此心潮澎湃。   等她回过神来,骑兵已经进城了。   温柠不知道陆景阳有没有看到自己,她跟在众人身后下了城楼,手抚在心口处,仍能感觉到胸腔里有东西在热烈地跳动着。   陆焕不知从哪里凑过来,悄声道:“只是两年多不见,也用不着哭吧?”   温柠不明所以,抬眼望他:“嗯?”   她扑闪着的眼睛里还泛着水光,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陆焕最招架不住姑娘家的眼泪,卡壳了一瞬,他从怀里掏出个帕子递过去,压着嗓音道:“快擦擦,你眼睛都红了,别被旁人瞧见。”   温柠后知后觉,接过帕子,瓮声瓮气地道谢。   陆焕撇嘴,小声嘀咕:“我都没有哭。”   太子可是他一母同   胞的兄长,他方才见到人,心下半点波澜都没有,只觉得那身盔甲不错,难不成是他太冷血了?   温柠缀在人后,收拾妥当。   好在今日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太子身上,并无人注意到她方才失态。   皇上并太子先一步回宫,之后便是两纵骑兵进城,温柠一眼就看见了大哥,在边关待了几年,此刻的楚照衡和她记忆中的所差无几。   等她和陆焕回宫时,长街两边的百姓也基本都散了。   温柠回宫后片刻没有耽搁,直接回了思鸿阁,她对着铜镜小心地揉了几下眼睛,又拿胭脂往眼角沾了些。   素心跟进殿内,问道:“姑娘这身衣服要先换下来吗?”   温柠摆手,晃了晃脑袋对素心道:“姑姑先替我把发簪取下来吧,有些重。”   素心手巧,几下便褪了温柠头上的珠玉钗环,又担心姑娘嫌热,于是三两下挽了个式样简单的发髻。   温柠对着铜镜照了下,就见乌黑的青丝柔顺地堆在鬓间,只用了一根素簪挽着,清丽可怜,偏她今日穿了一身盛装,极为明艳。   两相交融,生出几分奇异又随性的美感。   温柠觉得还差点,她想了想,用小指沾了下盒子里的口脂,轻轻往自己的唇珠上抹去。   素心站在温柠身后,望着铜镜里的人,笑道:“姑娘足够漂亮了。”   外面,小桃挑着帘子跑进来,一脸兴奋:“太子殿下来了!”   温柠唰一下站起身,提着衣摆变往外跑。   小桃诶了两声,喊道:“姑娘,衣服还没换呢!”   素心拉住她:“姑娘许久不见太子殿下了,等见完了再换也不迟。”   小桃眨了眨眼,转头朝素心望去,片刻后心领神会。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与有荣焉道:“姑娘如今可比两年前漂亮多了,太子殿下见了保不齐要吓一跳。”   素心捏了下她的嘴:“太子殿下又不是你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温柠出了殿门就看见了陆景阳,对方身上银白色的盔甲还没脱下,近处看更加锐气逼人。   “太子哥哥!”   温柠大喊一声,从台阶上飞奔下来,直直扑进来人怀里,盔甲上有尘土的味道,她仰头又唤了一声:“太子哥哥......”   之前在城门上,她只远远瞥过,并没有看清太子殿下如今的样貌,眼下如此近的距离,温柠将对方看了个清清楚楚。   两年未见,太子殿下几乎变了个样,彻底褪开了少年人的生涩尖锐,气势深沉,内敛持重,眉目却一如既往的优渥,挑不出半点瑕疵。   渊渟岳峙,矫矫不群。   温柠控制不住地瞪大了眼睛,心口处一片酥麻,连带着指尖都微微发麻起来。   陆景阳唇角轻轻扬起:“茵茵。”   他手臂略施了点力,将人抱起来转了半圈,惹得温柠惊呼了一声,才又放下。   他望着温柠的眼睛,漂亮灵动,眼尾处的红痕更是平添了几分昳丽,原来之前在城楼下并非他的错觉。   他伸手,虚虚抚过那抹红痕:“哭过了?”   温柠原本兴冲冲的表情突然滞住,长如蝶翼的眼睫垂了下来,过了会儿才嗯了一声:“我好久没见到太子哥哥了。”   她说着,将自己的脸贴在对方的盔甲上,小声问道:“太子哥哥还会走吗?”   陆景阳望着怀中满心依赖他的人,温柠身上的外衣还未换下,依旧是城楼上的哪一件,显然听到他来便急匆匆就跑了出来,陆景阳心下一瞬被填满。   他将茵茵的脸抬起,抹掉她面上沾的一丝灰,答道:“不会了。”   温柠眨了两下眼睛,脸上蓦然扯出一抹笑,唇角眉梢,热烈绚丽,明艳无比。   直到见面,陆景阳才知道那画像描摹不出茵茵容貌的十之一二。   两年前,纤细柔弱的小姑娘如花苞一样,长大了。   仙姿玉色,娇娆动人。 第27章   温柠第一时间确认了自己在太子殿下心里的地位,十分满意。   不妄她这两年多,雷打不动地写信寄信,可算将一颗石头做的心给焐热了。   不,不对。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怎么能用石头来形容呢,该用玉石才对。   温柠想着想着把自己逗笑了,她蒙了块帕子在脸上,笑的时候帕子被吹起了一角,还没等这一角重新落下,就突然被整个儿掀了开来。   温柠气道:“陆焕!”   她腾得一下坐起来,想找对方算账,结果看到来人后,瞬间卡壳了:“太、太子哥哥!”   温柠没坐稳,被吓了一跳后身子往后倒去,眼见着又要躺回榻上,陆景阳伸手将她捞了起来:“陆焕经常来闹你?”   温柠赶忙摇头,斟酌了一下用词,食指和拇指捏起一点道:“只是偶尔。”   她说完没给陆景阳继续问下去的机会,缠上去搂住对方胳膊,高高兴兴地问道:“太子哥哥怎么来了?”   陆景阳:“很意外?”   温柠点头:“我以为太子哥哥会很忙。”   毕竟太子殿下离京两年之久,如今带着功绩回来,定然极忙,之前能能抽空来一趟思鸿阁,已经是百忙之中抽空了。   温柠以为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之后才能见到人,要不然方才她也不会脱口而出陆焕的名字。   陆景阳没有反驳:“的确很忙。”   温柠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那太子哥哥是特意过来看我的吗?”   陆景阳不自觉地抬了下唇角,问她:“方才在想什么?”   温柠顿都没顿,从善如流道:“在想太子哥哥说以后就留在京城,哪儿也不去。”   陆景阳长眉轻挑了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温柠娇嗔:“反正我听到了。”   陆景阳:“既然说想我,怎么这两年没去东宫一趟?”   温柠向来务实,陆景阳不在,她去东宫做什么,而且在她记忆里,东宫对她来说,算不上多愉快。   但这怎么能说出来呢,太子殿下肯定不愿意听真话。   温柠唇瓣微微抿了下,神色低落:“太子哥哥不在,我去了只会心里难受。”   她声音闷闷的,完全不及刚才欢快清亮,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直叫听的人也生出一份如鲠在喉的感觉来。   陆景阳无端生出几分不忍,又立刻压了下去。   他揉着温柠的发顶,语气温和且内疚,问道:“茵茵会不会怪我没有回信?”   温柠摇头:“太子哥哥忙嘛,我又不是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她在北疆待过,将士们再忙,也不会连一封回信的时间都抽不出来,收到家书往往是最高兴的时候。   可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妹妹,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无理取闹。   何况太子殿下是真的觉得内疚,还是在试探她,温柠觉得极有可能是后者。   她说完又皱了下鼻尖:“就是有一点点难过。”   “太子哥哥在边关有没有想我?”   她声音听上去要哭了。   陆景阳心头微软,避开了这个问题,对温柠道:“我给茵茵带了些东西。”   温柠眼睛一亮,倏然抬起头来,视线在陆景阳身侧探寻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于是眨巴着眼睛朝他望去。   陆景阳从另一侧拿过一个锦盒来。   温柠接过来打开,在里面看到一个手镯样式的东西,镯身镶嵌着红绿色的宝石,拿起来后,才发现下面还缀满了铃铛,轻轻一晃,便能发出清脆的响声。   “茵茵喜欢吗?”   温柠重重一点头:“喜欢。”   陆景阳给她带东西,她就已经很惊讶了,更不要说带这种姑娘家的东西,她本以为自己在陆景阳眼中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呢。   温柠将手镯套在手腕上,伸到面前晃了两下,真心实意地   夸道:“太子哥哥眼光真好。”   陆景阳眼神暗了暗,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没有说话。   温柠戴了一会儿就拿下重新放回了盒子里,一边收一边念念有词:“太子哥哥送的,我要好好收起来,万一磕着碰着可怎么办。”   陆景阳笑道:“这样的东西,东宫库房不知凡几,茵茵若是喜欢,只管告诉荣顺,让他带你去取。”   温柠觉得自己听到了天籁。   她兢兢业业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刻,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唇角怎么压都压不住。   她眼珠一转,将锦盒宝贝似地抱着:“这是太子哥哥特意从边疆带回来给我的,就这么一个,自然稀罕。”   说完,又警觉起来:“太子哥哥只给我一人带了吧?”   陆景阳没答,含笑看她。   温柠知道不可能,能给她带一件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事了,不过她刚得了好处,这会儿得乐哄一哄对方,于是撇了撇嘴,不理人了。   陆景阳这才道:“只茵茵一人有。”   温柠撅嘴哼了一声,娇俏矜持,但没过了一会儿又自己靠了过去,找话头道:“太子哥哥要不要喝甜汤?”   说完又立刻补了一句:“我忘了太子哥哥不吃甜食,那就喝茶吧。”   她从矮榻上跳下来,几步跑到桌边倒了杯新茶,又转身端回来。   陆景阳笑着接下了这杯议和茶,抬手递到唇边抿了一口,而后顺手搁在一旁的高脚架上,他手指点着桌面,漫不经心地问:“茵茵近来有没有出宫去玩?”   温柠摇头:“太子哥哥又不在京中,我哪儿也不想去。”   她撇嘴,略有些委屈地小声嘟囔道:“我答应过太子哥哥的事,又不会忘了。”   陆景阳想到茵茵之前从侯府回来,说要留在宫中陪自己的话,当时他不过觉得是小姑娘有心讨好他才故意说的,没想到茵茵竟然真的记在心上。   他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去,温声问道:“茵茵想去哪儿?”   温柠抬头,朝他望去:“太子哥哥不忙吗?”   陆景阳倒是很诚实:“忙。”   温柠心道,你忙还来问我。   她歪头想了想:“再过几日就入秋了,等太子哥哥忙完这一阵,应当就是秋狩的日子,到时候太子哥哥待我一起去吧,我之前一次都没有去过呢。”   陆景阳心知她是守孝不能参加,就算自己不肯,这一年秋的秋狩她还是会去的,但依旧被哄得心悦不已。   他见温柠兴致勃勃,问道:“茵茵会骑马射箭吗?”   温柠只会一点点,但她信誓旦旦道:“自然是会的,反正不会给太子哥哥拖后腿就是了。”   她在北疆时,爹爹和娘亲虽说娇惯她,但还是早早就教会了她如何骑马,至于射箭,她有时去军营玩,北疆将士特意给她做了把轻便好拉的小弓。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许多年不曾骑马疾驰过,更不用说拉弓射箭。   她缠着陆景阳,仰头娇声问道:“太子哥哥,好不好?”   太子殿下略一颔首:“好。”   陆景阳应下后不久,就因为急事从思鸿阁走了。   温柠转头便让素心去内务府一趟,秋狩将近,她骑装还没有呢,往年她不参加,也就没做过,今年是头一次。   内务府办事利落,当天就将布料送来让她挑选了。   温柠特意选了两件颜色明丽的料子,她就是要做最出挑的那个,站在太子殿下身边,怎么能毫不打眼呢。   何况她容貌极盛,再明艳的颜色也不过是给她做陪衬罢了。   她这两年一直深入简出,若不是皇上宠爱她,合宫几乎快忘了她这个人了,如今太子殿下回来,她自然不会再像往常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第一个大惊小怪的人就是陆焕。   他有事来找温柠,正巧遇上内务府将骑装做好送来思鸿阁。   陆焕顿时瞪大了眼睛:“明玉你今年要参加秋狩!”   他说完,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你孝期过了,今年是该参加了!”   说着便夸了一句:“这骑装做的真好看,明玉你到时候和我一起,我带你去猎兔子,灵山围场太大,万一走丢了可不好。”   陆焕兴致勃勃计划,他骑射俱精,准备在明玉面前大显身手一番,冷不丁被泼了盆冷水。   温柠道:“我跟着太子殿下。”   陆焕一噎,随即酸溜溜道:“我看要不是皇兄回来,你今年秋狩也不会参加。”   见她没反驳,陆焕更气了。   他一撩衣摆,气哼哼地往圆凳上一坐。   温柠差点笑出声,她心道自己在陆景阳面前装模作样置气的时候是不是也这幅样子,难怪太子殿下极为受用,就是她也觉得陆焕好玩,忍不住想多逗几下。   戏耍皇子是要掉脑袋的,温柠默默将脑袋里大不敬的想法收好。   她问陆焕:“你今日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陆焕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事,别扭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四哥想见你。”   温柠懵了:“四皇子?”   她仔细想了想,好不容易才在脑中将四皇子这个人找出来,那还是在宫宴上,距离现在大半年过去了。   她狐疑地问:“四皇子要见我做什么?”   陆焕见她眉心都蹙起来了,跟着一起想了想,推测道:“四哥前几日从南地得了两盒东珠,我猜八成是想分你一盒。”   四皇子母妃的家族远在南地,南地盛产东珠,这确实没问题,但温柠依旧不解。   她拧着细细的眉:“为什么要给我?”   陆焕看了温柠一眼,像是在问她为什么不行,他觉得明玉想得太多:“其他人都有份,四哥不想厚此薄彼嘛。”   温柠问:“你也分到了?”   陆焕摆手:“我又不是姑娘家,我要东珠做什么,再说本来就不多,我还占一份,岂不是要被旁人说。”   温柠沉吟了片刻,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同四皇子素来不熟,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更不谈有什么往来了,对方大可以将她直接忽略掉,再者前两年怎么不见四皇子说要送东珠给她,偏偏太子殿下回来之后说要见她,难不成这东珠三年才进贡一次么。   温柠脑中警铃大作,她可还记得当初在摘星阁上,太子殿下的那句威胁呢。   她一口回绝:“那我也不要了。”   陆焕不解:“为什么?”   他觉得温柠戴东珠肯定好看,不要可惜了。   温柠道:“你都说本来就不多,我同四殿下非亲非故,占了也不好,而且皇上先前赏我的东西里就有东珠,我还没用上呢。”   陆焕倒不觉得明玉占一份有什么,不过父皇赏的,肯定是最好的。   他点头:“那我去和四哥说。” 第28章   一场秋雨下到了八月底,暑气彻底消了。   秋狩当日,万里无云,微风吹过带着几分舒爽,十分适宜出行。   温柠坐在马车里,挑起车帘的一角朝外看,只看到浩浩荡荡的马车以及两旁相随的宫人。   她看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对素心和小桃招手:“快上来。”   从这儿去灵山围场,少说要三个时辰,一路跟下来是会累死人的,坐外头车辕上也不行,等中午日头上来,没有遮挡,属实晒人。   素心和小桃都知道姑娘的好意,其实后面有专门供婢女乘坐的马车,虽说不上简陋,但实在拥挤不堪。   小桃将旁边格子里的点心茶水一一拿出来摆上,见温柠还端坐着,道:“姑娘要不先卸了钗环,等快要到地儿,奴婢再替您重新整理一遍?”   温柠也觉得顶着一头钗环坐马车不舒服,不过眼下还未出京城,便道:“暂先等一等。”   虽说已经入秋,暑气已褪,但今   日各宫娘娘还有皇子公主都穿着各自的制服,马车又不似小院有风吹过,所以车厢的角落还备着冰盆,以防哪位主子耐不住闷。   温柠倒是不怎么怕热的,美人无汗,清清爽爽。   素心便将冰盆给收了起来,预备等日头上来了,再摆上。   马车一路平稳向前,在出城门时略停了停。   趁着这间隙,有人在外轻轻叩了两下马车的车壁,恭恭敬敬道:“明玉郡主,我们公主请您过去前面的马车。”   温柠朝素心看了眼,对方撩开车帘往外探了看,左手背到身后,朝温柠比了个六。   温柠了然,来人是六公主的婢女。   素心问道:“什么事?”   婢女对着车厢的方向屈膝行了一礼,回道:“我们公主在前头玩叶子戏,想请郡主过去凑个乐。”   温柠倒是会玩,去灵山围场的这一路枯燥无趣,正是消磨时间的好办法,但她转念想到几日前陆焕说四皇子想要见她的事,微微蹙了下眉后,朝素心摇了摇头。   她与六公主也不熟,不过倒是比四皇子要熟一些,之前她去给魏临帝请安,曾半道上遇见过对方一回,说过几句话。   今天说不准是她多疑了,六公主或许真的只是想喊她去玩,又或许是见她与太子关系亲近,有意拉拢,但温柠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灵山围场前,她不想节外生枝。   素心会意,对外道:“我们郡主坐不惯马车,正头痛犯晕,已经躺下了。”   外头婢女又关心了几句,便被素心打发走了。   等人走远了,小桃才嘟哝道:“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平日见了咱们思鸿阁的人,不都是权当没看见么。”   她嘟哝完,转头对温柠:“姑娘要不现在就把钗环解了吧?”   温柠这回没反对,点头应了。   钗环褪下被收在专门的匣子里,温柠又将身上的郡主制服换了下来,重新挑了件轻便舒适的外衣穿上。   车厢内空间不小,哪怕坐三个人,也有足够的地方供温柠躺下。   素心和小桃齐心协力将车厢飞快收拾了一番,先将茶水点心全都挪到另一侧,再将软枕和薄被抖散铺开,一个小榻便成型了。   温柠准备补眠,她早起梳妆,也累得不行。   才刚要躺下,就听见外头传来一声轻唤:“茵茵。”   温柠险些以为是自己幻听了,陆景阳怎么来了,她撩开车帘一角,在看到熟悉的身影后,小声喊道:“太子哥哥!”   素心和小桃极有眼力见地下了马车,顺道还为太子殿下打了下车门的门帘。   陆景阳进来时,温柠眼前瞬间一亮,太子殿下今日穿了身黑金色的软甲,格外贴合身形,长发高束,较好的眉眼全都展露出来,简直英气逼人。   温柠小小惊艳了一番,便立刻稳住了心神,她又不是那些想做太子妃的女人,她是太子的妹妹。   温柠仰头问道:“太子哥哥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前头遇上什么事了?”   陆景阳朝她望去,原本繁复的郡主制服被换了下来,换成了见藕合色的外衫,钗环尽除,三千青丝柔顺地铺散在肩头,发尾一直缀到了腰间。   他记忆中,几年前茵茵的头发便这么长了,这些年仿佛完全没有长过。   可除了发丝,眼前的人同初来京城的小姑娘完全不一样了。   温柠见他不答,疑惑地抬了下眉:“太子哥哥?”   陆景阳收起视线,落到温柠素净白皙的脸庞上,他道:“听人说你头痛犯晕,我来看看。”   温柠惊讶了下:“太子哥哥,我没事。”   说完晃了晃脑袋,眼睛也跟着笑弯了起来:“我只是今日起早了,有些犯困,想睡会儿,再说我衣服都换下了,怎么出去见人嘛。”   她娇娇俏俏地凑过去,高兴道:“太子哥哥是特意过来看我的?”   太子銮驾可是在最前面,除了帝后,便是他,离她这儿有一段距离呢,除非是一得到消息便过来,否则不可能这么快的。   自从陆景阳回京,对她的态度便和两年前完全不同了,几乎算得上是偏爱。   温柠觉得再这么下去,她快要恃宠而骄了。   陆景阳嗯了一声,见温柠整个人都凑了过来,于是伸手揉了揉她额角,问道:“这两年雷雨天还会犯疼难受吗?”   温柠认真答道:“已经好多了,只偶尔会惊醒一次,太子哥哥的安神香很好用。”   她起初每逢落雨响雷天都会点,后来逐渐好转,安神香也跟着用得少了。   温柠说着打了个哈气,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尖。   陆景阳看她眼里都蓄上泪花了,长臂一拖,将人抱回了榻上,温声道:“快些补眠吧。”   温柠被吓得惊呼了一声,而后乖乖闭上眼,一息都又睁了开来:“那太子哥哥呢?”   陆景阳笑道:“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温柠本以为有旁人在自己会睡不着,她打算佯装出入睡的样子,等陆景阳走了再说,谁料闭上眼没多一会儿便去见周公了。   陆景阳看着她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脸上神色也跟着柔和了下来。   他离开马车时,特意提醒了素心一句:“茵茵睡着了。”   等温柠醒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下来了。   灵山围场的入口处就在前头不远,她简单梳洗了一番,重新换上郡主制服,而后扶着素心的手小心从马车上下来。   刚一下来,温柠就被四周扬起的尘土呛得咳了一声。   她用绢帕捂住口鼻,拉着素心和小桃赶紧往旁边去,这会儿朝臣也陆陆续续地到了,马车只会愈来愈多。   围场内有专门一片地方是用来住的,白色的帐篷一个挨着一个,绵延出了好远,一眼望不到头。   而女眷是单独分开住的,温柠现在就要去那边。   她前世便参加过这一次的秋狩,对于女眷帐篷的位置还有些印象,只是时间太久,记忆有些迷糊了,何况这些帐篷全都是一个样,只有大小之分。   她垫脚眺望了两眼,只望见后面马车由远及近,正浩浩荡荡地赶来。   温柠收回视线,正想要问一问周围巡逻的卫兵,就看见有个眼熟的太监从前头过来,到她跟前便停住了。   对方利落地行了一礼:“奴才正青,来给郡主带路。”   温柠眨了下眼,她见过正青,前世见过。   对方是陆景阳身边的人,虽说是太监,但身手极其了得,曾单手生擒过反贼的首领。   前世,陆景阳右臂受伤后,再出宫,身边的人就由荣顺换成了正青。   能知道太子秘事,还能被带在身边委以重任的,只会是心腹。   如今,陆景阳派了自己的心腹来见她,结果只是为了领路,温柠简直不敢相信,她问道:“是太子殿下让你过来的?”   正青点头:“太子殿下被皇上叫去了,这才吩咐奴才过来的。”   温柠更震惊了,难不成没被皇上叫去,陆景阳还要亲自过来给她带路吗?   她还没想明白,就听正青又道:“郡主先跟奴才离开,这儿尘土飞起来,呛人得很。”   正青生了一张白净稚气的脸,平时不笑便罢,笑起来像一团棉花,任谁见了也不觉得对方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极其有迷惑性。   起码素心和小桃就信了,也跟着道:“郡主,要起风了,咱们先离开这儿。”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温柠点头,往帐篷处走。   灵山围场极大,光是从门口处走到女眷住的地方就走了一刻钟,好在不用赶时间,这会儿太阳西斜,快要落下来了,今晚只需各自安置便可。   有些官员今日还有事,赶不及到,半夜才能过来,温柠前世就半夜被马鸣声惊醒过。   等走着走着,温柠才发现自己之前想错了,她如今是郡主,又一直住在宫中,帐篷自然是跟着皇室宗亲安排在一起的。   幸好方才她没有擅作主张。   “郡主,到了。”   正青停在一处帐篷前,躬身请温柠进去:“郡主,里头的东西都安排好了。”   温柠进帐篷看了一圈,才知道正青的意思,帐篷里的一应用具全   都是按照东宫的标准来的,这是陆景阳吩咐宫人布置帐篷,顺手把她也捎上了?   她道:“替我多谢太子殿下。”   正青摇头,憨厚笑了下:“殿下让奴才这几日跟着您。”   他说着将一把梨木凳搬出来,又用袖子擦了擦,请温柠坐下后,才道:“郡主若是有事,只管随时吩咐奴才,奴才就在后头的下人帐里。”   温柠因为前世的记忆,总觉得让正青干这种琐事实在屈才,忍不住道:“我这儿没什么事,你回太子殿下身边吧。”   哪知道正青脸色一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郡主是要赶奴才走?”   温柠被他唬了一跳,赶紧道:“快些起来。”   正青头也不抬,直接趴了下去:“求郡主再给奴才一次机会,让奴才服侍您!”   温柠:“......”   正青顶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实在让她狠不下心。   但温柠不想被拘着,放正青在身边,她做什么事,见什么人,没有一样逃得过陆景阳的眼睛,光是在来的路上,她同六公主身边的婢女说一句头痛,陆景阳就能立刻知道,再加上一个正青,那她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温柠还想趁秋狩的机会见一见楚照衡呢,大哥回京后,她们还没见过。   温柠狠了狠心:“我这儿有小桃和素心就够了。”   她看着正青的脸,于心不忍,想了想又加了句:“你放心,我会同太子殿下说,你办事周全,十分可靠。”   正青垂头丧气地走了,背影十分萧瑟。 第29章   第二日,温柠依旧起了个大早。   因为是秋狩正式开始的第一天,等吉时到了,魏临帝会亲自射箭开场,所以温柠的妆容衣着比昨日还要繁复。   素心和小桃服侍她惯了,手脚又利落,虽说就两个人,却也没用上多久,便替温柠收拾了个齐全。   温柠对着铜镜照了照,不算去年宫宴的话,这还是她第一回 在京城百官及家眷跟前路面,她有些紧张。   毕竟秋狩和宫宴还是不一样的,宫宴上,她端坐在席面后,与朝臣隔着一段,只要她不上前搭话,几乎无人到她跟前攀谈,但在灵山围场,文武百官是分散开来的,遇上谁都说不准。   小桃觉得姑娘在杞人忧天,她道:“姑娘好看着呢。”   说完左右瞧了瞧,觉得帐篷实在透声,于是压着嗓音道:“姑娘容貌极美,旁人瞧见只会觉得自己形秽。”   温柠被她鬼鬼祟祟的样子逗笑了,心下莫名放松了下来。   因为吉时尚早,温柠在帐篷里慢悠悠地用完了早膳,这才出发往演武场去。   演武场的高台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温柠的位置在那些夫人小姐前头,她一眼便在女眷中看到了侯夫人,前世她是以伯恩侯养女的身份参加秋狩的,位置自然也就在侯夫人身侧。   温柠经过时,特意停了下来,正要问安,侯夫人已经瞧见她了,惊喜地笑了起来:“茵茵今年也来了?”   说着将温柠拉到身旁坐了下来,眼下离吉时还有段时间,演武场内外都闹哄哄的,说会儿话耽搁不了多久。   温柠刚坐下,就感受到了四周传来的似有若无的视线,以及各种议论声。   “那是明玉郡主吧,往年不是不来的么,今年怎么来了?”   “郡主三年孝期都过了,还待在宫里做什么,当然能出来了。”   “这生得也太出挑了,难怪去年宫宴回来,母亲大赞了一番,模样确实好。”   “小声点,被郡主听见了!”   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自以为声音很小的在议论,等被旁边坐着的夫人用眼神警告才惊觉失礼了,慌慌张张地闭了嘴,头几乎埋到了胸口。   温柠脸比她们还红,两颊滚烫。   侯夫人小声含笑道:“茵茵生得俏,连稚气未脱的小姑娘见了都忍不住要夸上几句。”   话音刚落,方才那位夫人已经过来赔礼了。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温柠赶忙起身,轻轻扶了一把。   对方朝她和气地笑了下,然后朝演武场的方向望去,同她道:“郡主,那位身着枣红色软甲的便是吾儿。”   温柠不明所以,也跟着望了过去,演武场此刻聚集了众多世家子弟,皇子也在,待会儿要比拼骑射。   她下意识找了一圈,没看见陆景阳,心道太子殿下大概要同帝后一道出场。   至于对方说的身穿枣红色软甲的人,温柠仔细辨认了一番,竟然认出来了,盖因去年宫宴,皇上大赞过这人,批了八个字‘清肃雅正,逸群之才’。   如此盛赞,还是在百官面前,温柠想不记得都难。   礼部侍郎的次子——宋清淮。   所以,面前这位是侍郎夫人。   温柠从善如流,当即换了个称呼。   宋夫人见她只是换了称呼,神色半点都没变,于是笑了笑,之后又略说了几句话,便优雅地坐了回去。   温柠送走宋夫人,刚坐下,就听侯夫人问她:“茵茵觉得那宋家二郎如何?”   温柠不明所以,随口说了两个字:“很好。”   侯夫人闷声一笑:“我就知道你没听明白,宋夫人有意成好事,又怕唐突了你,所以想叫你先瞧一瞧人,看你反应再往下说。”   温柠一瞬间瞪圆了眼睛:“什、什么?”   她完全没有想到,毕竟前世完全没有这一出。   她原以为宋夫人是因为她郡主的身份,才特意过来赔礼的,没想到还有其他的意思。   侯夫人笑道:“茵茵这么好,自然有许多人家想要求娶。从去年宫宴后,京城就有不少高门大户的夫人关注你了,待到今年开春你及笄后,更是只多不少。”   侯夫人是压着声音说的,半点没漏出去,饶是如此,温柠还是红了脸。   等听侯夫人问:“茵茵有没有喜欢的小郎君?”   她手足无措,抿着唇摇头。   侯夫人挽了挽她的手,笑道:“我们茵茵还小呢,不急,只管让旁人急去。”   温柠垂着眼睫,一路红到耳根。   实际上,两世,她都没怎么考虑过自己的姻缘。   前世是尚未来得及就被侯府突如其来的巨变给掐断了,进东宫又只是场交易;这一世,她才及笄没多久,更没有想过这件事了。   温柠一直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脸还是红的。   连帝后什么时候来的,她都没注意。   直到福林一声尖细的‘吉时已到’,才将温柠的魂给叫回来。   魏临帝手持一把弯弓,站在高台之上,气宇轩昂地朝远处的靶铃射去,箭矢破空划过,随着一声铮响,秋狩正式开始。   秋狩开始后,第一回 便是皇子王孙世家子弟一起比拼骑射。   魏临帝将刚刚用过的弯弓放在锦盘之上,表示拔得头筹者赏此弓箭,太监将魏临帝的话传下去,不多时演武场所有人都沸腾了。   原因无他,魏临帝用的这把弓箭是先帝赏赐下来的,用的是极好的紫衫木,实属千金难求。   温柠看着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心道,有什么可争的,等会儿太子殿下上马,这弓花落谁家,就连不会使箭的姑娘家都能一眼看出来。   前世,陆景阳手臂受伤,也不知怎么获胜的。   温柠印象中,太子的确每一箭都正中靶心,甚至每一支都从前一支箭的箭尾处破开,然后才钉上靶子。   难道当时陆景阳用的是左手?   温柠仔细回想了下,发觉自己不太记得清了,那会儿她注意力完全不在太子身上,只想着看大哥获胜。   对了,大哥!   说起来,大哥应该也在演武场。   温柠后知后觉,因为先前宋夫人的事,她险些忘了大哥也在,连忙朝演武场望去。   她记得楚照衡应该是穿了   一身青色的软甲,不过世家子弟里十个有八个都穿着这个颜色,乌泱泱站在一起,完全分辨不出。   好在楚照衡身形出众,又比旁人高出一截,温柠寻觅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人。   大哥瞧着和前世没什么不同,挺拔健硕,神采飞扬,若不是太子过于出挑,今日定是大哥胜出。   温柠正想着,下一刻,她就看见了陆景阳。   一时间场上全都安静了下来,原本还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的世家小姐全都闭上了嘴,视线像是被粘住一般,落在演武场里那道英挺矜贵的身影上。   温柠看见大哥走了过去,两相对比,她不情不愿地承认陆景阳确实更胜一筹。   之后的事几乎跟前世一模一样,除了她不能大张旗鼓地给大哥加油鼓。   陆景阳毫无意外地拿下了头筹,在最后一支箭钉入靶心的那一刻,四周围爆发出了激烈的欢呼声。   看台上的世家小姐几乎全都抛开了矜持,恨不能当面替太子殿下喝彩。   旧事重演,温柠半点激动也无。   温柠正犹豫要不要跟着一起欢呼,她今日穿得实在过于规整,但凡大些的动作都做不了,可不装一装,岂不显得她与太子殿下生分了。   正想着,演武场中,陆景阳收弓的一瞬间突然朝她望了过来。   温柠一时屏住了呼吸,愣怔在原处。   下一刻,陆景阳便移开了视线。   温柠倏然回神,颇为懊恼地拍了下脑袋,她刚刚的反应完全不像是个为太子哥哥取胜高兴的好妹妹。   不过陆景阳已经收回视线,往魏临帝所在的高台走了,她再想做点什么也于事无补。   魏临帝亲手将那柄弯弓交给了陆景阳,可见对这个比试结果十分满意。   再之后的几项比赛,陆景阳没再参加。   若是太子殿下每一项都参加,那其余人便不用再比了,虽说剩下几项的彩头不及方才的弯弓,却也是皇上亲手赏赐,竞争依旧激烈。   温柠朝另一侧太子的座位看去,并没有看到人。   她想了想,告诉素心自己要离家一会儿,让对方留在看台上别走动,免得引人注目。   其实看台上有少些宾客已经离席了,例如哪家老夫人之类的,身份贵重,却不怎么坐得住,第一场比赛结束后,便搀扶着家中小辈离开了。   不过这种情况显然不多,温柠这才让素心留在原处,自己带着小桃假装更衣暂时离开。   下了看台,温柠略一犹豫,便决定回帐篷,不过是去太子殿下的帐篷。   从看台去帐篷处,直接走是最近的,但她一身郡主制服未免太显眼,于是只好绕一段路,从看台的后面过去。   温柠埋头走路,冷不防被小桃拉住了胳膊:“姑娘,有人。”   她抬头朝来人望去,对方站在不远处,颇为克制守礼地对她笑了下:“明玉郡主。”   温柠脸都黑了,她特意选了一条没什么人的远路绕道,居然还能遇上人,可见对方从一开始就在时刻关注她。   温柠略一颔首,算是回应了:“四殿下安。”   说完抬步便要走,她不打算跟四皇子多有接触,若是之前她还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对她别有用心,那现在是便是确定了。   温柠不清楚这位四皇子的目的,不过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刚往旁边走了一步,四皇子也跟着挪了过来。   温柠抬眼,声音淡了下去:“四殿下,我还有事。”   对面,陆明铮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锦盒来,递到她跟前:“我本打算在宫中给你的,但陆焕说你不肯见我,便没有送成。”   四皇子眼神真诚,声音温和,甚至还带着些许讨好,可惜温柠一眼就看穿了,这只是黑心狐狸。   单凭一点就能断定,陆焕绝不可能说她不肯见他。   两世加起来,她跟陆焕无比熟悉,除非陆焕讨厌她,才有可能这么说。   温柠极少在人前冷脸,此刻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没去接对方递来的锦盒,只瞥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声音冷冷地问:“四殿下想要送我什么?”   陆明铮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之前远远见到温柠几次,对方脸上一直挂着一抹浅笑,好看是好看,却毫无生气,像是个木讷美人。   此刻却完全不一样起来,娇俏的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眼神锐利灵动,就连说出的话也是咄咄逼人,像是一副花好月圆的美人图陡然生动灵活起来。   陆明铮原本只是依言行事,这会儿倒是突然被戳中了,心头狂跳了几下。   他有点不敢抬眼了,连声音都低了下去:“是东珠。”   说完他飞快看了温柠一眼,见她表情变都未变,于是又小声补了一句:“明玉,这些东珠是我特意挑选出来的。”   温柠朝四皇子的脸看去,就见对方眼神躲闪,耳后腾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原先她还搞不清他的目的,现在明白了。   温柠失笑。   她早该想到,对方是来色|诱自己的,当然,用色|诱这两个字似乎不太妥当,但很贴切。   温柠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四皇子的脸,确实是好。   魏临帝本就一副风流多情的长相,后妃有各个姿容绝色,所以皇子公主的样貌也都是一顶一的好,可惜在太子殿下跟前,全部略逊一筹。   温柠虽然不怎么和这些皇子公主们来往,却也知道他们各自的母妃以及背后势力。   陆景阳行三,上面的大皇子二皇子早就封王出宫了,再往下便是四皇子。   四皇子的母妃丽妃,姿容格外艳丽,早早便入了宫,只是身份不高,不过是南地送来讨魏临帝欢心的美人。   这样的身份,四皇子还未出生就注定和皇位无缘。   以色侍人,不得长久,丽妃盛宠了几年,生下皇子又被封妃,自以为荣宠不断,然而没到半年就便被魏临帝厌弃了。   不受宠,又没有母族倚靠,自然轻易就能被拿捏。   温柠在知道四皇子想做什么后,突然就不急了。   她重复了一遍:“特意?”   在陆明铮抬眼朝她望来时,挑唇笑了下,眼神无辜又单纯,满是好奇地问道:“四殿下,难道你爱慕我?”   陆明铮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话,猛地倒吸了一口气,憋得满脸通红。   手中捧着的锦盒晃了晃,差点掉了,还没拿稳,下一刻又像是看到了什么,胳膊一晃,锦盒彻底翻了下去,砸在了地上,盒盖掀开,硕大浑圆的东珠滚了满地。   陆明铮硬生生往后退了半步:“皇、皇兄。”   这回轮到温柠吸气了。   她闭着眼根本不敢回头,心里默默祈祷,身后之人最好是大皇子或者二皇子。   “茵茵,过来。”   “!” 第30章   温柠觉得她完了。   她在心里呜咽了一声,在脚步声逼近的最后一刻,转过身来:“太子哥哥!”   陆景阳站在两步之外朝她伸手。   温柠眼睛一亮,对方没听到她方才的胡言乱语,那就没事了!   她脸上立时扬起一抹笑,小跑着过去,十分亲密地挽住陆景阳的手,声音娇俏:“太子哥哥,我正要去找你呢。”   陆景阳喉间微动,低笑了声:“找我找到了这儿?”   温柠道:“我想着避开人多的地方嘛。”   她仰头,好奇问道:“太子哥哥怎么也走这条路?”   陆景阳看了她一眼,没答,只是眼里泄出了一丝笑意,像是在笑她不该问这个问题。   温柠疑惑地眨了眨眼,两息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犯蠢了,她想要避开人群,太子殿下自然也想要避开,所以才会遇上的。   这么说起来,要不是陆明铮跟着她过来,哪里会被撞见。   温柠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然后才朝旁边瞥去,就看到陆明铮正低眉顺眼地站着,安静乖巧地像只被拴住嘴的雉鸡,跟方才试图讨好亲近她的样子完全不同。   要不是不想陆景阳徒生误会,温柠真想问一问,太子殿下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皇弟私底下有两副面孔。   哦,或许不止两副呢。   温柠兴致勃勃地想象了一番,没   注意陆景阳落在陆明铮身上的视线。   等她回神,就听陆景阳问:“茵茵想要那些东珠?”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陆景阳便接着道:“那些脏了,茵茵喜欢的话,东宫多得很。”   温柠下意识又朝陆明铮看了一眼,就见他原本就难看的脸色,因为陆景阳刚才的话,愈发惨淡起来,简直不忍直视。   配上一张出挑好看的脸,倒是惹人心生怜意。   可惜温柠对他完全生不出任何同情心。   陆景阳更不可能有。   他有意多等了几息,才温声道:“茵茵,该回去了。”   温柠赶忙点头,立刻就将视线收了回来,毫无留恋之意:“太子哥哥,咱们走吧。”   陆景阳凤眼半眯了下,略显满意。   本就无人经过的路,片刻后只剩下一人。   陆明铮无声地松了口气,脸色跟着缓了过来,他毫不在意地踢开一枚滚落到他跟前的东珠,半点没有可惜。   他在皇兄眼里,差不多就是这落在地上沾了尘土的东珠,被旁人看见,或许会弯腰拾起来,但皇兄只会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被沾了鞋边,都觉得不配。   最开始,明玉郡主还未转身前,皇兄看他的眼神几乎像在看一个死物,那犹如实在的威压是对他无声的警告。   陆明铮苦笑,他若是知道皇兄这么在乎明玉郡主,是万不敢动心思的。   半刻钟前刚刚生出的心悸,此刻消失的一丝不剩。   想到明玉在皇兄跟前撒娇任性的样子,陆明铮攥了攥手,是他有眼不识珠,这哪里是什么木讷美人,不过是懒得理会旁人罢了。   陆明铮不知道明玉郡主到底清不清楚皇兄的真实面目,只是清楚又如何,不清楚又如何,他可半点瞧不出什么爱慕之意。   至于皇兄,那独占欲之后到底有没有喜欢,陆明铮一样看不清。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再生出其他心思了。   陆明铮在原地站了片刻,身边的太监寻了过来,见东珠散了一地,连声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说着便要蹲下去捡。   陆明铮见他捡起来后先用袖口擦干净,再小心又珍重地放回锦盒里,突然心生厌恶,狠狠一皱眉,道:“扔了。”   “殿下!”   “全找回来,然后扔了!”   *   温柠对身后这一幕毫不知情,她正跟陆景阳说之前骑射比赛的事。   面对太子殿下的事后追问,她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早知道就该立时起身欢呼的,温柠狡辩道:“我自然是高兴的。”   陆景阳不置可否,笑道:“那茵茵不觉得意外?”   温柠一脸理所当然:“当然不意外,我早知道太子哥哥能赢,太子哥哥是谁,是天下最厉害的英雄。”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大力吹捧了一番,最后连陆景阳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他笑着问:“茵茵这是在说好听的哄我?”   温柠自然不承认:“怎么能算是哄嘛,我说的都是实话,半句虚言也无。”   陆景阳大约心情很好,含笑嗯了一声,毕竟他才刚从魏临帝手中接下了那柄象征权势的弯弓,大恒再无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   温柠也跟着弯起了唇角,还没彻底扬起,就听到对方不紧不慢地问:“那茵茵方才问陆明铮的那句话也是真心想问的?”   温柠倏然扭头,陆景阳也在看她,脸上笑意未消,似乎只是随口问一问。   她只觉后脊窜上一股凉意,冻得头皮发麻。   温柠讪讪一笑:“太子哥哥听见啦?”   她眼一垂,声音也低了下来,委屈巴巴道:“我本来不想问的,是四殿下非要送我东珠,我才故意吓唬他的。”   她将陆明铮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之前对方拖陆焕给她带话,说想要见她的事。   就连对方背后暗搓搓说陆焕坏话,她都说了,半点隐瞒都没有。   死道友不死贫道。   最后,温柠一锤定音:“四殿下欺负我!”   她说完,小心朝陆景阳望去,结果视线撞了个正着,温柠心里一惊,正要强装镇定,却发现陆景阳脸色未变,依旧带笑。   他眼神温和,甚至有闲心问:“茵茵觉得他为什么要欺负你?”   温柠当然知道,只要稍微动些脑子就能猜到了,何况陆明铮这么粗糙拙劣的手法,半点隐瞒的意思也没有,倒像是为了完成任务。   至于谁能指使皇子做事,又牵扯到她,温柠不用想也知道,只可能是皇后娘娘了。   边关大捷,太子储君的身份再无动摇可能。   三年前,皇后便想让封家的人入主东宫,现在太子身份愈发尊贵,皇后这一想法只会更加坚定,所以当然要先把周围碍事的东西处理掉。   而她写信去边关不是什么秘密,就连陆景阳给她回信的事,都被魏临帝拿去后宫说过。   皇后娘娘大约是觉得她也同样肖想太子妃的位置。   可惜猜错了。   温柠不无遗憾地想,若是皇后换个办法,一开始就选择拉拢她,说不定她还会动摇那么一点点。   不过,她还不至于犯蠢,毕竟前世封家的结局十分惨烈。   温柠想了一堆,最后觉得自己遇上这种事,太子殿下也是要负责任的。   若是放在平日,她绝不会这么说,但今日陆景阳心情似乎格外好,温柠大着胆子哼了一声,小脸扭到了另一边:“都怪太子哥哥!”   陆景阳长眉轻挑,笑道:“怪我?”   温柠重重嗯了一声。   她凶巴巴地说了一通,越说到后面越委屈,原本还有些虚张声势之嫌,到最后真的变成了愤愤不平,菱唇微微撅着,满脸不高兴:“太子哥哥,他们故意的!”   说完,下巴略抬了抬,一脸不屑:“我才不上当呢!”   陆景阳问道:“茵茵不喜欢那样的?”   温柠被噎了下,她没想到堂堂太子殿下,居然要跟她谈论儿女情长之事,但转念一想,从前大哥不也跟她讨论过嘛,大约做兄长的,都爱操这种闲心。   温柠摇头,直白道:“不喜欢。”   她冲陆景阳弯眼一笑:“我喜欢文武双全的,四殿下连弓都拉不开。”   她这是在瞎说,无论哪个皇子,即便再如何不善武艺,弓还是能拉开的,不过陆明铮确实不太行,所以骑射比赛根本没有出场。   但就算陆明铮武艺超群,她也不喜欢,她现在是太子的妹妹,若是成了皇子妃,岂不是还要和太子殿下隔开一层。   她又不蠢。   说到比赛,温柠脸色突变。   陆景阳以为她哪里不适,也跟着变了脸色,躬身询问:“怎么了?”   温柠一把拉住人,急急忙忙往回走,语气着急:“太子哥哥快些,再不回去,比赛都要结束了!”   陆景阳看着自己被拽着的手腕,不由哑然失笑。   他确实很在乎茵茵,比他想象的还要在乎,所以哪怕只是被觊觎上一眼,他也会心生戾气。   他在看到陆明铮凑近茵茵的那个瞬间,就已经想好要把对方送到什么地方去了,大恒广袤,向来不缺苦寒辛劳之地。   父皇从不要求他做到兄友弟恭,只要他不伤及他们性命,父皇恐怕连过问一句也不会。   不过茵茵说的不错,今日之事是怪他。   陆景阳凤眼轻轻眯了下,封家人敢把算计打到茵茵头上,不过是觉得茵茵在他心中无足轻重。   那就让这些人睁大眼睛看看,茵茵在他心里究竟何种地位。   温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拉了几下拉不动,眼见着恼了,柳眉皱了起来:“太子哥哥,你快些!”   她要看大哥领赏,再不去就看不到了!   陆   景阳眼里的戾气骤然褪去,堪称纵容的道了声好。   等两人回看台,大哥参加的那一场比赛早就结束了,连人影都不知道在哪儿。   温柠找了一圈没有看见人,顿时懊恼不已,但总不能把大哥叫回来再比一次,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前世已经看过一回了。   等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起身行礼,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把陆景阳给带到她位置上来了。   虽说她旁边坐不是公主就是王妃,可那些坐在下面一点的公侯小姐又不是看不见。   她已经看到不少人频频扭头朝这边望过来了。   温柠脸颊红了红,不好意思地往后藏了下,小声催促道:“太子哥哥,你快些走吧。”   陆景阳一笑:“看来是我给茵茵丢人了。”   他声音不大,但是架不住周围人的视线全都落在太子身上,话音才落,温柠就听见了几声吸气声。   她眼睛都瞪圆了:“太子哥哥!”   陆景阳见她脸红无措的样子,忍不住低低笑了两声,这才离开。   看台上的视线跟着太子殿下的身影一起移动,温柠略松了口气。   等她坐下,慢悠悠地喝了半杯茶,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后,那些落在她身上的探究的目光才全部都收了回去。   温柠彻底松懈下来,随即眉心便是一蹙,太子殿下不对劲!   倒不是不好,是待她过于好了。   温柠本以为是今日陆景阳拿到了那把弯弓,所以心情才格外好,可方才细想了一番,发现并非是从今日开始的,真要算起来,从回京之后,陆景阳便待她极好。   这和她记忆中的太子殿下实在有些不同。   从陆景阳给她回信那一刻,温柠便知道自己在太子心中的位置变了,可她从没有觉得会有如此大的区别。   她本以为至多是像魏临帝那般,对她多些关照,赏赐时从不手软。   所以温柠在面对陆景阳时依旧小心翼翼,生怕一着不慎便被太子殿下重新安置回了原处。   可这两日下来,温柠觉得她大约是低估了太子殿下对她的偏爱。   温柠轻轻眯了下眼睛,唇角似有若无的扬了扬。   身侧,恭王妃笑着同她搭话:“郡主同太子殿下感情甚笃。”   温柠笑着点了点头,对恭王妃道:“太子哥哥一直待我很好,我初到京城的那几年,便是太子哥哥在照顾我。”   恭王妃脸上浮出一丝惊讶,她只听说皇上对这位明玉郡主甚是喜爱,没想到太子殿下也同样多有爱护。   甚至刚才太子殿下在这位小郡主跟前竟然没有自称本宫,而明玉郡主面上只瞧见羞恼,半点惊慌也无,可见私下便是如此。   恭王妃再看温柠时,态度不知不觉间恭敬了许多。   一直到演武场内所以的比赛全都结束,恭王妃仍心有戚戚,生怕自己刚开始时怠慢了对方被记上一笔,不过明玉郡主瞧着天真烂漫,想来不怎么会在意这些。   再看看台上其他人,不少想凑近攀谈的,可惜位置不允许。   这会儿比赛结束,众人蠢蠢欲动起来。   温柠也注意到了,但眼下她不想被绊住,骑射比赛之后便要正式进围场狩猎了,她现在只想快些见到陆景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   不过没等她拉上素心和小桃走呢,福林公公就找了过来。   这下,也无人敢上前搭话了。   福林公公多精明,一眼就瞧出了怎么一回事,躬身请道:“郡主,皇上喊您过去一趟。”   他是御前伺候的老人了,谁不认得,敢跟魏临帝抢人,岂非找死。   温柠顺顺利利地跟着走了,连一片衣角也没给旁人碰上。 第31章   温柠随福林公公往高台走。   她到时,发现魏临帝跟前还站了几人,无一例外全都拿着赏赐,显然是方才骑射比赛拔得头筹的人。   温柠眼睛一亮,她看见楚照衡了,大哥果然厉害,重来一世也一样能取胜。   再往前头瞧,太子殿下也在。   她便没往前凑,准备等皇上同众人说完话,再上前。   哪知魏临帝眼尖,已经看见她了,声音朗朗,招手道:“茵茵,快到前面来,朕也有好东西要赏你。”   一时,在场的世家子弟全都将头扭了过来。   温柠只觉得今日的自己像是什么奇珍异宝,被人看来看去,好在几次三番下来,她已经习惯了,此刻完全称得上镇定自若。   就是皇后也在,让她想起之前四皇子的事,多少有些不快。   魏临帝命人将东西呈上来,不多时,就有个小宫女举着锦盘走到温柠跟前,半屈着膝,恭恭敬敬地将东西举到她眼下。   温柠垂眼看去,就见了锦盘上放着的一把弯弓,比寻常弓箭要小一些,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弓身上雕着百花纹。   魏临帝道:“茵茵拿起来试一试。”   温柠依言照做,刚一拿起便察觉到了不一样,这把弯弓不但看着小些,也更加轻巧,和她在北疆用的几乎差不多。   她惊讶不已,抬头朝魏临帝望去:“皇上,这是——”   魏临帝问道:“茵茵用着可趁手?”   温柠飞快地点了点头。   魏临帝笑道:“朕还记得你在北疆时用的弓就比寻常的要轻些,这才特意命人做了这把弓,待会儿进猎场,可不许空手而归。”   魏临帝心情颇好,语气半是威严半是慈爱,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温柠微微抬着下巴,娇俏清脆:“才不会呢,陛下小瞧我。”   魏临帝哈哈大笑了几声,又指着在场的其他人道:“猎场有凶兽,朕再给你找个近身侍卫如何?”   温柠瞬间瞪圆了眼睛,几乎不可置信。   让世家子弟给她当侍卫,着实大材小用,若这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保不齐要结下梁子,可皇上金口玉言,就是让这些人给她当牵马小厮,也不会有人反驳。   她朝几人扫去,有人明显不想被挑中,一脸桀骜不驯。   温柠很是理解,毕竟带一个姑娘家去猎场跟游山玩水没什么区别,最后清点猎物的时候怕不是要被好友同窗取笑。   她刚想要推拒,魏临帝已经开口问了:“你们有谁愿意?”   温柠只好顺势把话咽了下去。   她没再往那边看,反正大哥一定会上前回话的,她等着就是了。   “臣愿意!”   “臣愿意!”   温柠没想到除了楚照衡,还有其他人愿意。   她转头,就看见上前一步的两人,一个是大哥,还有一人是宋清淮。   她刚才没仔细看这群世家子弟,直到此刻才发现宋清淮也在,今日秋狩正式开始前,她才同宋夫人说过话,只是没能听出弦外之音,眼下又想了起来,不免有些脸热。   魏临帝瞧见她盯着其中一人看,也顺势看了过去。   然后便笑了:“茵茵这是想选宋家二郎?”   温柠慌忙扭头,她根本没有考虑旁人,只想要大哥陪她,但眼下立刻拒绝,只会显得她格外瞧不上宋清淮,之后再选大哥,便更不妥了。   正着急,突然听到一声:“父皇,儿臣带茵茵去吧。”   温柠蓦然抬头,朝陆景阳看去。   不光是她,在场的其他世家子弟也都纷纷抬头,他们刚才还有些愤愤不平,觉得自己被轻看了,也瞧不起主动上前的楚照衡和宋清淮,觉得二人是为了讨明玉郡主欢心,有攀附女子之嫌。   此刻太子殿下主动出声,一个个突然觉得自己狭隘了。   明玉郡主是功臣之后,双亲又早早离世,皇上爱护很正常,倒是他们推三阻四,犹豫不前,显得毫无心胸。   一时间,众人只觉羞愧不已,愧读圣贤书。   其中有个胆大的,甚至大声道:“皇上,臣也愿意保护郡主!”   温柠都惊住了。   魏临帝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乐呵呵地对太子道:“皇儿,朕身为一国之君,当以身作则,万不可徇私枉法偏袒你。”   陆景阳颔首,一本正经答道:“儿臣省得。”   魏临帝道:“茵茵,你自己来选。”   温柠这会儿倒是可以选楚照衡了,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没怎么思索,便朝陆景阳看了过去,唇角扬起,高高兴兴道:“太子哥哥。”   众人毫不意外,皆是心服口服。   魏临帝乐道:“皇儿带上茵茵,今年可要输了。”   陆景阳:“儿臣自当努力。”   一旁,皇后看到这儿终于忍不住了,突然开口道:“本宫听说明玉同伯恩侯世子感情甚笃,不如就让世子来保护明玉如何?”   “太子还是要以秋狩比拼为重,切莫轻心,本宫记得你表妹骑射俱佳,倒是能给你添一臂之力。”   皇后这番话说的十分直白,几乎丝毫不加掩饰。   温柠心道,皇后娘娘怎么不早一会儿说,那她多半顺水推舟了。   可这会儿她都选了太子,就算她真的改口说要和大哥一起,太子殿下也不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陆景阳便开口了:“母后不必担心儿臣,儿臣以为封姑娘也想同自家兄长一同进山。”   恰好封家大哥也在几人中,这会儿太子都明说了,封意人也不能光看着,上前一步道:“皇后娘娘,臣会保护好家妹的。”   皇后略有甘心,又朝温柠问道:“明玉觉得如何?”   魏临帝脸色稍显不耐,不等温柠回答,便大掌一挥,一锤定音道:“这有什么难的,楚家小子,你也一起保护茵茵。”   楚照衡:“臣遵旨!”   从看台下来,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温柠了,她没想到最后还能峰回路转。   连带着之前四皇子的事,怨气都消了不少。   不过让她惊讶的是皇后居然这般沉不住气,几乎是将目的写在了脸上。   在温柠看来,皇后之所以稳居中宫这么多年,一则是魏临帝不想动封家,二则是皇后虽然对后宫手段严厉,却也从不使到魏临帝跟前,唯一的一次还是因为她。   既不加害皇嗣,又能管住这三千后宫,魏临帝省心之余便不会动废黜皇后的心思。   而皇后背后的封家更是权势滔天,一人拜相,其余子弟也皆在朝为官,可谓是满门风光。   封家想保住家族荣耀,只要皇后诞下太子,奈何皇后多年无子,最后只能从已有的皇子中挑选。   封相眼光独到,挑出来的继承人确实十分优秀,可惜太过于优秀,一不留神便脱离了掌控,重新再选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剩下的那些皇子没有一个赶得上如今的太子。   封家着急,想要把封玉荷送进东宫,奈何太子殿下始终不肯。   若说两年前,封家还能使些手段,强逼太子点头,但两年前没能成功,现在已经是天方夜谭,毫无可能之事了。   温柠心道,前世封家和皇后似乎没有这么急迫,这一世如此着急,难道是因为她?   又联想到四皇子的事,心里咯噔了一下,不会真的是因为她吧?   温柠哑然失笑,下一刻眉心蹙了起来。   皇后和封家以为她想进东宫,那其他人呢,会不会也是这么以为的?   她随即就在心里否定了,怎么可能,封家这样想多半是封玉荷的缘故,封玉荷两年前撞见她宿在东宫,气急败坏,转头告状未果,大概一直记恨到现在。   再加上,太子殿下在边关时给她回信的事。   温柠腹诽,若是封玉荷知道她为了亲近太子殿下花的多少心思,就不会这么想了。   不对,也不能这么说。   前世她几乎算是被禁足在东宫的小院里,闭门不出,连陆景阳的面都见不到,封玉荷看她仍旧充满敌意,觉得是太子金屋藏娇。   她不懂封玉荷的想法,或许这便是真心爱慕。   温柠被自己逗笑了。   “在想什么?”   “在想那把弓。”   温柠扭过头,一脸笑意:“那把弓是太子哥哥让人做的吧?”   陆景阳长眉微微抬了下,有些讶意,却没有否认:“为什么这么说?”   温柠道:“皇上都没见过我使弓,何来记得二字。”   当时魏临帝御驾亲征,是在北疆待了一段时日,可哪里会见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更别谈见过她使弓了。   而且魏临帝既然赏了弓,就不会再特意让她挑个近身侍卫了,所以明显弯弓不是魏临帝的主意,这才有了后面的恩典。   不想让她空手而归,所以明目张胆的给她找帮手呢。   温柠:“可是太子哥哥是怎么知道?”   陆景阳道:“我问过素心。”   “太子哥哥真好!”   温柠唇角翘了起来,笑得真心实意,先前想要试探的想法再次破土而出,她心痒难耐,蠢蠢欲动,只犹豫了几息,便想好了要问什么。   她停住脚步,有些为难道:“太子哥哥,要不待会儿我还是不跟着你了。”   陆景阳也跟着停了下来,面色不变,只是问道:“怎么了?”   温柠手指掐着掌心,心里涌出一股忐忑不安,她原以为陆景阳多少会不高兴,太子殿下最在意的便是忠心,当年宫宴之后的摘星阁上,她亲耳听到过。   可现在,她在陆景阳脸上没找到一丝一毫的不高兴,甚至连眉心都未皱一下。   如果她在太子心中的位置真的变得更重要了,那陆景阳只会更在意她,决不允许她有半分远离的可能。   温柠呼吸发重,刚刚探出去的一点触角,立刻便想收回来。   可这样就结束,她实在不甘。   温柠紧了紧手指,掐住袖口的一角,声音依旧甜软娇俏:“我跟着大哥也一样嘛。”   她弯眼一笑,似乎格外高兴:“我本来就是想选大哥的,谁想到皇上误会了,原本以为选不成了,结果最后峰回路转,皇上还是点了大哥。”   她眼睛发亮,仰头问道:“太子哥哥,你说这算不算缘分?”   陆景阳脸色一点一点落下去,平静地可怕,他伸手将温柠鬓间的一缕碎发勾起,慢慢抚到耳后,声音沉闷,山雨欲来:“茵茵觉得呢?”   温柠恍若未觉,手指却松了下来,掌心濡湿了一片。   她佯装考虑了一下,歪头道:“算吧。”   在陆景阳半眯起来危险的眼神中,又添了一句:“而且大哥回京后,我们还没见过面呢,我有好多边关的事想问大哥。”   陆景阳脸色彻底沉了下去:“茵茵。”   温柠嗯了一声:“怎么了?”   陆景阳:“茵茵想跟着谁?”   温柠眨了下眼睛,她紧张不已,心里却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像是被吓到了一般骤然停住了话头,过了会儿,才小心又谨慎地问道:“太子哥哥生气了啊?”   她试探结束,太子殿下依旧在乎她,对她更好也是事实。   温柠只觉得整个灵山围场的花都开了,她按耐住心头的兴奋,眼尾一垂,瘪了下嘴,小声道:“我只是怕给太子哥哥拖后腿。”   她有些难怪,低着头,声音闷闷的:“这是太子哥哥从边关回来后第一年参加秋狩,不赢的话会被皇上怪罪的。”   陆景阳只觉心口被一双柔荑轻轻捏了下,方才所有不快顷刻间崩塌消散,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怜爱。   他道:“边关的事,茵茵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也可以。”   温柠飞快地抬头朝他望了一眼,又立刻垂了下去,有些委屈道:“可是太子哥哥平日忙得不见人影,我之前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到太子哥哥了。”   既然太子殿下乐意纵容,那她便可以任性一些了。   温柠不安分地想要试一试底线在哪里。   陆景阳难得沉默下来。   他身为储君,父皇又有意把朝堂上的一些要事交给他,若是想像两年前那般整日待在一起,确   实不可能。   温柠见好就收,换了个好回答的:“等以后不忙了,我能去东宫找太子哥哥吗?”   陆景阳点头:“茵茵什么时候来都行。”   说完,顿了下又道:“今日进围场,茵茵跟着我便好。”   温柠皱眉:“可是——”   话还没说,就被陆景阳打断了:“茵茵也是第一年参加秋狩。”   见温柠还要说话,陆景阳笑着问了句:“还是茵茵觉得我技不如人,只多带一个人便会输?”   “当然不是,太子哥哥怎么会输!”   温柠也跟着笑了起来,表示自己已经被哄好了,高高兴兴道:“那我回帐篷换骑装。” 第32章   秋狩一共进行小半个月,会在第六日晚清点每个人的收获。   魏临帝说给温柠找个近身侍卫,其实也就只是第一日的半天而已,若要她一直跟这些皇子和世家子弟一样在围场深处待上五日半,还不如装病来得痛快。   当天,她换了骑装,被陆景阳带着在围场外围搜寻了近半个时辰,总算发现了一只野鸡。   她拿弯弓比划了好一会儿,最后是半闭着眼睛射出去的,险而又险地射中了翅膀。   野鸡在地上扑腾了几下,随即便被侍卫擒住塞进了布袋里。   温柠有了交差的猎物,立刻将弓箭收了起来,跟在陆景阳身后东瞧瞧西瞧瞧,她骑马水平尚可,至少能跟上,不用一行人特意停下等她。   陆景阳见她兴致勃勃,问道:“茵茵想不想去围场深处?”   温柠摇头:“不想。”   她不止怕黑怕脏,还怕长虫,若是从哪突然窜出来一条,她恐怕连叫唤一声都来不及,而是直接坠马晕过去。   陆景阳闻言从喉间溢出一丝低笑,而后单手握住缰绳,将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来。”   温柠先是愣怔了两息,反应过来后立刻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整个人顺势跃到了陆景阳的马上。   等她坐稳,陆景阳掉转了马头,驾马朝着围场深处奔驰而去。   多出来的一匹马由侍从先牵回了马棚。   一行人一直驶到围场深处的一处溪水旁才停下,温柠没让陆景阳扶,直接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动作干净利落。   她微微扬着下巴,得意道:“太子哥哥,我早不是十一岁的小姑娘了。”   “嗯,茵茵是长大了。”陆景阳颔首,笑着问她:“那已经长大了的茵茵想不想吃烤鸡?”   温柠一息也没犹豫:“想!”   片刻后,几个侍卫蹲在下游处理野鸡,当然不是她射中的那一只,是来的路上陆景阳顺手打中的。   等处理好的鸡被架上火堆烤时,温柠在周围的一片空地转了转。   她难得出宫,又是头一回来围场深处,看什么都新奇。   一直等闻到香味了才乖乖跑回去,先去小溪边洗了洗手,这个时节,山林深处的溪水已经很凉了,温柠被冻得缩了下肩。   等她将手洗净,十只手指全都微微发着红。   温柠转身回望了一眼,就看见陆景阳半倚在一截横躺的枯木上,两条修长的腿微微敞着,姿态优雅随性,身上玄色的软甲沉稳矜贵,就连束起的袖口都好看无比。   这幅好皮囊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被煞到,温柠赶紧闭上眼甩了甩脑袋,将冰凉的手指往自己脸上贴下,瞬间彻底清醒了过去。   温柠眼珠一转,又将手伸进溪水里洗了一次,然后缩着手悄悄凑近,趁人不备飞快地在陆景阳脖颈处贴了一下,不待对方反应过来转身就逃。   结果下一刻便被当场擒获。   温柠十分识时务,当即开口讨饶:“太子哥哥,我错了。”   陆景阳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只觉得这双手过于冷了点,起身将人带到火堆前:“坐着暖一会儿。”   温柠就知道不会被罚,冲他讨好一笑,乖乖挨着坐下,问道:“太子哥哥不带人去狩猎吗,今日不去会不会比旁人耽搁太多了啊?”   她原先以为只是在围场外圈转一转罢了,没想过到深处来。   今日下午就已经开始算比赛时日了,身为储君的太子殿下却半点没有急迫感,还在陪她等烤鸡吃。   哦,也不是全无收获,唯二的两只野鸡正夹在火堆上呢。   陆景阳丝毫不在意:“半日而已,无妨。”   他支起一条腿,手臂架在上面,整个人舒展开来,肆意轩扬。   温柠莫名就不担心了,她眼前这人可以太子殿下,未来大恒的皇帝,做事怎么会没有完全的把握。   前世太子殿下手臂有伤,不也照样赢了么,是她杞人忧天了。   温柠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然后便听陆景阳问:“茵茵接下去几日准备做什么?”   她想了会儿,道:“听说围场西南面养了些矮脚小马,我去瞧瞧。”   她其实不是头一次参加秋狩,不过那些世家小姐多半也是在围场最外圈走一走,要不便是聚在一起玩些简单的游戏。   她上辈子便参加过,打发时间罢了,她倒宁愿去找侯夫人说话。   不过皇上或许会叫她过去作陪。   魏临帝自诩要成仙,不可伤害生灵,所以这回秋狩根本没进围场林地,倒是带了宫里的乐师舞姬一起来,说不定会心血来潮会将她叫去。   她记得前世就有皇子公主为了讨好魏临帝,一直没进猎场。   陆景阳点头:“带上正青。”   温柠这才想起来一开始就被她赶走的正青,她这会儿倒没什么恻隐之心了,只要不正对上正青的那张脸,她半点也不内疚,谁会对一个手段狠辣的杀手心生怜悯呢。   说实话,她还有些怕正青,总觉得凑了近了能嗅到几丝血腥气。   温柠小声埋怨:“太子哥哥干嘛要塞一个人给我,我有素心和小桃,不缺人伺候的,再说思鸿阁也不缺宫人,吉祥做得挺好的。”   吉祥是思鸿阁的掌事公公,为人憨厚又忠心,温柠挺喜欢。   陆景阳笑道:“不喜欢正青?”   温柠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脑袋,很是诚实:“不喜欢,太子哥哥让他回去吧。”   陆景阳不为所动:“正青办事周全。”   温柠偷偷腹诽,是周全,但未免太周全了。   她任性道:“我不要!”   若是放在之前,她还不敢这么直接了当的拒绝,一定会想办法先将人哄高兴了,然后再迂回着提出来,可她刚刚才试探过自己在陆景阳心中的位置,这会儿骄纵得很。   温柠拧着眉,气呼呼地站起来:“我偏不让他跟着!”   陆景阳对她的反应颇为意外:“不过是个奴才。”   还是个杀手呢!别以为她不知道。   温柠耍着小性子,绝不妥协:“我就是不喜欢他,不然太子哥哥换个人来。”   换个老实忠厚没那么多心眼的,她说什么便是什么,那思鸿阁再多一个宫人也没什么。   她说完,又软下语气,央道:“太子哥哥就让他回去吧,好不好?”   结果到了这个份上,陆景阳仍旧不松口。   温柠这回是真的恼了,她都妥协了,让陆景阳换一个人来,结果对方非要让正青跟着她,难不成是将她当成大牢里的犯人么?   温柠胸口起伏了几下,甩袖子便要走。   陆景阳无奈:“茵茵。”   一旁的侍卫全都低着头,恨不得将耳朵也埋起来,他们还是头一次见殿下用这种语气说话,简直有低声下气之嫌。   平日他们不在宫里,对这位明玉郡主并不怎么知情,只听说过一两回,见亦是头一次见,本以为只是个容貌漂亮的小姑娘,殿下乐意哄一哄。   可刚才他们分明听到殿下将正青派给了她,还是当下人使。   结果明玉郡主还不肯要,就差把嫌弃写到脸上了。   要知道正青的身手可比他们还要更胜一筹,若不是身体有缺,怎么可能进宫做一个伺候人的玩意。   当初太   子殿下对他有恩,将他从那种腌臜地方带出来,正青从此忠心耿耿,一心跟着殿下,训练时更是不要命一般,才有了现在的本事。   这回被派去跟着个小姑娘,实在惊掉了他们下巴,看来得去荣顺公公跟前打听打听,这小郡主是什么来头了。   以后莫不是他们的另一个主子吧!   那头温柠被叫住,虽然站住了脚,但依旧背着身,不肯回头。   陆景阳道:“正青略有些拳脚功夫在,围场不似宫中,有正青跟着能保护你安危,茵茵若实在不喜,等秋狩结束,再让他走。”   “真的?”   “太子哥哥不骗我?”   温柠等到一句肯定的答复,这才转过身来,别别扭扭地坐了回去。   陆景阳从喉中溢出一声笑:“不生气了?”   温柠不承认:“我没生气。”   她睁着清凌凌的眼睛朝陆景阳望去,语气无辜极了:“我怎么会同太子哥哥生气呢,太子哥哥最好了。”   有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侍卫,一时没忍住,惊讶地抬起了脑袋,结果就看到殿下非但没气,反而颔首应道:“嗯,是我听错了。”   年轻侍卫太过震惊,以至于一不留神发出了声响,瞬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他顿时涨红了脸,几息后结结巴巴道:“殿、殿下,野鸡烤、烤好了。”   温柠兴致勃勃地尝了一口,勉强咽下去。   她大失所望,明明味道闻起来那么香,怎么吃着既难嚼又难咽。   纵然这些侍卫的手艺尚可,但跟御膳房的大厨比是完全不可能的,何况野外没有香料,侍卫们自身带的也就那么几种,味道更是差了一大截。   温柠挑嘴,一口吃完便吃不下了。   她捧着剩下的一小块,有些为难地朝陆景阳望了眼,小声道:“太子哥哥,我饱了。”   陆景阳示意她将树叶放下就行,他也没吃几口,之所以带茵茵来围场深处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罢了。   至于烤鸡,他早就知道茵茵吃不惯了。   锦衣玉食养出来的人,是不可能吃得惯这样粗糙的东西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的茵茵娇气又金贵,半点苦也吃不了,怎么可能离得开他。   只有这天下最尊贵的地方才能养出这么精致的人,哪怕世家公侯,也不行。   温柠不知道陆景阳在想什么,她尝了一口鸡肉后,便兴致缺缺想要回去了。   陆景阳自然不会拦着她,将人安安稳稳地送到了猎场外。   等温柠往回走,远远便看见跟着她的正青。   她停下脚步,正青也跟着停了下来,像是害怕再被她赶走,温柠清咳了一声,将人招过来,吩咐道:“这几日你可以跟着我,但不许让我看见。”   正青抬头,神色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温柠补道:“太子哥哥说你做得到。”   “是,奴才遵命。”   他嗓音细细的,配上这张脸并不突兀,反而意外地喜气,讨人欢心。   但温柠知道他的正面目,恨不能敬而远之,见正青应得迅速,温柠脸一黑,原来真的做得到,那这两天,正青是不是一直跟着她。   温柠没再问,反正陆景阳说了,等秋狩结束,她就能将人送回去。   第二日,晴空万里。   温柠看完矮脚小马回来,便在遇上了专门等她的陆焕。   对方一身浅色的外袍清清爽爽,连软甲都没穿,跟在宫中时没什么区别,腰间的香囊玉坠一个不少。   陆焕是来递口信的:“明玉,父皇叫你去大帐听曲呢。”   温柠看了一眼他的衣着打扮,问道:“你一直在大帐?”   陆焕点头,叹了口气道:“我都听了一早上了,现在脑袋都是嗡嗡的,父皇兴致又高,我哪里忍心打断。”   温柠觉得魏临帝说不定根本没想到她,她问陆焕:“是不是你跟皇上提我了?”   陆焕一笑:“独乐了不如众乐乐。”   她就知道!   温柠气不打一处来,只想给他一下。   去大帐的路上,她才得知四皇子已经回去了。   “昨天晚上连夜离开的。”陆焕道:“四哥神色匆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急事,难不成是丽妃娘娘生病了?”   温柠大约猜到了是什么原因,不过她没有说,只是含糊地附和了一声。   她换了个话头,问陆焕:“你怎么没进猎场?”   她记得陆焕骑射俱精,拳脚功夫也尚佳,虽说疏于训练,却也能在太子手里撑几招。   陆焕道:“进猎场做什么,又脏又累。”   他对狩猎这种事几乎没什么兴趣,一群人钻进林子里,一待便是四五日,身上免不了沾着血,说不定软甲下还藏着虫子,抖一抖就能掉下一堆,又有什么好玩的。   温柠听他形容完,只觉得自己身上都痒起来了。   她皱了皱眉,深觉自己被诓骗了:“那你之前还说要带我去猎兔子?”   陆焕挠头:“猎兔子又不要进围场深处去。”   再者之前的骑射比赛他都大展身手过了,就是第一场,跟皇兄一起比试的:“明玉,你是不是当时只顾着看皇兄了,都没看到我?”   温柠被问的猝不及防,表情没藏好,她确实没怎么注意陆焕,大哥在呢,她又不会看旁人。   陆焕气了个倒仰,一把拉住她就要转身回去:“走,我现在带你进围场!”   温柠赶紧拒绝了,她才不要沾上虫子!   两人拉扯了一阵,谁也不肯让步,最后还是温柠松口,答应明年一定认真看陆焕的骑射比赛,就只看他,连陆景阳也不看。   陆焕勉强同意不去围场,不过还是有些不满意,下巴抬得老高。   之后几日,温柠除了去找过几次侯夫人,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大帐里,好在魏临帝也不是成天奏乐取乐,而且过来作陪的宗室小辈有不少。   温柠乐得清闲,拉着陆焕隐在人后,坐得累了便直接出去,反正也没人注意到。   第六日晚,众人在营场清点猎物。   最后结果不出所料,太子殿下胜出,且是大胜。   温柠得知消息时已经洗漱完了,正准备睡下,闻言懒散地打了个哈气,心道,可惜这次没遇上大虫之类的凶兽,否则太子殿下的风头还要更盛一些。   至于她那只野鸡,记数的太监尽心尽责,也一并记好呈了上去。   魏临帝看到最后一列时,直接乐得笑出了声。   捻着胡须道:“茵茵大善!” 第33章   秋狩结束,落了一场细雨。   温柠回宫后第一件事便是打发正青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毫无迂回的余地。   小桃悄悄道:“姑娘,这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她原本瞧着正青模样不错,还劝过姑娘,但姑娘态度这么坚决,那必然是正青有问题了!   温柠摇头:“只是单纯不喜欢罢了。”   小桃点头,一本正经地感叹:“可惜正青没有福气,入不了姑娘的眼,也只有奴婢这样的容貌才能让姑娘百看不厌。”   温柠被她逗笑了。   正笑着呢,素心挑着帘子进来:“姑娘,东宫来人了。”   温柠蹙了蹙眉:“来的是谁?”   素心道:“荣顺公公。”   温柠鼓了鼓脸,不大高兴,她才刚把正青送回去呢,荣顺就来了,难不成是太子殿下出尔反尔,又反悔了不成?   她倒要看看太子是不是真的从君子变成小人了!   温柠点头,将人叫了进来。   她脸色不霁,干巴巴地问道:“是太子哥哥有事要找我吗?”   荣顺哎了一声,让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上前,那小太监手里端着个雕花木盒,瞧着便很重,压得他手腕有发颤了。   对方毕恭毕敬地将雕花木盒摆到了温柠手边,就躬身退了出去。   温柠眨巴了两下眼:“这是什么   ?”   荣顺不肯说,只道:“郡主打开瞧一眼便知。”   温柠拨弄了一下锁扣,很轻松便将盖子打了开来,下一刻便被里头的东西惊到瞪大了眼睛——偌大的一个雕花木盒,里面满满当当全是东珠。   她愣怔了几息,才问:“太子哥哥送给我的?”   荣顺点头:“殿下说您喜欢,让您先拿着玩。”   温柠被荣顺转述的这句话惊到了,哪有人拿东珠来玩的,何况是这种品相的东珠。   她脑中遏制不住的闪过四皇子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大约鼻子都要气歪了吧,又不敢对太子做什么。   温柠几乎有些心潮澎湃,她小心将盖子合上,问道:“太子哥哥在东宫吗?”   荣顺笑道:“在呢,殿下在东宫等您呢。”   温柠几乎是立刻从太师椅上下来:“那我现在就去!”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小桃眼疾手快地从架子上拿了一件披风过来,赶在自家姑娘出门前给系上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狩之后便冷了起来,不多添一件,保不齐要受冻伤风。   从思鸿阁到东宫,温柠走得飞快,若不是顾及着在宫道跑起来实在不雅,她说不定提着裙摆跑去了。   等到了东宫,温柠直奔正殿而去,结果扫视了一圈,却哪儿都没见着陆景阳。   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话,身后荣顺总算赶了上来,他一把年纪,脚程哪里赶得上小姑娘,这会儿还有些喘。   温柠体谅老人家,等他气顺了,才问:“太子哥哥人呢?”   荣顺道:“殿下不在这儿,在库房呢。”   温柠:“库房?”   她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已经隐约有了预感,可猜测过于离谱,温柠不太敢相信。   她咬了咬唇瓣,让荣顺带路:“我要过去。”   库房在东宫另一侧,距离正殿稍远,温柠一路走过去,竟然生出了些许紧张。   她手心微微濡湿,揪着披风的边缘处,心口扑通扑通跳动着,像是有一只白兔在里头砰砰乱蹦,怎么按也按不住。   不知道走了多久,温柠终于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像是一道青松,挺拔苍劲。   温柠小跑过去:“太子哥哥。”   她朝陆景阳望去,唇珠轻轻抿着,一双杏眼清亮无比,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期待。   陆景阳招手让她到跟前来:“茵茵,伸手。”   温柠依言将手伸了过去,随后,一柄玄铁制的钥匙便被放在她手心上。   她手指白嫩细长十分好看,半点疤痕都没有,连指节都是粉的,掌心更是娇嫩无比,那冰凉沉重的钥匙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巨物,被衬得格外丑陋。   可温柠知道,这是东宫库房的钥匙。   她望着这把玄铁钥匙,呼吸都慢了下来,轻声道:“太子哥哥,这是——”   陆景阳道:“之前让茵茵来挑,茵茵一直没来。”   他说得尤为随意,仿佛这把钥匙只是个不打紧的东西,完全不值一提。   或许对身居高位的太子殿下来说确实不打紧,比起那些虎符玉牌,这不过只是一间用来放珠翠宝石的屋子罢了。   东宫库房不止一间,陆景阳交给她的这柄钥匙只能打开其中的一扇门罢了。   可温柠仍是止不住心口发烫,难以遏制的心悸。   她知道陆景阳是什么样的人,不止一次见过对方人后冰冷淡漠、毫无感情的样子,那双眼睛似古井无波,空荡荡的寂寥无比。   就是如此,陆景阳给她钥匙,她才会惊愕到难以置信。   陆景阳从边关回来不久,来思鸿阁见她,说了让她来东宫挑珠宝的事,她当时觉得不过是太子殿下随口一说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之后四皇子的事,温柠也是听完便忘了。   直到在荣顺说要带她来库房之前,温柠一直觉得那一箱盛满的东珠已经是太子殿下少有的明晃晃的偏爱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我、我......”   陆景阳笑了声,领着她去了库房门前,示意她亲手打开。   温柠纤细的手腕拖着特制的铁锁,一时有些拿不住,她稳了稳心神,将钥匙慢慢塞进锁孔,随着一声低沉的咔嗒声,那道牢固又坚硬的锁就这样开了。   温柠没有第一时间就推门进去,她站在原处怔了几息后,一个转身扑到了陆景阳怀里,小声轻唤了一句:“太子哥哥......”   她吸了吸鼻尖,发觉自己眼眶酸涩难耐。   于是将脸埋进了陆景阳的衣襟里。   她已经及笄了,现在再哭不太像话,又不是几年前小姑娘的时候,而且因为这种事掉眼泪,实在有些丢脸。   温柠趴了好一会儿,等心口渐渐平复下来,才抬起脸。   陆景阳:“不哭了?”   温柠嘴硬又别扭:“我没哭。”   她理了理身前的衣带,拖着陆景阳的手,道:“太子哥哥陪我一起进去。”   陆景阳颔首,应了句好。   库房建得极深,似乎比外面凉了一些。   温柠几乎一进来就被门口的一株红珊瑚晃到了眼睛,她本以为这间库房里放的都是姑娘家用的东西,谁知道还有这样大的摆件。   她一时呆住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   陆景阳问:“茵茵喜欢这个?”   他想了下道:“这珊瑚玛瑙是东南边陲的一个小岛上的产物,使臣出海时带回来的,因为太大,所以品相只一般,茵茵若喜欢这种,应当还有小些的,品相倒是不错。”   温柠觉得自己喜不喜欢是其次,这样的物件摆出来,都叫人不好意思。   她越往库房里走,越是对东宫的财力震撼。   而这不过是冰山一角。   温柠看到最后,只觉得眼花缭乱,差点要迷失在这堆珠翠宝石中。   她整个人晕乎乎的,看什么都觉得蒙着一层光,像是只掉进米仓的老鼠,快要被噎住了。   陆景阳见她空着手,倒是有几分意外:“茵茵一样也没瞧上?”   温柠艰难地摇了摇头,她怕自己把库房搬空,她每一个都好喜欢,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这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宝贝呀!   她无比诚实道:“太子哥哥,我拿不动。”   陆景阳挑眉,英气的脸上满是笑意:“茵茵觉得我还会把钥匙收回来?”   他摊手虚指了下,笑着道:“不过是些头面首饰,茵茵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只要过来取便行,没有人会拦你的。”   温柠羞愧地低下了脑袋,是她浅薄了。   她怎么能质疑太子殿下的财力呢。   在太子殿下眼中,这些都只是用来哄她开心的东西罢了,不过尔尔。   温柠在这一刻对陆景阳的喜欢陡然攀升到了顶峰。   她仔细且认真的反思了一番,深觉自己在灵山围场那一次的试探实在多余,明明只要来一趟东宫就能证实了。   最后,温柠只拿了一支玉簪,直接插进发髻里带出来了。   她往回走的路上问道:“太子哥哥今天不忙吗?”   陆景阳嗯了声:“今日无事。”   温柠高兴起来,声音像掺了蜜,又软又甜:“那太子哥哥陪我好不好,我不想回去。”   她才收了满屋子的宝贝,当然要哄一哄对方,太子殿下金尊玉贵什么都不缺,只是少个听话又懂事的人逗趣解闷。   温柠对自己的身份把握地十分精准,并且努力践行。   她殷勤地像只小蜜蜂:“太子哥哥,快坐。”   陆景阳看着铺好软垫的太师椅,不由失笑,由她折腾了一会儿,直到见她还准备端茶,才将人叫来坐下。   他道:“茵茵不必做这些,像从前那般就行了。”   温柠乐得轻松,高高兴兴跟着坐了下来:“太子哥哥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陆景阳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臂上:“茵茵救过我一次。”   温柠不解,歪头嗯了一声?   她心里清楚,是她送去边关的那件护甲,从那件事后,陆景阳才第一次给她回信。   温柠本来觉得一件护甲换太子殿下的回信已经很划算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她心道,可惜伤了手臂之后,陆景阳格外慎重,再没遇上过什么大事,不然她岂不是可以再换一个东宫库房。   所幸她这大逆不道的想法太子不知。   陆景阳问:“茵茵夏天生了一场病?”   温柠点头,她往回想了想,含含糊糊地道:“夏日雨水多嘛,我只是不小心淋了些雨,哪里知道就着凉了。”   她没提去宝华寺祈福的事,陆景阳也没有提,只问她:“严重吗?”   温柠摇头:“不严重。”   然后就皱起了眉,一边撒娇一边抱怨:“就是药好苦,我一连喝了好多日,到最后实在喝不下了,差点儿吐出来,现在想起来还难受呢。”   陆景阳闻言,笑着唤人给她上了一碗甜汤。   等她用的差不多,拨动汤匙的动作慢下来后,才说起今日的事:“茵茵喜欢那间库房吗?”   温柠喜欢极了,她翘着唇角点头:“太子哥哥真的要送给我吗?”   陆景阳道:“补给茵茵的及笄贺礼。”   温柠呀了一声,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太子哥哥忘了呢。”   她托着腮,不无遗憾道:“可惜那时候太子哥哥不在京城,不然就能看到我的及笄礼了。”   说完,眼珠一转,偏头对他道:“太子哥哥怎么不问问我想要什么?”   陆景阳问了:“哦,那茵茵想要什么?”   温柠眼一弯,笑得十分好看:“及笄的时候,我想要太子哥哥给我回信,后来就真的收到了!”   她故意提起回信的事,陆景阳那时候并不是因为及笄才给她回信的,可她不知道呀,她就这么以为,反正太子殿下又不会挑破她,只会觉得亏欠。   果然,她听陆景阳道:“以后茵茵想要什么都行。”   温柠心中一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陆景阳接着道:“无论茵茵要的是锦绣荣华一世无忧,还是炊金馔玉富贵安乐,我都给的起。”   “只要茵茵永远陪着我,待在我身侧。”   陆景阳抬眼,将一句惊涛骇浪的话说得平淡无比:“茵茵以后会是大恒最尊贵的公主。”   温柠连呼吸都停住了。   她从来不去奢望以后的事,世事难料,但徐徐图之,总会做成的。   只是这一日比她想象中来得要更早,猝不及防便向她敞开了帷幕,那帷幕后堆金积玉,奢靡无比,仿若整个天下的宝物尽在其中。   温柠一时分不清是自己在做梦,还是果真如此。   她握紧手指,直到掌心传来一阵刺痛,才知道自己不是在臆想,也没有听错任何一句话。   她知道陆景阳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是一句太子哥哥的称谓,也不是兄长这层身份,而是要占据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一块地方。   陆景阳允许她唤楚照衡大哥,不过是觉得她虽然这么喊了,却同楚照衡算不上多亲近。   就像陆焕,她多有接触,可论起谁亲谁疏,对方远远比不上陆景阳。   温柠突然就明白了,太子殿下想要她把他摆在第一位。   并且永远摆在第一位。   温柠做不到,她心里有比太子殿下更重要的人,要重要上许多,哪怕是让她一命换一命也可以的那种重要。   但没关系,她可以装作她做得到,又不是很难。   她道:“我会永远陪着太子哥哥的。” 第34章   秋雨缠绵,一连下了好几日。   温柠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柄玉如意,通体莹白细腻,光洁匀透,因为是暖玉制成的,所以触手生温,很是舒服。   这是她从东宫那间库房里找出来了,自从那日在太子殿下跟前表完忠心,温柠觉得心头大事骤然解决了,整个人愈发懒散起来。   陆景阳得空,她便去东宫;不得空,她便待在思鸿阁。   素心起先还劝她多走动走动,谁料刚劝完,就连绵下起了雨,已经快有小半个月没放晴了。   这下温柠便是想出去,素心也不想放人,姑娘虽说身体调养地不错,可夏日淋雨大病一场的事她还记得了,万不能掉以轻心。   温柠半托着腮朝窗外望:“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停。”   素心给她端了杯热茶来,也跟着看了一眼,道:“至多再有个三五日便能放晴,不过这场秋雨之后,用不了多久就入冬了。”   两人说着话,小桃从外头进来。   她刚刚出宫了一趟,走的时候还没下雨呢,结果刚出去不久便下大了。   她是去温家旧宅的,看一眼祠堂上的瓦片有没有破漏之处,每年到这个时候,姑娘总有些不放心,去看一眼也安心。   小桃说完祠堂的事,又将个小包裹递了过来。   温柠眼睛一亮:“先生出新书了?”   小桃点头:“奴婢特意去瞧了一眼,果然有最新的。”   温柠口中的新书其实是个写到一半的话本,她之前出宫偶然看到,买回来读两册便欲罢不能,本来打算让小桃把剩下的几册都寻来的,结果一打听才知道,还没有写完呢。   话本讲了个千金小姐的故事。   小姐是大门大户的嫡女,很得宠爱,娇生惯养到十六七岁的年纪,本来已经和同样门第的世子订下了婚事,却在成婚前芳心暗许,喜欢上了从外地投奔借宿的远房表兄。   这表兄若是个好人也就罢了,其实在家中已经娶亲生子了,小姐若真动了心叫他哄去,只能做妾。   故事才讲到千金小姐与远房表兄的事被小姐父亲撞破,原本只要这家老爷将此人赶出府去便行,可偏偏老爷也叫他说动了。   老爷就小姐这么一个女儿,结发妻子又早已离世,若是能将女儿留在身边,不失为一件好事。   温柠看到结尾处,小姐被骗得信了表兄的鬼话,把自己的私房钱全拿了出来,打算助表兄干出一番事业,也好向父亲证明求娶的决心。梗多面肥txt+V一3五八八四五111零   温柠一把阖上了书页,气冲冲评论道:“无财无势,连学识也平平,小姐究竟看中了他什么!”   小桃天真烂漫,猜测道:“或许这表兄生得格外风流英俊,小姐喜欢他那张脸也说不定。”   温柠无言,沉默了一阵。   她也喜欢模样好的。   难怪前世大哥见她冲旁人笑一下也要念叨上一阵子,原来是怕她识人不清。   温柠道:“可惜小姐没有兄长,否则必定不会让这表哥得逞。”   小桃点头:“若是有兄长,老爷也不会动退亲的心思。”   素心在一旁听着自家姑娘和小桃闲话,忍不住往姑娘的婚姻大事上想,姑娘如今孤身一人,亲朋长辈都不在了,婚事多半要皇上做主的。   今年入春,姑娘及笄,那会儿她还未想过这事,但秋狩时,她跟在姑娘身边,亲眼看见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同姑娘搭话。   或许今年还不急,可再过两年呢。   皇上对姑娘看重不假,可婚约大事也不会由着姑娘任性的。   就连公主们的婚事也全凭皇上一句话罢了,入了夫家,日子如何,又是另一回事了。   素心抽了个空,提醒姑娘早做打算。   温柠听完,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留心。   不过她的婚事应当用不了魏临帝做主,魏临帝明年就去灵山修行了,怎么还会顾及到她。   再者,她还记得太子殿下的那句公主的承诺呢。   不过她没同素心说这些,怕吓着素心。   秋雨停住后,京城仿佛一夜之间冷了下来。   温柠只觉得今年的冬日来得格外气势汹汹,她晨起的点都比之前推迟了半个时辰。   陆焕顶着风来找她:“明玉,父皇说今年要去上京行宫!”   温柠给他塞了一杯热茶,问道:“何时说的?”   水太烫喝不了,陆焕捧着暖手:“昨儿晚上   ,母妃方才告诉我的,我立刻就来跟你说了。”   大概被风吹得实在太冷,他等不及,先龇牙咧嘴地喝了一口,这才将茶盏放下来:“等去行宫就不会这么冷了,行宫还有汤泉,也不知早先的两只孔雀还在不在。”   温柠:“你之前去过?”   陆焕点头:“早些年父皇还去了好几回呢,不过后来嫌太远不方便,所以就留在京城过冬了。”   上京行宫是魏临帝做皇子时,先皇赏下的,魏临帝继位后,几次修葺扩建,如今整个行宫的占地十分之大。   陆焕道:“明玉,咱们也一道去吧!”   说完,不等她说话,又道:“你不去也不行,父皇肯定会带上你的。”   温柠自然也是想去的,她前世就听说过上京行宫。   她进东宫那两年冬,魏临帝都是在上京行宫过的,陆景阳身为太子,京城上京两处跑,很是不便。   温柠还记得那两个冬日,对方时常后半夜才赶回来,第二天又早早起身处理国事朝政,若不是时常用参汤吊着,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她会知道这些,还是因为那时候记挂大哥,日日浅眠难安,一丝细微的动静都能将她吵醒。   温柠问道:“太子哥哥也去吗?”   陆焕不确定,但他觉得要是说皇兄不去,明玉也可能不去,于是道:“皇兄肯定会去的。”   温柠想了下,现在魏临帝还没有完全沉迷于修仙问道呢,国事也没有完全交由太子处理,陆景阳应该还不用像之后两年那样来回奔波。   她问:“你知道什么时候动身吗?”   陆焕摇头:“反正这几日,宫中肯定有消息。”   他觉得明玉肯定会喜欢行宫,都想好了接下来两三个月的玩乐项目了,他道:“到时候咱们住得近些,走动也方便。”   不像现在,他来一趟思鸿阁,被风吹的还没缓过来呢。   温柠惊讶:“可以自己选住处吗?”   陆焕嗯了一声:“原本应该有常住的院子,不过自从上回扩建之后,父皇一直没去,就没这回事了。”   他也记得不大清了,还是好几年前的事,而且那会儿他年岁也不大,只记得住在行宫里的那个冬天过得比往年舒服许多。   陆焕几口将稍凉下来一点的茶水喝完,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两日之后,魏临帝果然下了旨。   动身时间定在半个月之后,等到了上京,京城这边差不多就要彻底冷下来了。   福林抽空来了趟思鸿阁,给温柠送了件兔皮大氅,整个大氅通体雪白且里外皆看不出缝合的痕迹,仿若浑然天成。   福林是来传话的:“皇上说您怕冷,留在京城怕是要冻着,要带您一道去行宫呢,郡主早些准备起来才好。”   温柠让素心给他抓了吧金叶子,好奇道:“大家都去吗?”   福林笑道:“哪能呢,只有皇上放在心尖上的人才有这份荣宠,郡主可是独一份。”   温柠自然不会天真到真的信了这独一份的说法,但魏临帝疼爱她也是事实,起码只她知道的,就有皇子公主没被带去行宫。   她莞尔:“麻烦公公辛苦走一趟。”   半个月时间,足够准备了,何况不用温柠亲自动手。   她去东宫找陆景阳,等了小半日才见到人,一见着就黏了过去:“皇上说要带我去行宫,太子哥哥也会去吗?”   陆景阳没说去还是不去,先将温柠拉开一些,他一身寒气,免得冻到这金贵娇惯的人,然后才问:“茵茵想要我去?”   温柠点头:“当然想,若是太子哥哥不去,我也不去了。”   她哄人的话张口便来。   结果,陆景阳动作一顿,真的问道:“茵茵当真不去?”   温柠小脸垮了下来,纤眉半拢,不敢相信:“太子哥哥要留在京城?”   那她岂不是真要去不成了,一想到整个冬日都窝在思鸿阁,哪儿也去不了,温柠忍不住小小地叹了口气。   陆景阳失笑,他逗完她这点小心思,眼见着她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这才道:“我迟几日再过去,茵茵先行动身,等到了行宫,不要乱跑,出行也要带上人。”   温柠立刻警觉了起来:“太子哥哥不会又要把正青塞给我吧?”   陆景阳:“茵茵就这么不喜欢他?”   温柠点头,半分犹豫也无。   陆景阳难得对自己的用人起了份疑心,准备待会儿便派人再查一遍正青的身世来历,难不成茵茵以前在北疆见过他?   温柠好不容易将人还回去,怎么可能又让人回来,坚决不松口:“反正我不要他跟着!”   “嗯,不让正青跟着你。”   陆景阳道:“行宫占地大,亭台楼阁一座挨着一座,中间大多都是小径,下人又不及皇宫里的多,万一走岔了路,多一个人也好找回来。”   他交代地周全仔细,倒真的像是个操心妹妹的兄长了。   温柠甚至恍惚了一下。   她飞快地点了点脑袋,保证自己绝对不乱跑,然后高高兴兴地表示她会想陆景阳的。   温柠道:“太子哥哥一定要记得快些过去,我会着急的。”   寒月初九,正式启程。   当天,温柠起了个大早,直奔东宫,她本想同陆景阳道别时再叮嘱一句,让他快些去上京,谁料太子殿下根本不在东宫,比她起来的还要早。   温柠问东宫的大宫女:“太子哥哥这些日子都这么忙么?”   对方道:“殿下今日有急事,走得匆忙,郡主可是有什么话,奴婢代您转述。”   “那你同太子哥哥说,让他记得忙完就来上京。”   温柠飞快交代了一句,就离开了。   毕竟行程匆忙,去上京行宫的路要比去灵山围场还要远一些,早起出发,一直到深夜才抵达山脚处。   上京行宫榜山而建,远远望过去,气势恢宏壮丽,犹如盘踞山林的蛟龙。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只是这上山的路更为缓慢,且寒气逼人,似要往骨缝里钻。   温柠早就犯困了,只是冷得睡不着,哈气一个接一个的打,整个人昏昏欲睡。   素心看得心疼不已,替她掖了几下大氅的领子,温声哄道:“姑娘再忍一忍,已经能见着门庭的影子了,至多再有一刻钟便能到。”   温柠点头,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半刻钟之后,马车停下。   温柠被扶着下来,她几乎是半眯着眼睛往里走的,也不知道走去了哪儿,反正有宫人领路,等到了地方,匆匆洗漱收拾了下,倒头便睡着了。   第二日早,温柠才问了问自己住的地方。   其实早在来之前,行宫各处庭院住的是哪位主子就已经安排妥当了。   温柠住的这处叫云水间,离汤泉特别近,是魏临帝特意指给她的,若是想泡汤只用略走几步路就到了,十分方便。   到中午,众人去陪魏临帝用午膳。   温柠这才发现来行宫的不止宫妃娘娘,也不止皇子公主,还有其他人。   例如一些世家的公子小姐,若是家中正好有得宠的或是地位高的娘娘,也可以来行宫小住上一段时日,算是魏临帝特许的恩典,其中几个她还有些眼熟,秋狩时曾在大帐里见过。   那么多人里,温柠一眼便看到了封玉荷,不用想也知对方是跟着皇后来的。   上回秋狩,陆景阳半点面子也没给,这回皇后便直接将人带到身边来了,太子总要去请安,两人撞见只是早晚的事。   温柠思绪一闪而过,下一刻便把视线移走了。   她本打算找陆焕的,却在对方身侧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肃国公世子祁朝。   肃国公是德妃一母同胞的兄长,而德妃娘娘便是陆景阳和陆焕的母妃。   祁家几代公侯,可惜子嗣不丰,到了肃国公这一代,嫡系就只有肃国公和德妃这一对兄妹,妹妹进了宫,哥哥在朝为官。   不过肃国公醉心山水,不喜朝政,只任了个闲散的官职,有了祁朝后,更是早早为祁朝请封了世子,辞官离京去了。   按理说,   祁朝算得上是陆景阳正经的表弟,可惜两人关系并不好。   温柠前世和祁朝相熟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那会儿伯恩侯府刚出事,一应相关的人尽数被捉拿带走,连大哥也没能幸免。   她因为温家后人的身份倒是没有被关押,却也孤立无援,求助无门。   她当时想进牢狱见侯爷夫人一面,送些衣物吃食进去,可没有门路,塞再多的银两也无用。   就是在从牢狱回去的路上,她遇上祁朝的。   因为魂不守舍,一时没注意,她险些被国公府的马车撞上,正巧马车里坐的人是肃国公世子,对方问清缘由后,帮了她一回,让她去狱中见了侯爷夫人。   温柠很感激对方那时候的相助,只是后来一直没能再见。   进东宫后,她才得知祁朝和太子关系不睦。   想到这儿,温柠的视线往下落了点,朝祁朝的双腿望了过去,她前世遇见祁朝的时候,对方已经不能正常行走了,出行在外只能坐着轮椅,双腿之上永远盖着厚厚的毯子。   至于两人关系不睦,也跟祁朝双腿被废的原因有关。   温柠后来特意打听过,只知道是一件意外,几番巧合下才酿成了悲剧。   她记得事发的时间大约就在明年春。 第35章   温柠只多看两眼,午膳后,陆焕就追了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祁朝,对方守礼知节地颔首打了声招呼:“明玉郡主。”   温柠也跟着回了一礼:“世子。”   现在的祁朝还是个少年郎,跟陆焕站一起,一样的神采英气。   与日后阴郁寡欢的形象截然不同,若不是眉眼间还有几分相似,温柠或许就认不出来了。   她心里微微动了动,这样的人不该与轮椅相伴半生,何况对方前世对她有恩,哪怕于祁朝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于她不是。   想化解那场祸事并不难,只要在事发的时候留意一些便可。   祁朝双腿若是不废,也就不会同陆景阳不和,甚至到后来隐隐发展成了反目,而陆焕也不至于夹在中间难为,两边都劝不了以至于还要找她一吐为快。   温柠到现在都还记得陆焕当时找她诉苦的样子,平日里那么豁达洒脱的一个人,生生被逼得暴躁异常。   也不知她离世后,两人的关系有没有缓和。   若是没有缓和,那祁朝最后的下场应当也不会太好。   思及前事,温柠一时有些难受,她眼睫微微垂了下来,挡住眼底涌出的情绪,站在原地缓了一缓。   这一幕落在陆焕眼中,便是她刚见了祁朝,就垂下了眼。   想到方才午膳的时候,明玉也盯着他这边瞧,难不成看的不是他,是祁朝?!   陆焕不由瞪大了眼睛,视线在两人中来回扫视了一番,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他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住咳了一声。   一时间,两道视线全都落到了他脸上。   陆焕自觉要替姑娘家保守秘密,何况还是这种心事,他朝自己表兄望了一眼,心里迅速评断了一番——为人方正,容貌俊逸,才兼文武。   明玉眼光不错!   陆焕眼睛一亮,他不光可以保守秘密,还可以帮明玉啊!   他脑中飞快地转了一圈,兴冲冲地问:“明玉,你下午要不要去珍兽园?”   温柠下午无事,去哪儿都成,见陆焕兴致这么高,于是点了点头,问道:“有你上回说的孔雀吗?”   陆焕哪里知道,他也还没去呢,但他十分肯定道:“自然是有的。”   说完一扭头:“表兄,你也去吧?”   寻常,陆焕是不喊祁朝表兄的,他们两年岁相当,互相称呼名字就成了。   这会儿一声表兄把祁朝吓了一跳,以为陆焕有什么要事眼下不方便说,于是也点头应了。   陆焕十分满意,临分开前又特意嘱咐了一遍。   温柠回云水间,小憩之后起身。   素心服侍她洗漱时道:“七殿下一刻钟前就到了,看着有事,可又不让奴婢唤您。”   温柠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不过手上的动作半点没有加快,凭她对陆焕的了解,若是真有急事,这会儿多半已经冲进来了。   温柠等彻底整理好妆容,这才慢悠悠地走出去。   陆焕眼睛一亮,人已经站起来了:“明玉!”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明玉今日光彩照人,果然他猜得不错,女为悦己者容。   他有心替祁朝说话,道:“表兄在外面,怕唐突你,不愿进来。”   温柠吔了他一眼:“那你进来就不怕唐突我?”   陆焕急了:“这怎么能一样,我跟你可是自小的情分,用不着如此生分!”   他是觉得明玉和祁朝在一起不错,可不代表他乐意被排除在外,他和明玉关系这么好,怎么能因为一个祁朝就有隔阂了呢。   温柠挑眉,她怎么不知道她和陆焕是自小的情分呢。   即便从她来京城算起,她那会儿也十一岁了吧,哪里来的自小。   不过念在他们认识两世的份上,温柠勉勉强强替他将前世的时间也算上,点头道:“是不用生分。”   陆焕这才抬了抬下巴,表示这还差不多。   他和温柠一道往外走,不过一小段的路,温柠就已经听到他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夸祁朝了。   她还是头一次见陆焕这么吹捧一个人,连陆景阳也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前世温柠是知道陆焕跟祁朝关系不错,可陆焕跟每个人的关系都不错,祁朝算不上特别的,难不成这一世有不同之处?   她想了想问:“这回来行宫,是你要带上祁世子的吗?”   陆焕摇头:“母妃让我叫上的。”   温柠松了口气,看来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打断陆焕还想继续往下说的念头,道:“不是要去珍兽园么,咱们快些过去吧。”   陆焕也觉得差不多了,正好走到门口,他叫上祁朝,三人一道往珍兽园去。   珍兽园在行宫的一角,离云水间尚有一段路,不过行宫处处修建的精妙无比,每条小道上的景致各不相同,倒也不觉无趣。   温柠本也不是内敛之人,加上陆焕有意撮合,她倒是同祁朝说了不少话。   等到珍兽园的时候,两人已经熟稔起来了。   珍兽园有专门的驯兽师看管,里头除了有周遭小国朝贡的奇珍异兽外,还有从大恒各地网罗来的宝贝。   温柠隔着一大片空地远远瞧见一头白狼,虽说身影一闪而过,但她绝不会认错的。之后又去看了陆焕提过那对孔雀,不过听珍兽园里的人说,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两只了。   三人在珍兽园里一直待到了日头下山,才意犹未尽地打道回府。   走到半道,陆焕突然道:“表兄,你送明玉回去吧,我突然想起来还有急事!”   他一说完人就没了,走得飞快,只看到一个迅速跑开的背影,半点不给两人询问的机会。   祁朝:“......”   温柠:“......”   祁朝顿了顿:“他......陆焕平时不是这样。”   他看得出陆焕和明玉郡主关系十分亲近,中午分开前,陆焕还特意跟他说起过明玉郡主的身世,托他多加关照。   虽然祁朝不觉得有他关照的必要,毕竟明玉郡主久居宫中,跟他遇上的机会并不多,况且他也知道郡主深受魏临帝喜爱,方才午膳,郡主便坐在魏临帝身边不远的地方。   但他受人所托,当时也没有立刻回绝,所以眼下还是准备将人送回去。   温柠点头,心道,陆焕平日也是这样。   好在下午半天,她和祁朝也算相熟了,两人同路回去倒也不尴尬。   冬日天色暗的早,小桃提着琉璃灯笼在院门前等她,祁朝见她婢女等在外面,便早早停住了步子,准备道别离开。   温柠叫住他,让小桃又去取了个琉璃盏来:“行宫小道多,世子注意脚下。”   祁朝先是惊讶了下,随后道了声谢便接了过来。   等祁朝走后,小桃才上前,好奇问道:“方才那是祁世子吧,怎么不见七殿下?”   温柠撇了撇嘴:“谁知道他跑哪去了,说是有急事,头一转人就不见了。”   虽说抱怨了一通,但温柠入睡前还是打发了个人去陆焕住的地方问了问,看陆焕有没有平安回去。   等下人回来,说七殿下早就回了,她才睡下。   *   深夜东宫,灯火通明。   陆景阳披着件外衣坐在桌前,不时落笔批上一句话,桌案上堆起的奏折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还剩下十来本。   荣顺轻手轻脚地进来,将水温恰好的浓茶放在自家殿下的手边,退开时忍不住小声劝了句:“殿下,身体为重,余下的这些明日再处理也不迟。”   殿下白日里就忙了一整日,眼下还熬着,身体哪里吃得消。   陆景阳敷衍地应了一声,完全没听进去。   直到将最后一本奏折看完才搁笔,端起茶盏抿了两口,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荣顺知道劝不动,改口道:“殿下预计哪日动身去行宫,奴才让人提早准备着?”   陆景阳指尖在杯口轻轻摩挲了下,他其实并不急,父皇不在京城,京中要留人坐镇,他身为太子,身份最合适。   只是茵茵盼他早些去,连临走前还要特意来嘱托他,也不知道等得心急了没有。   早些去也无妨,京城到上京,快马加鞭用不着一日也能来回。   陆景阳轻笑了一声,将茶盏放回桌上:“后日动身。”   荣顺连忙应下,低头退了出去。   等到殿门外,往侧边走了三两步,叫来人,低声嘱咐了几句,而后整个东宫都跟着运转了起来。   温柠还不知道陆景阳要来的事。   虽说太子殿下答应她快些来,但是温柠觉得得临近年关了,对方才会过来。   她在行宫歇了两日,便开始琢磨起泡汤泉的事来,先带着人去离云水间外不远的汤泉看了一番,水波清澈,暖风阵阵。   温柠面色一喜,甚是满意,当即吩咐宫人准备起来。   宫人手脚轻快,不出两刻钟便准备好了。   温柠换了衣裳,除了小衣,只披了件薄锦,她入浴前还问了问:“怎么没见到小桃?”   素心闻言就笑了起来:“姑娘忘了?方才皇上那儿来人,小桃跟着去领东西了。”   温柠点头,她其实记得的,就是有些紧张,揪着衣领上的带子小声道:“姑姑要不还是在云水间等我吧。”   这汤泉格外大,和她平日用来沐浴的浴桶全然不同,虽说池边也有屏风,可四周围除了腾起了雾气外空荡荡的,温柠有些脸红。   素心了然,姑娘还未出阁呢,脸皮薄,连在她跟前都害羞。   她点头应了,道:“那过半刻钟奴婢再来。”   这处汤泉里云水间近,走小道就能来去,很是方便,而另一处外门有专门的人看守,也不用担心外人闯进来。   素心又四下查看了一番,确定无人,这才放心离开。   温柠小小松了口气,她赤脚踩在白玉地砖上,并不凉,反而有暖意顺着脚心攀延往上。   她伸手三两下解开身上披着的薄锦,探了探水温后迈入了浴池,而后将整个人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张小脸在池水外。   温柠半眯起眼睛,发出了一声喟叹。   早知道这般舒适,她该昨日就过来的,白白浪费了一日的时间。   素心尽心尽责,每隔半刻钟便来一回,只是见姑娘泡得舒服,就没有出声打扰,悄悄退了出去。   一直到快半个时辰了,她才笑道:“姑娘,再洗下去要化了。”   温柠被泡得浑身酥软,连嗓音都软了下来,软绵绵地撒着娇道:“姑姑再等半刻钟,我一定出来。”   素心哪有不肯的,半刻钟而已,当即点头应了。   她从小道回去,才刚刚回云水间,就听前头宫人齐刷刷一声:“太子殿下万安!”   素心急忙迎出去,还未走到门口,太子殿下就已经撩开帘子进来了。   素心忙行了一礼,安排人匆匆上茶。   陆景阳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没有看到人:“茵茵呢?”   素心道:“姑娘去泡汤泉了。”   她声音放得很低,毕竟姑娘大了,这样的事并不适合拿出来说,只是太子身份特殊,她也不好说谎,那就有欺君之嫌了。   果然,太子殿下也只是略一颔首,并没有再问。   喝了两口茶便去了书桌前,顺手拿起最上面一本翻了起来,那是温柠前阵子看的话本,被她一并带过来的。   素心正担心太子殿下会不会怪罪,就听得门前传来小桃唤她的声音。   小桃顶着风进来,这会儿站在门口跺脚,还不知道太子殿下来了,正声音欢快地让素心过去搭把手。   她拍了拍衣服上的寒气,没注意到素心使的眼色,闲话道:“方才我回来,正好撞见七殿下和祁世子,说是要来这儿泡汤泉,这会儿正往那边去呢。”   她声音未落,就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响动。   素心的脸也跟着白了。 第36章   温柠从池中出来,带出了一丝水痕。   她披了一件干净的素衣,及腰的青丝虽然束了起来,可也免不了被打湿一半,落下的水汽将肩头的一块布染失,底下的肌肤若隐若现。   外面有脚步声进来,温柠听到动静还以为是素心,赶紧从屏风后绕出来:“姑姑——!”   她声音戛然而止,猛地后退了一步。   “太子哥哥!”   温柠惊慌失措,下意识环抱住了自己。   她还来不及往屏风后面躲,就又听到了从另一边传来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清晰的人声。   温柠惊得六神无主,几乎瞬间失去了方寸,地砖湿滑,她慌乱中稳不住身形,整个人往后倒去。   陆景阳一把将她揽了过来,手中的长袍从头落下,将她整个都罩在了其中,从头到脚,连一点发丝都没有露出来。   温柠还惶惶未安,突然被抱住,下意识便想挣动开。   陆景阳按住她后脊:“茵茵,乖。”   刚刚说完这一句,陆焕就已经进来了:“皇、皇兄!”   他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程度不必温柠少,几乎摸不着头脑:“皇兄,你怎么在这儿?不对,皇兄,你什么时候来行宫的?”   旁边,祁朝执手低头,先问了句安:“太子殿下万福。”   陆景阳面无表情,只道了两个字:“出去。”   陆焕惊疑不定,他头一次见皇兄毫无缘由的动怒,且半点征兆都没有,他下意识就要解释:“皇兄,我——”   话才起了个头,就被打断了,陆景阳脸色难看,声音已经沉了下来:“本宫说了,出去!”   陆焕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相反他比其他人更会察言观色。   但陆景阳是他兄长,他自小敬重对方,即便皇兄对他态度淡漠与旁人并无两样,他也觉得自己在皇兄这儿还是有所不同的,所以被这么无缘无故的训斥,陆焕实在压不下心口的气,简直委屈得要死。   他还想再说话,被祁朝一把拉住,直接压着退了出去。   片刻后,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温柠惶惶不安,声音打颤:“太子哥哥,他们走了吗?”   陆景阳嗯了一声,他低头往怀中看去,对上了一双潮湿带着水汽的眼睛,纤长的眼睫一簇一簇的沾在一起,仿若被雨水打湿的花苞,漂亮到摄人心魄。   他下意识侧开眼,喉间隐秘地滚动了下,压下额角突然蹦起的青筋。   几息后才开口,声音带着哑意:“茵茵,没事了。”   他松开手,想退开半步,但才离开一点,怀中的人就像是失去了依靠,整个人往地下滑去。   陆景阳眼明手快将人抱了起来,手臂扣紧,将人护在怀中。   温柠身上的长袍随着陆景阳的动作从腿间滑落开来,底下的素衣遮不住全部,莹白细长   的小腿就这么露了出来。   温柠浑然未觉,她只知道自己软绵无力,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带着哭腔,满脸的慌乱害怕:“太子哥哥,我、我......”   温柠抽噎了几声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景阳哑声哄道:“茵茵,别怕。”   他四下扫视了一眼,抱着温柠走到一处石阶旁,直接拂袖坐了下来,怀中的人安安稳稳地搁在膝上,半点凉意也未沾。   陆景阳伸手将温柠的脸抬起来些,抹开她脸上的泪花,低头慢慢哄着。   不知过了多久,温柠才终于镇定下来。   她惶恐不安地揪着陆景阳的衣袍,想要求证自己无事:“太子哥哥,我是不是不能走了?”   因为浸了太多的水汽,这会儿她眼下殷红一片,微湿的发丝沾黏在颊边,像是那雨天缩成一团的幼兽,楚楚可怜。   陆景阳一只手握上她的脚踝,动作极轻:“茵茵能感觉的到吗?”   温柠睁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那一片肌肤灼热湿润,对方掌心的热意像是透过肌肤往骨缝里钻,她不适地微微挣了下。   挣动完,自己先放下了心来,还能动便是无事的意思。   她松了口气,冲陆景阳点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对方抱在怀里,两颊瞬间绯红了一片,被握住的脚踝更像是被火烧了般炽热难耐。   温柠小声又无措地道:“太子哥哥,我还能走,你放我下来吧。”   陆景阳松开她的脚踝,却并没有放温柠下来,他将长袍的一角拉起,遮盖住那双莹白漂亮的小腿,而后直接起身往外走去。   温柠一声惊呼闷在了喉咙了,手忙脚乱地揪住对方的衣襟。   陆景阳走的是回云水间的小道,方才来的时候他便是走的这一条道,否则不可能赶在陆焕和祁朝前面。   若不是他恰好赶上,今日在汤泉撞见茵茵衣衫不整的人就是那两个了。   至于撞上之后又要如何,后果不堪设想。   陆景阳脸色沉了下来,心底涌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意,若非祁朝反应快,将人拉了出去,他大概已经动手了。   他将温柠抱回云水间的塌上,声音依旧冷淡了下来:“来人。”   等侍女进来后,陆景阳起身往外走,留了一句:“服侍好你们姑娘。”   室内一片寂静。   素心和小桃一声不吭地替温柠更衣梳洗,大气不敢喘一下。   一直到太子殿下的脚步声消失,两人才悄悄放松了些,素心忐忑不安地问:“姑娘,方才没事吧?”   她不敢跟着太子殿下进去,便一直守在小道的入口处,是瞥见太子殿下抱着姑娘往外走才先一步回来的,然后就立刻屏退了云水间的其他宫人,只留了自己和小桃。   温柠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无事。”   她眼神闪了闪,为刚才自己被太子抱出来的事含糊的找了个借口:“我扭到脚了,太子哥哥才抱我出来的。”   素心忙道:“没事就好。”   她没有多问,小桃也跟着三缄其口。   温柠等换好衣服,才问道:“太子哥哥怎么会突然进去?”   小桃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将回来时遇上陆焕和祁朝的事说了,低着头懊恼不已:“奴、奴婢当时要是拦下他们就好了。”   温柠知道这不可能,毕竟小桃被叫去取东西时,自己还没决定要去汤泉沐浴呢。   她倒是庆幸小桃遇上了,又说了几句话耽误了一会儿,回来后又因为不知道太子殿下在,第一时间说了出来,否则今日的事便不好收场了。   她将小桃叫了起来,安慰了几句:“别自责了,与你无关。”   这后面作乱之人一定是冲着她来的。   温柠眼下冷静下来,知道了前因后果,几乎立刻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但一点,那汤泉正门处值守的人哪里去了,若是在,陆焕和祁朝是不可能就那么进来的。   当时她被长袍裹着,看不清陆焕和祁朝的表情,可光听声音也知道他们并非故意闯进来的,亦是被蒙在了鼓里,不清楚汤泉里有人。   这时机凑得太巧了,巧到温柠下意识怀疑起了身边的人。   若非陆景阳在,今日她一定会和两人撞见。   倘若真的发生了,势必要闹到魏临帝跟前,眼下已是暮色四合,魏临帝知晓的时候怕是要到三更半夜,一旦惹了龙颜不悦,无论最后如何处理,都于她不利。   温柠闭了闭眼,额角隐隐有些难受。   她让小桃去叫人煮一壶甜汤来。   小桃依言去了,过了片刻回来,凑近小声道:“姑娘,太子殿下还在外面呢。”   温柠愣了一愣,站起身往外走,到门槛时略扶了一把,等眼前的晕眩过去,才又慢吞吞地抬步。   正厅里,整个云水间的宫人跪了一地,落针可闻。   陆景阳坐在上首,并没有问话,可即便如此,无形的威压也让人透不过气来,温柠已经看到有宫人在发颤了。   她能想到的,太子殿下自然也能想到,没有让素心和小桃跪着,已经是开恩了。   温柠只是没想到陆景阳会连夜审人。   她朝上首望去,对上那道慑人的视线,身形不由微微一颤,又有些站不稳了,好在有素心扶着她,这才没倒下去。   温柠眼帘轻垂了下,什么也没问,便直接退了出去。   陆景阳连夜彻查是为了尽快揪住幕后之人,亦是为了护她周全,她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添乱。   等温柠用完甜汤,重新漱了口准备睡下时,陆景阳才进来。   素心和小桃察言观色,立刻就退了出去,片刻屋内便只剩两人了。   温柠身上披着件藕荷色的外袄,脸色已经比方才好看许多,菱唇彻底红润了起来,中间的唇珠小巧精致,尤为漂亮。   陆景阳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还难受吗?”   温柠摇头,她喝完了甜汤后已经好多了,之前的心悸难受也跟着一并消失了,想来应当没什么大碍。   她素着一张小脸,温温软软地道:“太子哥哥,我睡一觉,明日就能好全了。”   陆景阳颔首:“我已经让曹墨过来了,等你睡醒了再请脉诊断。”   行宫里不是没有随行的太医,但事关温柠的声誉,陆景阳不放心,他要万无一失,确保今晚的事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温柠道了声好,说完便小小的打了个哈气,显而易见的困了。   陆景阳轻笑了声,准备起身离开。   “太子哥哥!”   温柠叫住人,可喊完又犹豫了,她贝齿咬着下唇,来来回回纠结了许久,最后只小声道:“太子哥哥也早些歇息。”   她说的时候眼帘垂着,望着被面上的一朵花苞,小脸埋在被子里,尖尖的下巴快看不见了。   陆景阳视线在她身上落了几息,喉间滚动,应了一声:“嗯。”   出了云水间,陆景阳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并非是因为今日汤泉发生的事,除开第一时间的震怒外,接下去再动怒并无意义,只需安排人着手清查即可,而是因为自己接连两次失控的情绪。   他自认冷静自持,哪怕是幼时,也少有失控的时候。   可今日,接连两次让他在失控的边缘摇摇欲坠,一次是在汤泉,一次是在方才。   他并非不清楚茵茵叫住他要说什么,却只是应了一声就抽身离开了,他不想知道再待下去会发生什么,也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与父皇不同,七情六欲于他来说只是无用之物。   茵茵已经是他放纵自己后留在身边的特例了。   他绝不允许再有任何变化。   陆景阳凤眼半阖,再睁开,方才的情动失控已经全然不见,只剩下冷漠疏离。   树影微晃,身后,侍卫跪地禀报:“殿下,人找到了。” 第37章   这一晚,注定有人无眠。   落凤台灯火通明,可宫人都屏气凝神,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   封玉荷站在皇后身后,哭得不能自已,起先还有呜咽的声音,随着时间往后移,就只剩眼泪往下落了。   她泪眼婆娑,偷偷朝旁边的太子殿下望去,可对方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没有朝她这么看一眼,就因为她把陆焕骗去汤泉的事。   封玉荷委屈极了,她哪里知道今晚太子殿下回来,若是知道,一定不会做的,哪怕皇后姑姑再怎么说,她也不会做的。   这次行宫,姑姑特意带上她,就是为了让她接近太子,和太子培养情谊。   姑姑还有父亲都想她做太子妃,她也想,她从小就倾慕太子殿下,可太子待她却是视若无物,冷漠到她一度心灰意冷,想要放弃。   她小时候不懂,将姑姑搬出来,试图以此让太子跟她亲近,后来才知道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   父亲说,太子并非池中物,乃有大才,这样的人是不会屈服于任何一方的。   所以他们要抓住机会,攀附一切能攀附上的,才能保证封家百世无虞。   原本,太子殿下待谁都一视同仁,并无特例,东宫甚至连一个侍妾都没有,太子身侧无人,干干净净,父亲和姑姑尚且不急。   再者太子殿下那时候远在边关,京中的贵女谁也够不到,她那时候听说温柠给太子殿下写信,急急忙忙告诉父亲,父亲却笑对方到底是个女子见识短浅,太子殿下怎么会耽于这点儿女情长。   可谁能想到太子殿下竟然真的回信了,她慌了神,去寺庙堵人,不许温柠再写信,想自己取而代之,可写去的信就如石沉大海,完全没有回应。   太子殿下从边关回来后,对温柠态度大变,姑姑和父亲终于有了急迫感。   秋狩比赛那日,她不在场,只知道太子殿下当着众人的面,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带她进围场的提议,连姑姑的面子都未给,却带着温柠去了。   封玉荷到现在仍记得兄长事后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无用的东西。   她不怕姑姑,不怕父亲,唯独害怕封意人,可不能为家族做贡献的人,在兄长眼中便等同于废物。   父亲听闻后,本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处理掉温柠,可对方实在受宠,不光是太子殿下,连皇上都极其偏爱她。   再者,姑姑还不想同太子完全撕破脸,若是查出来唯恐不好收场。   所以只能换另一种手段,而这回行宫便是极好的下手机会。   行宫的宫人有大半是提前抽调过来,然后安排进各个院落的,各处都有不少生面孔。   姑姑说,这次机会千载难逢,云水间有景仁宫的人,里外应和可保证万无一失,只需要她引一个人过去,事后会将所有知情人悉数绞杀,旁人也只会以为是意外。   她一口就应了,她嫉妒温柠,不光是秋狩上的事,还有以前,宫里明明那么多公主,为什么偏偏是这么一个从北疆来野丫头的受尽了宠爱,难道就是因为生得好看吗?   她自觉不必温柠差,无论是才情还是容貌,可太子殿下从不肯多看她一眼。   封玉荷委屈至极,她是为了太子殿下才做了这样的事,可现在还要被质问,被逼迫,最可恨的是温柠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她实在不甘心,想不通为何每一次到最后都是温柠得利。   就像今晚的事,明明已经算无遗策了,可偏偏太子殿下提前来了行宫,谁也没有告诉。   封玉荷妒恨地眼睛都快红了,若不是还记得太子突然进来时姑姑警告过她不许乱说,这会儿恐怕已经口不择言了。   她有口不能开,姑姑连分辨的话都不让她说,所以只能垂头站着。   另一侧,陆景阳耐心告罄:“你打算一直不开口?”   他声音冷肃,眉心紧蹙从来时就没有放下过,连身前的茶也未动一口。   陆景阳不欲多等,直接起身,居高临下地望了封玉荷一眼:“既然如此,那就请父皇来做决断吧。”   说完,半分也未犹豫,转身便走。   封玉荷被吓到了,她不敢将事情弄到魏临帝跟前,魏临帝偏爱温柠,连亲生的公主都比不过,更何况是她,她惊慌失措,转向跟前唯一的依托求助:“姑母,救我!”   皇后也跟着站了起来,她本以为有自己在,太子多少会对荷儿宽容一二,她再从中劝和几句,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太子竟然一丝耐心也无。   她叫住陆景阳:“皇上日理万机,这种小事何至于惊扰皇上歇息。”   见太子停住脚步,皇后压在方桌边缘的手松了下来,慢慢道:“荷儿还是小姑娘,她方才只是被你吓到了,你不要逼她,让她缓一缓再说。”   又道:“皇儿累了一天,先坐下喝杯茶,这事母后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便朝旁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对方赶忙将已经凉掉的茶水撤下,又重新换了盏水温正好的来。   陆景阳本意也并非惊动魏临帝,今日之事和秋狩前茵茵被陆明铮缠上的事相较,归根究底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更为歹毒而已,究其原因皆在他。   他之所以连夜捉拿查证,就是要将这些事彻底解决,以免茵茵再受牵连。   至于茵茵受的惊吓,他也会一并讨回来。   陆景阳朝封玉荷看去,不紧不慢道:“既然母后开口,那儿臣便等一等。”   明明是一句妥协的话,可落在封玉荷的耳中只觉得像是疆场上已经奏响的号角。   皇后亦跟着道:“荷儿,既然太子问你,你便好好想一想,将今日的事与太子说了。”   皇后意有所指,原先还是护在封玉荷身前的姿态,现在已经让了开来,像是与太子站在了一边。   封玉荷浑身一颤,她惊疑不定地朝皇后望去,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放弃了,可今日的事是姑母要她去做的,否则凭她一人,怎么做得到如此环环相扣。   她呼吸急促了起来,父亲是宠爱她,可若姑姑不想保她了,那父亲到时候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护着她呢。   她生在世家大族,十分清楚其中的牵扯,也清楚一旦被放弃意味着什么,血脉亲情之间往往比陌生人更加无情。   父亲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可封家却不止,没了她,宗族旁支有的是其他人。   只要将名字记在父亲名下,便又是一个封家嫡女。   封玉荷越想越慌乱,六神无主之下猛然对上陆景阳的视线,被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摄到,几乎要惊厥过去。   若之前她哭还是在装样子,妄图能激起太子殿下的一丝同情,那现在便是真的害怕了,眼泪像是决堤,瞬间便铺满了整张脸。   封玉荷抖着嗓音,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表兄。”   却只换来陆景阳更加冰冷的神色。   封玉荷又是一颤,她朝姑母望去,可姑母根本不理她,看她的眼神只有警告。   警告她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   她满腹委屈,可理智尚在,也知道若是真的将姑母说出来,下场只会更加凄惨,唯一能做的就只是自己将所有的事都抗下,在太子殿下来行宫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是一颗弃子了。   封玉荷摇摇欲坠,几乎站不住,她咬着牙根颤声道:“太子殿下,我,我只是无意撞见七殿下的,我不知道汤泉里有人。”   她还抱着一丝可能,希望太子能看在姑母的面子上不再追问,将此事搪塞过去。   何况温柠根本没有吃亏,不管是陆焕还是祁朝,都是京中贵女的上上择。   就凭皇上对温柠的喜爱,最后一定会让这两人中的一个娶她为妻。   封玉荷委屈极了,她根本就不算加害温柠,倘若真的事成,温柠恐怕还要感谢她,她凭什么要站在这里受责问。   她越想越难受,害怕到极点反而无端生出几丝莫名的莽撞来,一股脑地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甚至在一瞬间,封玉荷连自己都说服了,觉得她是真心为温柠好的。   待她洋洋洒洒说完,才惊觉不对。   陆景阳声音冷得能结成冰:“你觉得是好事?”   他将茶盏甩在桌上,杯底和杯托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却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上面,所有人俱是打了个激灵,心提到了半空。   陆景阳反手扣住茶盏,只一息,余音便止住了:“本宫问过陆焕,他只是瞧好遇上你,若非凑巧,你打算找谁去汤泉?”   他长眉半挑,眼下阴霾重重,满是怒意:“你若觉得是好事,本宫倒不妨成全你,将京中所有未成婚的郎君全部都请来,与你共浴。”   “封姑娘觉得如何,嗯?”   他这一声封姑娘既轻蔑又讽刺,封玉荷瞬间涨红了脸。   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想再开口时,却被陆景阳一眼吓得收了音,全然失去了主张,脑中空荡荡一片,想不起来还能说点什么。   陆景阳收回视线,语气淡淡:“心不静则乱其行,本宫觉得道观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他说完,转头看向皇后:“母后觉得呢?”   皇后恨铁不成钢,若是荷儿咬死不认,只将今晚之事往巧合上推,然后趁着太子怒意未升直接低头认错,那还有迂回的余地,至多也就是个闭门思过。   眼下却不能善了了!   皇后闭了闭眼,半晌,开口道:“皇儿说的甚是。”   封玉荷全身一软,整个人站不住似的往地上滑,顷刻便瘫软在了地砖上。   她是封家的嫡女,她姑母是皇后,她怎么可以去道观,若是去了还出的来吗?   封玉荷挣扎着要爬起来,尖声道:“我不要!太子殿下,我错了!可我也没想害明玉郡主,全是——”   可惜话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的嬷嬷连拖带拉拽了出去。   陆景阳厌恶地蹙了下眉,无动于衷。   待落凤台重新恢复平静,才不急不缓地道:“母后若是能早些管束一二,今日之事未必会有,至于以后,儿臣不希望还有同样的事发生。”   他语气虽是平淡,却半点不容商榷。   皇后头一次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乃至整个封家,都已经掌控不住太子了。   或许早在多年前挑选皇子的那一刻,就该料到会有这一天。   她抬头,叫住太子,问出了压着多时的话:“我知你不喜欢荷儿,可京中那么多贵女,你一个也不肯往东宫放,是不想封家插手你的事,还是另有所属?”   陆景阳顿了下,道:“夜已深,母后早些歇息。” 第38章   温柠第二日一醒,便得知了两件事。   一件是太子殿下来了,第二件是封家的姑娘得了急症,连夜被送回了京城。   第一件事她昨晚就知道了,至于第二件,温柠听到后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并没有多少意外。   她只是没料到陆景阳动作会这么快,只一晚便揪出了人,甚至连夜将对方送出了行宫,这样的手段就跟当初在灵山围场处理四皇子时如出一辙。   可封玉荷身后站的是封家,还有皇后,竟然就这样被送走了?   太子殿下的权势如今已经能越过封家了吗?   温柠试图回想起前世这个时候有关于太子的事,可实在想不出什么来,她前世与陆景阳本就没有接触,连听说也只是从大哥那儿听来一些只言片语罢了。   不过从最后封玉荷入主东宫来看,这会儿太子与封家应当还没有撕破脸皮。   温柠沉吟了片刻,觉得自己想也无用,索性不想了。   她问素心道:“云水间的人,今日都上值了吗?”   素心摇头:“少了一个,从昨夜就没回。”   温柠了然,看来这个便是云水间的内鬼了,也不知原先就是皇后的人,还是之后被收买的。   素心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姑娘是在担心其中有什么误会,便道:“姑娘要派人去打听打听么?”   温柠摇头,太子殿下亲手查处的人,不会有错的。   早膳之后不多时,太医令就到了,眼下一片乌青,精神瞧着比她还要不济,可见这一晚被折腾得不清。   太医令把完脉,被温柠留下来用了一碗红豆粥,小炉上煨了近一个时辰了,正烂糊呢,几乎入口即化。   曹墨也没客气,一连用了两碗,这才觉得身上缓了过来,他跟温柠诉苦,痛斥太子殿下恶劣行径,控诉道:“郡主,微臣这把老骨头快要颠散架了!”   温柠哭笑不得,说起来她才是害太医令连夜赶来的那个因。   连忙安抚了几句,又暗示素心去送一送。   太医令前脚出门,温柠后脚就变了脸色。   她抓住小桃问道:“太子哥哥今早来过吗?”   小桃诧异,姑娘不是一直醒着么,怎么这么问,她有些不确定地摇了下头:“奴婢没瞧见,应当是没来?”   温柠咬了咬唇瓣,她想问的是醒来前太子有没有来过,可若是来过,小桃一定会告诉她的。   她蹙着眉,隐约有些不安,刚才听太医令说起太子,她才突然想起来今早一直到现在,太子都还没来过云水间。   若是放在以前,温柠不会这么焦躁。   可自从太子殿下将东宫库房的其中一把钥匙送给她后,她和太子殿下的关系便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起码今早,太子不会不来看她的。   不应当如此。   温柠一时有些茫然,眼里满是不解,对方分明第一时间处理了云水间的宫人,甚至连封玉荷都连夜被送走了,可为何现在却不来见她呢?   小桃隐隐瞧出了些端倪,宽慰道:“太子殿下忙了一宿,应该是累了,还在歇息呢。”   “姑娘不是说想再去珍兽园瞧瞧,不如这会儿便去?”   小桃想让姑娘宽心些,太医方才诊脉,也说了姑娘并无大碍,连药也不用服,所以不如出门去散一散心,忘了昨儿的事。   温柠勉强应了一声,却根本没在听小桃在说什么。   她心不在焉,拧着眉回想昨日发生的事,可全都细想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明明昨日太子对她还照顾有加,怎么可能一夜之后就变了个样呢,连看也不来看她一眼。   温柠不解,难不成太子殿下真的还在歇息?   她暂且这么想,可心中存着事,便哪哪也不想去,连云水间的门都不愿出,小桃只好将珍兽园的提议往旁边放了放。   素心送走曹墨回来,便看见姑娘倚在美人榻上,手中的话本拿倒了。   她脸色一变,赶忙将昨日太子殿下翻看话本的事说了出来:“奴婢一时忘了。”   温柠闻言朝手中的书看去:“太子哥哥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素心矮着声音道:“就在进汤池前不久。”   温柠将手中的书页合起,封页朝上放在膝上,她这会儿带到行宫的话本多是奇闻轶事,抑或是民间怪谈,并非什么情爱之言,太子看了也就看了,并无大碍。   她细想了一番,觉得并非是因为话本,于是朝素心摇了摇头。   上午半日一晃而过。   太子殿下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在云水间,温柠脸色慢慢暗了下来。   她让素心去走一趟,不过不是去太子那儿,而是去陆焕那里:“打听一下七殿下有没有去见太子,仔细些,别惊动了其他人。”   素心会意,点头去了。   而陆焕,此刻正站在陆景阳跟前。   他昨晚被祁朝连拖带拉地拽出汤池宫后,越想越觉得不对,等皇兄将他从榻上提起来,问他去汤泉宫前都遇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后,就更觉奇怪了。   只是当时皇兄脸色极差,他迫于威压想都没想,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等皇兄走后,他仔仔细细回想了一番,也觉察出了不妥之处。   他那会儿本来正准备和祁朝去云水间,半道上遇见封玉荷,对方脚步匆匆猛地撞上来,结果连一声道歉都没有,居然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略过   去了。   他本就和封玉荷不对付,气性上来,也全当没看见,故意扭过脸和祁朝夸赞明玉有多好。   本来只是想气一气封玉荷,谁料对方一个停步,突然就止住了脚,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几息,然后冷着脸阴恻恻地道,云水间旁的汤泉宫早先坏了一处,也不知修葺好了没有,说不定明玉一跤磕破了脸,从此只能戴着面纱见人。   他听完气急败坏,拖着祁朝就往云水间旁的汤泉宫跑,生怕遇上个乌鸦嘴。   在快要到云水间的时候,还瞧见了明玉身边那个小婢女,他特意说了句要和祁朝去泡汤,嘱咐对方回去,让明玉今日不要去汤泉宫。   然后,等他匆匆赶到,就撞上了皇兄。   他原本是不准备进去的,可汤泉门前值守的宫人却不在,他以为宫人是进去洒扫了,想着交代一番就走,这才也跟着进去了。   陆焕仔细想了一遍,觉得也只有封玉荷怪异无比。   他揣着一肚子心思睡下,自然是没怎么睡好的,等早上,就听说了封家姑娘突发恶疾,连夜回京城的消息,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完全想不通,自己怎么就那么恰好在汤泉宫遇见了皇兄。   皇兄还一脸冷肃,命令他从汤泉宫滚出去!   陆焕一早上都在想这件事,本来都打算放弃了,反正问皇兄也是白问,皇兄是不可能告诉他的,结果就在放弃的那一瞬间,突然福至心灵。   他记得当时皇兄并非空手而立,怀里还揽着个什么东西!   昨晚事发突然,他又气皇兄不分青红皂白让他滚,完全没有留心,现在想来,皇兄那时候难不成怀里揽着的是个人?!   陆焕几乎瞬间从矮榻上站了起来,眼瞳骤然瞪大了一圈。   什么人能让皇兄那般护着,而且还是在汤泉宫里!   他连犹豫都没有,脑中便立刻蹦出了明玉的样子,这不怪他乱想,实在是汤泉宫离云水间太近了,近到可以从小道直接过去,否则他也不会多嘱咐那个小婢女一句。   陆焕只觉得自己头快要裂开了。   皇兄没有告诉任何人要来行宫,却出现在了离云水间几步之遥的汤池旁。   若说皇兄有别的心思,可他闯进去时,皇兄衣冠肃整,连一点皱痕都没有,俨然不是要泡汤的样子。   陆焕思前想后,勉强凑出一半的事发经过。   剩下的另一半,他隐约能猜到,只是不那么确定罢了。   不过陆焕并不怎么想知道前因后果如何,只想知道当时皇兄怀中的那个人是不是明玉。   他不想那个人是明玉,一点都不想,并非是觉得明玉不好,而是明玉太好了,好到他不愿意见她跳进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里。   皇兄冷情冷性,不近女色,他想象不出皇兄将哪个姑娘放在心上的样子,待在皇兄身边,若得不到爱意,剩下的就只是一生都挣脱不开的囚笼。   他不希望明玉一头栽进去,明玉只需要做个快快乐乐的郡主便好。   陆焕抿了抿唇,他难得严肃了神色,想从皇兄口中套话。   只是直接问,皇兄是不会告诉他的,陆焕微微转了下眼珠,垂着头,一派认错的姿态:“皇兄,昨日的事是我莽撞了,我不该就那么直接闯进去,坏了皇兄的好事。”   他听到皇兄似乎顿了下,之后便是不轻不重的一句:“无稽之谈。”   陆焕心头半松,就算那是明玉,皇兄多半也是和他一样,是有什么缘由临时进去的。   他抬头,眼一弯笑得没心没肺:“那是我误会皇兄了。”   说完突然呀了一声,着急忙慌起来,一脸懊恼:“我光顾着想昨日的事了,都忘了同明玉约好的今早要去珍兽园,也不知道明玉有没有等着急了。”   他说着转身就往外走,连话都说的飞快:“皇兄,我先告退了。”   身后,陆景阳沉声道:“陆焕。”   陆焕身形一顿,过了两息,才转过头问道:“皇兄,你叫我?”   他对上陆景阳的视线,就知道自己这点小伎俩完全无用,但昨晚被皇兄护在怀里的那人是谁,已经明晃晃的摆在他面前了。   陆焕低头,先前装出来的笑脸已然消失无踪,他语气温吞:“皇兄,我去看看明玉。”   下一刻,便听上首之人道:“茵茵无事。”   陆焕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听他继续道:“来人,送七殿下回去。”   陆焕猛地抬头,急道:“皇兄!”   他简直不敢置信,难不成他连去看一眼明玉都不行,这样就要被禁足了?   他心中犹如擂鼓敲击,震个不停,皇兄这番态度是什么意思,自己尚未动心,就已经不许让旁人亲近明玉了?   外面,有内侍快步走进来,弓着身,姿态恭敬十足,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恭敬:“七殿下,请吧。”   陆焕聪耳不闻,半点没将人放在眼里,他往前一步,直视陆景阳:“皇兄,你不让我去看明玉,是为什么?”   他眼神不闪不躲,一定要得到一个结果。   可陆景阳看向他的视线却是古井无波,仿佛其中原因毫不重要,不值一提。   陆焕眼下极快地闪过一丝阴郁,片刻后,他笑了下:“皇兄,我心悦明玉许久,年少慕艾,心向往之。”   他说完,没有再看陆景阳,顺从地跟着内侍往外走。   既然皇兄不肯做决断,那便由他来。 第39章   陆焕回去后,一个仰躺把自己摔进了被衾里。   他脸没红心没跳,反正刚才的话只有皇兄和他知道。他不告诉明玉,皇兄自然更不可能去说,这是他们兄弟二人间的秘密。   方才在皇兄那儿,他说要去看明玉,皇兄显而易见的动摇了,他与皇兄一母同胞,比旁人看得都清。   但是他先开口,皇兄就必不可能再对明玉动其他心思了。   兄弟阋墙,外御其侮。   陆焕觉得皇兄必不会和他争,他很有信心。   而且,他看皇兄也不像是很喜欢的样子,若是真的动心了,这会儿怎么可能端坐在那,早就去云水间了。   他敬仰皇兄,一直都觉得那大位除了皇兄,谁也不配做,可帝王哪里有真心。   父皇后宫佳丽三千,见一个爱一个,却哪个都不放在心上,他曾见过母妃歇斯底里之后的疯狂,完全不见平日的半点温婉贤淑,面目狰狞可怖,是他多少日子里噩梦,所幸母妃最后熬下来了,可那些没有熬下来的嫔妃呢。   皇兄只会比父皇更为冷漠无情。   明玉漂亮又可亲,谁不喜欢,皇兄自然会萌生出几分喜爱。   可等这薄薄的一层喜欢褪去后,就什么也不剩了。   陆焕在被衾里滚了个圈,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让明玉写信去的,有什么可写的,还不是被惦记了。   他在心里颠三倒四地想了一通,最后把自己折腾地睡着了。   另一边,云水间。   门帘刚一动,温柠眼睛就了抬起来。   素心进来后,点头回禀道:“奴婢打听过了,今早七殿下确实去了太子那儿。”‘   她对上姑娘略担忧的视线,压着嗓音又说了一句:“奴婢听说,七殿下是被太子着人送回去的。”   温柠愣了愣,送回去的,怎么送?   难不成是押着送回去的?   她心里的不安隐隐加深,陆景阳不来见她,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因为昨日陆焕和祁朝闯进来的事。   虽说当时太子殿下没有说什么,甚至还厉声斥责了两人,可事后呢,一干闲杂人等皆处理完了后,陆景阳又会怎么想?   温柠闭了闭眼,一时有些慌乱。   倘若陆焕猜不出来或许还没什么,但陆焕聪慧机敏,不可能猜不到的。   今早对方去见陆景阳,十之八九为的便是这件事。   即便已经如此亲近了,温柠也还是不敢赌自己在陆景阳心里,和陆焕相较,到底谁更重要些。   她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啪一下站起身:“我要去见太子哥哥!”   素心微诧,忙道:“眼下快到正午了,姑娘   不如用了午膳再去。”   温柠摇头,她就要现在去,越快越好,她心下隐隐觉得若是不快些去,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素心见姑娘态度如此坚决,便没再多说,直接去屋内取了披风出来。   温柠心急,越是离得近,越忐忑不已。   等终于到了景鸿苑,她骤然停住了脚步,胸口起伏了几下,微微舒了口气。   刚抬步进去,便看见荣顺在指挥人备马,语气着急,连她进来都没有察觉,还是另有宫人屈膝行礼,这才注意到。   荣顺忙道:“明玉郡主安。”   温柠略一颔首,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荣顺笑呵呵地解释了句:“殿下有急事,午后便要回京。”   随即有道:“郡主是来找殿下的吧,殿下在屋里呢,郡主快些进去吧。”   荣顺的语气恭敬,跟寻常没什么不同。   温柠脸色却变了一变,如若她没有来,太子殿下是不是也就真的不会去看她了,而是直接返回京城。   她心里腾起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在进门前咬了咬唇瓣,原本桃花似的颜色渐渐变深,娇艳欲滴,看起来既委屈又可怜。   温柠没让人通传,放轻脚步往屋内走去,等快要走到跟前了,才轻轻唤了声:“太子哥哥。”   桌案后的人这才抬头,凤眼微抬,透着几分疏离:“你怎么来了?”   陆景阳嗓音清冷且淡漠,完全没了昨日安抚她时的温厚,就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与从前不同,像是在看一件寻常至极的物件,古井无波,只一瞥就又收了回去。   温柠心中咯噔了一声,她抿了下唇,问道:“太子哥哥在忙?”   半晌,才听到陆景阳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像是在敷衍一般。   温柠心头立时涌出一股委屈,她实在难以承受这样的落差,只一夜,陆景阳待她便完全变了样。   她眨了眨眼,努力压住鼻腔中的酸涩,可实在难耐,似乎怎么努力也压不下去,眼眶里慢慢蓄上了一汪清泉,几乎摇摇欲坠。   她忍着难受,又喊了一声:“太子哥哥。”   陆景阳终于有了反应,他停笔,朝温柠望去,片刻,喉间动了下,道:“过来。”   温柠三步并作两步,急急慌慌绕到桌子后面,整个人扑了过去,后背被温热的掌心慢慢拍了两下。   温柠一下子便红了眼睛,她委屈死了,也顾不得哭出来丢脸的事,呜咽了几声就忍不住抽噎起来了。   等她哭了一阵,平复了些后,陆景阳才将她脸抬起来,问:“怎么了?”   温柠气他明知故问,却又不能真的扭头不理人,噘着嘴委委屈屈道:“太子哥哥为什么不理我?也不来看我?”   陆景阳安抚似地又拍了几下:“京中忽然有急事。”   他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将缘由揭了过去,视线落在温柠那抹嫣红赛血的唇瓣上,眼神渐幽,掌心微微用力,不着痕迹地往下压了一压:“太医令去看过了吗?”   温柠点头,她没察觉背后的大掌,一门心思都落在陆景阳前后骤变的态度上。   眼下陆景阳主动问起,她正好借着这个由头,顺水推舟。   温柠揪着他身前的衣襟,表情难堪,眼帘也一点点垂了下去,小声问道:“太子哥哥,昨晚在汤泉宫,七殿下他,他有没有……,还有祁世子……”   她说的含糊不清,似乎难以启齿,等说完,头已经完全低了下去。   过了几息,连身子都开始细细颤了起来。   陆景阳这一回丝毫未犹豫,语气异常坚定,只说了两个字:“没有。”   温柠眼睫一抖,顷刻便抬了起来,眼圈已经全红了:“真的吗?”   她抬着头,一截纤细的脖颈暴露在外,脆弱到不堪一击,轻易就能折断,此刻正拉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小心又迫切地向他求证。   陆景阳嗯了一声,他对上温柠那双漂亮灵动的杏眼,一字一顿,不紧不慢道:“昨日汤泉宫,茵茵没见过他们,他们亦没见过你。”   温柠骤然放松下来,她身子发软,靠在陆景阳身上。   过了片刻,小声道:“太子哥哥,你真好。”   她没忘了陆景阳今早没有来云水间的事,也没能问出缘由,不过倒是有意外的收获,那便是她在太子殿下心中不比陆焕差,至少也是旗鼓相当的。   她靠在陆景阳胸口处,听到对方从喉间溢出一丝笑来。   温柠问道:“京城的事很急吗?”   “很急。”   “那太子哥哥什么时候再过来行宫?”   她等了会儿,没等到答案,稍稍直起些身子来,问道:“太子哥哥是要一直留在京城吗?”   陆景阳望向她,似乎想说什么,片刻后问道:“茵茵呢,想不想我来?”   温柠只觉得这一眼有些奇怪,她没多想,表情十分认真,点头道:“我自然想要太子哥哥来的。”   她说完,陆景阳唇角似有若无地扬了下,却并没有再接话。   一直到太子离开,也没给温柠一个肯定的答复。   过了正午,从上京往京城赶,一路疾驰,一直到下半夜才抵达。   宫门值守的侍卫被骏马嘶鸣的声音惊得打了个激灵,高声质问道:“什么人?!”   夜色深重,看不清骑在马上人的样子,陆景阳从腰间将玉牌扔了过去,片刻后,侍卫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玉牌送还回来。   而后立刻转身喊道:“太子殿下到,开宫门!”   朱红色的宫门厚实沉重,拉开的过程极为缓慢,陆景阳没等,到一半便纵马从两扇门中跃了进去。   一路到东宫,皆畅行无阻。   东宫的宫人先一步收到了殿下回来的消息,早早着人候着。   陆景阳随手将马鞭抛给离自己最近的人,半刻未停,大步流星往正殿走:“在外候着。”   身后宫人齐刷刷止住了脚步,低低应了一声:“是。”   他径直往书案走,在砚台旁一处不打眼的地方摆着一个小锦盒,那是他顺手放的,几年前便在那儿了,宫人日夜洒扫,一直未动过其中的东西。   陆景阳将东西拿起,叩开盒盖,里面放着一枚平安符。   针脚歪歪斜斜,十分笨拙。   这是几年前,他要去边关,茵茵亲手做给他的,他收到后便顺手搁了起来,从未再拿出来过。   陆景阳将平安符扣在掌心里,指尖微微摩挲着上面粗糙的纹案。   当初,他接下这枚平安符时,绝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做它的人而心动。   就像他离开京城去行宫前,也绝不会认为自己会为一个女子失控。   他试过遏止,试过远离,但皆未能按下胸腔内纷繁杂乱的心绪,无论哪一种办法,全都无济于事。   在陆焕说出年少慕艾的那一瞬,他攢紧的掌心渗出了血。   他握紧手中的平安符,既然木已成舟,那他绝不允许茵茵爱上旁人。   他要一个完完本本的茵茵,从头至尾皆属于自己。   包括那颗心。 第40章   荣顺一直到第二日晌午才到。   进东宫后, 第一件事便是同太子殿下禀报:“七殿下去了云水间,不过郡主没见。”   殿下昨日临走前,交代他不必再让人看着七殿下,但若是七殿下去了云水间,着人盯着之后的一举一动。   他虽说不知道殿下用意为何,不过还是把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又道:“七殿下没见到人,垂头丧气走的。”   他说完,便见自家殿下略一颔首,表情甚是满意。   荣顺心下了然,看来是七殿下哪里又惹了殿下不快,怕是要吃些苦头的,不过七殿下与殿下乃一母同胞的兄弟,殿下倒不会真的下狠手。   他回禀完,正要去收拾一番,好回殿下近前伺候,就听殿下叫住他。   陆景阳抬了抬眼,   似是不在意地问道:“女子情窦初开时为何样?”   荣顺大惊,眼睛瞪得快要从眼眶里脱出来了!   若非他还未到老眼昏花的年纪,怕是这会儿要以为自己唤错了人,殿下怎么会问这般儿女情长之事!   他记得殿下对情爱一向嗤之以鼻,在殿下眼中,但凡沉溺于情爱不能自已的,皆是恪守不住自身欲望的弱者。   荣顺琢磨不出其中的意思,一时过于惊讶,险些失态。   陆景阳蹙眉:“把你的嘴合上!”   荣顺赶忙告罪,往后退了半步,生怕再遭嫌弃。   他斟酌了一番用词,试着道:“应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时时刻刻惦念着情郎。”   陆景阳觉得情郎这个词不怎么好听,倒也没在意,继续问道:“若是见了面呢?”   这回荣顺答得飞快:“面若桃花,粉晕脖颈。”   接连回了两个问题,荣顺已经镇定下来,稳住了心神。   他心道,殿下这么问必不是因为自己,可要说殿下身边的女子,最为亲近的就是明玉郡主了,难不成是情窦初开之人就是明玉郡主?!   这么一想,倒是解释得通了,殿下身为兄长,这是操心妹妹的事呢。   他斗胆问道:“殿下可是担心郡主?”   陆景阳抬眸瞥了他一眼,尽管表情冷了下来,却没否认。   荣顺心知自己猜对了,这才小心地道:“郡主虽说及笄了,可仍是小姑娘心性,奴才瞧着与从前无有不同。”   他不敢置喙郡主,只稍稍提了几句,宽慰道:“殿下许是担心早了。”   陆景阳闻言垂眸沉吟片刻,片刻后问道:“倘若茵茵有心慕之人,本宫如何知道?”   荣顺咬了下腮帮子上的软肉,在心里头啧了一声,敢情殿下也只是猜测,他就说他没见郡主与哪位小郎君走得近。   不过殿下这么问了,荣顺还是绞尽脑汁想了想,道:“郡主若有喜爱之人,大约会吃醋。”   陆景阳倒是听过吃醋这个说法,他虽对这种事不屑一顾,却并不蠢笨。   京中女子向他示好之人不计其数,那些半遮半掩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未语意先达,他只觉黏腻不喜,令人生厌。   只是茵茵,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他。   荣顺见殿下忽然沉默不语,一时忐忑起来,恰好有侍卫前来禀报封家之事,他松了口气,赶紧将人叫进来。   侍卫拱手回禀:“太子殿下,封家已经将人送出京城了。”   “去往何处?”   “从马车的驶向来断,应当是遂州。”   陆景阳脸上浮出几丝冷意来,遂州乃边陲之镇,瘴气弥漫,久待之人多患头痛之症,疴疾难治。   封家目前的处境远算不上断尾求生,却能下如此狠辣的手段,决定封玉荷去处的人除了封家长子封意人外,不作他想。   “即是如此,本宫就助他一把,确保马车顺顺当当抵达遂州。”   “是。”   *   行宫一隅的小池塘,温柠坐在石墩上撒鱼食。   石墩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绒毯,蓬松柔软,半丝凉意也透不出来。   温柠揣着小手炉,时不时扔上一小撮,小池塘里的游鱼欢快地摇着尾巴聚拢在她脚下,仰着脑袋争抢吃食。   素心俯身附耳道:“姑娘,七殿下来了。”   她说完,便悄声退到了一边。   陆焕清了清嗓子:“明玉,你要见我,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他才在皇兄面前大放了一通厥词,虽说明玉不知道,可此刻多少有些不自在,何况昨日他去云水间,明玉不肯见他,他莫名生出了几分心虚。   温柠拧了拧眉心:“小声些,鱼都被你吓跑了。”   她不是不肯见,那会儿陆景阳虽说已经走了,可东宫还有人在,她一直等到荣顺也从行宫走后才将陆焕叫出来的。   陆焕挠头,哦了两声,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他盯着明玉喂鱼食的动作盯了会儿,有些等不下去了,忍不住问道:“明玉你找我做什么?”   温柠稀奇地望了他一眼:“不是你昨日要见我的吗?”   陆焕噎了下,他昨日只是想见一见人,看看她如何,有没有觉得委屈,眼下见着,明玉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他自然不用再问了。   汤泉宫那件事,他很默契地没提。   可什么都不说,又十分尴尬,陆焕搜肠刮肚了一番,最后做出一副很是关心的样子,问道:“我想问你,皇兄走的这么突然,有没有说缘由?”   温柠摇头:“只说了京城有急事。”   她将手里的剩下的一点鱼食全抛进了水里,拍了拍手扭头问道:“太子哥哥也没告诉你?”   陆焕心说,皇兄不修理他就不错了,怎么会主动跟他说。   他对上温柠的视线,犹豫了下,问道:“明玉,皇兄待你如何?”   温柠:“自然很好。”   陆焕讪讪一笑,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宫里但凡长了眼睛的,谁不知道太子殿下与明玉郡主关系亲近。   他从一旁石桌上放鱼食的盒子里拿了点鱼食出来,装模作样地喂了几把,状似随意道:“皇兄年已及冠,一直没立太子妃,父皇竟也不急。”   温柠挑眉:“皇上不急,你却急?”   陆焕:“我关心皇兄。”   温柠觉得甚是离奇,她仔仔细细盯着陆焕看了一番,差点儿把陆焕看得蹦起来,这才收回了打量的视线,老神在在道:“反正会立的,迟早而已。”   陆焕像是突然来了兴趣,问她:“明玉觉得会是哪家姑娘?”   温柠摇头:“不知。”   她只知道上辈子的太子妃,这一世应该是没可能了。   京城高门大户的姑娘她是认知不少,但要说哪一个能做太子妃,温柠是真的想象不出来。   何况陆焕这个问题问的实在僭越,哪有他这个做皇弟的在背后议论自己皇兄选妃的事,也不怕被旁人误会。   她朝四下瞥了眼,说道:“慎言。”   陆焕顺势打住,他只想试一试明玉对皇兄的心思。   试完便乐了,明玉根本就对皇兄无意,否则怎么可能在听他说起太子妃人选时还这般神色自若,他原本还有些失意的情绪瞬间飞扬起来,脸上的笑意都比方才深了几分。   温柠蹙眉,疑惑不已:“你怎么突然高兴起来了?”   陆焕呵呵笑了声:“我瞧这些游鱼自在。”   温柠哑然,她一时竟然不知如何接话,她今日叫陆焕来,其实是想问对方,昨日同陆景阳说了什么,但刚刚转念一想,打消了念头,毕竟太子回京城,陆焕还是之后才知道的。   陆焕自己给自己解了惑,周身一松,又想起来自己刚才随口提到的事。   皇兄来行宫半日就急着回京城,绝不可能只是因为他昨日口出狂言,势必还有其他原因。   他扔了一把鱼食,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哪里有灾情?”   他刚说完,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惊喊:“什么?”   温柠猛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急道:“你刚刚说什么灾情?”   陆焕被吓了一跳,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胡言乱语给惊到了,赶紧道:“我只是随口乱说的,当不得真。”   说完,见明玉脸色还是不好,赶忙又道:“父皇也没怎么急,所以肯定不是什么大事。”   温柠也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度了,她勉强稳住了心神,坐了下来。   可眉心仍蹙着,忧心忡忡。   她重生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前世的一丝琐碎印象变得模糊起来,只隐隐记得似乎有一年冬,大恒一边陲之地出现了雪灾,灾情十分严重。   当地官员应对不能,惊动了朝廷,朝廷拨款赈灾,而主理此事的人便是伯恩侯。   后来侯府出事,她听隐约听大哥提过,似乎与当年的这件事有关。   温柠面色凝重,脸色几变,她实在记不起是哪一年了。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灾情之后,侯爷也不是第一时间就去的,她   还有时间可以提醒大哥,何况当年赈灾一事,侯爷办得十分顺利,出问题的后来。   她想到这儿,原本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了下来。   陆焕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会儿才满是担忧道:“明玉,你有没有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柠牵扯了下唇角,朝他笑了笑:“没事,只是有些被吓到了。”   陆焕内疚不已:“我以后不胡乱说话了。”   他坚持要将温柠送回去,振振有词道:“万一半道上你晕了,我还能将明玉你背回云水间!”   温柠:“......”   她起先不肯,但想了下,又点头同意了。   要是东宫的人还在,将消息传去京城,万一太子殿下因为这个早一步来行宫的话,那她也能早些知道今年大恒各地有没有发生灾情了。   温柠眼珠转了下,腿一软,扶住一旁的石桌,认真道:“我走不动了。”   陆焕:“......” 第41章   温柠最后也没让陆焕背自己回去,实在太不雅观了。   不过倒是留对方在云水间喝了杯热茶,顺道借了几本杂书给他,算是对方提到灾情的谢礼。   陆焕虽不明所以,不过还是欢欢喜喜收了,他正愁睡前没东西打发时间,而且他觉得他和明玉的关系又恢复如常了。   他一脸可惜道:“早知道我也带几本来了,还能和明玉你换着看。”   这种闲书,他那儿最多了,要不是嫌重,多少也要带上几本来,而且行宫也没他印象里的那般好玩,待上一阵子就腻了。   温柠问他:“行宫里没有书阁吗?”   陆焕点头:“有是有,可里头放的全是经史子集,没有人会去看的。”   说完,话音一转,兴致勃勃道:“要不我派人去临近的镇上买几本来如何?”   温柠赶紧摆手:“我已经看完了,这几本你都留着吧。”   倘若雪灾的事真被陆焕这个乌鸦嘴说中了,她大概是不会留在行宫的,就算年关还要再来,也要先回一趟京城。   这些她没跟陆焕说,将人哄走了。   接下去几日,温柠一切照常,她想明白不用急后便放宽了心。   在被叫去陪魏临帝用膳时,她特意观察了一番魏临帝的表情,果然如陆焕说的那样,魏临帝龙颜舒展,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烦心之事。   温柠心下了然,起码到眼下为止,京中还没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直到三日后,太子殿下第二次来行宫。   这回太子殿下并非趁着暮色来的,所以前脚刚到,后脚消息便传遍了行宫。   温柠刚午憩起身,还有些懵,神色愣怔地问:“太子哥哥来了?”   小桃刚从外面回来,消息十分及时,一面扶姑娘起身,一面道:“太子殿下一来,连外衣都没换,直接就去面见皇上了。”   温柠心口一凝,砰砰跳了起来。   她简单梳洗了下,思绪从昏沉中抽出,清醒了不少,转身吩咐小桃去等消息,太子殿下一出来,便回来禀报,说到一半又摇头道:“我去景鸿苑。”   景鸿苑的宫人都是从东宫调遣来的,每一个都认的温柠,见是她来,立刻便有宫女前来迎人:“殿下还未到,郡主先用杯茶暖暖身子。”   温柠温声应下了,她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才发现竟然有甜味,再看,便看见了杯底圆滚滚的躺着两颗枣粒。   宫人笑道:“上回来,殿下特意交代,说若是郡主过来便上这个。”   温柠这几日没来过景鸿苑,自然不知。   她一时有些出神,上回,陆景阳明明还不想见她,所以是何时吩咐宫人的?   她佯装好奇道:“太子哥哥交代完就回京城了?”   宫人点头,温柠心道果然如此。   她又喝了一口,许是甜茶的功效,心口竟真的慢慢镇定了下来,原本那一丝焦躁被奇异地抚平了。   等陆景阳从魏临帝那里回来,温柠已经完全从午憩的恍然惊异中恢复了,瞬间收起了打听灾情的打算。   她冲着陆景阳迎上去,满脸笑意:“太子哥哥,你真的来了!”   说话间,三步并作两步从台阶上跑下来,一股脑跑到对方跟前才停住,高高兴兴道:“这回是不是就不用再回去了?”   陆景阳没答,只笑着问了句:“茵茵什么时候过来的?”   温柠声音绵软娇俏,仰着小脸撒娇:“早就来了,我一听说太子哥哥到行宫,就立刻赶了过来,哪知道太子哥哥在陛下那儿待了这么久。”   她小小抱怨完,又不依不饶地继续问上一个问题:“太子哥哥还没回答我呢。”   陆景阳避而不答,命人在殿内多添了一个炭炉。   温柠停住了脚,脸上的笑意也跟着落了下来,柳眉细细拧着:“太子哥哥不会又要走吧?”   陆景阳领着人进殿:“茵茵乖。”   温柠脸鼓了起来,肉眼可见地生气了,她提着裙摆转身就往外走,等走到殿门处,也不见有人出声叫住自己,立时更气了:“太子哥哥早些走吧,我也不来了!”   她放完狠话,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景鸿苑。   等走到无人处,温柠脸上的气愤一扫而空,她既果断又冷静地吩咐小桃:“收拾东西,启程回京。”   多亏了太子殿下的那一杯甜茶,让她及时醒过神来,这才没有问错话。   若是方才她追着问京中是不是出了什么急事,多半也得不到结果,就算最后问到了,也会惹得对方起疑,更不提一起回京城了。   但是她借太子不肯留在行宫发了一通脾气,眼下就可以任性为之了。   看,她就算生着气也要跟着一起回去,这才算是个关心兄长的好妹妹。   温柠动作不慢,东西能不带便不带,反正总还是要回来的。   但等她到行宫门前时,险些没能赶上,太子殿下已经翻身上马,要不是前头值守的侍卫眼尖,唤了一声明玉郡主,她就要跟太子错身而过了。   陆景阳转身回望,下一刻长眉便蹙了起来:“茵茵?”   温柠穿着一件大氅,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显而易见是要出行,而且还是远行。   她装作没看见对方,自顾自的往一辆停在墙边的马车走,走得风风火火,连大氅的衣角都飞了起来。   陆景阳这才看见那边还停着辆马车,他手掌转了一圈拉住缰绳,自上而下望过去,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温柠故意不理人,吩咐素心和小桃将东西往马车上放,一边指挥一边念念有词:“待会儿回京城路途遥远,多带些零嘴。”   小桃心知姑娘是故意这么说的,十分配合地应了声:“是。”   陆景阳眉心彻底皱了起来:“胡闹!”   温柠身子一僵,顿在了原处,片刻后又动了起来,继续吩咐侍女搬东西,对陆景阳的声音充耳不闻,像是铁了心的要走。   值守的侍卫缩着脑袋,往后退了一步,权当自己眼瞎耳聋,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殿下和明玉郡主闹起来,可不好收场,他哪边都惹不起,更没有他插嘴的份,还是往后稍稍,免得被波及到吧。   陆景阳终于从马上跃了下来,快步走到温柠跟前,一把将人握住:“茵茵。”   而后不顾她挣扎,大手一挥,让旁边的人先退下。   陆景阳问:“茵茵,你在做什么?”   温柠手臂被握住,象征性地挣了两下便不动了,她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面,别别扭扭不肯说话,也不朝对方看。   陆景阳等了几息,见她不说,没了耐心,吩咐侍卫:“送郡主回去!”   温柠猛地抬头:“不要,我要回京城!”   她说完,又挣扎起来,妄图从对方手中挣脱开。   可一个姑娘家的力道怎么能同男子相比,更何况还是一个习   武之人,这点不起眼的挣扎只不过是徒劳罢了。   陆景阳认定她在闹脾气,这回连安抚都没有了,直接将温柠交给了侍卫。   京城事急,耽误不得,他要立刻赶回去。   只不过侍卫毕竟不是太子殿下,明玉郡主又是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何况还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实在得罪不起,万一力道大些,弄疼了郡主,说不定要掉脑袋。   侍卫这么虚虚抓着,哪能拉住一心要挣脱的人。   温柠猛地挣开,下一刻便从后面扑到了陆景阳身上:“太子哥哥,你带我一起走吧,我要跟你一起回京城!”   陆景阳一时不察,腰间被撞了下,他耐着性子回身:“我还会再回来。”   他声音微冷,熟悉太子的人这会儿已经缩头不敢吭声了,这是太子殿下发怒的前兆。   旁边,荣顺也在,他心里诶呦了一声,急得不行,郡主平日一直乖巧懂事,怎么偏偏今日非要和殿下对着干,殿下向来国事为重,再怎么疼爱郡主,也不会容她胡闹的。   万一等会儿殿下没收住脾气,可怎么是好!   荣顺朝素心拼命使眼色,指望对方能把郡主哄回去,之后的事等殿下回来再说也不迟啊。   素心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全当没看见,她自小跟着姑娘,姑娘凡是有主张,不会莽撞行事,更不会逞能自大。   荣顺哪里知道这些,只觉得今日素心也不对劲,怎么这么没眼力见。   温柠没看到这一幕,但若说熟悉太子殿下,她亦是十分熟悉,自然也清楚自己快摸到那根弦了。   她抿了下唇,仰头道:“我知道太子哥哥会回来,可是我担心。”   她说着将头靠了过去,小声道:“我想去陪太子哥哥,大家都在行宫,皇宫空荡荡的,一个人待着会很孤寂。”   温柠道:“我不会添乱的,我只想跟太子哥哥待在一起。”   陆景阳说不上自己会不会孤寂难耐,但此刻他确实心软了,少女央求的声音绵软娇俏,方才蓄起的几丝急躁在一瞬间被抚平,顷刻间消失的空空荡荡。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道:“皇宫不及行宫和暖,甚是寒凉,茵茵待不住。”   温柠眼睛一亮,没理会这句,高兴道:“这么说,太子哥哥答应了?”   她抬起脸,信誓旦旦地保证:“太子哥哥,我待得住!”   说完,像是生怕陆景阳反悔,扭头就往马车那边跑:“现在出发的话,今日一定能赶到!”   还没走出两步,便被拉了回去,温柠一声惊呼,被拦腰抱起。   陆景阳带着她翻身上马:“跟上,回京。”   随行的侍卫像是陡然活了过来,各个精神一震,朗声应道:“是,殿下!”   寒风伴着马蹄声,呼啸而过。 第42章   温柠本就穿着大氅,又被陆景阳护在怀里,完全感受不到寒风肆虐。   她揪着马背上的鬃毛,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同乘一骑的时候,那会儿她尚在孝期,不能出宫,太子殿下用外袍罩着她,将她悄悄带出去。   温柠眨了眨眼,忽觉已经过去了许久,重生那日似乎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而她还算顺遂,只是和前世的生活截然不同,若要说起转变,大概就是当初她应魏临帝的那一声嗯。   想到魏临帝,温柠忽然惊觉忘了一件事,她忘了请示皇上了!   温柠扒拉了几下大氅,刚露出小半张脸,便被吹得睁不开眼睛了,耳边阵阵风声,根本没法开口说话。   这要是皇上怪罪下来,可怎么是好!   她急得不行,额角都冒出了一层薄汗,只能努力往上仰头,抬着下巴大声喊道:“太子哥哥,回京的事我忘记同皇上说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激起一阵战栗。   骏马行径的路线似乎游移了几分,下一瞬又立时稳住,陆景阳抬手将人压了下去,低声呵道:“茵茵,不要胡闹!”   这已经是温柠今日第二次听他说自己胡闹了,实在刺耳,不过眼下她来不及计较这些,眼疾手快地抓住陆景阳的手不让他收回去,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太子哥哥,皇上会怪罪我的!”   疾风带着话音飘进耳中,这回陆景阳是听见了,他喉间溢出一丝笑,半点都不担心,甚至还戏谑道:“茵茵才记起要同父皇说?”   温柠被这一句弄得又急又气:“太子哥哥!”   她这几年废了许多心思,才稳住自己在魏临帝跟前的荣宠,岂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没了。   就算魏临帝快要去灵台山了,可只要一日不退位,皇上仍是皇上,太子仍是太子,永远越不过去。   眼见她快要急哭了,陆景阳这才道:“无碍,荣顺自会安排好。”   说完,顺势将人按了下去:“仔细呛风。”   温柠见他说得笃定,松了口气,乖乖趴扶在大氅里,她还是怕冷的,受不住栋,方才着急顾不上,这会儿身上已经冷了下来,手脚也开始发凉了。   陆景阳要事在身,将她带在马上已经是意外之举,不可能再为她放缓速度。   温柠也知国事为重,之前在行宫前耽误了那么一会儿,已经是极限了,眼下也更不会主动说起身上不适。   骏马疾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侍卫跟着太子殿下,齐刷刷停住,准备稍作修整再继续赶路。   温柠身上虽然裹着大氅,不至于冻伤,但还是头一次在马上这么久,手脚微麻,被陆景阳扶着才从马上翻下来。   她拍了拍脸颊,缓了会儿,觉得应当还能坚持到京城。   不过后半段应当更加难熬,日头已经西落了,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完全落下,到时只会更冷。   陆景阳从马背上取下个水囊来,拧开木塞,递到她跟前道:“喝一口。”   温柠不疑有他,依言接了过来,抿了半口就被呛到了,捂着嗓子一连咳了好几声,眼泪都咳出来了,她眼泪汪汪控诉道:“太子哥哥,这是酒!”   陆景阳低低笑了声,道:“再喝一口,暖一暖身子。”   温柠拧着眉,一脸苦大仇深,她喝不惯烈酒,只觉得又呛人又难喝,但方才那一点下去,似乎一直暖到胃里,她只好硬着头皮又喝了一口。   结果又被呛住了,这回咳得更厉害,鼻尖都红了一片。   陆景阳拍了拍背,替她将气顺下去,而后没再耽搁,收起水囊,重新上马赶路。   温柠上马后没多久,身上便热了起来,暖意从心口流向四肢百骸,她整个人晕乎乎的,却又觉得自己异常清醒,心口跳得极快。   过了片刻,眩晕感四下弥漫开来,温柠闭起眼闷哼了几声,然后像是只小兽,找了个和暖舒适的姿势将自己蜷了起来,睡着了。   之后的一路,她皆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等到了东宫,陆景阳先一步下马,温柠没了支撑,身子一软就往下栽,手脚软绵绵的,半点劲都用不上。   陆景阳伸手将人接住,抱住人快步往殿内走,吩咐道:“收拾一间偏殿出来。”   温柠强睁着眼睛,问道:“太子哥哥,我今晚上住东宫吗?”   在听到一声嗯后,思绪就像是断了线一把,彻底陷入了一团暗色中。   第二日早,温柠从睡梦中醒过来。   一眼就发现了自己身在东宫,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想来是昨夜东宫的婢女帮她洗漱换上的。   她这会儿醒了,半点也不觉得晕了,连一点头痛脑热的征兆都没有。   外头候着的婢女听见响动,第一时间进来,将厚重的帷帐打起,垂着头,态度恭敬有加:“奴婢伺候郡主更衣。”   温柠不怎么习惯身边伺候的人换了一个,但这会儿素心和小桃应当还在半道上的,一时不会也赶不来。   她洗漱后,坐在桌   前由婢女梳妆时,问了句:“太子哥哥在东宫吗?”   婢女温声道:“回郡主,殿下一早便出去了。”   温柠抿了抿嘴,她料到会如此,陆景阳连夜赶回来,一定是事务缠身,否则也不会这样急,但猜到是猜到,亲耳听到后还是忍不住小小叹了口气。   婢女笑了下:“殿下说,郡主若是醒了,先用早膳。”   温柠点头,等了会儿也没等来下半句,不应该还有一句‘用完早膳,殿下就回来了’么?   她正腹诽呢,就听见外面传来行礼问安的声音。   温柠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太子哥哥回来了!”   她站的快,忘了自己正梳妆,婢女又没来得及放手,便被拽了一下,顿时传来一阵剧痛,赶忙又坐了下来。   “郡主,奴婢罪该万死!”   温柠皱了皱小脸,正咧嘴,被她这一跪惊着了,忙叫人起来:“无事无事,是我一时忘了,快起来罢。”   婢女摇头不肯,整个人趴伏了下去,肩膀瑟瑟发抖。   温柠大惑不解,自己难不成这么可怕么,对方刚才还笑得一脸温和呢,怎么这会儿像是瞧见了洪水猛兽似的。   她定了定神,瞧着婢女的反应,猜到多半是因为陆景阳。   于是换了个说辞道:“快些起来,我不和太子哥哥说,可耽误了时间,太子哥哥久不见我出去,一会儿该进来了。”   对方果然停住了打颤,重重叩了头后才起身,继续替她梳妆。   抓住梳子时,还小声嗫嚅道:“郡主宽厚,奴婢感激不尽。”   温柠不知陆景阳跟东宫的宫人交代过什么,不过她猜,现在她在东宫的地位一定比之前要高不少。   等最后一支发钗簪好,温柠对着铜镜略照了两眼便跑了出去。   “太子哥哥,你回来啦,我听到声音了!”   她嗓音欢喜轻快,还未进正殿呢,声音就先传进去了,等到了正殿一瞧,才发现除了太子还有旁人在。   温柠先是一愣,复而惊喜道:“大哥!”   楚照衡转身望过来,眼里真切地写着惊讶:“茵茵,你怎么在这儿?”   温柠眨了眨眼,俏皮中带着几分得意:“我昨日刚从行宫回来的,大哥见了我吓了一跳吧!”   她说着已经走到陆景阳身边了,盯着对方的脸左看右看了一番,眉心就蹙了起来:“太子哥哥不会一夜未睡吧?”   陆景阳唇边扬了下:“才醒?”   避而不答,那便是未睡了,温柠心下了然,没说破,点头道:“刚醒便听见太子哥哥的声音了。”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i_ s_ h_u_9_9_ ._ c_ o _m   陆景阳闻言,又问了句:“东宫可还住得惯吗?”   温柠心道,她又不是第一次住在这儿,太子问这个做什么。   正想着,就听大哥道:“茵茵住在这儿?”   温柠嗯了一声,同他解释:“昨日到宫中的时候已经入夜了,便没有回去。”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陆景阳是故意的,他当着大哥的面问,大哥就知道她昨晚是在东宫安置的。   太子殿下果然小心眼,她不过喊楚照衡一声大哥罢了,何至于还要在大哥跟前显摆这些,大哥又不会在意。   而且,她现在已经知道如何掌握那个度了,只要永远把太子殿下摆在第一位便好,正大光明的厚此薄彼。   温柠处理地游刃有余,连刻意一点都不需要。   她撇了撇嘴,又转回去道:“自然住得惯,反正睡得比太子哥哥好。”   陆景阳听出她在说自己一夜未睡的事,不禁闷笑了一声:“茵茵这几日便住这儿。”   温柠点头,思鸿阁的宫人皆以为她在行宫,她回来前也未提早说,一时仓促,若是要住,怕还得折腾几日,倒不如暂且住在东宫。   楚照衡闻言,视线在太子和茵茵身上转了一圈,心下有些怪异,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又咽了回去。   他换了个问题,状似随意道:“茵茵怎么突然从行宫回来了?”   “自然是回来陪太子哥哥的。”   温柠一脸理所当然:“太子哥哥事务繁多,要留在京城,我就跟着一起回来了。”   她说着,突然呀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两人道:“太子哥哥是不是还要和大哥说事,那我待会儿再来?”   陆景阳略一颔首:“茵茵先去用膳。”   温柠乖巧地应了声好。   她转身往殿外走,走得不快,还未出殿门,身后的两人已经开始谈论正事了。   温柠分心听着,隐约听到了一句赈灾。 第43章   事情谈完,陆景阳去避风亭,就见温柠正托着腮发愣。   手边还放着本看到一半的史集,书页中间用不知从哪儿折来的一小截枯枝夹着,甚是随意。   “在想什么?”   “太子哥哥?”温柠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她朝后面看了看,问道:“大哥呢,怎么不在?你们事情已经谈完了吗?”   陆景阳嗯了一声,在她旁边坐下:“楚照衡已经走了。”   温柠便没继续追问,看着兴致缺缺。   陆景阳倒了杯茶,杯沿抵在唇边,慢慢抿了一口,放下时才缓声问道:“茵茵后悔回京了?”   温柠闻言,立刻侧头望了过去,不高兴道:“太子哥哥怎么这么想我?”   她鼓了鼓脸,小小哼了一声:“我只是在想,大哥既然知道我回来了,我要不要在年关前去侯府拜访一下侯爷和夫人。”   “茵茵想去?”   温柠点头:“自然想去的,只是会不会给太子哥哥添麻烦?”   陆景阳笑了下:“无碍,只需着人备好马车。”   说完又道:“让正青跟着你。”   温柠刚要高兴,听到后面半句,不由撇了下嘴,哼哼唧唧了一会儿,见陆景阳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才不情不愿地道:“好吧。”   陆景阳问:“茵茵准备何时去?”   温柠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去完侯府后便不用再出去了。”   她说着眼睛便弯了起来,笑道:“之后我就可以一直待在宫中陪太子哥哥了!”   陆景阳倒不知她原来是这般想的,原以为她只是急着去侯府,眼下微微一愣,随即垂眸轻笑了起来,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难得道:“茵茵难得去出宫,待得久些也无妨。”   温柠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当真?”   问完自己先笑了起来:“太子哥哥哄我的,其实是想我早些回来才是吧?”   陆景阳:“嗯,茵茵早去早回。”   *   马车自东宫驶出,正青换了身衣服,扮作车夫。   温柠还是头一次瞧他这幅装扮,甚是稀奇,毕竟她印象里,正青一直都是风风光光的,深得太子信任,她上马车特意问了问:“是不是委屈你了?要不你同太子殿下说说,以后别跟着我了。”   正青往后退了两步,才道:“奴才只想护郡主周全,郡主不喜欢奴才,奴才不会凑到近前的。”   他低眉顺眼的模样,看着乖巧又好骗,像是被欺负狠了。   温柠抵不过他这样子,只好作罢。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侯府。   为了不惊动附近的住家,马车从侧门一直驶进府内才停下。   温柠刚挑起车帘,便看见了楚照衡,顿时惊喜道:“大哥,你在府上!”   她原以为大哥刚跟太子谈论过事宜,此刻必定忙碌无比,应当见不着人的。   楚照衡哈哈笑了几声,爽朗道:“昨夜便谈得差不多了,我回府刚准备歇下,便听说你要来,这才没合眼,否则就错过了。”   温柠好奇:“大哥困不困?”   楚照衡摆手,甚至潇洒:“无碍,一时半日罢了。”   他特意等着,有事想要问,本打算过几日再找机会同茵茵说的,没想到茵茵先来了,倒是天意。   温柠是来办正事的,她同楚照衡说了几句后便直奔正题:“侯爷在   不在府上?”   楚照衡一讶:“父亲?”   他点头,狭促道:“茵茵来得巧,父亲这会儿就在家中,本来正闲着,听说你来,还特意重新束冠换了见客的衣裳。”   刚说完就听到身后一声重咳,侯爷面色发沉,视线泛着寒意,冷嗖嗖地望向楚照衡。   楚照衡大惊:“茵茵救我!”   温柠哭笑不得,知道大哥在做戏哄她开心,若是平日她便配合了,但眼下她急着说事,只好无视了楚照衡,对伯恩侯道:“我有要事要与侯爷商议。”   伯恩侯头一次见她表情如此慎重,半点没有轻视,立刻将人领到了书房。   他有些紧张,尽量温声细语:“茵茵,有何事?”   联想到茵茵突然从行宫回来,心道莫不是茵茵在宫里受了委屈,找他求助了?那他是不是该把夫人也请来,他实在不怎么会安抚小姑娘。   正想着呢,就听温柠问他:“侯爷要出远行?”   他书房里,有箱收拾到一半的书,伯恩侯忙道:“这些书放得久了,今日正好天晴,拿出来晾一晾,免得生虫。”   晒书一般都是夏日,且箱子里的书显然不算旧书。   温柠心下了然,猜到侯爷已经接到旨意了。   她转身便将门扉合了起来,还没等伯恩侯问,便笃定道:“侯爷是不是要去赈灾?”   她压着声音,眼神却极亮:“几百里外,大雪压山,房屋坍塌,百姓流离失所,朝堂派人前去安抚灾民,其中之一便是侯爷,是不是?”   伯恩侯被实打实的惊到了,怀疑是不是太子殿下将这事说给她听的。   温柠帮他否定了这个猜测:“并非太子殿下所言。”   她语出惊人:“祖父托梦给我,说侯爷日后有一劫,皆因赈灾一事而起。”   她从陆焕提期灾情开始,就犹豫要用什么托词同侯爷说,毕竟她无凭无据,空口乱言,这么大的事,侯爷即便再疼爱她,也不会信的。   换成上辈子,她早早养在侯爷膝下,说不这番话,定免不了一顿责打。   温柠思前想后,只能把祖父搬出来了。   侯爷一向对祖父敬重有加,曾多次同她说过,祖父于他是再造之恩。   温柠准备待会儿回去路上,再去温家祠堂告罪,眼下她表情异常坚定,半点也不动摇:“入冬之后我便时常梦见祖父,近日愈发频繁,所以才急急从行宫回来。”   伯恩侯快被她说动了,但他身为朝官,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他秉着一副长辈的关爱之心,忧心忡忡地问道:“茵茵,你是不是哪儿不适,要不待会儿请府医过来瞧瞧?”   多梦忧思可不是件好事,难怪他觉得郡主比上一回见消瘦了不少。   温柠哑然,她知道劝说不易,却也没料到这么难。   不过,自重生后,这便是她最重要的事,若侯爷真被她三两句话说通了,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又重活了一世。   温柠也并非要劝阻伯恩侯去赈灾,只是希望侯爷多留心,免得被旁人钻了空子,她只需要侯爷信三分便可。   所以再又劝了一番之后,温柠及时打住了话音。   她道:“侯爷若是不信我,动身前一日,可派人去西街转角的王记买份肉饼。”   她顿了下,掷地有声:“一准吃坏肚子。”   西街的王记肉饼是楚照衡的心头好,时常在下值后拐过去买几张带回来。   温柠对这事记忆颇深,因为前世,吃坏肚子的人就是她和大哥,以至于侯爷出发,他们两都没能去送。   伯恩侯被震住了:“这也是你梦见的?”   温柠点头,十分真诚:“我本来还不知何意,现在想来,恐怕是祖父料到您不会信,所以才一并托梦给我的。”   伯恩侯:“......”   他敬重温老将军,可这般叫他实在难信。   他又不忍抚了郡主的好意,只能保证自己一定小心谨慎,不负皇上所托。   温柠心道,您忧国忧民,何时负过皇上负过大恒,倒是皇上负过您。   她咽下这句腹诽,从书房出去前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弄得伯恩侯险些要举手发誓。   书房门外,楚照衡原地转了不知道几圈。   听到吱呀一声,赶紧迎上去,急急忙忙把温柠打量了个遍:“茵茵,你没事吧?”   侯爷脸都绿了,这小子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一个朝廷官员,还敢在自家欺负皇上跟前最受宠的郡主不成。   楚照衡才不管,问温柠:“没被训话吧?”   他怀疑他爹教训人上瘾,对着茵茵也忍不住说教一番,不然好好的关门做什么。   温柠一笑,让他放心:“侯爷待我很好的。”   她觉得大哥讨打有时候确实是自找的,为了免得一起挨训,她顺手把楚照衡拖走了。   走到一半,便被楚照衡带到了侯府的后花园。   冬日的花园萧瑟清冷,零星几根杂草还在顽强的□□着,其余的花花草草都被家仆搬到了暖阁去。   楚照衡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站定,自己站在外面些,挡住剩下丝丝缕缕的风。   他整个儿脸色一变,连声音都严肃了起来,压着嗓音问道:“茵茵,你和太子殿下是怎么一回事?”   温柠不明所以,反问道:“我和殿下怎么了?”   楚照衡眉心一皱:“你住在东宫。”   温柠点头:“是啊。”   她觉得大哥过于大惊小怪了,同他道:“我刚才京城的那一年就在东宫留宿过。”   楚照衡一脸不赞成,只觉得她在犯傻,又觉得太子其心可居,恨铁不成钢道:“那时候你才十一,可如今呢?”   他知道茵茵心思单纯,而且这种事也轮不到他来置喙,可他也没法告诉旁人,毕竟牵扯到太子殿下,连母亲也是不能说的,所以只好自己来提醒茵茵了。   温柠顿了下,片刻后笑了起来:“大哥,你想太多啦。”   她全然没往心上去,一个矮身从旁边溜走了。   楚照衡当即伸手,也没将人捞回来,站在墙角处,自己跟自己生了一阵闷气。   他心道,难不成真的是他多虑了?   温柠留在侯府用了午膳,又陪侯夫人说了会儿体己话,然后才告辞。   期间,她完全没再给楚照衡拉住她单独说话的机会。   只是上了马车后,温柠脸色就变了。 第44章   温柠在脑中细细思索着这几日来,陆景阳待她的态度。   从行宫到京城,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甚至此前还因为温泉宫的事冷落了她半日。   她刚才在侯府听到大哥说起, 第一反应便是大哥多虑了,可转念便想到,她身在其中不觉得,或许在旁人眼里,是另一幅样子。   但她之所以打断大哥的话,四两拨千斤地略过去,是不想大哥为她操心太多。   这一世,大哥同太子殿下关系甚笃,温柠最不想见的便是大哥因为她,同太子殿下之间出现隔阂。   虽说她已经在赈灾一事上提醒侯爷了,但之后侯府会不会因为其他事而被牵连污蔑,尚不可知,只能随时防备。   可惜当初侯府被抄所牵扯到的势力她并不清楚,若是能知道,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温柠思绪百转,片刻又重新跳了回来。   她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不是同她一样,完全没觉得她住在东宫有何不妥。   毕竟在她印象中,陆景阳确实不理情爱,前世她便没见过有哪一位女子能绊住太子殿下的心,这一世就更没有了,所以陆焕那日问她,她才答不上来。   至于他,温柠在大哥说起前,完全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是下意识忽略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太子眼中,或许依旧只有十一二岁,否则何至于被这般细致周全的照顾。   温柠在马车里想了许久   ,直到马车停住也没察觉。   正青犹豫了片刻,走到车窗下,出声提醒道:“郡主,已经到温家旧宅了。”   半晌没听到动静,正青眉心皱了起来,他一个跃身,掀开车帘就往里闯,结果正对上温柠惊惧不定的眼神。   他一顿,赶紧退了出去,直接跪在车辕上:“郡主,奴才该死!”   温柠沉默了会儿,才道:“无碍。”   她一时走神,正青又护主心切,若是责罚实在说不过去。   不过方才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见识到正青的身手,身轻如燕,刚才那一下,半点声音都没发出,若不是对方直接闯进来,她根本感受不到车上跃上来一个人。   车身微晃了下,正青从马车上下来。   温柠知道他是故意弄出的些许动静,好叫她知道车辕上已经无人,可以出来了。   如此细致入微,倒让她觉得自己的不喜有些咄咄逼人了,可正青效忠的人是太子殿下,又不是她,若是效忠她,她才舍不得这么待人。   温柠下马车,进温家老宅前,轻飘飘落下一句:“身手不错。”   正青脑袋垂着,快低到胸口了:“谢、谢郡主夸赞。”   她欺负完人,径直往祠堂走,留正青在外守着马车。   自魏临帝将守门的老仆调去皇庄颐养天年后,温家老宅就由宫中侍卫值守,虽说只几个人,但安危倒是不用担心的。   温柠在祠堂给祖父上了一炷香,诚心诚意希望祖父去侯爷梦中一趟。   “愿侯爷岁岁无虞,年年无忧。”   她没有待太久,只等一炷香烧完便从祠堂出来了。   大哥今日说的事多少还是影响了她,她虽不怎么信,但心绪不定,哪怕在温家祠堂也静不下心来,便没有再待。   马车驶进宫门,才刚过申时。   温柠迈进大殿前,顿了下,随即扬起了笑脸:“太子哥哥,我回来啦!”   陆景阳抬手,视线还落在桌案的折子上,便将她接了过去,挨着在太师椅上坐下。   温柠默了默,若是放在以前,她只觉得太子殿下的动作自然无比,可她刚被大哥提醒过,心中正惦记着这事,便立刻觉得有些不妥了。   换做是其他女子,和太子殿下同坐一张太师椅,说出去不少人会惊掉下巴。   温柠抿了抿唇,又站了起来,往外让了半步。   陆景阳抽空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温柠冲他软声笑了笑,乖巧极了:“我在这儿会打扰到太子哥哥处理正事的,要不待会儿再来吧。”   陆景阳甚是随意:“无妨。”   不过他说完却也没有要温柠再坐过去,而是命人在殿内又添了一个碳炉,对她道:“身上太凉了,去暖一暖。”   温柠高高兴兴地应了,窝在软榻上等着烤火,心里愈发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等暖炉的热度上来,温柠将手凑近正正反反的烘了会儿,忽然开口道:“太子哥哥,我今晚想回思鸿阁。”   她撅了撅嘴,小声抱怨:“素心和小桃不在,我有些不习惯。”   她问完便屏住呼吸,甚是紧张地朝桌案后望去。   谁料陆景阳头也未抬,直接嗯了一声,等最后一笔写完,才抬头道:“茵茵想回去的话,等明日再回,眼下开始整理收拾太过匆忙,宫人难免不尽心。”   温柠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应了个好。   她心道定然是大哥想多了,把她也带偏了。   太子殿下眼里只有朝政,要知道她重生回来后,可是废了好大一番劲才同太子亲近起来的,接近尚且如此困难,更何况是倾慕之情,太子殿下根本无心儿女情长。   温柠心头一松,撒娇道:“好麻烦啊,那我还是住东宫吧。”   陆景阳对她变来变去的想法付之一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他执笔未停,只道她想要什么,同东宫的宫人说便是了。   温柠眼一弯,笑了起来。   快到下晚时,荣顺才终于到东宫。   温柠站在廊下,垫脚张望,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小桃,她又望了几眼,疑惑道:“素心姑姑呢?”   小桃站在两步远的地方拍了拍身上的寒气,笑道:“素心姑姑有事绊住了,就让我先过来照顾姑娘。”   温柠点头:“行宫那儿有姑姑留着也好,年前总还要再过去。”   小桃道:“七殿下还托奴婢给您带句话。”   温柠直觉不是什么好话,果然就听小桃学陆焕的样子义愤填膺来了句忘恩负义,说完,主仆两人没忍住,一齐笑出了声。   小桃乐道:“七殿下气急败坏,险些要跟奴婢一道回来,还是荣顺公公好说歹说给劝下了。”   温柠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形,乐不可支。   小桃笑完,第一时间问了问她身子如何:“姑娘昨日连夜赶回来,冻着没有?”   温柠摇头,道了声:“你家姑娘好着呢。”   她有小桃在,身边有了熟悉的人,再加上太子殿下态度随意,很快便将大哥的话给抛到了脑后,在东宫又接连住了两日。   哪知第三日一早,她从请脉的太医那得到了个楚照衡中毒的消息。   温柠吓坏了,再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是吃坏了肚子。   她刚松了口气,可转而一想,楚照衡不会是吃肉饼吃坏的独自吧!侯爷难不成是拿亲儿子试毒吗?   她一面觉得不敢置信,一面又觉得很像侯爷能干出来的事。   温柠猜得很准。   前一日,伯恩侯思量许久还是让楚照衡下值回来,顺道去西街王记买些肉饼。   他倒不是已经信了温柠说的话,但叫郡主为他忧心,他实乃有些惭愧。   楚照衡闻言,大惊:“爹,您换口味了?”   他一脸狐疑道:“您不是嫌这些东西碍眼,有失门楣,老叫我扔出去么,怎么今日突然改主意了?”   伯恩侯被看得不自在,吹胡子瞪眼:“叫你带就带,哪来那么多话!”   楚照衡迫于家父淫威,老老实实买了。   他本以为是父亲心血来潮,想试一试这些外头卖的吃食,所以特意多买了一些,准备分一分,毕竟他也喜欢。   谁想伯恩侯看了几眼,就嫌弃地推开了,让他自个儿一个人全吃了。   楚照衡险些撑坏,还没到半夜呢,就上吐下泻。   侯府的府医下了几次蒙药也没见效,累得满头大汗,生怕耽误了公子,赶紧请示侯爷和夫人再寻高人,最后连太医都惊动了。   温柠从太医口中问出前因后果,整个人都沉默了。   没想到重来一世,大哥还是免不了一顿折腾,而且情况更严重了。   太医见她蹙眉,好心安慰她道:“郡主放心,楚公子身骨强健,只是吃坏了肚子,养个三五日就能好了。”   温柠:“......”   她记得上辈子,大哥第二日下午就好了。   温柠没出宫,小桃代她跑了趟侯府,回来后转述了侯爷交代侯夫人的话:“侯爷让郡主放心,此行定当谨慎行事。”   温柠当时正用茶,闻言豁然起身,险些将茶盏掀翻了。   她道:“侯夫人果真这么说的?”   小桃狠狠点头,笑道:“自然是了,奴婢还能骗姑娘不成,这话还是侯夫人主动提的,让奴婢务必转达给您呢。”   温柠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心中大定。   她不需要和盘突出,侯爷有栋梁之才,文韬武略,大智大勇,只要稍微提醒一二,结局或许就截然不同,甚至千差万别了。   最难的,便是让侯爷信她,将她那无凭无据的胡乱之语记在心上。   她现在觉得大哥受的苦相当值!   温柠心头大事解决,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连带着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东宫上下的宫人皆被赏了茶钱,各   个受宠若惊。   荣顺格外惶恐,无功受禄,说不过去啊,于是小心翼翼同自家殿下说了。   陆景阳亦察觉出了,挑了一日问道:“茵茵近来有喜事?”   温柠弯眼一笑,顺口应道:“有啊,能天天陪太子哥哥不算喜事吗?”   她哄人的话说得无比自然,显得格外真心实意,陆景阳难得有哽住的时候,一时竟然不知如何接话。   他望向温柠花苞一样的笑脸,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眼底半点阴霾也无。   这样美好的东西不该被打破,可他有些等不及了。 第45章   京城虽说冷,可东宫特意多安置了暖炉。   温柠成日待在殿内丝毫感受不到寒气,甚至外头只用穿件薄薄的夹袄就行了,她被烘得懒洋洋的,本就白嫩的肌肤现下透着粉气,精致得像个瓷娃娃。   小桃替她梳妆时还夸呢:“姑娘这几日气色愈发好了。”   温柠点头,可不是嘛,她心情好,看什么都高兴,昨日碰上正青,她还让小桃赏了对方一把金叶子呢。   结果,到了晚上,太子殿下回来,说她把正青吓着了,以为要被撵走才给的盘缠,正跪在外头请罪。   温柠半晌无言,打发小桃去把人叫起来。   小桃回来转述:“果真被吓得不清,连人都没看清便要认错,险些要给奴婢磕头了。”   她记得上回姑娘就不待见对方,悄声问道:“他当真得罪过姑娘?”   温柠只觉她跟正青果真不适合待在一处,连遇上也没好事,这不几次了,都是对方倒霉。   前世陆景阳偶尔用不到正青的时候,就会派他跟着自己,说是保护,实则监视。   那会儿正青被重用,她又只是个有名无实的良娣,每回皆是板着一张脸,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连问话也一声不吭。   她有次因事要去见陆景阳,被正青拦在殿外,冷冰冰道:“殿下有事,闲人免进。”   温柠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生气呢。   所以小桃问他是不是得罪过自己,温柠犹豫了片刻,觉得勉强算是得罪过,不过已经是前世的事。   这一世,身份反过来,正青见了她,从来都是小心谨慎,恭敬有加。   温柠摇头:“没有。”   这事儿过去不久,年关就渐近了。   朝廷的官员再过几日便要休沐,太子殿下愈发忙,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   连温柠这个整日都待在东宫的人,都很少见到太子殿下,更别说其他人了,恐怕也只有荣顺见得多些。   不过她倒也没闲着,东宫还有一间她的库房呢。   那把玄铁钥匙她可一直随身带着,去哪也不落下,正巧闲来无事,温柠打算把库房里的东西盘点一遍。   她抱着个大账簿,让小桃做副手,一面念一面找。   小桃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毕竟她家姑娘一向受宠,思鸿阁里的好东西也是多得数不甚数,可直到今日,才惊觉什么叫真正的好东西。   她悄声问道:“太子殿下真的把钥匙给您了?”   温柠点了点她脑袋,恼道:“难道我还能从太子那儿把钥匙偷来不成?”   小桃诶呦了一声,赶紧搂住自己姑娘的胳膊,喜滋滋地讨饶:“奴婢这不是太惊讶了么,太子殿下对您可真好!”   国库里的好东西定然更多,但皇上再怎么疼姑娘,也不可能由着姑娘去国库去挑东西。   小桃虚虚比划了一圈道:“这么些东西,光靠咱们也点不完呀。”   温柠催她赶紧找:“打发时间而已。”   库房在东宫,戒备森严,况且她又不可能将东西都搬走,待她全部盘点一遍,以后若是突然想起来要哪件了,打发小桃来取还能快些。   温柠领着小桃在库房挑挑选选,时不时往账簿上记上一笔,偶尔主仆两人还凑在小声嘀咕一番东西的出处。   “太子殿下身边又没有侍妾,送这些东西,也太没眼力见了。”   “只是现在没有,以后肯定会有的,到时候太子殿下想拿来赏人,可不就用上了。”   “那现在这些都是姑娘的了,到时候太子殿下用什么赏人呀?”   “你这是杞人忧天,以后还会再有的。”   温柠心道,等到那时候,整个国库都是陆景阳的,还怕找不到姑娘家喜欢的东西赏人么,只怕会挑花了眼。   索性闲来无事,两人一直到下晚才从库房出来。   回前殿时,遇上荣顺。   温柠起先没在意,只是荣顺往旁边退开时,瞧见了他身后立着两位戴面纱的女子,身姿娉婷,十分绰约。   哪怕看不见脸,也知道是好看的。   她好奇道:“公公,这是谁?”   问完等了会儿也没等到答案,正疑惑呢,就听小桃在旁边悄声问道:“不会是太子殿下的侍妾吧!”   小桃这些日子也一直在东宫,跟东宫的宫人熟悉了不少,胆子也一并大了起来。   荣顺含笑不语。   小桃震惊:“还真是!”   她方才还跟姑娘说呢,果然不能在背后议论事情,当真说什么来什么。   温柠比小桃还要震惊,杏眼都瞪圆了,她前世何时听说过太子殿下有侍妾了,还是两位?她往不远处站着的两位女子身上又看了眼,对方热情大胆,也朝她看了过来。   温柠倏一下将视线收了回来,同荣顺确认道:“当真?”   荣顺极轻地点了下头,就立刻岔开了话头,道:“郡主还不知道明儿就要启程的事吧。”   温柠的注意果然被转移了:“这么快,明日就去?”   荣顺笑道:“殿下方才刚下的令。”   温柠谢过他告知,又寒暄了两句,便带着小桃走了。   看来京城的事宜已经忙完了,明日启程回行宫正好合适,剩下几日不出什么大事,也不用再上京京城两头奔波了。   就是方才的侍妾,温柠还是觉得奇怪,她前世在东宫住了两年之久,也没见过陆景阳有什么侍妾,更别提入东宫之前了。   小桃左顾右盼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敢压着声音小声道:“姑娘,太子殿下这是要一次宠幸两个吗?”   温柠瞧着小桃一脸的兴奋,总觉得若是自己不拦着,说不定小桃要去趴门板上听墙角。   她不轻不重点了小桃一下:“太子的事哪里是你能议论的。”   小桃诶呀一声,仍旧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奴婢这是太好奇了,姑娘就不好奇吗?”   温柠沉默了几息,点头:“好奇。”   她都快好奇死了,可总不能拉着荣顺非要问出个什么来吧,何况荣顺显而易见地不打算告诉她,否则也不会有意岔开话题了。   她只要按下蠢蠢欲动的好奇心,指挥小桃:“走,回殿收拾行礼。”   另一边,荣顺将两人安置好,回去复命。   他将刚才的事全都说了一遍,包括遇上郡主的事也一并如实道来,说完犹豫了下,道:“只是郡主好像是误会了,以为那两人是殿下您的侍妾。”   那两位美人是玉嵫国敬献给大恒皇帝的舞姬,因为路途遥远,所以一直到现在方才抵达京城,只待明日与他们一道去行宫。   前两日本是安置在别处的,但明日一早便要启程,耽搁不得,这才接到东宫。   要荣顺说,也不用接过来,提早派人去催便是了,只是两个舞姬罢了,难不成还要太子和郡主等她们么。   但殿下做的决定,他无从质疑,听令行事,就是正正好遇上了从库房回来的郡主。   荣顺领命去接人时,殿下特意交代他,若是遇上郡主不许将实情说出来。   他起先还觉得哪有那么巧的事,他又不走正道,从小道穿过去罢,能不能遇见人还两说呢,哪想殿下料事如神,果真就撞见了。   只是荣顺心有疑惑,这种事何必瞒着郡主呢。   这不,误会大了。   陆景阳半倚在椅背上,姿态闲散:“茵茵可有   不高兴?”   荣顺仔细回忆了片刻,摇头:“郡主只起先惊讶了一番,之后同奴才说了几句话便回去了,看起来神色如常。”   他答完,敏锐地感觉到殿下唇角的弧度似乎微微落下了一点。   荣顺心里咯噔一声:“殿下?”   殿下问他郡主是不是不高兴,这实在难做他想,荣顺只觉自己呼吸都放轻了,不敢有丝毫松懈,小心翼翼地试问:“殿下瞒着郡主是为了?”   陆景阳半抬了下眼帘:“本宫记得你说过,姑娘家若是知晓爱慕之人另有所属,会吃醋。”   他语气不疾不徐,仿佛在说一件不太重要的政事,不夹杂半点旖旎暧昧的情绪,可说出来的话却令荣顺狠狠一抖。   荣顺想都没想就跪了下来,膝盖撞上地砖,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缩着脖子告罪:“奴才胡口乱言!”   他真的不知殿下是心悦郡主,想试一试郡主的心意,若是知道,他绝不会说那么一些有的没的。   荣顺想到自己之前的那些话,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时常缠着人想要日日想见,就觉得心下难安,恨不能回到当时给自己一巴掌。   郡主依赖殿下,把殿下当兄长,自然亲近无比,成日黏着,还不管不顾地从行宫跟来了京城。   殿下若是因为他的话误会,那他实在难辞其咎,罪该万死!   荣顺此前从没往这一层想过,哪怕想到了也下意识忽略了过去,因为早在郡主进宫的那一年,殿下就警告过他,是他异想天开,那是绝不可能之事。   他不知殿下是因为他的话生了念头,还是本来就有。   荣顺抖着嗓子道:“奴才有罪......”   陆景阳视线落在荣顺身上,过了良久,才大发慈悲地开口:“本宫分得清心悦与否,亦分得清真心与假意。”   爱慕之情从来不是说说就能成真的,就像陆焕,信誓旦旦说着年少慕艾,可眼中哪有半分喜悦欢欣之意。   陆景阳道:“茵茵不喜欢本宫,却也不喜欢旁人。”   他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荣顺跟前,锦靴上绣着繁复的纹案,华贵无比,却也冰冷无情:“你觉得呢?”   荣顺又是一抖,他小心试探道:“郡主还小。”   半晌,听到殿下嗯了一声。   他刚放下心,就听殿下又道:“茵茵该长大了。”   陆景阳轻笑出声:“何况茵茵聪明,会想明白的。” 第46章   温柠早起出门,正巧遇上陆景阳。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实在好奇太子殿下夜宿温柔乡的样子,可惜什么也看不出来,和平素没什么不同。   陆景阳道:“茵茵在看什么?”   温柠倏地一下收回了视线,欲盖弥彰似地摇头否认:“没看什么。”   说完,站在原地磨磨蹭蹭了会儿,又忍不住朝旁边望过去,结果视线一下子便对上了,她只好干巴巴地道:“太子哥哥起的好早啊。”   陆景阳哼笑了一声:“茵茵难得早起一日,竟然觉得我起得早?”   温柠心道,那怎么能一样,她又没有美人在怀,温香软玉的,自然好起。   她望着自己的脚尖,不动声色地挪了两步,凑近了后悄声问道:“太子哥哥昨夜睡得好吗?”   陆景阳长眉微微扬了下,问道:“茵茵是在关心我?”   温柠眨巴了几下眼睛,点头。   她心痒难耐,好奇极了,两世加起来还是头一次见太子殿下身边有女人,自然忍不住想多问几句。   可惜,等了半晌,也没等到陆景阳回答。   温柠还想再问,一抬头就望见昨日那两个美人袅袅婷婷地从后院走出来,依旧戴着一层面纱,先朝她和陆景阳福了福身子,而后上了稍后面的一架马车。   美人虽美,可行礼的动作却有些怪怪的。   她没来得及想为什么美人不在寝殿床上,先是震惊道:“太子哥哥要带美人去行宫?”   不是不近女色吗?不是从不理会儿女情长吗?   难不成,这一世的太子殿下开窍了吗?   陆景阳挑眉笑了下,似乎笑她过于大惊小怪了,温声问道:“怎么,茵茵觉得不行?有违礼法?”   温柠心道,难道是她觉得不行太子便不带了么,何况礼法二字,是用来约束寻常百姓的,太子殿下要做什么,哪里轮得到她来置喙。   她仰头,认真表示:“太子哥哥怎么会违背礼法。”   陆景阳视线落在她脸上,细细探寻了片刻,想从中找出些除了好奇外其他的东西来,可什么也没有,那清凌凌的眸子甚是坦荡。   他手指摩挲了下,道:“上马车吧。”   温柠只好先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决定等到了行宫再问,到时候把消息告诉陆焕,正好可以堵住对方那些指责她不告而别的话。   等上了马车,温柠才后知后觉,方才两个美人似乎是从后院出来的。   太子殿下昨夜没有宠幸美人?   她本以为是太子殿下在温柔乡里流连忘返,这才带着身边的,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既然还未侍寝,那特意带去行宫做什么?   温柠虽然大为不解,却也没怎么记在心上,她正等小桃,也不知对方跑哪儿去了,迟迟不见人影。   她撩起车帘的一角,朝外往去,四下瞧了眼,没见到人,正准备唤宫人去找一找,就看见小桃急急从后面跑来。   等上了马车坐下,小桃还有些微喘呢。   她自知理亏,上来便撒娇讨饶:“姑娘,奴婢来迟了。”   温柠奇怪道:“你刚刚做什么去了?”   小桃虽说性子活泼些,可大体上还是稳重的,否则素心也不会放心让小桃一人来服侍她,今日这情况倒是稀奇。   马车车身微微晃了下,向前驶去。   小桃喝了几口水,语速飞快:“奴婢同荣顺公公说了会儿话。”   放下茶盏后,小桃一脸激动,眼睛放光道:“姑娘不是想知道昨日那两个美人的来历吗,奴婢方才打听到啦!”   温柠也来了兴致:“什么来历,快说!”   她刚压下去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没想到小桃如此得力。   小桃也没卖关子,当即便说了,不过她声音压得特别低,还边说边伸手指了指上面:“说是玉嵫国送来的舞姬,敬献给皇上的。”   她挤了挤眼,颇为惭愧:“昨儿是奴婢误会了,把您也带偏了。”   温柠大失所望,她还以为太子殿下转性了呢。   那点兴致骤然全失,温柠百无聊赖,半托着腮从扬起的车帘缝隙往外看了眼,只觉得长路漫漫,仅有的那点打发时间的乐子也没了。   小桃见不得姑娘不高兴,噘嘴道:“都怪荣顺公公,奴婢说错了,他也不反驳一句,反倒就那么应了。”   她义愤填膺地控诉:“幸好奴婢方才多问了句,要不然姑娘还不知被蒙蔽多久呢。”   小桃说得十分夸张,其实至多也就这一路罢了。   等到了行宫,魏临帝新得两位舞姬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不消一会儿就能知晓真相了。   但温柠却因为这句话微微愣了下。   她定定盯着车帘看了片刻,转头望向小桃,轻声道:“你方才是特意去找荣顺公公的吗?”   小桃摇头,认真答道:“奴婢正往这边走呢,正巧遇上,还是荣顺公公出声叫住奴婢的,不然奴婢都没瞧见他。”   温柠问道:“然后呢?”   小桃见姑娘这么慎重,外头细想了下:“然后奴婢瞧他从后面的马车那儿过来,以为带了什么东西,就顺口问了句,荣顺公公就说了,后面马车上坐的是玉嵫国来的舞姬。”   她将之前的事重复了一遍,见姑娘脸色突然凝重起来,不禁疑惑:“姑娘,怎么了,是哪儿不对吗?”   温柠摇头,不是哪儿不对,是她反应迟缓,竟然才刚刚意识到。   意识到这是太子殿下对她的试探。   温柠在觉察到太子意   图的一瞬后脊发凉,只觉心口处有东西往下坠,沉甸甸的压着胃,以至于让她产生一种想要吐出来的冲动。   若非太子殿下特意吩咐,荣顺又怎么会叫住小桃说起舞姬的事。   温柠甚至觉得昨日,她遇上对方也并非偶然。   太子殿下将东宫上下把控到极致,若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旁人怎么也不会知晓半分,可她偏偏就看见了。   而作为太子近身内侍的荣顺也由着她和小桃误会,不要说反驳了,脸上甚至连一丝惊讶也无,仿佛一开始就知道她们会猜错一样。   她昨日乍听到消息,震惊于太子殿下竟然开始亲近女人了,丝毫没有往别处想过,一直到方才,她也仅仅是生出几分好奇罢了,全然不觉得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可眼下事实就摆在面前,不容她不多想。   温柠闭了闭眼,太子殿下在试探她的心意,可是为什么?   温柠想不通,也不愿意多想。   她逃避似地捂住脸,半点也不想深究,可思绪愈是抑制愈是控制不住地往她脑海中来,宛如滔滔洪水,片刻都抵挡不住。   温柠菱唇微启,发出半声低吟。   她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既慌张又无措,心中丝毫没有准备,便猝不及防拨开了那层用以遮掩的细纱。   半个月前,她还觉得是大哥多虑了,现在看大哥分明是料事如神。   温柠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旁边,小桃见她脸色发白,顿时急了:“姑娘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您别吓奴婢,咱们叫马车停一停!”   她说着就要喊人。   温柠一把拉住她,摇头:“不用。”   她还没想清楚,还没有理清思绪,不想现在就见到陆景阳,也不知如何面对他。   小桃拧着眉,犹豫了下,还是将声音咽了下去,转身沏了杯新茶递来:“姑娘喝口水。”   温柠接来,抿了一口,感受到丝丝酸甜味,这才发现茶里加了颗梅子,及时压下了她心口处泛起的那阵黏腻烦躁。   她一连喝了好几口,终于在一团乱麻中挑出了那根主茎。   太子殿下倾慕她?   即便是已经有了准备,可真正接受的那一刻,温柠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若是放在前世,温柠或许会受宠若惊,可这一世,她已经是郡主了,风光无两甚至比公主更盛,何必要自降身份,做太子的女人?   而且陆景阳明明承诺过她,以后她会是大恒最尊贵的公主。   温柠放下茶盏,惶恐不安随着一杯梅子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气恼烦厌。   她两道漂亮的纤眉微微蹙着,实在恼怒,没想到堂堂太子竟也会说话不算话,说好的一诺千金呢,竟也跟着变卦了!   她这一世只想做个闲散的郡主,半点也不想进东宫。   前世她是太子良娣,却能在东宫偏安一隅,皆是因为太子对她无意,可这一世太子如此毫不掩饰地试探她,就是为了让她尽早察觉出那份心意,如此举动下,又怎么可能会让她同上辈子那般一人待着。   太子殿下身为大恒储君,未来的帝王,身边不可能只会有一个女人。   哪怕对方不像魏临帝那样多情,可后宫和前朝牵扯,并不只是简单的儿女情长之事。   温柠回神之后,便立刻想清楚了,且十分通透,她如今身份是贵重,可细究下来全是仗着魏临帝的偏爱,除去这一层,并不剩什么。   这样的身份并不足以做太子妃,乃至未来的皇后。   太子殿下即便心悦她,也不会在这件事上为她破例,温柠自觉她手段心机皆是一般,能让太子将她记在心上已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了,三千佳丽独宠一人,她做不到。   更何况,兄妹情分是独一份的,宠妃却不是。   所以,温柠觉得除非是她脑子坏了,否则才不会想不开与旁人争宠。   她一时懊恼起自己之前怎么没有发觉,不然也不会光顾着想亲近太子殿下,完全没想过有意外情况出现了。   全赖前世太子殿下身边半个女人也没有,她便理所当然的以为对方并不耽于情爱了。   可她忘了,太子殿下即便尊贵高华,可亦是肉体凡胎,神仙尚不能斩断七情六欲,又何况是凡人。   温柠仔细回想,自太子从边关回来起到现在,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   可以笃定的是,起码在太子殿下给她东宫库房的钥匙前,尚且没有动过这份心思,否则也不会承诺让她做公主。   那便是之后的事?   温柠正想着,忽然福至心灵,脑中蓦然闪过那日在温泉宫的画面,而后整个人都警觉了起来。   太子殿下难不成是见色起意?   温柠立时打了个寒颤,周身泛起了一股冷意,自己先否定了。   不可能,太子殿下不是这般肤浅之人。   可她一时也想不出其他缘由。   温柠视线微微凝起,无论是何种原因,她都不可能答应,太子殿下只是试探她,而非坦坦荡荡地相告,那便还有回转的余地。   她可以装作不知,离得远一些,直到太子殿下彻底打消念头为止。 第47章   马车抵达行宫前,一共停了两回。   温柠躲着陆景阳走,别说是露面了,连人影都没让对方瞧见。   小桃疑惑不解:“姑娘,您这是同太子殿下闹别扭了?”   分明早上时还好好的,她瞧见姑娘和太子殿下站在一起说笑呢,怎么赶了一阵子路,姑娘就避开不见人了。   温柠撇嘴,冷哼了一声。   小桃了然,看来是太子殿下惹姑娘生气了。   她抿嘴悄悄笑了笑,丝毫不担心,姑娘时常同殿下置气,等上几日就又把自己哄好了,高高兴兴唤一声太子哥哥。   眼下,小桃心领神会地避开不提,笑道:“等会儿到行宫,七殿下怕是要第一时间来找您了!”   温柠心说,等到行宫都快半夜了,陆焕就算急着找她算账,也必不可能半夜来兴师问罪的,倒是明日一早很有可能。   到时候她赖一赖床,陆焕大约等着等着就能气消了。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马车车窗外传来荣顺的声音,恭敬有加:“郡主,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温柠眉心一拧,整个人都提防了起来。   她若是没想到那一层,这会儿该高高兴兴地过去了,可她偏偏意识到了,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万一太子殿下说破了呢。   而且她还恼着呢,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岂能说变就变!   她才不要这会儿过去,连太子殿下的人都不想见。   温柠闷闷道:“我不去。”   荣顺俨然没料到自己会被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半晌没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佝偻着身子回前头复命去了。   小桃从车帘缝里瞧了一眼,幸灾乐祸道:“荣顺公公的背影看起来好萧瑟啊。”   她还惦记着荣顺昨儿晚上任由她和郡主误会的事呢。   温柠也跟着笑了下,不过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待会儿太子殿下亲自过来,毕竟去灵山围场的那次,对方就这么做过。   她等了会儿,马车重新滚动了起来,往上京驶去。   温柠小小松了口气。   前头,陆景阳叩上茶盖,问道:“茵茵当真这么说?”   荣顺硬着头皮回道:“是,郡主只说了三个字。”   他哪知道郡主这么干脆,连理由都懒得寻,半句敷衍搪塞的话都不给他,殿下恼怒生气可是要他顶着的。   正腹诽,就听见殿下轻轻笑了起来:“茵茵知道了。”   荣顺一愣,郡主知道什么,他一时反应不及,就听殿下又道了句:“本宫说茵茵聪慧,倒是低估了她,茵茵实在心思敏锐。”   荣顺过于震惊,忘了低头,看见殿下长眉半展,神色甚是满意。   他脱口道:“殿下不担心?”   郡主既然知道,还   这么说,俨然是不愿意的。   陆景阳抚着玉扳指,指腹极轻地摩挲了一下,他道:“茵茵只是在气本宫言而无信。”   他自然记得自己当初的承诺——大恒未来最尊贵的公主,他依旧可以给茵茵这个封号,只要茵茵愿意,无论以什么身份待在他身边都可以。   陆景阳凤眼微垂,视线幽深,他不在意礼教纲常,也不在意茵茵是郡主还是公主。   心动爱慕于他来说,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意外罢了。   茵茵无论愿意与否,都已经是他的了,早一时晚一时又何妨,他既是喜欢茵茵,便不介意多等上几日。   茵茵会想通的。   *   温柠尚不清楚陆景阳的想法,只想着这几日务必离太子殿下远远的。   马车抵达行宫的时候,夜色深重,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有宫人提着灯,温柠连脚踏在哪儿都看不清。   她扶着一旁候着的侍女的手,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下来,心道这侍女不光个子高,连手上的骨节都尤为突显,难怪被打发来守门。   结果刚踩在地上站稳,就听到侍女阴阳怪气地开口:“郡主还知道回来?”   温柠猛地一回头:“陆焕!”   她眨巴了几下眼睛,凑近了仔细一瞧,果真是陆焕那张脸,黑漆漆的一片,正冷冷地盯着她呢,可见十分之怨念。   温柠自知理亏,主动问他:“你怎么在这儿?特意来等我的?”   陆焕冷哼一声:“哪能啊,我哪里知晓郡主的行踪。”   他这幅别别扭扭的样子,实在好笑,明明都来接她了,还摆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七殿下做错了事,上赶着道歉来了呢。   温柠咬了下腮边的软肉,将笑意压了下去,她怕这会儿笑出声来,陆焕真的不肯理她了。   而且,温柠感觉到太子殿下的视线了,就落在她身上,哪怕隔着夜色,依旧是如芒在背,实在叫人难以忽视。   陆焕来得实在及时,温柠不介意暂且低个头:“好吧,我错了。”   她认错认地十分顺滑,以至于陆焕愣了一愣,险些怀疑是不是听错了,等反应过来,直接把手伸到温柠额上贴了贴,自言自语道:“这也没起热啊,难不成是路上睡糊涂了?”   温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她就知道不该给好脸色的!   陆焕嘿嘿笑了几声:“这还是明玉你头一回待我态度这样好,是不是也觉得之前不告而别一走了之做得不厚道啊?”   他双手抱臂,抬着下巴道:“亏我我惦记着要跟你分享话本儿,结果去云水间一瞧,你人都不见了!”   说着,左右瞧了两眼,压低声音道:“你跟着皇兄回京城做什么去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温柠便想到了陆景阳试探她的事,当即脸就落了下来,凶巴巴地道:“要你管!”   陆焕诶呀了一声:“我就是问问,你快说,是不是上哪儿玩去了?”   温柠心道,她除了去了趟侯府,其余时间都待在东宫,能去哪儿玩,早知道就该坚持回思鸿阁的,都怪那日桌案上的折本太多,蒙骗了她!   太子殿下果然心机深不可测!   她愤愤道:“哪儿也没去。”   陆焕不信,觉得她必然隐瞒了什么,他大半夜不睡,在宫门前等了半宿,可不是好糊弄的。   两人正拉拉扯扯着呢,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清咳。   “陆焕。”   两人俱是一僵,陆焕转过身去,假笑了一声:“皇兄,您还在呢?”   温柠则垂着脑袋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仿佛行宫门前的地砖上要生出朵花来。   陆景阳视线扫过,落在温柠身上,温声道:“夜寒风急,快些进去罢。”   陆焕受宠若惊,怎么今晚皇兄待他也十分之好了,不过他还记得自己之前在皇兄跟前说心悦明玉的事,这会儿是不是应当表现地亲昵些?   他悄悄斜了一眼明玉,觉得是个好机会,于是一手提着琉璃盏,一手拉住她手腕:“明玉,咱们快进去。”   说话的同时,还不忘回头跟陆景阳道:“皇兄也早些歇息吧。”   说完,拉着人便走了。   后面两人的宫女侍从,也都纷纷垂着头,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   不过几息,行宫门前,只剩陆景阳孤身站立。   烛火微晃,带着石阶上的身影也跟着微微晃了起来,远处鸦雀的叫声分外响亮,三三两两,零零碎碎,平添了几分寂寥。   陆景阳垂下的手指轻轻捻动了下,按捺住想要将陆焕扯开的念头。   即便知道是装出来的,也属实碍眼。   他立在阶前朝来路望了眼,宫人远远的候着,不敢上前,亦不敢催促。   往常这时候,荣顺就该出声提醒了,可他才知晓了些不得了的事,这会儿像是个锯嘴葫芦一声不吭,生怕触霉头,而且方才那一幕他也瞧见了,七殿下和郡主关系甚笃,毫不避讳,当着殿下的面直接携手走了,他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   荣顺想到之前,殿下第一次回京时,交代他看住七殿下的事。   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殿下莫不是那会儿就察觉到七殿下和郡主感情深厚,意欲强加阻挠了?   荣顺心里一个激灵,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正忐忑着,就听殿下语气甚是平静地吩咐宫人,将舞姬送去魏临帝那儿。   这下,荣顺更确定殿下心情不佳了,这个时候皇上肯定歇在某个嫔妃那儿,舞姬一送,不出片刻定会争闹起来,魏临帝下半宿便不用睡了。   等将事情全部安排好,陆景阳才才抬步迈进宫门。   “将东西送去云水间。”   荣顺连忙应下,等他回身找时,才发现是郡主手炉落在马车上了,也不知殿下怎么知道的,明明也没上马车看过。   他没另外派人,而是捧着手炉亲自将东西过去。   等到了云水间,在前院侯了会儿。   素心匆匆出来,见人先是一笑,而后将东西接了过来,细声细语道:“劳烦公公特意走一趟。”   荣顺连连摆手:“哪里哪里,顺道的事。”   他说着朝里望了一眼,状似随口问道:“七殿下可还在?”   素心摇头,同他道:“七殿下将姑娘送到后便回去了,这会儿应当已经到青玉苑了。”   说完,又好心提醒道:“公公有事不如明日再去,我瞧七殿下精神倦怠,怕是一回去就歇下了,公公现在去恐怕见不到人。”   荣顺连声谢过:“我晓得。”   他得了准话,又寒暄了两句,便急着回去复命了。   素心将手炉拿进屋内,交给宫人收好,对坐在床边的人笑道:“姑娘料得真准。”   温柠微微撅着嘴,表情不怎么高兴。   她刚洗漱完,正打算喝口水便歇下休息,就听说荣顺来了,当即便猜到对方会问起陆焕还在不在。   早知道荣顺要来,她说什么也要留陆焕喝杯茶再走,看荣顺敢不敢将人撵出去。   温柠气哼哼地乱想了一通,扯过被衾蒙着脑袋睡了。   第二日,她早早起了。   因着半夜才睡,梳妆时险些又睡着。   小桃心疼坏了:“姑娘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今日又无事?”   温柠喝了口浓茶醒神:“怎么会无事,待会儿还要给魏临帝请安呢。”   毕竟离开时实在匆忙,皇上虽没有怪罪,可她却不能恃宠而骄,仗着皇上不问,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桃呀了一声:“奴婢差点儿忘了!”   她说着手上的动作便快了起来,十分麻利地为姑娘挽了个发髻,既娇俏又漂亮。   不过等温柠到时,就发现魏临帝一脸颓靡,眼下还蒙着一层淡淡的青色,脸色比她还差,似乎也没怎么睡好。   温柠关心了几句,转头用眼神示意让素心回去取安神香。   她身体好起来后,安神香用得次数便少了,几乎已是许久未再碰过,   不过太医令断过她有心颠之症,素心便时刻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安神香是太子殿下给的,此前温柠从未将香给过旁人,这还是头一次。   素心微微愣怔了下,略一犹豫便依言回去将东西取了来。   温柠半点不心疼地点上。   魏临帝原以为只是姑娘家用的熏香,味道清甜,闻一闻也没什么不可,等过了些许时间,浅淡的气味飘来,也是愣了下:“这是安神香?”   温柠点头:“您不是脑袋疼嘛,这个最管用了。”   魏临帝笑了,他只是夜里被吵得不得安宁,没睡好而已,哪里用得上安神香。   不过闻上片刻,确实舒缓了不少,魏临帝腾起兴致逗她:“茵茵就这么给朕用了,不怕你太子哥哥不高兴?”   太子什么秉性魏临帝一清二楚,他开口要,太子眼未必眨一下就应了,但茵茵给,恐怕会被记上一笔,往后这安神香就再无得到的可能了。   温柠自然也知道,她就是故意的。   不过这会儿在魏临帝跟前,她道:“不高兴便不高兴,您龙体舒坦最重要。”   魏临帝龙颜大悦,烦躁了一整个早上的心情就这么被温柠两三句话给安抚好了,当下精神焕发,朗声笑了起来。   福林在一旁咋舌,要不说明玉郡主被陛下偏爱这么多年呢,皆是有原因的,旁人哪里敢说这样的话来哄陛下高兴。   哄好了陛下是一回事,得罪太子可又是另一回事了!   温柠浑然不在意,直到一炷香燃完才离开。   魏临帝心情好起来,精神是缓过来了,只是一想到昨日半夜被送来的舞姬,以及冲他撒娇耍横的宠妃,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琢磨一番,决定给罪魁祸首找点不痛快,于是道:“朕许久不与太子谈心,甚是感念,不如就今日吧。”   福林闻言,赶紧躬身道:“奴才这就去请。”   魏临帝抬手,示意福林不急,他慢悠悠道:“再点一炷安神香。”   福林应道:“是。” 第48章   陆景阳晨起刚去见过魏临帝,这才不过一个时辰,就又被叫去。   他指尖一转,将手里的黑子抛进棋篓里,抬眼问道:“父王有急事?”   福林恭恭敬敬站在一边,脑袋微微垂着,答道:“回太子殿下,皇上只说是想与您谈心了。”   陆景阳唇边抬起,淡淡笑了下,父皇这是终于晃过神,想要找他敲打一二了么,想来昨夜被闹得十分不痛快。   他一早见父皇脸色,就差到了极点,直到他请安离开,父皇恐怕就没清醒过。   那两个舞姬是玉嵫国敬献的,非大恒人,养在宫人当个闲人便是,父皇竟然让他把人送来行宫,大约是糊涂了。   听说父皇昨夜宿在乐贵人处,乐贵人正得盛宠,又是武将家出来的女儿,脾性尤为直爽,那两个舞姬犯到她跟前,该是再无在父皇那儿露脸的可能了。   陆景阳起身:“即使如此,那便走吧。”   福林躬身,退了半步跟上。   他是魏临帝身边之人,对昨儿半夜的事自然也是知情的,心道太子殿下这是还不知道明玉郡主给陛下送安神香的事呢,否则必然笑不出来。   天家父子与寻常百姓之间自是不同,到了魏临帝和太子之间,尤甚。   福林觉得,若非明玉郡主偶尔在其中当纽带,陛下和太子几乎与君臣没什么区别,恐怕除了政事再无他言。   尤其是太子殿下从边关回来后,陛下愈发松手放权,父子二人已是许久未交谈过私事了。   福林一路腹诽,只希望太子殿下待会儿不要骤然变脸。   不过这一点,他实属多虑。   陆景阳习武之人,五官尤为敏锐,还在院外,便已经闻到了安神香的味道。   他进门后,视线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点着的线香上,白色的细烟袅袅腾起,气味沉淀而安神,目光环视一圈,并未看到茵茵的身影。   魏临帝不动声色,心里早就乐开了花:“皇儿来了,快座。”   陆景阳行礼落座后,直接问道:“茵茵方才来过?”   魏临帝捻着须,声音洪亮:“是啊,茵茵得知朕头疾难耐,特意命人回去取了这安神香来,亲手点上,朕这头疾立刻就不疼了,果真是奇效。”   皇上声音十分得意,一脸慈爱道:“皇儿昨日半夜才到行宫,今日又起得早,也闻上一会儿,静一静神。”   且不说安神香本就是东宫的,便是有心要叫太子来,也该是香刚燃起时,而不是眼下已经快要燃尽了,才叫人。   陆景阳面上不显,从善如流:“多谢父皇关心。”   魏临帝正觉无趣,就听太子问道:“父皇昨夜睡得如何?”   这一问,魏临帝就想起了舞姬的事,脸色微微一僵,又小咳了几声飞快掩饰了下去:“自然是一夜好梦,怎么,皇儿睡得不安稳?”   陆景阳温和一笑:“儿臣还年轻,身体康健。”   魏临帝被噎了下,险些气着。   好在安神香作用十分明显,皇上深吸了口气,心境又平复了下来。   他看着太子八风不动的模样,实在好奇太子是不是真不在意,心痒难耐下索性直接挑开来问道:“皇儿就不气?”   陆景阳抬了抬眼:“气什么?”   魏临帝朝那快要燃尽的安神香努了下嘴。   陆景阳顺着朝那处看了眼,又移开,不紧不慢道:“茵茵心善,又敬重您,儿臣何气之有?再者这安神香本就是太后所赐,父皇若是需要,儿臣这就命人回京去取。”   他语气平淡自若,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不快的情绪。   魏临帝只好作罢,摆手拒绝了。   他只是一夜未睡好,用不上这精细玩意儿,像个姑娘家似的。   见问不出什么,父子二人闲聊了几句杂事,又将这半个月来的国事朝政拎出来细说了一回,一盏茶之后,便结束了谈心。   魏临帝见太子坐着不动,问道:“皇儿还有其他事?”   陆景阳:“儿臣已派人去请太医。”   魏临帝见太子当真记挂自己,不由温和一笑,让太子宽心,他道:“朕无碍。”   陆景阳只道:“父皇头疾,还是让太医瞧了后才稳妥,儿臣也放心。”   太子坚持要请太医,魏临帝倒不好抚了他一片孝心。   太医令被传召匆匆赶来,小心又慎重地替皇上把了一脉,斟酌着用词道:“皇上龙体康健,只些许气躁,微臣这儿有一方子正适合调理,只需连着服用三日便可。”   魏临帝略一颔首,他近日确实感觉体热烦躁,精神不足。   太医令躬身退了出去。   陆景阳也起身告辞,他出了院子,太医令还未走远,站在院门口同值守的宫人先说了几句话,见太子殿下出来,忙又拱手行礼。   陆景阳道:“本宫送您。”   曹墨连连摆手:“微臣不敢当。”   陆景阳道:“您替父皇调理龙体,有何不敢。”   曹墨又推辞了两次,这才伴着太子殿下左右往回走,身后值守的宫人不禁感慨,太子殿下实乃品德高尚,言行合一。   走出一段路后,曹墨才出声问道:“殿下有何事吩咐微臣?”   他问的时候心里闪过无数念头,毕竟太子殿下特意传他给皇上诊断,这还是头一回,难不成是要他干那大逆不道之事?   正胡思乱想中,就听太子殿下开口道:“本宫记得黄连亦有清热泻火之效。”   说着停步站立,转身看过来:“太医令可别忘了多放几味。”   曹墨忙拱手应道:“微臣省得。”   待太子殿下走远了,才摸了摸脑门上的虚汗,心里嘀咕,皇上这是和太子政见不合,吵了一架?可他方才也没觉得这对天家父子间有什么不快啊?   他叹着气摇摇头,心里念叨了一声罪过。   唉,捏着鼻子喝吧。   *   温柠回云水间补了个觉,再起时快正午了。   她起身,简单梳洗了下,便听素心道:“太子身边的   荣顺公公方才来过。”   温柠手上动作一顿,原本正弯着的眉眼立时垂落了下来,面上肉眼可见地表露出了几分不快,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他来做什么?”   素心听说姑娘声音里的不耐,略有些诧异,又联想到昨儿晚上的事,心下便有了几分猜测。   不过,她才从小桃那得知,太子殿下给了姑娘一把东宫库房的钥匙,这等贵重的东西,也不像是感情生分了。   大抵是因为什么事,生了点儿隔阂。   素心只当不知,姑娘同太子殿下关系亲近,可是当初姑娘自己有心促成了,必然冷不了多久。   她回道:“送了盒安神香来。”   温柠闻言,咬了下唇瓣,片刻,又像是不解气似的,将手上的帕子啪一下甩到桌上,偏头扭开了脸。   怎么会这样!这跟她以为的全然不同。   太子殿下知道她将安神香随意拿出来送给旁人,难道不应该生气,然后不理她吗?   哪怕那个人是魏临帝也是一样,起码要冷上十天半个月才对。   可现在太子殿下非但没不理她,竟然还又给她送了一盒来!   而且安神香不应当放在京城吗,怎么太子也带到行宫来了?她确信不是回京取的,毕竟再快的宝马,一来一回,也不可能小半天就赶到的。   温柠满心烦躁,气鼓鼓地坐了会儿,又站起来:“我要去青玉苑。”   她要问问陆焕,太子殿下是不是被什么人夺舍了!   她气势汹汹走到门前,和进来的人撞了个正着,赶忙止步抬头一瞧,来人正是陆焕。   温柠眨巴了下眼睛,惊道:“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陆焕也是一惊,不过他前一刻就听见脚步声了,这才往后让了两步,否则方才两人就撞上了,他伸手虚扶了一把,问道:“找我做什么?”   温柠自然不可能说太子殿下不对劲,她道:“今日天晴,找你一起逛逛园子。”   说起来她还没把行宫都转过一遍呢,之前匆匆忙忙回京,就只去了一趟珍兽园,余下的好几处皆没有去过。   不过,再来一回,她依旧是要回京的。   无论如何,她都要告诉侯爷留心赈灾一事。   陆焕听了她的话,点点头,当即就答应了,问道:“明玉,你想去哪儿?”   说着想起明玉这是第一次来行宫,不熟悉不说,恐怕连行宫有什么都不怎么清楚,索性道:“我带你去逛,你只管跟着我就行。”   温柠自然是乐意的,两人飞快达成共识,就要出去。   身后,小桃急急忙忙跟出来,忍俊不禁:“姑娘,七殿下,这都正午了,先用了午膳再出去也不迟啊。”   温柠和陆焕对视了一眼,双双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尴尬之色。   陆焕手握着拳,掩到唇边轻咳了两声:“也、也是。”   他来找明玉,是为了做样子给皇兄看的,既然在皇兄跟前说了心悦,怎么也得做足了样子才行,否则皇兄定然不信。   只是他又不好在明玉跟前表现出什么异样,万一露馅,到时候说不定要被两头问罪。   两人各自揣着小心思,倒是十分和谐。   午膳之后,温柠也没照例小憩,她上午才补了眠,此刻半点困意也无。   陆焕吃饱喝足,又兴致勃□□来,提议道:“行宫后山有一圈跑马的地方,十分宽敞,明玉你要去吗?”   温柠稍微犹豫了下,就立马答应了。   太子殿下皆是晨起习武,这会儿是不会出现在跑马的地方的。   她跟着陆焕过去,等到了地方发现竟然有不少人在,除了跑马的声音外还伴着阵阵叫好声。   温柠垫脚远眺了眼,就见场地中间有两匹马正相互追赶,试图一争先后,其中一匹马上人正是祁朝。   陆焕显然也看见了,叫来个宫人,问了问眼下的情况。   宫人先是行了一礼,这才答道:“回殿下,祁世子在跟五殿下比赛呢,已经是第十二轮了,还没分出胜负。”   陆焕闻言点了点头,又往场地中间看了一眼,评断道:“五哥要输。”   宫人:“......”   他可不敢附和,只好垂着头,当没听见。   陆焕摆手,大发慈悲让对方走了。   温柠等人走后,才狐疑一瞥:“祁世子和五殿下比赛,你竟然事先不知道?”   陆焕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尖:“昨晚半夜才睡,今早起迟了。”   他醒来的时候,表兄早就不在了,他也没多问,便直接去了云水间,哪知道表兄也在这后山啊。   虽说知道的话,他也会带明玉过来的,这么看,倒是算殊途同归了。   陆焕一抬下巴:“走,咱们靠近了去瞧。”   温柠当即拒绝:“不要,一脸扬尘。”   两人说了没几句话,场内已经分出胜负了,果然是祁朝胜。   周围围观的人发出一阵呼声,胜负一分出来,便三三两两准备结伴回去了,这比赛从上午开始一直到现在,众人为了等个结果,连午膳也没用。   温柠往旁边避了避,意欲等众人走后,再进场地。   她不太想跟祁朝打照面,上回汤泉宫的事,她还没忘,这会儿撞见免不了一阵尴尬。   她与陆焕认识的时间久,倒是很快就将那事抛脑后去了,可祁朝却不是,算起来此次来行宫后,还是他们第一次说话。   她也不知对方究竟知不知道那日她也在汤泉宫,但以祁朝的心智,十之八九是能猜到的。   温柠正想着呢,就听到一声:“明玉郡主。”   她下意识抬头,直直对上了一双带笑的眼睛,因为刚赢了比赛,对方此刻简直神采飞扬。   温柠猝不及防撞见这一脸笑意,呼吸微滞,向后退了半步,才道:“恭喜祁世子。”   祁朝朗声道了句谢,转头同陆焕说起话来。   温柠心不在焉听了几句,温泉宫的事抑制不住地往脑海中窜,越是不去想,就越是记得清楚,连当时祁朝说话的语气她都记起来了。   一旁,陆焕比她还要心不在焉,他陡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件事!   一件尤为重要的事!   要不是方才表兄前来搭话,明玉垂眼害羞,他丝毫没记起来,明玉当初对表兄心生好感,他还有意撮合的!   陆焕一阵懊恼,早知道就不跟皇兄说是他爱慕明玉了,直接说表兄好了!   可如果真那么说,皇兄会不会不信?   还是现在这样好。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听祁朝说话,思绪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才略一回神,就听表兄调侃他:“你一来,我便赢了比赛,难不成竟是个福星!”   陆焕下意识接道:“明玉才是你福星。”   温柠:“......!”   祁朝:“......” 第49章   一时,在场的三人,全都静默了一瞬。   陆焕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要再收回来已经不可能了。   他磕磕绊绊解释了一通,险些咬着自己舌头:“不、不是,是…是明玉运气好,所以我…我才正好看到表兄你赢了。”   只是这解释还不如不说,和方才的那句话意思有什么区别。   温柠眼都不想抬,一门心思望着地上的尘土,两颊隐隐发烫,心里面已经将陆焕骂了个狗血淋头了。   连祁朝都被噎了半晌,最后默默将这句话忽略了过去,略显生硬地同两人道别,勉强维持住了仪态风度。   祁朝一走,温柠就忍不住了,怒目而视:“陆焕!”   她气势汹汹,两道好看的眉拧着,俨然已经生气了,下一刻就要发作出来。   陆焕赶紧讨饶:“我,我说错话了。”   他见明玉一转身就往前走,头也不回,赶紧也加快了脚步跟上去:“明玉,我下次绝不会这么说了!”   温柠脚步一停,侧眼瞪他:“还有下次?”   陆焕被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赶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他知道明玉为   什么生气,其实方才一说完,他就也想起了温泉宫的事,虽说事后,他没和表兄再提起过,可表兄聪慧,那日在温泉宫说不定当场就猜到了,否则也不会立刻将他拽出去,他实在不该这么口不择言的。   明玉是姑娘家,脸皮多薄啊,都怪他!   陆焕认真反省,自个儿在皇兄跟前的胡言乱语就更不敢让明玉知道了。   他略带小心地问道:“明玉,你还要骑马吗?”   温柠憋着气呢:“骑!”   她没管陆焕,直接去了马棚,随手一指选了一匹大马,等着下人安好马鞍后,当即翻身上去,一个扬鞭,就将陆焕甩到了身后,马蹄溅起的尘土扬了陆焕一脸。   陆焕赶忙呸呸了几声,想都没想,也跟了上去,一面追一面大喊道:“明玉,你慢点儿!”   他生怕明玉赌气摔了,猛抽了两鞭,加速赶上去并行。   温柠见他追上来,烦不甚烦,又反抽了一鞭,冲到了前面,拉开一段距离。   她从昨日开始就十分不高兴,就像是看到一株精心照料了许多年的兰花一夜间突然长歪了,心口憋得难受,这会儿只想一个人发泄一通。   这儿场地确实开阔,没什么遮挡,连片杂草都没有,可冲动之下难免有失观察。   温柠足足绕了三圈,快要结束时,马蹄踩上了不知哪飞了的石子。   本来只是小事,及时拉住缰绳调整一下姿态便好,可温柠的速度实在太快,她又并非善长御马,惊慌之下,马身失去了控制,直直朝着旁边的篱栏冲去。   篱栏是用削尖的木桩做的,这样的速度,直直摔下去非死即伤。   陆焕在后面发现异常,想追已经来不及了。   他直接扔了缰绳,单手按住马背纵身跃起,准备跳过去,先将人先拉下来再说,一边是平地一边是篱栏,无论如何,也是要受些伤的。   陆焕一瞬间就想好了,怎么才能避开要害和脸。   但有人比他更快,几乎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处在失控的马匹就被用蛮力强拦了下来,缰绳绷紧成了一条笔直的线,随时处在断裂边缘。   陆焕来不及想这冲出来的人是谁,当机立断改了动作,转而将明玉从马上一把抱下。   刚站稳,缰绳便因为过大的拉扯而崩裂断开,下一刻,失控的马匹顺着力道冲撞在篱栏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动。   温柠背过身去,双手捂着脸,肩膀细细抖着,显然后怕极了。   陆焕挡住她跟前,免得她被飞溅而来的土渣崩到。   转头就看见方才拦马的人要走,他立刻出声叫住了对方,肃着脸问道:“你是何人?”   明明是救了郡主,大功一件,这人竟然半点功劳也不要,就准备这么离开,而且身为太监,不光胆子大,身手也不凡,实在是奇怪。   正青道:“奴才奉命保护郡主。”   陆焕不明所以,追问道:“奉命,奉谁的命?”   正青道:“太子殿下。”   陆焕讶然,随即眉心皱成了一片,皇兄竟然派人跟着明玉,是从什么时候跟着的,他居然没有发现!   正青见他不准备继续问下去了,躬身行了一礼,正要离开,就听到一声:“你站住。”   声音是明玉郡主发出来的,正青顿了顿,依言站在原处。   陆焕一惊,问道:“明玉,你认得他?”   温柠胡乱点了点头,没同他多说,而是往前走了几步,在正青面前停下,说道:“伸手。”   正青犹豫了一瞬,把手往后收了收:“郡主,奴才先告辞了。”   温柠看着他:“太子殿下没让你听我的命令吗?”   说完,就见正青表情变了变,温柠没管,又道了一声:“伸手。”   正青这才慢吞吞地将手伸出来,只见他右手手掌中间横着一道又粗又深的伤口,显然是方才拉扯缰绳时被磨出来的,现下已是血肉模糊,肿成了一片,甚是骇人。   温柠光是看一眼,眉心就拧起来了,觉得自己手也跟着疼了起来,然而正青面不改色,仿佛丝毫察觉不到疼痛。   陆焕就站在一旁,自然也瞧见了,他倒不觉得有什么,既然是皇兄安排的人,那肯定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他甚至觉得正青动作太迟,若是刚察觉失控就出手,明玉还能少受点惊吓。   于是他瞥了一眼,淡淡道:“收起来吧。”   正青没理会,甚至一动也没动,只看着温柠等下一步指示,俨然一副只听郡主的模样。   陆焕:“......”   他觉得此人胆大包天,但碍于对方是皇兄的人,又刚刚救了明玉,他不好立刻处置,因此先在心里记了一笔。   温柠不想让正青得罪了陆焕,当即示意他放下了,道:“跟我去云水间。”   陆焕闻言立刻将脸扭了过去,一脸的不可置信,觉得明玉太郑重其事了,他道:“你还要给他处理伤口?这点小伤自行清理不就行了吗?”   这人一看就是个练家子的,受过的伤比吃的饭还多,这点儿算什么,也就瞧着夸张。   他忍不住腹诽,皇兄怎么派了这么个人来,就算要保护明玉,也派个有眼力见的啊,难不成挑人的时候是按模样挑的么。   温柠没听,她还有事要问正青。   陆焕也没多劝,姑娘家嘛,最容易心软,明玉又是个心善之人,自然不肯放任不管的。   他没跟着一起去,留下来让人处理安置刚才那匹马了,顺口叮嘱道:“记得让太医开一剂安神的方子,不然夜间该睡不安稳了。”   温柠点头,嗯了一声,决定以后对陆焕好点儿。   去云水间路上,正青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知道郡主不喜欢他,特意落在几步远外。   温柠绷着脸问:“太子殿下是何时派你来跟着我的?”   正青老老实实道:“巳时三刻。”   温柠闻言,在心里头算了下时辰,正好对上荣顺来送安神香。   她就知道,她将安神香送给魏临帝的事,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不在意,以前在意的事,现下只会更在意。   她不喜欢正青,也不喜欢被人盯着,太子殿下偏偏就将正青派了过来。   温柠胸口起伏了几下,她知道自己不该生气的,方才若不是正青,她一定会受伤,此刻生气仿佛是在无理取闹,可她就是心口不顺。   正青默默说了一句:“太子殿下担心您,才派奴才来保护您的。”   温柠瞪他:“行宫能有什么危险?”   正青不说话了。   温柠说完也沉默了下来,表情有些别扭。   正青犹豫了下,对她道:“殿下说您心情不佳,冲动下许是会出现意外状况。”   他听令的时候觉得殿下未免太过紧张了,现在只觉太子殿下料事如神,犹如开了天眼。   温柠堵着一口气,没事找事,反问他:“那太子为什么自己不来?”   正青:“殿下说您现在还不想见他。”   温柠:“......!”   她气得脸都鼓起来了,只觉得自己在陆景阳跟前什么秘密也无,甚至只要他想,就能知道她的一举一动,简直无所遁形。 奇_书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正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越说郡主越气,他分明是好心,怕郡主误会了殿下,才多说说几句话的。   眼见着弄巧成拙,他抿起嘴,彻底成了个锯嘴葫芦。   等到了云水间,温柠将正青交给素心,自个儿转头去了里屋,滚进床榻里,没声了。   小桃不放心,进了瞧了眼:“姑娘怎么合衣睡下了?”   温柠蒙着被子,将一只手伸出来摆了摆,瓮声瓮气道:“我没有睡,只是想躺一会儿。”   小桃以为姑娘是被吓着了,她和素心也正后怕着呢,方才特意让人去熬了甜汤,等会儿就端来给姑娘安神。   她又问了句:“正青手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姑娘要打发他走吗?”   温柠没好气道:“让他去院门口站着。”   不是非要跟着她么,那就去守门吧,等待不住自个儿   就走了。   小桃听完,正要出去,又被温柠叫住了:“等一等!”   小桃忙又转身:“姑娘还有事?”   温柠撇了下嘴,别别扭扭地道:“让素心看着赏他几样东西。”   小桃闻言应了声是,想了想多问了一句:“姑娘打算赏他多贵重的啊?”   温柠险些脱口而出,将那盒安神香赏给他,好在及时收住了口,她还不想跟太子殿下彻底闹翻,她还要那一库房的珠宝呢。   况且她都坚持这么多年了,岂能因为这么点儿事就放弃呢。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说不定等魏临帝去灵台山,太子殿下忙于朝政,就把儿女情长的事抛到一边了。   温柠小小叹了口气,心道若是放在几年前,太子殿下这么待她,她一定高兴极了,怎么也不会想到有避着对方的一天。   她对小桃道:“就赏些不那么精贵但又值钱的东西吧。”   小桃应下后,带话出去了。   温柠在床榻了躺了一会儿,等甜汤炖好了,才翻身起来,用了小半碗后,心里果然舒畅了不少。   她问道:“正青还在外头吗?”   小桃点头,笑道:“一直在院门口站着,给姑娘您值守呢。”   温柠诧异道:“当真一刻都没离开过?”   小桃摇头,十分肯定道:“奴婢方才就在窗下打理东西,一抬眼就能瞧见他,完全没有离开过奴婢的视线。”   温柠搅动着剩下了半碗甜汤,甚是奇怪,她险些从马上掉下来这么大的事,正青竟然没有找机会回去禀报太子殿下。   她将甜汤吃完,去外间看了一眼,正青果然还站在那儿。   温柠也没问,只要对方不到她跟前替太子殿下说话,她就不会理的。   一整个下午,温柠都待在云水间,看了会儿闲书后,又去了汤泉宫,这一回,她学乖了,前后入口都命宫人守着,连一只小虫都飞不进来。   冬日夜色来得早,等她舒舒服服从汤泉里迈出来,已是暮色四合了。   素心用干帕子替她揉发:“姑娘,人已经走了。”   温柠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素心仔细回道:“天色暗了后不多时就不见人影了,奴婢本想拿个宫灯给他,出门一瞧,才发现人不在原处,姑娘给的那些赏赐也一并带走了。”   温柠心道,这会儿终于是回去复命了。   “明儿他再来,照旧让他守门。”   素心抿嘴轻笑了下,应道:“奴婢省得。”   *   “郡主之后一直待在云水间,没再出门。”   正青跪在地上,向上首之人回禀今日的事,事无巨细说了个遍,连右手上包扎好的伤处也一并解了开来。   陆景阳手边的桌上摆着一只大金蟾,正是云水间给的赏赐,正青一来就立刻捧到了桌上,一五一十交代了得赏的原因。   他随意瞥了一眼,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茵茵哪儿多的是,平时至多当个摆件用罢了。   下一息便不感兴趣地收回了视线,道:“既是明玉郡主赏你的,收下便是。”   正青:“奴才不敢。”   他腰杆虽听着,但头垂得极低:“奴才护主不周,请殿下责罚。”   今日是他出手迟了,郡主险些出事,殿下尤为看中郡主,必是信任他,才将保护郡主的任务交给他的,他却没能做好。   正青一整个下午都在自责,生怕郡主因为厌烦他,也对殿下心生不快。   陆景阳:“本宫一向赏罚分明。”   正青腰慢慢弯了下去。 第50章   第二日,温柠见到正青,就见他姿势怪异,一瘸一拐。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还记得对方昨日手掌上那么重的伤都能面不改色,怎么就突然走路不利索了?可见受的伤绝对不小。   她半猜半好奇地问道:“你这是被太子殿下责罚了?”   正青不想答,可惜又不能不答,过了几息才蹦出一个是。   温柠疑惑,问他:“为什么?”   昨日要不是正青,她肯定要受伤,太子殿下不赏也就罢了,怎么还罚人呢,这也太过分了吧!   正青望了她一眼,闷声道:“奴才护主不利。”   温柠直直望回去,依旧不是很能理解,她反应了半晌,总算反应过来正青这句话的意思,顿时急了,太子殿下罚人便罚人,怎么能用这个理由,万一正青跟他一样小心眼,岂不是要记恨上她了!   她叫正青抬头,一字一顿认真道:“是太子罚你的,跟我可没关系。”   说完,又立刻补了句:“我还赏了你一只大金蟾呢。”   正青行礼:“奴才谢郡主恩典。”   温柠这才安心些,她问正青:“我今日出去,你是不是也要跟着我?”   见对方点头,上下扫了眼,视线落在他腿上,怀疑道:“你当真能跟上?万一跟丢了,是不是回去以后还要受罚啊?”   正青肉眼可见的抖了下:“郡主放心,奴才定当拼死保护郡主安危。”   温柠赶忙摆手:“也不用这般夸张,我又不是要去疆场,你跟着吧,不过别离得太近,我不喜欢。”   她想通了,反正陆景阳总要派人盯着她的,即便不是正青,也会是旁人,与其是张生面孔,还不如正青呢,起码这一世他们遇上,倒霉的只会是对方。   温柠没再去后山跑马的空地,但凡有一两分危险的地方都被她排除在外了,昨日的事她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青玉苑,门廊。   陆焕重复了一遍:“书阁?”   温柠点头:“你上回提到的书阁在哪儿?”   她来找陆焕主要是为了问一问昨日她走了之后,那马有没有挣扎起来再出旁的事,得知没有后,便放下了心。   至于要去书阁,是刚刚才决定的,温柠道:“你告诉我出了青玉苑后走哪条道便行,我遇上宫人再问就是了。”   陆焕道:“那我直接派个宫人领你去岂不是更好?”   温柠刚要答应,就听他啧了一声,摇头道:“算了,我还是同你一道去吧。”   说着就命人去屋内取了披风来。   温柠道:“你不是最不耐烦读那些经史子集了吗?”   陆焕不当回事地一摆手,很有信心:“找一找,一定能找出一两本闲书来的。”   他反正也无事,索性同明玉一道去了,昨日的事,他也还心有余悸呢,这会儿自然不放心明玉一个人,就算是去书阁也不放心。   温柠瞧出来了,说道:“我昨日心情不好,现下已经好了,不会再冲动行事的。”   陆焕已经把披风披上了,手指飞快地系了个结,道:“权当打发时间。”   半路上,温柠见陆焕时不时侧头看她一眼,让他有话便说。   陆焕斟酌了半晌,语气小心:“你方才说昨日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我说错了话?”   温柠起先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想起祁世子的事,要不是陆焕提起,她差不多都要忘了。   她摇头,没有明说,只道:“是因为太子殿下。”   “皇兄?”   陆焕挑眉:“闹别扭了,难怪你都不叫他太子哥哥了,殿下两个字多生分啊。”   陆焕心道,难怪呢,皇兄居然派人跟着明玉,原来是怕自己亲自来,会被不待见啊,他想了一通,突然得意起来,兴致勃勃道:“明玉,咱们不理他!”   他拍了拍胸脯,出言保证道:“这行宫上下我比谁都熟悉,皇兄不过才来两日,往后你要去何处,我都陪你。”   等见他和明玉成日在一起,皇兄必然会信他那番话的。   温柠只犹豫了几息,就答应了,陆焕的话正合她意,她不想见陆景阳,一个人待着又甚至无趣,最主要的是正青一直跟着她,每日同太子殿下汇报她的行踪。   太子殿下不是知道她不想见他么,自然也知道原因   ,说不定是想见她辗转难眠,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偏不。   温柠心道,她偏要高高兴兴,不把这份爱慕之情当回事。   反正太子殿下没有挑明,万一事后追问起,她装作恍然大悟便好了。   两人在书阁待了一整日,陆焕翻书翻得灰头土脸,也没找出一本闲书来,想也知道,那些准备书册的人为了稳妥,也只会放挑不出错的书来。   温柠身上倒是干干净净,她道:“你这一日白白浪费时间了。”   陆焕心态极好:“也不算浪费,起码是知道行宫的书阁没有可堪一读的书册。”   温柠噗嗤一笑,陆焕这话若是落在哪位大儒耳里,指不定要吹胡子瞪眼,到魏临帝跟前参七殿下一本。   当晚,天色暗下来。   小桃从外头进来,道:“郡主,正青说想见您。”   温柠稀奇,这个点儿对方不应当已经回去复命了么,今日怎么还在,她点点头。   片刻,正青进来,冲着她行了一礼:“谢郡主开恩。”   温柠眨巴了两下眼睛,不明所以:“什么恩?”   正青认真回道:“郡主今日只去了书阁。”   温柠想了一会儿才弄清楚他的意思,顿时睁大了眼睛,心道,正青不会是误会她今日待在书阁是体恤他腿上有伤吧?   她刚要开口解释,话音到嘴边蓦然止住了。   既然已经误会了,那她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岂不是正正好。   她想到这儿,眼珠一转,十分温和对正青笑了笑,又细声安抚道:“这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只管养伤便好。”   待正青一瘸一拐地离开,素心笑道:“姑娘方才怎么待他那么好,昨日不还说要打发他守门呢吗?”   温柠翘了翘唇角:“万一以后有用上他的地方呢。”   *   因为年关将近,行宫也比之前热闹了几分。   温柠只觉宫人行走的速度都比以往提快了不少,像是各处一下子全都忙了起来,连素心和小桃也跟着进进出出,安排云水间的事宜。   温柠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又才让正青承了她的情,自然也不可能走太远的路,索性只在云水间和青玉苑两边走动。   她和陆焕两人除了下棋,便是闲扯,多半是陆焕说,她听,京城的八卦听了不少,也不知陆焕从哪里打听来的,内容详细到温柠甚至怀疑他在各户人家都安插了密探,要不然就是陆焕随口胡诌的。   陆焕对胡诌两个字极力辩驳,振振有词道:“同窗好友那么多,打听打听不就知晓了。”   温柠将信将疑,权当话本听。   偶尔既不下棋,也不闲扯,两人就命人搬出个小罐来比试投壶,倒也不觉得无趣。   不过陆焕闲不住,趁着魏临帝顾及不到他,在除夕前一晚攒了个局,叫上了在行宫的同辈人一起玩叶子牌,当然,这同辈里自然是没有太子的。   众人正闲着无事,陆焕提议一出,立即一呼百应,刚到下午,就都聚到了青玉苑,三三两两地挨着一起闲谈。   温柠还是头一回在青玉苑见到这么多人呢,又因为陆焕就坐在她旁边,所以她周围人聚的最多。   自从今年秋狩起,她开始走动,就跟宗室的子弟慢慢熟悉起来了。   不过还有不少人同她没说过几句话,趁着机会正七嘴八舌问了不少好奇之事。   温柠一一答了,她生得好看,性子又柔,那些原本同她不怎么相熟的姑娘没一会儿就都聚了过来,把陆焕都挤到了外头。   众人七嘴八舌,闲话一直说到了日下西山,晚膳自然是在青玉苑用的。   用的是一种叫铜锅子东西,京城这两年时兴起来,驱寒暖身,冬日常吃,热腾腾的一顿晚膳用完,众人意犹未尽,喊宫人撤了席面,继续小聚。   待重新换了地方,众人跟前就只摆了酒,围坐成一圈,正适合玩击鼓传花。   原本是花落到谁家,谁便作诗一句,顺道吃完小盏中的酒。   五皇子道:“作诗有什么意思,不如谁拿到了花,谁讲个奇闻诡事,如何?”   立时就有人反驳:“若是被皇上知晓了,要怎么办?”   五皇子胆子大,方才晚膳时多吃了两口辣味的锅子,此刻脸还有些发红,他道:“便是挨罚也是一起挨,大家都不说不就行了,父皇怎么会知道。”   说完朝对面姑娘们坐的地方看了眼,笃定道:“况且明玉也在,父皇就算知道了也舍不得重罚的,放心吧!”   此言一出,当场说服了多半人。   温柠:“......”   五皇子豪爽一摆手:“这花第一回 落到明玉跟前,咱们不算。”   众人一致颔首同意。   击鼓的是青玉苑的宫人,眼上蒙了两层锦布,完全透不出半点光,十分公平。   起先的几轮为了调动气氛,只吃酒,不用说故事,那绢花在众人手上飞快地丢来丢去,眨眼间就是一圈。   温柠险些跟不上,原本来松散的坐姿,没几息就绷紧了,注意力全在绢花上。   即便如此,还是免不了在鼓声停下的时候,刚好握住绢花。   温柠免了第一杯酒,后面玩了几轮,绢花又停在了手上,这回是免不了了。   好在杯子里盛的酒温润不醉人,且不多,一口的量。   温柠干脆利落,一仰而尽,赢得了一片叫好声,酒不醉人,她两颊倒是因为众人的起哄声飞红了一片。   五皇子刮目相看:“明玉居然还是个侠女。”   他印象里,对方不过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瞧着文静秀美,又善书画,想不到喝酒的动作这般潇洒。   温柠歪头一笑:“我生在北疆。”   五皇子呀了一声,右手捶左手,开玩笑道:“原来是个女将军,失敬失敬。”   在场众人都被逗的笑出了声,哄闹了一回,喝酒的速度放慢了下来,换成了听故事。   陆焕还特意将连枝灯上的蜡烛吹熄了,只留了两盏。   一瞬间,屋内的气氛就凝了起来,众人呼吸都放缓了,纷纷往前凑了凑,试图和旁边的人挨得近一些。   温柠胆子不算小,却也不大,何况她还怕黑,更觉紧张了。   偏偏第一个讲的人恰巧是陆焕,绘声绘色,简直如临其境,在场的众人皆是屏气凝神,紧张无比,听到高|潮处,全都吓了一跳。   温柠抚着心口,只觉能听到自己胸腔里砰砰跳动的声音。   好在除了陆焕,其他人再没有这般本事,遇上个不善言辞的,即便故事再精彩诡谲,也讲得如同笋干一般皱巴巴的,虚张声势非但没吓到了人,还惹得众人笑出了声。   温柠也中了一回,她讲了个小时候听来的北疆旧俗。   虽然算不上多恐怖,但十分新奇,也算过关。   不多时,众人适应了烛光的昏暗后,也没一开始那般害怕了,全都放松了下来,等第二回 再轮到陆焕,都有一种兴致勃勃的期待感。   连温柠都觉得自己没那么怕黑了。   陆焕岂是个示弱的人,当下脑中飞转,决心找出个诡异又骇人的故事来,他看过的话本子可比温柠多得多,堪称‘博览群书’,一时间脑中蹦出了好几个来,简直挑花眼。   他清了清嗓子,将几个故事里吓人的部分整合了一番,又吹了一盏烛灯。   效果果然非同凡响,才讲到一小半,就有人吓得叫了出来。   陆焕得意洋洋,要不是被拦住了,他恨不能连最后一盏烛灯都吹了,到时候只他手里捧一盏小的蜡烛,   岂不是妙哉。   他一边讲:“林员外的爱女半夜梳妆,忽然听得门口几声咚咚声,正待细听,那声音已经移到了屋内”,一边将手伸到桌子底下偷偷敲了两下。   咚——咚————   一时,屋内众人接连叫出了声。   陆焕哈哈大笑起来,把手放在桌面上又敲了两下,这才平息了一场骚乱。   可还没等众人要找他算账,咚咚声又响了起来,陆焕的两只手都在桌上,这一回声音是真的从屋外传来的。   屋内猛然静默了一瞬,下一刻,惊叫声险些冲破天幕。   外头的人显然也被里面的声音吓了一跳,忙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陆焕听出是自己近侍的声音,拍了拍心口,他也被吓了一跳,埋怨道:“无事,你好端端的敲门做什么?”   门外道:“太子殿下来了。”   “——!”   一时间,所有人都觉得这才是今晚最恐怖的事。 第51章   门扉打开,连枝灯上的烛台全部重新点上。   在场的众人像是落了水的狸奴,一个个蔫哒哒的,全都垂着脑袋,就连活跃了一晚上的五皇子此刻都闭口噤声。   温柠坐在原处,也学着众人一起低着头。   她猜太子殿下来多半是来找她的,可她不想见,所以这会儿一声不吭,悄悄侧过脸往灯影里藏了藏。   温柠自以为藏得很好,哪里知道陆景阳一进门就发现她了,那点小动作落在对方眼中,只觉可爱。   她垂着头,就听太子殿下道:“夜已深。”   只三个字,众人立刻心领神会,纷纷表示他们已经散了,正要各自回去,皆是庆幸太子殿下没有生气,否则他们就完蛋了。   温柠甚至听到旁边人松了口气,她心道,何至于此。   一个个动作都十分迅速,只想着在太子殿下改主意之前赶紧走,温柠也是其中一个,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陆景阳不要看见她。   可惜事与愿违,她刚走到一半,还未到门边呢,就听到一声:“茵茵。”   这一声后,其余还在屋内的人一时间动作更快了,生怕下一个便是自己,五皇子离开前十分同情地望了她一眼,那眼神格外好懂,让她自求多福的意思。   温柠无奈地扯了下唇角,她很想不管不顾出去,可也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当做没听见,只能站在了原地。   不出几息,今晚聚在一起的人就都散了,屋内就只剩她和陆景阳还有陆焕三人。   陆焕倒不是不想走,而是他就住在青玉苑,别人都能离开,独独他走不掉,他瞥了一眼皇兄,又朝明玉看过去,突然想起明玉还在生皇兄的气的。   他顿时觉得自己该挺身而出了,道:“皇兄,我送明玉回去。”   陆景阳没说话,只淡淡望了他一眼。   只一眼,陆焕就怂了,当机立断地改口:“我去送一送五哥。”   说完,直接跑了。   温柠:“……”   屋内其余的人彻底离开,只剩下她和陆景阳。   烛光轻柔,像一团摸不见的月纱笼在温柠身上,朦胧梦幻,无端生出几分旖旎。   陆景阳视线落下:“茵茵。”   温柠小小应了一声,她自那日起就没再见过陆景阳,虽然慌乱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对方,可温柠还是有那么一些想陆景阳的。   她抬头,朝门边望过去,唤了一声:“太子哥哥。”   她刚刚喝了酒,虽然没醉,但两个眸子像是含了水,清幽晃荡,楚楚可怜,声音听起来还带着几分委屈,实在让人忍不住心头起怜。   陆景阳往前走了两步,略微俯身,掌心抚上她颊边,触及到一片温热细腻。   他道:“茵茵喝酒了?”   温柠点头,皱着小脸:“喝了好些。”   她仰头,非但没躲开他的手,反而往跟前又凑了凑,撒娇道:“太子哥哥,你背我回去好不好?”   陆景阳长眉微微抬了抬,没料到温柠会说这样的话,他以为温柠会像方才那样躲开,甚至扭头就走。   他视线落在温柠扬起的脸上,一寸寸望过去,过了片刻笑道:“茵茵醉了。”   他伸手,示意温柠握上:“哥哥送你回去。”   温柠看了一眼就拧起了眉,她往前小跑了一步,垫脚扑进陆景阳怀里,像个小姑娘似的撒娇耍赖:“我脚疼,我不想自己走,我要太子哥哥背我。”   说完,还故意赌气道:“太子哥哥不肯背的话,我就让七殿下背!”   站在青玉苑门口的陆焕背后一凉,猛地打了两三个喷嚏,心道难不成是刚吃完酒吹风受凉了?这门口的风确实打了点。   这么想着,陆焕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朝院内望了一眼,原本想迈进去的脚顿了下又收了回来。   算了,皇兄和明玉一个也没出来呢,他再在门口站一会儿吧。   屋内,陆景阳虽然知道茵茵不过就是随口一说,看仍止不住蹙了下眉。   他低声问道:“茵茵跟陆焕近来很亲近?”   问完就听怀里的人嗯了一声,然后一股脑地将这些日子两人干了什么全都说了一遍。   这些事陆景阳早就知道,正青每晚都会同他汇报,在他看来这些不过是两个年少玩伴之间的嬉闹,若不是其中一人是茵茵,根本不值一提。   可听着听着,陆景阳眉心越蹙越紧,之前正青的汇报一板一正,语调几乎毫无起伏,他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从茵茵口中说出来却是截然不同。   温柠已经说到今晚的事了,语气里全是钦佩:“七殿下讲故事真的是一把好手,厉害极了!”   说完,还特意添了一句:“可惜太子哥哥今晚不在,要是在的话,听了后也一定觉得七殿下讲得好的。”   陆景阳本以为她要说,若是自己在的话,一定讲得更好。   他忍不住道:“茵茵觉得我比不过陆焕?”   温柠闻言,松开环在陆景阳腰间的手,往后退了一点点,抬头往上瞧去,像是不怎么理解,问道:“太子哥哥干嘛要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认真道:“太子哥哥该治国经世才对。”   陆景阳难得沉默了一瞬,也觉得自己是昏头了,竟然跟陆焕比起了讲故事的本事。   只是茵茵语气里的钦慕让他忍不住吃味,方才茵茵扑进怀里时的那点愉悦也被冲淡了不少。   他知道茵茵对陆焕无意,但长久相处难免会暗生情愫。   陆景阳不喜欢掌控之外的事发生,可这一回却让他觉得隐隐有几分脱手的危机感,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骤然重现倒是有几分新奇。   陆景阳心道,他或许是低估了自己对茵茵的感情,无论深浅,起码远比他以为的要多。   他伸手,慢慢抬起温柠的脸,灯下看人,更美三分,这张漂亮精致到令人惊心的脸毫无半点瑕疵,凑近了看只会叫人屏气凝神,生怕微微呼出了一口气就惊动了这如梦似幻的一幕。   陆景阳不打算再拖下去,问道:“茵茵为何这几日要躲着我?”   温柠拒不承认:“我没有躲着太子哥哥。”   陆景阳问她:“茵茵几日没有见我了?”   温柠扒拉着手指算了算,没算出来,她脑子乱糟糟的,皱着眉不耐烦道:“那太子哥哥不也没有来见我么。”   陆景阳轻笑了一声:“倒成我的不是了。”   他的手一直扣着温柠的下巴,视线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里,带点哄诱的语气,问道:“茵茵喜欢我吗?”   温柠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地道:“喜欢。”   她说完杏眼便弯了起来,笑得十分可人:“我最喜欢太子哥哥了。”   那双漂亮的眼眸没有一丝遮掩,坦坦荡荡,可跟陆景阳想要的完全不一样,他不需要茵茵对他如兄长一般的崇拜与敬重,他要   的是女子对男子的爱慕之情。   温柠见他不说话,表情也不像很高兴的样子,脸上的笑意也慢慢落了下来。   她委委屈屈地问道:“太子哥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陆景阳放开手:“茵茵觉得呢?”   温柠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会永远陪着太子哥哥的。”   这句承诺是当初太子殿下把东宫库房钥匙给她时要她做到的,不过短短一个冬日,太子殿下就已经不满足于此了。   陆景阳嗯了一声,声调并无起伏:“除了这个呢?”   温柠满脸疑惑不解,她又用力皱了皱眉,噘着嘴不高兴道:“太子哥哥要我说什么?”   陆景阳声音仍旧不徐不疾:“茵茵这么聪明,难道想不明白?”   温柠同他对视了几息,可实在想不明白,于是自暴自弃地将脑袋埋进了对方怀里,十分无赖道:“我不知道!太子哥哥好过分!”   她偏头靠在陆景阳胸口,说完这一句,就不说了,不一会儿连呼吸都轻了下来。   陆景阳抚了下她的发顶,动作轻缓柔和,像是怕惊到怀里的人。   片刻后,温声道:“我要茵茵爱我。”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比,落针可闻。   温柠长久未动,陆景阳再看她时,才发现她已经闭眼睡着了。   陆景阳无奈轻叹了一声,俯身将怀里的人打横抱起,走到门边时对等在外面的荣顺使了个眼神。   荣顺立刻会意,进屋将一旁挂着披风取来,轻手轻脚盖在郡主身上。   他压着声音请示:“殿下,要叫轿撵来吗?”   陆景阳低头朝怀中的人看了眼,就见茵茵半张脸贴着他心口的位置,睡得分外安稳,他摇头拒绝了:“不用。”   青玉苑门口,陆焕终于将人盼了出来。   他出来得匆忙,既没有穿外衣,也没披大氅,冻得快要跳脚了。   见皇兄出来,他刚要出声,就发现温柠被皇兄抱在怀里,顿时声音小了下去:“明玉这是睡着了?”   说完见皇兄不理他,赶紧又跟了两步,叮嘱道:“皇兄,今日明玉吃了好少酒,你记得让云水间的人煮醒酒汤,否则明儿明玉起来脑袋该疼了。”   可惜说完,也没听到皇兄回他一声。   陆焕自言自语道:“皇兄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像是不待见我?”   他琢磨了下:“难不成是因为今晚的小聚没有请皇兄来?可皇兄不是一向不喜欢这些的吗,也从来不参加。”   陆焕挠了挠头,想不通。   他又站在门前琢磨了会儿,结果寒风透过衣领直往心口钻,于是立刻就不想了。   陆焕转身回屋,等凑到暖炉跟前,长舒了一口气,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明玉这是和皇兄和好了?   也是,要不和好,明玉怎么可能睡得这么安心。   皇兄也不谢他一声。 第52章   “姑娘,太子殿下已经走了。”   温柠悄悄将眼睛睁开一点缝隙,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跟素心确认:“真的吗?”   素心笑着点头道:“奴婢特意去送了送,亲眼看见太子殿下走远的,回来时已经命人将云水间的大门阖上了。”   方才太子殿下送姑娘回来,她替姑娘掖被角时,姑娘悄悄用指尖勾了下她的掌心,她才察觉到姑娘是在装睡。   今晚上她没跟着姑娘一起去青玉苑,也不清楚姑娘究竟吃了多少酒。   素心一面扶温柠起身,一面道:“姑娘没喝醉?”   温柠掐着指尖比划道:“只一点点。”   她还不太敢抬高声音,就算知道陆景阳确实走了,也小心极了,生怕对方一个回马枪再转身回来。   方才在青玉苑,她故意装醉,想着试试能不能让太子殿下松口,万一太子殿下瞧着她跟从前一样,突然发觉那份情谊仍旧是兄长对妹妹的疼爱呢。   结果便是她异想天开了。   太子殿下非但没有如她所愿将感情收回去,反而直截了当的告诉了她。   温柠在他说最后一句话前,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安,于是很没骨气的立刻装醉,躲避了过去,被抱着回云水间的路上,她胆战心惊,生怕陆景阳发现自己是装的。   她之前也只是靠着半推半猜才知道太子殿下对她的感情的,并不知道这份感情有多深重,直至今晚,才明明白白的感受到。   先前仅存的一丝侥幸,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温柠吸了吸鼻尖,忍住心头涌出来的丝丝缕缕的酸涩,走到桌旁坐下。   她不想进东宫,不想重蹈覆辙,可如果真的直接拒绝,太子殿下会生气吗,还是会恼羞成怒,从此再不理她了?   温柠咬着唇瓣,眉心紧皱,快要为难死了,难不成真的要一直这样躲着吗?   素心提醒她道:“姑娘,先把醒酒汤喝了吧,再放一会儿就要凉了。”   温柠这才回神,将脑中快要打成结的思绪抛到一边。   她喝了一碗醒酒汤,又漱了口,这才感觉心里好受了些,不似刚才那般堵着了。   素心伸手在她额上探了探,问道:“姑娘今晚怎么了,像是吓到了一般?”   温柠往素心身上靠了靠,整个儿都赖了过去,哼唧了两声,黏黏糊糊的嘟哝道:“都怪陆焕席间讲了个吓人故事,现在想起来还瘆得慌呢,姑姑,我晚上要做噩梦了。”   素心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低声哄了哄,又问道:“姑娘今晚要点安神香吗?”   温柠动作一僵,打着哈气就上了床榻:“姑姑我困了,我先睡下了。”   层层叠叠的帷帐落下,遮住一夜好眠。   第二日就是除夕,晴空万里。   温柠便是想不见陆景阳也办不到,不过对方身为太子,这一日并不得闲,顾及不到她,温柠小小松了口气。   陆焕从后面过来,瞧见温柠站在人后,拍了下她的肩,问道:“你怎么不往前去,父皇今日高兴,待会儿行赏,离得近,得的好东西可是能多上不少的。”   温柠摇头,表示她不缺:“我不去,你快些去吧。”   陆焕也不肯,他昨晚上是真的喝多了,虽然用过醒酒汤了,但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这会儿半点也不想费心思讨父皇开心。   他揉着额角,索性道:“咱们都别去,就在后面待着好了。”   温柠点头赞成。   只是事与愿违,最不想来什么,什么便来了。   两人正要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就被魏临帝看见了,当即让福林去把人叫到跟前来。   魏临帝身侧空着两个位置,像是特意为他们两人留的,温柠抢先一步坐到离太子远一点的位置上,半点也没管陆焕。   等坐下,就见陆焕给她递了个多谢的眼神。   温柠:“......”   早知道陆焕不想挨着魏临帝,她就不抢了。   魏临帝精神十足,他一连喝了几日的药,苦虽苦,倒是真的管用。   待药一停,便立刻吃了两粒道长给的仙丹,愈发觉得神清气爽起来,只觉成仙有望。   温柠不想见陆景阳,除了昨晚被吓到了外还有一点心虚在,所以一门心思放在哄魏临帝高兴上了。   聊到兴头上,魏临帝突然感叹了一句:“茵茵最得朕心。”   他一脸慈爱地看向温柠,心下动了几分,当初他亲自从北疆带回来的小姑娘,这些年自己看着长大的,又养在宫中,同女儿也没什么分别了。   魏临帝心思动了动,却也没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一整日,温柠都待在魏临帝身侧不远的地方。   五皇子时不时朝她看一眼,倒不是羡慕她得父皇宠爱,而是想问一问昨晚她有没有被太子责骂,自己先走一步实在有些不厚道,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还是陆焕看不下去,问他:“五哥,你瞧明玉瞧什么呢?”   五皇子想起来这还有个也走不了的呢,忙问道:“昨晚皇兄没生气吧?皇兄特意叫住明玉,是不是为了训斥她?”   陆焕失笑:“哪能呢,皇兄多疼明   玉啊,肯定不会凶她的。”   说着,他一挑眉梢,递给五皇子一个放心吧的眼神。   五皇子放下心来,转念一想又好奇问道:“那皇兄叫住明玉做什么?”   陆焕也不知道,但他结合之前的事猜测,心想说不定是皇兄跟明玉求和,可又落不下脸面,这才将旁人都赶了出去。   他含含糊糊道:“我也不知,说不定皇兄有事要同明玉说吧。”   五皇子又瞧了眼跟在父皇身侧的明玉,一副笑盈盈的模样,看来昨晚当真没事,是他多虑了。   正待要收回去的时候,视线一偏,蓦然撞见皇兄瞥向自己的眼神,五皇子顿时打了个抖,心里赶忙反省自己近来有没有犯事。   确信没干什么蠢事后,才又小心翼翼地望过去,发现皇兄已经将视线收了回去。   五皇子心下一松,四哥的前车之鉴,他还记着呢。   他可不想被踢出京城去。   晚宴时,魏临帝没忍住多吃了几口酒,好在仪态未失,扶着福林回去了。   温柠也早早撂了筷子,她打算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魏临帝身上时,悄悄溜出去。   她没敢往太子殿下的位置看,生怕自己多瞧一眼就被捉住了视线,一路出来,只要一有人同她打招呼,她便心下一慌。   所幸有惊无险,一直到门边,也没听到那声熟悉的声音。   温柠站定,唇角翘了翘,准备回云水间,谁知道才迈出一步,就望见对面陆景阳正面向她走过来。   温柠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何况四下也只有圆柱,根本无处可躲。   她只好硬着头皮唤了一声:“太子哥哥。”   陆景阳几步走近,视线落在温柠披着披风上,出声问道:“茵茵昨晚睡得如何?”   温柠呼吸一紧,又立刻松了下来,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仰脸一笑:“睡得极好,多谢太子哥哥送我回云水间。”   陆景阳嗯了一声,他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一旁候着的宫人,转身道:“茵茵今晚也吃了几杯酒,那便再送一回。”   温柠不想被他送,但陆景阳已经往外走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追上去。   一路上,温柠心一直高高提着,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她一跳,她生怕陆景阳会突然那昨晚的那句话重复一遍。   她给不出太子殿下想要的,一丝丝都给不出。   等走到一半,温柠忽然发现不对,她脚步一顿,惊疑不定道:“这里是哪儿?”   陆景阳也跟着停了下来,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忍不住抬了下唇边,道:“茵茵这一路在想什么,怎么才察觉走错了道?”   温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大惊小怪了,身后宫人跟了不少,周围也不是什么荒凉之地,她两颊迅速飞红起来,隐隐发烫。   陆景阳问了句便示意她往前看:“前面就到了,上去吧。”   温柠下意识抬头,看见不远处立着一座小楼,五层高,飞檐下缀着铜铃,精致又漂亮。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扭头问道:“这是——?”   陆景阳领着她往进小楼,边走边道:“父皇特意命人建的,用来看烟花,只可惜父皇今日贪杯,喝醉了。”   他说得温和平静,温柠却总觉得魏临帝喝醉也有他一份原因。   陆景阳笑了声:“父皇早几日已经来过了。”   他握住温柠的手,稍稍用力,将人拉上最后一阶台阶,两人一时凑得有些近,陆景阳闻到茵茵身上一缕安神香的气味。   他顿了顿,在茵茵挣动前先松了手。   夜色中烟花盛开,漂亮绚烂。   这一回是行宫的宫人放的,而小楼又是最佳的观赏台。   温柠仰面望去,只觉有流光从自己脸上划过,她悄悄闭眼,正想许个让太子殿下赶紧脱离儿女情长的愿望,就听陆景阳道:“茵茵还记得吗?”   温柠被吓得赶紧又将眼睛睁开,扭头看过去,发现陆景阳并没有看她,视线依旧落在远处。   她收回视线,低低嗯了一声:“还记得。”   她重生回来的第一年,宫宴结束,陆景阳在思鸿阁等她,而后他们一起上了摘星阁,她看的是远处的烟火,太子殿下看的是脚下的皇城。   温柠也是从那一日,窥探到了接近太子殿下的机会。   早知道如此,她就该稍稍收着些。   温柠心下一片懊恼,虽然慌张极了,脸上却装的镇定无比,反问道:“太子哥哥也还记得?”   陆景阳终于转头看了过来:“茵茵觉得呢?”   温柠杏眼弯了弯,笑道:“太子哥哥过目不忘,定然是记得的。”   她边说边拉了拉披风的襟子,撒娇道:“小楼风好大,太子哥哥,我有些冷了,咱们下去吧。”   说完,还没等陆景阳回答,就先转身下楼了,几乎三步并作两步,像只意识到危险的小兔子,飞快地逃开了。   陆景阳并没有去追,也没有出声叫住她,等他不紧不慢地走下来,早就不见茵茵的人影了。   荣顺主动禀告:“郡主方才说回云水间了,奴才没敢拦。”   陆景阳毫不意外,只轻笑了一声,便道:“回吧。”   荣顺道:“殿下不去云水间了?”   陆景阳:“本宫再去一回,茵茵就要睁着眼睛到天亮了。”   他闻见茵茵身上沾着安神香的味道,想来是昨晚用的,可见睡得很不安稳,他无意将茵茵逼得太紧,毕竟茵茵也没有其他心悦之人,他可以慢慢引导。   更何况,憔悴慌乱并不适合出现在那张脸上,他的茵茵还是漂亮娇俏的样子最好。   陆景阳道:“为了躲本宫,连装醉都用上了,可惜装的不怎么像。”   荣顺跟着附和:“郡主心思单纯,哪里会撒谎。”   陆景阳轻轻呵了一声。 第53章   年后不久,众人启程回京。   太子殿下早在第三日就走了,剩下的几日,众人在青玉苑又聚了两回。   因为不用担惊受怕半道被捉,一众人闹到了半夜三更,要不是知道皇上在,还稍微收敛点,险些就将青玉苑的房顶掀翻了。   温柠做惯了乖巧懂事的模样,还是头一回如此玩闹,结果便是第二日一直睡到下午才醒。   她一边喝着甜羹,一边听小桃道:“七殿下晌午前还特意过来了一趟,等了半个时辰,见姑娘还在睡,就先走了。”   温柠问:“他已经回京城了?”   小桃点头:“七殿下说您不急着回去,再多住几日也成。”   温柠想了想觉得陆焕这个提议不错,她确实不急着回去,况且她待在上京,太子殿下也不可能找过来,眼下,朝政上的事应当堆积了不少,否则陆景阳怎么会早早就离开了。   于是温柠便又在行宫多待了两日,眼见着快要十五了,才吩咐动身。   小桃笑道:“姑娘再不回去,怕皇上都要遣人来催了。”   温柠心道哪有这么夸张,她又不是行宫里最后一个走的,还有位嫔妃在呢。   小桃赶紧呸呸了两声,道:“那位娘娘是病了,不能挪地儿,皇上特许她在行宫养身子,姑娘哪有这么作比的。”   温柠犟不过她,只好也跟着呸了下,小桃这才满意。   早起动身,从上京到京城正好整一日。   温柠在马车上坐得身子都麻了,从马车下来半步也不想走,还是坐的轿撵回思鸿阁的。   思鸿阁的宫人提前便得知了郡主今日要回来,从昨日就忙了起来,早早收拾妥当,力求一点瑕疵都没有。   有月余没见到郡主,几个小宫女还悄悄红眼睛了。   温柠一人赏了一个珍宝袋儿,又听了一圈吉祥话,哈气连天的睡下了。   第二日便是十五,请安回来,温柠闲不下来似的在思鸿阁到处转了转,又将楼上几个大箱子里的东西都翻出来理了一遍,这才觉得彻底从上京回来了。   小桃道:“姑娘折腾一上午了,也不嫌累。”   温柠原本还不觉得,被小桃这么一说,倒觉得累了,   她揉了揉手臂,决定下午哪也不去就在思鸿阁待着。   素心和小桃都闲了不少,思鸿阁的宫人比行宫多,且都是跟着姑娘好些年的,不用样样都去守着。   小桃骤然闲下来,有些待不住,去寻了点梅花,捣成花汁子来给姑娘敷手。   温柠问她:“这有什么功效?”   小桃在姑娘手下多垫了一层帕子:“奴婢瞧着那些夫人小姐总爱用花汁子敷面,咱们姑娘生得花容月貌,自是用不上的,敷一敷手好了。”   温柠只觉得骨节处冰冰凉凉,她忍不住动了动:“就你嘴甜。”   小桃诶呀了一声:“姑娘快别动,汁子要流下来了!”   温柠只好乖乖放着不动。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温柠也不例外,就算觉得功效甚微,却还是被小桃说得动心了,敷了足有两刻钟,期间还换了几次花汁。   等揭开后,小桃用温帕将多余的汁子擦拭干净,温柠将手抬起,摆到跟前瞧了瞧,觉得指节确实是细腻了些许。   素心也过来瞧了眼,顺道将手炉递过去:“姑娘手凉了吧,快捂一捂。”   思鸿阁内点着暖炉,倒不会冻着,不过花汁是有些凉意,温柠将手拢在小炉子上面,葱节般的手指被底下靛蓝色的锦布一衬,更显修长白皙了。   下午时间几乎一晃而过,没怎么留心便临近黄昏了。   有宫人来禀报:“荣顺公公来了。”   温柠赶紧看向旁边的素心,小声道:“就说我睡下了。”   说完,一个侧身立时倒在美人榻上,扯过薄被闭眼装睡起来。   素心忍俊不禁,险些笑出声,她伸手拍了拍姑娘的背,也压着声音道:“姑娘放心,奴婢知道如何说。”   温柠这才又将自己转过来,小声催促:“快去快去。”   素心含着笑出去,见人问道:“公公怎么来了?”   荣顺道:“殿下请郡主过去一趟。”   素心轻轻摇了下头,语气可惜道:“倒是不巧,郡主刚歇下。”   荣顺闻言一脸惊讶,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问道:“这么早便歇下了?”   素心点头:“郡主昨儿赶了一整天的路,一直没缓过神来,白日里便一直困倦难耐,方才喝了些安神的汤,就提早睡下了。”   她说完,又问道:“太子殿下有何事,待郡主醒了,奴婢转告一声。”   荣顺摆手:“没什么要事,就是今儿十五,殿下想请郡主去东宫一道用膳。”   殿下白日里事多繁忙,还是他提醒,殿下才记起来十五的日子的,没想到郡主早早歇下了,倒是不凑巧。   荣顺略觉得遗憾,但一想郡主就算没歇下,也瞧着精神不济,殿下定然舍不得让郡主熬着,恐怕也还是会让郡主早早睡了。   他这么一想,点了点头道:“那我便先走了。”   素心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刚一撩帘子回来,就见郡主坐在美人榻上,巴巴地朝她望过来。   素心道:“今儿十五,太子殿下想让您去东宫用膳,不过奴婢已经回了。”   温柠爬起来,高高兴兴扑过去,搂住素心道:“姑姑疼我。”   素心笑道:“姑娘真不想去?这会儿改口可还来得及,奴婢去叫住荣顺,就说您突然醒了,片刻就来。”   温柠哼了一声,撇嘴道:“我才不要去,这会儿天都黑了才派人来,可见不诚心。”   这当真是冤枉太子殿下了,天色虽暗,却也还能见光,思鸿阁里还未点灯了,更何况她自个儿也还没用晚膳。   这边,温柠同素心撒娇呢,又有宫人进来,这一回报的是:“七殿下来了。”   素心难得起心思,揶揄起自家姑娘来,含笑道:“姑娘这回是见还是不见?要不要奴婢将七殿下也一并赶走?”   温柠磨蹭了一下:“我回宫的事还没告诉陆焕呢。”   素心会意,转身出去。   没几息,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已经听见了,陆焕风风火火道:“明玉,快换身衣裳,咱们这就出宫去!”   话音未落,人已经从屏风后面绕了过来:“我就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温柠起身,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见他高高兴兴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事的,一脸疑惑地问:“出宫做什么?”   陆焕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水,三两口便仰头喝完了。   放下杯子后,又给她递了一个还能做什么的眼神:“今儿十五,自然是去看花灯的。”   眼见着她要犹豫,陆焕立时警惕起来:“前几年你都推脱不肯去,今年可不能再推脱了,你可是答应过的。”   温柠随口应过陆焕的事太多了,她自己都不怎么记得了。   陆焕还在说:“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出宫去瞧瞧,尤其是长街两侧摆满了摊铺,热闹极了,说不定还能挑着一两个喜欢的呢。”   他从腰间解下个荷包颠了颠:“我都备足碎银了,今晚上的东西都算我的,如何?”   温柠被说得心动了,何况她本来也没想拒绝,只是略想了想。   她知道十五有灯会,前世跟着大哥去过几回,但是记忆渐渐模糊后,这些琐事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而且她两世身份不同,出行也不一样。   温柠问道:“咱们出去,是不是要戴面具?”   陆焕将荷包重新系回腰间,随意摆了摆手:“那么多人呢,谁能留意到谁呀,明玉你戴一层面纱就成了。”   见她担心,又道:“放心吧,有侍卫暗中跟着的,出不了事。”   温柠答应后,被陆焕催着进寝殿换衣裳,她挑挑选选换了身不怎么看得出材质的,头发也重新束了个简单的式样,京城里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一般都梳成这样,只在耳后挽一道。   温柠的发丝又密又多,堆在鬓边,衬得脸更小了。   她出来,就见陆焕正站在院子里跟宫人说话呢,俨然是等得不耐烦了。   听见动静,陆焕转身回头,微微怔了下,然后飞快上前,拉着人便往外走:“咱们这会儿去,还能在河边找到位置放花灯。”   温柠一时没跟上他,险些绊了一跤。   “慢点儿!”   陆焕赶紧松手,敷衍地道了声歉,又催上了:“等上了马车再理裙摆,快些,到时候我替你理。”   温柠瞪了他一眼,却也没再耽搁。   两人坐马车往长街附近去,温柠问他:“你这么急做什么?”   陆焕放下车帘:“早些去人还不多,明玉你不知道,等夜色全落下来后,柏宁河两侧有多挤,每年都有人不注意被推搡掉进河里呢。”   温柠抬眉,呀了一声。   陆焕赶紧道:“没事没事,两岸都有守城军巡逻,掉下去的人都救起来了。”   温柠琢磨了下,道:“寒冬腊月的,衣服厚重,再加上甲衣,守城军下水救人也还要耽误上些时间吧。”   陆焕道:“哪用得着下水呢,一根竹竿就够了,再说了,落水的地方就在岸边上,自己拉着竹竿爬上来不就成了。”   温柠想象了一下守城军捞人的场面,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焕见她不问急着出来的事了,偷偷松了口气,方才皇兄派人上他那,叫他去东宫用膳,他让近侍去回他已经出宫看花灯了。   这要是不赶紧出宫,万一被皇兄逮住,那可是‘欺君之罪’。   好在没撞上,看来今日他运气不错。   温柠一无所知,心情正好。 第54章   元宵的晚上,京城处处都热闹不已。   马车自是驶不进长街的,离着好远便要停下,不过一路上皆点着花灯,人声鼎沸,多的是三五结伴而行的好友。   正月还未过,出来看花灯的人无一不穿着新衣,容貌装扮又各个精致漂亮,温柠和陆宴混在人群里,倒也不算十分显眼。   何况温柠还遮着面纱,若非相熟之人特意往她这儿瞧,否则是完全认不出的。   她前世和楚照衡来看花灯的记忆忘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也算是第一次来,很是新奇,左看右看走得慢慢吞吞,半天还没进长街呢。   温柠道:“我怎么瞧见不少人戴面具?”   她才走了一段路,就看到各种式样的了,瞧着分外可爱。   陆焕点头:“是不少,不过贴脸戴着怪不舒服的,明玉你想要的话,待会儿遇上卖面具的摊子,挑个好看的。”   他头一回出来看花灯也觉得面具时兴,结果戴上没一会儿便闷得难受,之后就再不戴了。   两人一面闲聊一面往前走,长街两旁的香气一缕一缕地往鼻子里钻,各式各样的吃食摆了一排。   温柠还没来得及用晚膳呢就被拉了出来,这会儿肚子被勾的咕咕叫了声。   陆焕抿了抿唇,努力压住翘起了的唇角,他怕笑出声明玉恼羞成怒,直接扭头回去了,于是佯装没听见,摸了摸腰间的荷包,转头问道:“明玉,你饿不饿?”   温柠很是诚实:“饿。”   陆焕拉着她直奔卖吃食的摊子,不等站定,就十分豪气伸手一挥,大声道:“明玉你想吃什么尽管挑,今儿都算我的!”   他早就想这个干了,自觉十分潇洒,得意极了。   一时间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连看守摊子的老伯都忍俊不禁笑了出来,赞道:“这小郎君甚是豪爽。”   温柠脸上的红晕一路蔓延到耳后,话明明是陆焕说的,可为什么觉得脸热丢人的是她,温柠恨不能现在就找一张面具扣在脸上,好在还有一层面纱遮着,不然她已经跑了。   温柠强壮镇定坐了下来,望着摊子上热腾腾的两口大锅一时犯难。   老伯瞧得出两人的身份非富即贵,在京城里头做营生的,哪能没点眼力见,乐呵呵道:“姑娘且坐着,小人这就给您上。”   不过半盏茶,两碗冒着热气的汤饼便被端了上来,皮薄馅厚,汤里缀着翠绿的葱花,勾的人食欲大增。   温柠和陆焕身上都带着宫里养出来的习惯,哪怕身在闹市,行端坐卧也与旁人不同,一顿汤饼吃得斯文秀气,唇角连半点汤汁也没沾上。   等用完一碗,陆焕问她:“够不够,要不要再吃些别的?”   温柠摇头,她本就食量不大,而且等会儿还要继续逛呢,吃多了走不动道儿。   陆焕只好作罢,他倒也不饿,就是想多花出去几个银子,明玉这还是头一回在元宵跟他出来逛花灯,他恨不能把从前玩过的吃过的都搜罗一遍,堆到明玉面前。   不过一想,自己还在清月楼定了位置,现在吃饱了,待会儿岂不是要干瞪眼看着。   遂道:“再往前走一走,就是柏宁河了。”   越往前走,越是人多。   温柠不急着放花灯,在各式摊前逛逛停停,挑着喜欢的东西便买,一点也没犹豫。   陆焕跟在旁边,不但要递银子,还要提着买好的东西,简直两只手忙不过来,偏他还笑得一脸灿烂,乐得其中。   等两人逛过一个接一个的摊子后,总算走到了柏宁河,绕过转角,就有个卖灯的摊位支着,再往前,几乎一排尽是卖花灯的。   陆焕拉着温柠在一家人略少些的摊子前站定,扭头道:“明玉,你想要什么样式的花灯?”   温柠看了一圈,指了指最外面的一盏,道:“莲花的。”   陆焕看了看其他稀奇古怪的式样,又看了眼温柠挑的,最后也跟着选了一盏莲花的。   两人付完了银子,便去了河边,柏宁桥下有专门的一处台阶供人放灯,还有个老伯守在一旁,负责用竹竿把河灯推远。   陆焕和温柠蹲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目送两盏莲花灯晃晃悠悠地朝河心飘去。   温柠闭眼,双手合十叠在身前,过了片刻睁开。   陆焕这才问:“明玉,你方才在念什么?”   温柠望着飘远的莲花灯,神色温和:“给大恒祈福,保佑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还有希望太子殿下醉心朝政,万万不要沉迷于儿女情长,最好宵衣旰食,夙兴夜寐,早日成为天下共主。   陆焕深觉惭愧,赶紧也闭眼念了两句。   两人都没注意到因为陆焕蹲下的姿势,腰间的钱袋被挤到了一旁,沉甸甸的,格外显眼。   几盏莲花灯挨挨挤挤地凑在一起,很快便飘出了视线。   陆焕拉着温柠绕到一旁,两人沿着石阶几步跑上柏宁桥,在中间的横栏处见缝插针地找了个地方挤进去,挨在一块目送河灯往远处飘。   河面两侧星星点点的烛光几乎连成了片,像是条沿着河堤蜿蜒而去的丝带。   陆焕看了会儿,偏过脸问:“明玉,你还分得清哪个是咱们放的吗?”   温柠自然是摇头的:“早分不清了,不过这花灯凑在一起倒是漂亮,咱们再看一会儿。”   她迷迷糊糊记得,从前大哥也会带她来放河灯,特意挑元宵这日休沐,还偏偏佯装出一脸不耐的样子,非得让她央着说几句好话。   陆焕点头,心下算着时间,这个点也不知表兄到清月楼了没。   他还不死心呢,觉得还能再试一试,万一明玉和祁朝就成了呢,上回要不是他乱说话,也不会弄得十分尴尬。   今儿中午的时候,他特意约了祁朝,让他晚上到清月楼,反正往年这天他们也是会小聚的。   陆焕算了下,觉得还有时间,倒是不急,于是高高兴兴陪温柠看起了花灯。   他一手支在石栏上,半倚着身子,很是悠闲,眼角眉梢都快飞出去了,唇角也翘得高高的,丝毫没想过几息之后便会乐极生悲。   柏宁桥上来往的行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桥身虽说可以并行五六人,还算宽敞,但今晚桥上站满了人,大多又驻足在两边看河灯,难免会挤着。   两个路过的大汉不知谁先碰上了谁,一个瞪眼便起了争执,推搡之下,其中一人猛地撞在了陆焕身上,好在柏宁桥的栏杆足够坚固,才不至于一头栽进河里。   温柠猝不及防,赶紧去扶他:“怎么了?”   陆焕捂着肚子闷哼了一声,一边护着东西,一边伸手在身上摸了一圈:“明玉,有人偷东西!”   说着,他反应极快地朝四下瞥去,迅速捕捉到了一道仓惶逃开的身影,登时大喊道:“站住!别跑——!!”   话音未落就追了上去,手里还不忘提着方才买的东西呢。   温柠愣了下,赶紧也跟着追了过去,只是她穿着袄裙,实在赶不上陆焕的速度,刚下桥,就不见了人影。   四下人来人往,半点找不见踪迹,温柠索性停住脚步,不追了。   她站在桥头等人,一面等一面腹诽,幸好大恒的太子是陆景阳不是陆焕,若是陆焕,不堪设想。   前头,陆焕追进了巷子,才想起来明玉还在桥上,然后立时又想到自己还带了侍卫,赶紧一跺脚,把人叫出来。   “七殿下,属下在。”   “快去追!一定要把荷包追回来!”   两句交代完,陆焕原路返回,看到温柠好好地站在桥头等他,顿时松了口气,挥了挥手小跑过去:“明玉!”   等跑到桥头,陆焕先撑着膝盖喘了口气,然后才直起身子问:“明玉,你没事吧?”   温柠假笑,十分善解人意地问:“我能有什么事?”   陆焕理亏,只好跟着讪讪笑了下。   温柠撇了撇嘴,气了几息就原谅他了,问道:“东西追回来了吗?”   陆焕眉心一皱:“还没有。”   说着又摆了摆手:“不过我让侍卫去追了,一定能抓到人!”   温柠心道,早该让侍卫去追的,自己跑个什么劲,这儿是长街,又不是宫里,陆焕就算身手再好,比起对长街两侧那些弯弯绕绕的熟悉,也是比不上小贼的。   她道:“咱们下桥吧,这里人太多了。”   陆焕闻言四下一看,这才发现上桥看灯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打量他们一眼,甚至有个   好心的阿婆特意过来问他们是不是走散迷路了。   两人谢过阿婆,下桥往侍卫追过去的方向走。   温柠道:“咱们现在去哪儿?回宫吗?”   “自然不是!”   陆焕抬手往前面不远处一指:“瞧见清月楼没有,我定了位置,走几步就到了。”   清月楼是京城的酒楼,当年先帝还是皇子时在楼里用过膳,还在最上层的白壁墙上留了两句诗,登基后,被朝臣认出笔迹,从此,清月楼名声大噪。   之后,书生文人进京赶考的,都要来清月楼沾一沾龙气,争取金榜题名,一举夺魁。   温柠是不用考功名的,不过她也好奇先帝那两句诗还在不在白墙上。   陆焕摆手:“早淡的看不见墨迹了。”   两人走了不多时,清月楼便到了,果真不远。   温柠站在对面,仰头朝上望去,准备数一数清月楼一共有几层,可刚一抬眼,目光便滞住了。   旁边,陆焕不明所以,问她:“明玉,你愣着做什么?”   问完也跟着抬头朝上望去,在看到四楼窗前的那道身影时,双眸骤然一缩——皇兄怎么在这儿?!   他扭头和温柠一个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两人从来没这么默契过,简直心有灵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赶紧回宫!   陆焕只是不想被逮着,温柠更慌,她这会儿应当睡下了。   两人丝毫没有犹豫,当机立断,转身就走。   趁着太子殿下没有转身,现在走人还来得及,哪怕事后被问起来,也好过眼下被看见。   两人一息都没耽搁,可偏偏就在还差一点就要走出去的时候,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表弟!”   这声音听着十分耳熟,显然是祁朝的,因为在外面,所以才没有直接唤陆焕的名字。   温柠瞪大了眼睛,有一瞬想直接扔下陆焕走人,只要她不回身,祁朝应当也认不出她,就算认出来,也不会出声叫住她的。   就在她天人交战的那一刻,身后又传来一声惊呼:“茵茵!”   这明显带着欢喜意外的声音,温柠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是大哥的!   完了——! 第55章   两人一齐转身,祁朝在后面,楚照衡在清月楼。   温柠仅存的一丝侥幸心理,在看到和大哥并肩站在窗前的陆景阳后,立时摔了个粉碎。   楚照衡见她回头,很是高兴,他刚才想着茵茵要是没听见,他就下去了,这会儿招手道:“茵茵,快上来。”   温柠只得扬起一个笑,杏眼弯着:“好。”   她今日穿着妆扮很是温婉清丽,一如寻常人家的女子,笑意盛然于脸上,更是明媚动人。   旁边,祁朝不自觉多看了几眼,在察觉到上方视线时,才抬头望去,便看到和楚照衡站在一处的太子殿下。   他惊讶地挑了下眉,朝身旁陆焕望过去,眼神询问对方怎么回事。   陆焕唇角下撇,十分生硬地蹦出两个字来:“巧合。”   他哪里想得到皇兄会出来,分明之前还叫他去东宫用膳呢,难道就是因为他没去,所以才出来的?   他一面小声同祁朝抱怨,一面认命地往清风楼里走:“早知道我就去应付一下了。”   温柠几乎瞬间将头扭了过去:“你也被叫去东宫用膳了?”   她以为就只有自己,没想到还有陆焕,眼下都不用问,想也知道陆焕定然是拒绝的,否则怎么会在这儿看花灯呢。   温柠想到这些心下一松,法不责众,太子殿下总不会当着大哥的面,将她和陆焕一并训一顿吧。   陆焕突然紧张起来:“皇兄什么时候叫你的?”   温柠现在拿他当战友,十分详细地道:“就在你来之前,那会儿荣顺公公刚走,也就前后脚的事。”   陆焕脚下一顿,转身就要走,温柠哪里能让他这个时候跑,眼明手快地将人拽住:“不就是没去东宫用晚膳么,我也没去。”   陆焕心道,可我还骗皇兄说早就出宫了呢。   旁边,祁朝目瞪口呆,觉得自己听了一耳朵了不得的事,不可置信地在朝两人看了几眼。   他听明白了,太子殿下叫陆焕和明玉郡主去东宫用晚膳,结果两人非但没去,还都跑出宫来了,所以眼下这是逛花灯被太子殿下撞见了?   他倒是知道陆焕一向胆大包天的,但是没想到明玉郡主也如此,很难不让他觉得郡主是被陆焕带坏的。   温柠留意到祁朝看她的眼神,分心问了一句:“世子有何事?”   祁朝视线落在她还拽着陆焕袖口的手上,顿了顿,声音含糊着摇了摇头:“无事。”   说完便移开了视线,他耳后无人留意处隐隐发着烫,心跳的比寻常快了几分。   祁朝知道明玉郡主容貌极盛,初见时便晃了神,但在他心里,郡主向来高华圣洁只可远观,方才蓦然见到郡主与寻常不同打扮时,已经生了几分亲近之意,又知晓郡主为了出宫看花灯连太子殿下的邀约都回绝了,一时心动难抑。   他恍然觉得一只原本金塑的蝴蝶在突然间颤动了下翅膀,悠悠然落到了花蕊上。   祁朝迅速偏过了头,他只觉再看一眼,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此刻的心意了,但见色起意并非君子所为,实属不该,只会唐突佳人。   他朝陆焕道:“既然太子殿下在,我便不同你约了,改日再聚。”   陆焕正垂头丧气,压根没听祁朝说什么,胡乱一点头,应了两声。   温柠倒是听见了:“世子何不一起?”   祁朝浅浅笑了声,作揖道:“多谢郡主好意,只是今日还有其他事,就不叨扰郡主和太子了。”   他这么说,温柠也不好多留,只道:“世子慢走。”   陆焕走得慢慢吞吞,脚步犹如去上刑一般,一直走到第三层时,才回过神,两边一瞧,问道:“祁朝呢?”   温柠道:“方才走了,说是另有他事,你没听见吗?”   陆焕眉心一皱:“怎么可能,今日就是我约的他,还能有什么事!”   他一说完,自己就恍悟过来了:“祁朝一定是听到咱们没去东宫的事,自己先跑了,否则皇兄待会儿要连他一块儿骂。”   陆焕愤愤道:“不仗义!”   温柠没忍住笑了声,她到觉得祁朝是不想叨扰他们几人小聚,才临时起意走的。   索性今晚是逃不掉了,温柠拉住陆焕:“快些走,别磨磨蹭蹭了。”   陆焕抗议道:“怎么连你也凶我?”   温柠不想理他了,手一松,自个儿先上楼去了。   陆焕诶了几声,见她不停,连忙也跟了上来,小声叮嘱道:“待会儿皇兄若是问起咱们是不是一道来的,你千万别说是。”   温柠不明所以:“为什么?”   陆焕这才将他搪塞不去东宫用膳的借口说了一遍,实在懊恼:“我早该想到皇兄会连你一并叫上的,怎么可能只喊我嘛。”   他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皇兄对他是有几分优待,却也不多,更不至于会突发奇想,想要体验一把寻常人家的兄友弟恭。   想到这儿,陆焕忽然一顿:“皇兄不会是故意的吧?”   温柠:“什么?”   陆焕一把拉住她,眼睛极亮:“明玉,你说皇兄是不是早猜到咱们不想去,才故意派人来叫我们今日去东宫用膳的,否则怎么一直到下晚才说呢。”   他越说越笃定,气哼哼道:“早知道就该去的,皇兄脸色一定不好看!”   温柠:“......”   她觉得在东宫和在清月楼也没什么区别。   等两人终于到四楼雅阁外时,已经过去快一刻钟了,雅阁外有侍卫把守,明处   的只有两人,暗处的不知多少。   推门进去,陆焕一眼就看见了桌上放着的荷包,正是他被偷的那个。   温柠也瞧见了,拿眼神问他:这东西怎么在这儿?不是应当在你侍卫手里?   陆焕看懂了,也回了一个眼神:我让他们捉到人后在清月楼等着,谁知道皇兄也在这儿,被逮了个正着!   既然皇兄已经见过他侍卫了,肯定知道他和明玉是一道出宫的。   陆焕试探道:“皇兄,我在隔壁也定了一间。”   陆景阳颔首:“我已命人退了,今夜人多,一座难求,不必奢靡浪费。”   陆焕:“......”   他心道,皇兄也不是什么节俭的性子,还说他奢靡浪费,明明整个宫里就属东宫最是华贵,不过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偷偷腹诽,面上仍是一派谨遵教诲的神情。   楚照衡没管这对兄弟之间的暗流涌动,他看见温柠只觉眼前一亮,夸赞道:“茵茵今日真是好看。”   方才他在窗户往下看,还看不真切,现在看了个全乎,当真称得上一句花容月貌。   温柠自进门后就成了个哑巴,她本来都打算好了,只埋头吃饭,不闻不问,一句话也不多说。   可突然听见大哥这么夸她,温柠没忍住笑了起来,她将面纱摘了,头微微偏了偏,好让楚照衡能看见,高高兴兴道:“这是学着眼下时兴的样式梳的。”   她道:“怎么样,大哥,是不是很漂亮?”   楚照衡自然是狠狠夸了一通。   他夸完,让温柠赶紧坐下,碗筷什么的都已经摆好了,菜品是前一刻刚上的:“茵茵饿了吧,太子殿下说你还没来得及用晚膳就出宫了。”   温柠道:“也没有很饿,方才在街边的摊贩那儿吃了一碗汤饼啦。”   楚照衡点头:“那便少吃些,不过清月楼的点心师傅倒是不错,待会儿上来你尝尝。”   温柠满口应下,看着大哥给她换盏倒茶的动作,仿佛回到了上一世,眼眶都有些温热了,哪里还注意到太子殿下。   陆景阳眉心微蹙,冷不丁听陆焕道:“皇兄,我怎么觉得明玉跟楚照衡比跟你还要亲近?”   他一脸不解,实则心下早就幸灾乐祸起来了,心道:叫你冷脸唬人,这下好了,明玉不同你亲近了吧。   陆景阳一个眼神也没给他,转而命人先将点心端上来。   温柠听见了,拿筷子的手顿了下,冲陆景阳露出个笑脸来:“多谢太子哥哥。”   她说完,也不等陆景阳应声,就又将脸转了过去,问楚照衡:“大哥,你去柏宁桥了吗?有没有去放花灯?”   ......   一顿晚宴,温柠已经全程都在同楚照衡说话,明显的连陆焕都看出了不对劲。   他小声问道:“皇兄,你和明玉不会一直没和好吧?”   陆景阳指尖摩挲着酒盏,抬眼看他:“和好?”   陆焕赶紧举手,以示这话不是自己胡诌的,他道:“明玉在行宫亲口说的,就是你派那个身手好的奴才跟着明玉的时候。”   他说完,凑近道:“不会是真的吧?”   陆景阳用酒盏的边缘抵住陆焕前额,手腕略一用力,将人推回到了位置上,俨然是不想回答。   陆焕摸了摸自己脑门,摸出一道横杠,偷偷在心里念了一声活该。   晚宴结束,楚照衡回侯府。   临走前,还特意叮嘱温柠得空去玩,他今晚全程被茵茵缠着说话,半点没留心太子的异常。   陆焕嗅到苗头不对,念在自己还顶着欺君之罪没被算账,果断先走一步:“皇兄,我还有事找祁朝,今晚就不回宫了。”   温柠险些气死,冲着陆焕的背影跺了下脚。   跺完脚才想起来太子还在身后,她转过头,装模作样的撒娇:“太子哥哥——”   陆景阳面色如常,问道:“你也不打算回宫?”   温柠莫名一抖,瘪嘴道:“怎么会呢,我又不是七殿下,不回便不回吧,也不提前知会太子哥哥一声。”   刚走出去没多远的陆焕猛地感到后脊一寒,顿时加快了步伐。   温柠说完坏话,认命地和太子殿下同上了一驾马车。   她一坐定,就掩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气,眼里冒出一点泪花:“太子哥哥,我有些困了,想睡一会儿。”   陆景阳:“不急。”   温柠只好等着,实则心虚极了。   陆景阳从马车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放在矮桌上,示意道:“打开看看。”   温柠伸手拿起,慢慢掀开盒盖,只见锦盒里躺着一枚玉佛挂坠,温润通透,哪怕是在马车这样昏暗的光下,也能瞧出那玉石透出的光华。   她眨了下眼睛:“这是?”   陆景阳道:“宝华寺的僧人已为它开过光了,戴着吧。”   他说得寻常随意,仿佛这玉佛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不是为她特意祈福过的。   温柠喉间微微哽了下,她望着玉佛一时愧疚难安,明明是她撒谎在先,方才在清月楼还故意不理人,可偏偏太子殿下什么都没有计较。   温柠鼻尖一酸,眼眶红了大半:“太子哥哥——”   陆景阳温声笑道:“愿茵茵此生平安顺遂。” 第56章   “这是太子哥哥让你送来的?”   “是,殿下说明儿赏花宴,郡主穿上定然惊艳四座。”   温柠心道,她就算穿着平日的衣服去,也会惊艳四座的,何况内务府已经将赏花宴的衣服送来了,太子殿下何必多此一举。   不过等她将衣服从匣子中取出来后,便不这么想了,那衣料是用上好的天蚕丝裁制的,上头的绣纹精巧细致,仿若月光下流淌的细沙,需要小心又宝贝地掬在掌心上,稍不留神便会从指间飘走。   温柠沿着绣纹抚过去,问道:“太子哥哥怎么想起来给我送衣物了?”   往常送的尽是些价值千金的珠宝,或是难寻一见的名家大作,这衣服倒是头一回,很是意外。   荣顺乐呵呵地道:“您的事殿下都记着呢,如今七殿下又不在宫中,殿下一心自然就都在您这儿了。”   陆焕节后领了个事,已经离京一个多月了。   温柠知道荣顺的意思,太子殿下放在心上的人只有她和陆焕,如今陆焕不在宫中,太子殿下就只在意她一人了,自是面面俱到。   她也知道荣顺说这话是怕她再躲着不肯去东宫,元宵前那段时日,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她和太子忽然生分了。   其实自元宵后,温柠就不怎么躲着陆景阳了。   那日从长街回来,太子将玉佛给她后,便没再说什么,让她闭眼小憩了。   之后的时日,太子殿下忙于朝政,再没有提过儿女情长之事,哪怕是只有两人在时,也丝毫没有提起过,仿佛那些只是大节下的一个小插曲,已经过去了。   温柠心道,若非这个年关是在行宫过的,恐怕也就没这个事儿了,要是留在宫中,太子殿下忙于国事,怎么可能还能分出其他心思来。   她认真反省过,说不定是因为她那次非要跟着回京城,才让太子殿下误会的。   荣顺见她不说话,便道:“那奴才先告退了。”   温柠在他走之前,出声叫住,问道:“太子哥哥下午在宫中吗?”   荣顺点头,回道:“在宫中的,殿下今日难得得闲,整一个下午都无事。”   温柠得了答案,这才让荣顺走。   待人走后,素心问道:“姑娘下午要去东宫?”   姑娘许久没去东宫了,这段时日还是太子殿下来思鸿阁来了几趟,不过也只略坐一坐,同姑娘说会儿话便离开了。   说是生分了,倒也不像,可若说什么事也没有,那就更是睁眼说瞎话了。   温柠有些犹豫,含糊地应了声,没说去还是不去。   不过到了下午,小憩刚起不多时,便命人拿披风来了。   眼下二月下旬,虽说已经入春了,但风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凉意的,素心将披风带子给姑娘系好,特意多问了句:“姑娘晚膳可回来用?”   温柠点头:“回来的。”   她只是去东宫看一看太子殿下在做什么,又待不久。   等到了东宫,温柠觉得东宫的人像是知道她要来一般,处处布置的皆合她心意,甚至还给她添置了几本话本儿。   温柠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她何时在东宫见过这般不正经的东西。   她道:“这是太子哥哥特意命人去宫外买来的吗?”   陆景阳略一颔首:“怕你待得无趣。”   温柠闻言,当即笑了起来,她将话本儿丢在一边,凑过去道:“怎么会,我又不是头一回来东宫,太子哥哥在这儿,就算发呆也不觉得无趣。”   陆景阳被她哄笑了。   两人谁也没有提起之前她许久没来东宫的事,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入冬前那会儿。   温柠在东宫一直待到了晚上,晚膳自然也是在东宫用的,为此回思鸿阁后还被素心调侃了一回,不过她心情分外好,一直翘着唇角。   素心也笑道:“姑娘这是和太子殿下彻底和好了?”   温柠点头,杏眼完成了月牙儿。   第二日,赏花宴。   温柠早早便到了,她穿的正是昨日陆景阳让荣顺送来给她的那件衣裳,容貌妆扮无一不精致华美,简直叫人移不开视线。   虞家四姑娘去年冬也在行宫,要比旁人同她更熟悉,这会儿见了人,便主动上前打招呼。   两人说了会儿话,虞四姑娘道:“今日郡主是来赏花的还是......?”   温柠不明所以,赏花宴不来赏花来做什么?   她正要问,就听到身后不远,陆景阳唤她的声音:“茵茵。”   温柠立时转身:“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你怎么来啦?”她左右瞧了瞧,发现陆景阳确实是来赏花宴的,并非路过,顿时有些惊讶,赏花宴这种姑娘家们的聚会,太子殿下来做什么。   陆景阳几步走到近前,伸手道:“茵茵,过来。”   旁边,虞四姑娘行了一礼后,就低着头匆匆退下了,四周其他的姑娘虽还在交谈,声音却都低了下来。   温柠跟着陆景阳一直走到亭下才止步,这儿专门布置了两个位置,她方才来时就看见了,还以为是留给皇后的呢。   自从封玉荷在行宫被送走后,皇后便像是受了打击,以往的气焰消了一半,连人前都很少出现,几乎称得上是深入简出了。   温柠让素心打听过,外头的说法是,封家的女儿病症特别,京城风水不适宜养病,需得送到别处去,否则三年五载也难痊愈。   她知晓内情,所以自然是不信的,封玉荷只是犯错被送走了而已。   不过无论是皇后,还是封玉荷,对她倒是没什么影响。   温柠在陆景阳旁边坐下:“太子哥哥今日无事?”   陆景阳道:“这便是要事。”   温柠歪头,疑惑不解,赏花宴算是什么要事,太子哥哥这是近来忙花了眼,准备歇一歇了吗?   她笑盈盈道:“今日天气无风无云,正适合欣赏春光美景。”   陆景阳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含笑应了一声。   温柠坐在亭子里,总感觉那些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上,可等她望过去,又立刻消失不见了。   她蹙了蹙没,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一时半会有想不出来,她瞥见虞家四姑娘,想了想道:“太子哥哥,我去找虞四姑娘说会儿话,方才有事还没说完呢。”   陆景阳抬手给她倒了杯茶,慢慢道:“茵茵是嫌我无趣,这便不耐烦了?”   好大一顶帽子。   温柠简直不敢信这话是从太子殿下口中说出来的。   偏偏太子殿下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将茶盏放在她面前,道:“茵茵再陪我待一会儿吧。”   温柠几乎都有些内疚了,她近来一直躲着对方,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才让太子殿下对她说这番话的。   她重新坐下来,暂且打消了去找虞四姑娘说话的想法,方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也因为这么一打岔给忘了。   园子里的花是不用太子亲自去赏的,自有人端到跟前来。   温柠因为坐在太子殿下身侧,也跟着享受了一番这样的待遇,面前的茶也是用新摘的花朵泡出来的,温柠不太喝的惯,加了一点蜜进去。   今日摆出来的花,各式各样。   按理说眼下距离百花盛开还有些时日,不过园子里本就比外头要暖些,又有宫人精心培育,提前盛开也不足为奇。   不过待牡丹被送上来时,温柠还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分明要到四月里才会盛开的,眼下花瓣已然舒展开来了,重重叠叠,一瓣压着一瓣,华贵又漂亮。   宫人小心翼翼地捧着牡丹放在太子殿下面前:“殿下,这是今年的花王。”   温柠闻言,凑近看了几眼,近看更是美得动人。   陆景阳问道:“茵茵喜欢吗?”   温柠点头,转头反问道:“太子哥哥难道不喜欢?”   “自然也是喜欢的。”陆景阳道,下一刻话音一转:“不过既然茵茵喜欢,那便送给茵茵如何?”   温柠当真是意料之外,她听了这话自然是高兴的,可今日赏花宴,就这么将花王据为己有还是不太好。   她凑近,小声提醒道:“太子哥哥,大家还没赏完呢。”   陆景阳笑了声:“那茵茵先赏。”   他刚一说完,宫人便将牡丹花盆移到了温柠面前,而后便低着头退出了亭子。   温柠没曾想对方动作这么利落,盯着面前的牡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抬头发现亭子外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落在她身上。   温柠顿时红了脸,她压着声音不好意思道:“太子哥哥,让人将牡丹搬出去吧,我赏好了。”   陆景阳只道:“不过一支牡丹,茵茵喜欢留着便是。”   温柠不肯,她要是真就这么留下了,明日宫外就要传她恃宠而骄,嚣张跋扈了,那些人不敢私下议论太子殿下,但是敢议论她的!   温柠对一旁候着的宫人道:“快些将这盆牡丹搬出去。”   然而她说完,两边站着的宫人纹丝未动,连眼都未抬一下。   温柠有些懵,她看了看两边的宫人,又朝身侧的太子殿下看了眼,这会儿就算她再怎么反应迟钝,也意识到不对了。   她朝亭外望去,扫过今日来参加赏花宴的众人,看着看着眉心就蹙了起来,今日来的尽是未出阁的姑娘。   皇后办的赏花宴,怎么也不会连一位夫人都不请的,可眼下这种情况,只表示是刻意为之的。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九_⑨_ ._ ℃_ o _Μ   联系到方才虞四姑娘的话,温柠猛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   身后,陆景阳的声音响起,不紧不慢:“茵茵要去哪儿?”   温柠脚步一顿,定在了原地。   片刻后,她咬了咬唇瓣:“太子哥哥,我走错园子了。” 第57章   “赏花宴还未结束。”   茶盏的杯盖盖下,发出一声清响,她听太子殿下温声道:“茵茵没有走错园子,不必急着离席。”   温柠垂下的长睫轻轻颤了颤,虽然陆景阳语气未变,可她还是从中听出了不容拒绝的意味,只一句话,却比发怒冷脸还要令人心惊胆寒。   亭子里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垂着头,连眼都未抬,亭外鸟雀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姑娘们小声说着话,时不时往亭子里看一眼,眼中不乏钦羡之意。   温柠死死盯着桌前的那盏牡丹,她不想坐,坐下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可她不敢一走了之。   即便太子殿下没有将话说死,也没有出言催促,但温柠   仍是不敢,她踌躇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缓缓坐回了位置上。   陆景阳道:“给郡主换一盏新茶。”   亭子里一瞬间仿佛又活了过来,宫人继续之前的事,短短几息,新茶就换了上来。   温柠又羞又恼,她心里憋着气,眼眶都气红了。   她昨日还心软反省,觉得是自己的缘故才让太子殿下在歧路上饶了一点儿弯,现在想来,只觉脸上火辣辣一片,她就不该往自个儿身上揽责任。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颖悟绝伦,哪里轮得到她来心疼。   她早该察觉的,在行宫的时候,她装醉躲开的那一回,明明都已经发现太子殿下对她心思深重了,明明都已经开始提防了,可因为元宵节的那枚玉佛,她立刻就放松了警惕。   温柠暗恨自己心软,喜欢她的不是旁人,是大恒的太子殿下。   她怎么能掉以轻心呢!   这一个月余,太子殿下没有丝毫越矩的举动,连来思鸿阁见她也只是坐一坐就走,倘若真的是想回到原本兄妹的关系上,又怎么可能这般刻意。   如此反常的克制避嫌,不过是在麻痹她罢了。   温柠闭了闭眼睛,胸口起伏了几下。   她实在气恼,又不好立刻发作,还要忍着眼泪坐在太子身边等赏花宴结束,也不知赏花宴结束后,今日的事该传成什么样子。   亭子外时不时望过来的视线让温柠如坐针毡,简直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委屈地要命,一眼也不想看陆景阳,一直到赏花宴结束,视线也没往旁边瞥一下。   宴席一撤,温柠片刻也没多留,直接走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思鸿阁走,到最后几乎快要跑起来了,险些撞上出来迎她的素心。   待一回寝殿,温柠便将门关上了,谁也不让进,要一个人待着,她胸口紧绷着,已经快摇摇欲坠了,此刻什么声音都不想听。   素心和小桃也一并被关在了门外。   两人对视了一眼,素心将小桃拉到外面,轻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今日的赏花宴,小桃跟着去的,三两句便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她皱着眉,朝寝殿的方向望了一眼,满脸担忧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素心听完,冷抽了一口气,表情也跟着凝重了起来:“太子殿下当真把牡丹花放到姑娘跟前了?”   小桃点头,她当时反应还没姑娘快呢,一直到姑娘起身要走,她才蓦然察觉不对。   她懊恼不已,忍不住叹了一声:“要是早知道这赏花宴来的全是京中未出阁的女子,就该让姑娘不要去的,也就没有今日的事了。”   小桃自责道:“是我办事不周,没事先打听清楚。”   可她也知道,若是太子殿下有心要瞒着姑娘,她和素心再怎么打听也是打听不出来的。   素心俨然也想到了,她比小桃看得更为通透,只是素心想不通为何太子殿下会忽然如此,事先半点征兆都没有。   不,不是没有,是她忽略了。   太子殿下待姑娘向来是好的,尤其自去年秋,太子殿下从边关回来后,几乎对姑娘有求必应。   她听姑娘唤太子哥哥唤多了,却忘了姑娘同太子殿下并非真的兄妹,只是都住在这宫里罢了,又比寻常兄妹更亲近些。   素心眉心拧了起来,姑娘生得漂亮,性子又好,太子殿下会起心思再正常不过了。   她先前劝姑娘早为自己的婚事做打算,却完全忘了这一茬。   素心朝殿内望去,语气笃定:“姑娘不愿意。”   小桃小声应道:“姑娘当时脸色难看极了,若非那人是太子殿下,姑娘一定扭头就走。”   她说着和素心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担忧,姑娘不愿意,可能拿什么反抗太子殿下,连当场离席都做不到。   两人俱是一默。   片刻,素心先开口道:“我去看看姑娘。”   小桃忙跟着道:“那我去煮碗甜汤,等会儿给姑娘端过去。”   话音刚落,思鸿阁外传来一声高喊:“太子殿下到!”   往常太子殿下来思鸿阁是不会这般通传的,太过郑重其事,上回这么通传还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思鸿阁的宫人全都应声而出,在门口站了两列,等太子进来后齐刷刷地屈膝行礼:“太子殿下万安!”   陆景阳目不斜视,径直朝殿内走去。   众人余光里只能看见太子的一点袍角,一直待听不见脚步声后才起身。   荣顺在殿前站定,拦着素心,依旧是一副笑脸,但说出的话却尤为冷硬:“太子殿下有事同郡主商议,姑姑就不要进去打扰了。”   素心无法,硬闯只会给姑娘添麻烦,她眼含担忧地朝里望了一眼,暂且退下。   寝殿内,温柠伏在矮塌上,肩膀微微颤着。   她回来后就伏在这儿哭了一回,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呢,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完全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陆景阳从后看去,只看到单薄一片的身形,天蚕丝的衣料贴服在腰间,不堪一握,仿佛无论怎样精心的照料都养不出一丝丰腴之态。   他眼眸渐深,视线沉了沉:“茵茵。”   温柠猛地一抖,抬头转了过来。   她脸上铺满了泪花,眼下鼻尖红成了桃粉色,宛如盈盈秋水,我见犹怜。   这会儿看见陆景阳,眼底还带着恨恼,想瞪人,可刚哭过,身子软绵绵的,提不起力,索性将头又扭了回去,眼不见为净。   陆景阳道:“哭什么?”   温柠咬着唇,不肯作答,明知故问之人罪大恶极!   她伏在塌上,将脸埋在臂弯里,但是耳朵仍露在外面,能清楚的听到陆景阳的声音,甚至因为刚哭过一场,以至于听觉更加敏锐了几分。   她听见陆景阳转身,然后脚步声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走了,刚要放松下来,就听见声音又走了回来。   陆景阳道:“茵茵是打算之后都不同我说话了?”   温柠是不想同他说话的,可是太子殿下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几乎如芒在背,她忍了忍,终于忍不住,恨恨扭过头,朝罪魁祸首望去,气极之下,眼眶里又蓄上泪了。   刚一对视,温柠眼泪就像是不受控一般,顺着两颊滚落了下来,湿漉漉一片。   她拿手背胡乱擦了两下,带着哭腔控诉道:“今日不是赏花宴。”   陆景阳将方才让人送来的温帕递过去,看着她将脸擦干净后,才出声地问道:“为何不是?”   他语调未变,仍是同之前一样不紧不慢,甚至连眉心都未蹙一下,眼神温和纵容,愈发显得温柠在无理取闹。   温柠被他问得顿住了,她后知后觉自己不该这么问的,京中的姑娘在太子殿下眼中和园子里的花草并无区别,而她只是其中稍微漂亮些的那一朵罢了。   今日于太子殿下来说确实是赏花宴,群芳毕至,任君采颉。   她眼睫一颤,垂了下去,没了分辩的兴致。   陆景阳等了片刻,见她不答,这才慢条斯理道:“今年园子里牡丹开得早,父皇觉得此乃吉兆,有意开园请群芳共赏,添些喜气,我不过是听令行事。”   他垂眼看去:“茵茵以为是什么?”   温柠忽一下抬起眼帘:“真的只是赏花宴?”   她语气急切,分外想知道事实,若当真只是皇上下令举办的赏花宴,那即便太子将牡丹赏给了她,也还有挽救找补的机会。   温柠顾不得其他,人还瘫软在地上呢,便仰头急急问道:“既然是赏花宴,那为何出席的只有未出阁的姑娘?”   陆景阳道:“夫人们皆在另一处,有皇后作陪。”   温柠追问:“那公主们呢?”   陆景阳道:“十公主、十一公主都在。”   温柠狐疑不已,显然不怎么相信。   陆景阳轻叹了一声,像是在责怪她不用心:“茵茵下半程只顾着赌气,连谁来了都没往心里去,自然是没有瞧见。”   他道:“若是不信,茵茵可以问问   你身边的婢女。”   闻言,温柠已经被说服了大半,但仍是心有戚戚,她犹犹豫豫道:“可、可……”   只是半天也没能问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还要问什么。   若不是为了太子选妃,只是皇上设宴的话,那便是她误会了。   可是太子殿下分明知道她误会了,也知道她误会了什么,却由着她胡思乱想,甚至逼迫她去接受。   温柠忽然反应过来,她应该早先就知道这场赏花宴的目的,不该这会儿才从太子口中听到,除非是太子不想让她事先知晓。   可这是为什么?   温柠抬头,她望着陆景阳居高临下的视线,心下猛地一颤。   她声音有些发抖:“太子哥哥……”   陆景阳望着她惶然惊疑的神色,微微抬了下唇角,像是终于露出了原本的目的,他饶有兴致地又问了一遍:“茵茵以为今日的宴席是什么?”   温柠呼吸滞住,答不上来。   陆景阳走近半步,俯身抬起她的脸,声音轻而缓:“茵茵,我不是楚照衡。”   他的耐性到此为止,这一次彻底挑破了那层早就清晰可见的隔膜,不允许她再退缩躲避下去,更没有留下半分余地。   他在明明白白告诉温柠,他不会像楚照衡那样只是她的兄长。   温柠缩着肩,想要摇头,可她脸被抬着,半点都动不了,只能拢眉轻颤。   陆景阳的视线在她脸上游离的片刻,终于松开手。   他起身道:“茵茵累了,今日早些歇息。”   *   从思鸿阁出来,荣顺觉得殿下心情似乎好了些。   于是他小心试探着问道:“殿下既是心悦郡主,何不直接请皇上下旨封妃?”   陆景阳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为何要封妃?”   荣顺被问住了,心道这不是顺理成章之事,难不成殿下是担心皇上反对,可郡主又不是旁人,深得皇上喜爱,怎么会反对呢。   他正要答,就听殿下道:“东宫不会有太子妃。” 第58章   陆景阳走后,温柠又哭了一场。   哭得阵仗有些大,唬得素心和小桃差点要去请太医。   等哭完,温柠摸了摸眼泪,仰着脸让小桃给自己抹了层膏药,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她又不是不知太子殿下的本性,对方并非什么良善之辈,温柔敦厚不过是表象罢了,此前对她几番纵容只是乐意而已,如今不乐意了,自然是翻脸无情。   温柠咬了咬腮边的软肉,很是不高兴,陆景阳方才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让她无端生出几分逆反的心理来。   她都这么抗拒了,都已经演得这么夸张了,太子殿下难道看不出她半点儿都不想进东宫?   她才不稀罕去当什么太子妃,哦,说不定还不是太子妃,只是个侧妃。   温柠撇撇嘴,胸口闷着一股子气。   她根本就对太子没有丝毫男女之情,太子殿下凭什么觉得她会爱他,未免太自信了些。   温柠皱着眉,愤愤然地想,她就不该一时心软,然后回心转意又拉近彼此关系,不如就一直冷着呢!   小桃见她皱眉,还以为是自己动作大了,赶忙放轻了力道:“姑娘再忍耐一会儿,就快抹完了。”   温柠摆手,示意小桃无事。   片刻功夫,素心被叫出去又回来,她走到近前,看了眼姑娘的神色,并不似伤心欲绝的样子,也不见太难过,瞧着还比刚回来时要好些。   素心顿了顿,这才道:“姑娘,园子里的宫人将那盏牡丹送来了。”   温柠顿时柳眉倒竖:“扔出去,砸了!”   素心知道这是姑娘赌气呢,一时上头的气话,当不得真。   她接过小桃手上的膏药,挑出来些抹在姑娘眼尾处,一边细细抹匀,一边温声安慰道:“奴婢命人搁到别处去了,姑娘看不见,且当没这个东西。”   温柠这才满意地哼哼了两声。   她问素心道:“赏花宴的事,吉祥去打听的怎么样了?”   素心道:“吉祥还没回来呢。”   姑娘刚回来那会儿,她就打算让吉祥去打听了,只是太子殿下来得太快,素心就只能暂且先搁下。   这不,等太子殿下一走,她就立刻打发吉祥出去了。   温柠点头,她也知道才一会儿,吉祥动作没那么快,不过她心急,想搞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小半个时辰后,吉祥回来复命。   温柠第一件便是跟他确认:“今日当真是皇上命人设的赏花宴?”   吉祥点头:“当真。”   他道:“皇上皇后都露面了,不过是在另一处园子,京中的夫人小姐来了大半。”   “不过,”吉祥顿了下,担心郡主被气着。   他正斟酌着要怎么委婉些说出来,就听郡主道:“你只说无妨。”   吉祥点了点头,如实道:“皇上本意是请佳人赏花,却也有让太子殿下选妃的心思,这才命人设了两个园子,又命太子殿下过去另一个。”   温柠没太意外,谁都能瞧出来不对,但只要明面上不是选妃就行了。   她问:“外头怎么说?”   吉祥摇头,赏花宴才散不久,宴席上的事一时半会儿还没传开,况且那些夫人小姐也不敢立刻就议论起今日的事,毕竟事关太子殿下。   温柠点头,觉得事情还不算太遭。   她将素心叫过来,问道:“那牡丹呢,花瓣没掉吧?”   素心摇头,姑娘不待见,但那毕竟是太子殿下命人送来的,还是今年的花王,弄掉了花瓣只会徒留把柄。   她道:“姑娘现在要看?”   温柠对吉祥道:“你端上,跟我去见皇上。”   素心一惊,生怕姑娘气昏了脑袋,忙问道:“姑娘要去做什么?”   温柠:“自然是去告状的。”   太子殿下欺负她,难道还不许她告状了?   她去请皇上评理去,顺道将还没传开来的流言蜚语给挡下,太子终归还只是太子,还越不过皇上去。   而且,就算不为了告状,温柠也必须得走这一趟。   太子殿下众目睽睽之下将牡丹放到她跟前,她终归要跟皇上表明自己没这个心思的,否则皇上顺水推舟,那当真是再没有退路了。   温柠脑子转得飞快,脚下亦是飞快。   吉祥端着牡丹花,很是小心,生怕摔了,于是就没跟上,好在到殿前的时候,郡主还在外头站着没进去呢。   殿外,温柠正气鼓鼓地道:“福林公公,我要见皇上!”   福林是个人精,消息又灵通,一扫吉祥手里捧着的牡丹,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连声道:“诶呀,这是谁惹咱们郡主不高兴了?”   温柠噘着嘴不肯说,只一门心思要见皇上。   福林忙哄了她两句,安抚道:“皇上这会儿见人呢,郡主且等一等。”   温柠心道,不大凑巧。   不过见福林的表情,里头谈的应当不是什么烦心事,否则福林也没空打趣她了。   她脸上不高兴,却还是乖乖应了:“那我等等。”   福林挥了下拂尘,叫身边的小太监去沏茶,然后亲自领着温柠去偏殿:“郡主先歇歇脚,里头就快了。”   温柠点头,别别扭扭地道了声谢。   福林疼她,没忍住多说了几句:“郡主放心,皇上今儿心情不错。”   果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皇上就见完了人。   温柠一进去,就直接扑到了魏临帝怀里,叫了声皇上后,就哭上了。   魏临帝唬了一跳,忙又哄又问:“茵茵这是怎么了?”   温柠不说,只顾着哭,不过她雷声大雨点小,仗着魏临帝看不见,眼泪几乎没掉多少。   魏临帝拿眼神问福林,福林摇头表示自己不知,不过他道:“郡主还带了思鸿阁的掌事公公,在外头候着呢。”   福林请示:“皇上,用不用奴才把人叫进来?”   魏临帝点头:“赶紧传人!”   说着又哄   了温柠几句,用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心疼不已。   他还没见茵茵哭成过这样呢,况且茵茵向来懂事听话,这般模样,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魏临帝心中暗道,等他弄清楚是谁给茵茵气受,定要重罚!   下一刻,就见吉祥抱着一盆牡丹花进来了。   魏临帝:“……”   这下不用问,也知道罪魁祸首是何人了!   敢在宫里欺负茵茵的,可不就是太子,除了他也没旁人了!   魏临帝吹胡子瞪眼,挥手将吉祥撵了出去,转眼看见福林还在,也一并将人赶出去了。   看戏的全走了,魏临帝这才道:“听说赏花宴上,太子将牡丹给你了,茵茵可是不喜欢这牡丹?”   温柠又哭了几声,把赏花宴上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气又恼道:“茵茵明儿就成众矢之的了!”   她气头上呢,口不择言再正常不过,皇上也不会怪罪她的。   魏临帝果然没挑她的话,只唉了一声,保证道:“茵茵放心,有朕在,没人敢欺负你。”   温柠要的就是这句话,她扯着嗓子装模作样又哭了会儿,坚决表明自己不要进东宫的决心。   魏临帝本来有心问两句她意下如何,见状也不问了,哄着小姑娘道:“茵茵别理他,今日之事不过是太子跟朕赌气罢了。”   温柠抬头,泪眼婆娑,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   魏临帝倒也不瞒着:“朕有意让他将太子妃的人选定下,他不肯,就拿你做幌子,来气朕。”   说着,魏临帝自己也气了起来,拧着眉道:“堂堂太子,身边连半个女人都没有,不像话!大臣的折子都递到朕的跟前了!”   说完,一拍桌子又道:“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大皇子都出生了!”   温柠咋舌,实在不想听魏临帝年轻时的风流韵事。   她撇撇嘴,赶紧打断:“太子哥哥欺负我!”   然后又呜呜咽咽哭上了,时不时抽噎两声,听得人心都化了。   魏临帝一个头两个大,他不擅长哄人,平日里都是旁人顺着心思哄他,这会儿心疼不已,只想赶紧将人哄好,免得哭成病来。   于是心一横,保证道:“茵茵快别哭了,朕替你教训他!”   温柠立时就止住了哭声,伸出一根小指要拉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上可要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魏临帝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小指尖道:“朕金口玉言,哪有不算话的。”   温柠心说,太子比您更重诺呢,不也照样出尔反尔。   不过她顺势将哭声止住了,见好就收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再哭下去,魏临帝就不是心疼,是厌烦了。   魏临帝见她不哭了,将福林叫进来,吩咐人添水打帕子。   又拍了拍温柠的背,哄着人道:“快去擦擦脸,都哭成花猫了。”   温柠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仔仔细细将脸擦了一遍,两颊有些刺痛,好在她来之前摸过一回药膏,否则这会儿怕是要破了。   魏临帝等她收拾完,又吩咐宫人上些糕点来。   待温柠坐到一旁,安安静静吃起了东西,魏临帝这才试探道:“茵茵可有中意的郎君?”   温柠糕点吃到一半,被这话问得险些卡住,自己锤了两下胸口,又赶忙喝了半杯茶,才没在皇上跟前失仪。   她眨巴了几下眼睛,表情分外无辜,然后摇头:“不曾有。”   魏临帝略失望,他还想瞧瞧哪个小郎君能入茵茵的眼呢。   不过转念一想,茵茵怕是根本没想过这事儿,再加之平日待在宫里,甚少外出,可不就不曾有机会么。   魏临帝琢磨了一番,忽然就上心了起来,觉得这事儿得需他亲自过眼才行。   他道:“茵茵若是有瞧上的,只管跟朕说,朕给你做主。”   温柠眼睛一亮,飞快点了点头。 第59章   温柠告完状回来,心情好了不少。   不过她气还没完全消呢,太子殿下这一出害她哭了好几回,可不是就这么算了的。   温柠回思鸿阁,便命人将年后东宫送来的东西全都收拾了出来,然后连着那盏牡丹一并给送还了回去。   她眼下有魏临帝撑腰,起码近段时日,太子殿下拿她没办。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先出口气,否则她快委屈死了。   温柠大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她实在是被气得不轻,又委屈又难过,也不知道这脾气是冲着太子发的,还是冲着自己。   等胡乱撒了一通气后,才平复下来。   素心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倒也没劝,将其他人也一并拦住了:“姑娘心里不舒服,等等再说。”   小桃点头,又止不住担心,眉心都拧出三条道了:“可姑娘怎么拗得过那位?”   素心何尝不担心,但她刚得知赏花宴上发生的事情时,以为姑娘会伤心上许久,尤其是太子殿下还特意来了一趟,却没想到姑娘转头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就找到法子了。   她把姑娘当孩子疼,倒是忘了姑娘已经长大了。   素心道:“放心吧,姑娘自有打算。”   小桃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放心了,胡乱点了点头,又伸手拍了拍脸,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省得给姑娘添烦心事。   素心劝慰完小桃,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她寻了个合适的时机,问道:“姑娘日后如何打算的,你和太子殿下都在宫里,总不好一直躲着不见?”   她倒是知晓前段日子姑娘同太子殿下闹别扭是怎么回事了,看来在行宫那会儿,姑娘就察觉到了。   温柠还没想到具体怎么做,她之前想着能拖一时拖一时,说不定能拖到太子回心转意,哪想最后拖到太子没耐性了。   她摇头,眼里难得有些茫然,不过语气坚定:“反正我才不要进东宫。”   她冲素心小声抱怨:“姑姑,难道我瞧着像是什么蠢笨之人吗,放着好好的郡主不做,非要自降身份?”   素心思量道:“太子殿下将牡丹给您,或许是想要您做太子妃的意思。”   温柠才不信,而且她想到上辈子封玉荷顶着太子妃的名头,不到一个月便疯了,不禁打了个哆嗦。   何况不止封玉荷,她自己前世也是死在东宫的,她迄今连是何人要害她都不知道。   温柠现在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她振振有词:“就算太子妃好了,可难不成以后东宫就只有太子妃,没有侧妃没有良娣了?”   她在心里计较了一通,怎么想便是怎么说的:“姑姑,我以郡主的身份出嫁,只要嫁的人不是什么皇子王孙,那夫家都是要顾及天家脸面的。”   她认认真真道:“可若是进东宫,这些就什么都不是了。”   素心何尝不知道,姑娘想得通透,她很是高兴,可又经不住担心:“太子殿下看上您,哪里就能放您安安稳稳嫁给旁人呢?”   温柠被问住了,归根到底还是要太子打消念头。   两世加起来,她从没见过太子殿下有办不成的事情,仿佛只要他想,便一定能成。   温柠一时赌气道:“他看上便看上,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若是真的喜欢,难道不该讨我欢心吗,哪有这般行事的!”   说完嘴巴撅得老高,显而易见地又气恼起来了。   素心生怕姑娘气坏了身子,赶紧哄她喝茶,当下便不准备再问了,免得姑娘烦心事没解决,身子就扛不住气病了。   她忙宽慰了几句:“姑娘别急,万事从长计议,再说您还有皇上护着呢。”   温柠心道,魏临帝也只能护她一时,等去了灵台山,哪里还顾得过来宫里的事,除非是在去灵台山前,将她的婚事定下。   可就算定下了,太子殿下大手一挥,也是个做不得数的。   她小口小口喝着茶,喝到一半,   突然灵光一闪,扭头道:“姑姑,我若是一辈子不嫁人呢?”   素心一时没会过意来:“......什么?”   温柠眼睛亮了起来,觉得不失为一个好注意,她不成婚不就万事大吉了,太子殿下喜欢便由他喜欢去,只要不让她同旁人争宠吃醋,她才不在意。   说不定,日久天长,这感情就消磨了,那她还能养几个容貌俊俏会唱小曲儿的面首呢。   温柠及时将这惊世骇俗的念头给吞了下去,否则她怕被素心念叨死。   不过她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能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罢了,那些受宠的公主即便成婚有了驸马,也还养面首呢,端的是自由自在,羡煞旁人。   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难被压下去了。   温柠脑中转得飞快,一面心不在焉地同素心搭话,一面在想这主意究竟能不能成。   想到最后,温柠觉得事在人为,不妨一试。   为此,温柠振奋了不少。   她明面上连气都不生了,笑意盈盈,只当没赏花宴那回事。   魏临帝金口玉言,说话算话,及时制止了那些闲话,至于私底下,门一关,天子也管不了。   温柠一切照常,也不特意躲着陆景阳,甚至还去过东宫一回。   太子殿下能温水煮青蛙似的麻痹她,那她也能反过来麻痹回去,起码拖上一时半会的,说不定魏临帝一个高兴,直接给她赐婚了呢,那赶在魏临帝去灵台山前完婚也不是不可能。   温柠并非胡乱猜测,那日魏临帝特意问起她有没有中意的郎君,必不可能只是随口一问。   她心中细细琢磨了一番,想着要不要去侯府一趟。   毕竟这种事,她也只好意思跟侯夫人开口。   温柠掐指算了下,自己是有些时日没去侯府了,上回去还是年前,也不知赈灾一事侯爷留心没有,正巧问一问,也好安心。   于是第二日一早,她便让人备车,准备去侯府。   一路上,温柠还想着要怎么跟侯夫人开口,她虽然心里想得透亮,可要说出来还是难免脸热发烫。   等到了侯府门前,温柠从马车下来,随口问了一句:“大哥在府上吗?”   侯府的管家对这位郡主熟悉的不得了,接到消息后便早早在门前等着了,这会儿听见郡主问话,笑着回话:“公子一早便出门去了。”   温柠惊讶,她来的已经够早了,递消息的宫人只会更快,况且知道她要来大哥应当不会出门才对。   她便多问了一句:“大哥上值去了?”   管家摇头,如实道:“公子说是去参加蹴鞠赛了。”   他刚说完,就见郡主表情骤变,猛地朝他看过来,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管家满头雾水,见郡主着急,赶忙又重复了一遍,还把地方给说了:“公子去太学院参加蹴鞠赛了。”   温柠整个人愣怔在了原处。   蹴鞠赛?!   今日?   祁朝出事的日子就是举办蹴鞠赛的这天。   她前世的记忆变得模糊后,就甚少记起来以前的事来,以至于一时忘了这件事,若不是她突然决定来侯府,就真的错过去了。   管家见她不动,忍不住唤了声:“郡主?”   温柠像是忽然醒过神来,她匆匆交代了一句:“同夫人说我有急事,之后再来赔罪。”   说完便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赶车的宫人:“快,去太学院!”   温柠一脸凝重,时不时撩起车帘的一角朝外望去,心下焦急万分,只盼着蹴鞠赛还没有开始,还能赶得及。   赶车的宫人也怕耽误了郡主的要事,一路疾驰,速度比寻常快了一倍。   待到太学前停下,宫人第一件事就是同郡主赔罪,这么快,也不知郡主受不受得了。   温柠眼晕胸闷,硬挨着才没让马车减速,这会儿更是没空理会驾车的宫人,她下来时,还有些看不清,险些摔倒,好在起来扶人的宫女力道大,稳住了她的身子。   蹴鞠比赛设在太学院后面的空地上。   上场的两拨皆是学子,一方是太学念书的,一方是在南书房念书的。   至于大哥他们,是受邀来看比赛的,并不出场,不过若是比分实在焦灼,最后倒是会临时加赛一场,加赛的这一场是可以从看台上请外援的。   不过,既然是请,学子们自然是挑好说话的人请了。   温柠差不多记起来了,出事之后大哥在家养伤,同她说起过当时在太学院发生什么。   这一年确实是临时加赛了一场,大哥和祁朝都上场了,高台忽然坍塌,祁朝正好站在高台下方,虽然侧身躲闪了下,但还是被压到了腿,而大哥在另一边,离得远,只受了些轻微的波及,算不上重。   温柠直奔太学院的后院,语气急促:“胜负决出来了吗?”   旁边跟着的小官摇头:“还不曾。”   他头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这位明玉郡主,有心多说两句:“今年太子殿下来观战,比赛尤为激烈,这会儿正好加赛,郡主来得倒是巧。”   温柠心都提起来了。   她越走越快,忍不住腹诽太学院怎么这么大,连廊简直走不到头。   带路的小官以为郡主是着急看比赛,忙劝道:“郡主,加赛这才刚开始,您慢些走,等到了正好能瞧见精彩的地儿。”   温柠充耳不闻,只闷头往前走,还有不到百米的距离,她都已经听到叫好声了。   绕过垂花门,整个后院赫然映入眼帘。   温柠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高台正中间的那道身影,太子殿下无论身处何处,皆是焦点。   仿佛心有灵犀,在她看过去的一瞬,陆景阳也正好将视线转了过来,瞳孔猛地一缩,张口说了句什么。   温柠没听清,因为就在这一刻,高台骤然坍塌,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她根本来不及做任何事,连祁朝人在哪儿都没有找到!   她眼睁睁看着陆景阳连同高台一起坠落下去,消失在扬起的尘土瓦砾中,哪怕对方知道不会有事,但心口仍旧猛地颤了下。   旁边的小官惊呆了,他顾不上其他,赶紧道:“郡主,您赶快走!”   温柠被拽了一下才回神,她不顾阻拦直接冲了进去。   小官都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跺脚咬牙,也跟着冲了进去。   温柠一进去,就被呛得咳起来,她努力分辨着位置,往高台下找过去,旁边不停传来呼喊求救的声音,另外半场的人闻声跑过去。   扬起的尘土一直不散,她在人群中被撞了好几下,险些跌倒。   温柠记得大哥说,祁朝离高台最近,被压住的那个瞬间昏了过去,等恢复意识,喉咙又因为扬尘发不出声音,所以直到小半个时辰后才被人发现。   她几乎是凭着记忆摸索着往前,喉咙又干又涩,半盏茶后,终于磕磕绊绊走到了高台的位置。   温柠伸手,挥了挥面前的尘土,实在是看不清,只好张口喊道:“祁朝!”   哪知道一开口,就猛地呛进去一口气,躬身咳了起来。   她咳完,又忍住难受放声喊道:“祁朝——!”   喊了两声,前头的碎石突然滚动了下。   温柠发现动静赶紧跑过去,没留意脚下的瓦砾,被绊地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起来是手掌都划破了。   可她完全顾不上这些,因为她看见祁朝了!就在跟前!   温柠迅速扑过去,将祁朝打量了遍,亲眼看见比起大哥讲述还要令人心惊,祁朝几乎整个人都被埋住了,不止是腿,全身都动不得。   她试着将压在祁朝胸口处的石头搬开,可力道太小,实在搬不动,掌心处的伤因为用力骤然加深裂开,血一直滴到了祁朝身上。   温柠狠狠皱了皱眉,对祁朝道:“你等等,我这就去叫人!”   结果刚一转身,就看见那小官跟了上来,顿时一喜,赶紧道:“快,快去叫人,祁世子腿被压住了!”   小官连应了两声好,立刻去叫人了。   温柠见他边跑边拦人,终于略松了口气,猛地放下心来。   她鼻腔酸软,心道太好了,她赶上了!   这一世,祁朝不会瘫痪   在床,不会再也站不起来,等伤势养好后依旧是那个翩翩如玉的世子。   不远处,她听到有人高喊:“太子殿下在这儿!”   紧跟着又是一声:“找到太子殿下了!快——快来人!”   一时,人影耸动,朝着声音的方向涌去。   温柠抬头,顺着人群望去,就那么正好,直直地对上了陆景阳看过来的视线。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一处漆黑无比的深潭,无波无纹,仿佛正悄无声息地将人溺死其中。   温柠猛地打了个抖,下意识垂下了眼帘。   “殿下!殿下——!”   “快,殿下晕过去了!” 第60章   “明玉郡主!”   “郡主,您怎么在这儿?”   “郡主,您先避一避,我们这就将碎石移开,别担心,世子爷不会有事的。”   “郡主,您手上都受伤了,快些去处理下,这儿砂砾多,容易伤到您。”   温柠被人搀扶着,从高台下拉走,她心里一片恍惚,脑中不受控制地想起方才陆景阳看向她的眼神——凄凉冷漠。   她说不出来为什么,对方明明是大恒的太子,身份高华无比,可那一瞬,温柠只觉得周身都被冻住了,坠入到一片亘古的寒凉中。   她浑浑噩噩地被人拉开,直到手心传来一阵刺痛才骤然回神。   她垂头一眼,发现是太学的一位洒扫娘子正用撕开的绢布替她包扎伤口,见她蹙眉,忙惶恐告罪道:“小民这儿没什么膏药,郡主勿怪。”   温柠道了声无事,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才发现没带。   她不喜欢在身上挂东西,不像陆焕,腰间一圈挂得鸡零狗碎。   她出行往常都是婢女们带着的,但今日本打算去侯府,熟悉极了,便没带人,这会儿东西都在马车上。   温柠拔了一支玉簪递过去:“多谢娘子。”   对方诚惶诚恐,连连摆手:“太过贵重,小民受之有愧。”   温柠心下存着事,顾不得同她拉扯,一把塞进她怀中,就又往后院的方向跑。   身后,大娘的声音焦急不已,她腿脚不便,一时跟不上,只能唤道:“唉,郡主您慢些,里头还乱着呢,您小心脚下碎石,别伤着自己!”   温柠只胡乱应了一声,头也没回,就有冲了进去。   她抓住一个正往外跑的人,急急问道:“太子殿下呢?”   对方见她,先惊了一下,才行礼作答:“回郡主,太子殿下方才被人抬走了。”   温柠追问道:“从哪儿走的?”   对方见她神色焦急,忙道:“从侧门走的,郡主放心,太子殿下应当并无大碍。”   这话本不该说,不过他见明玉郡主实在焦急,手上缠着的白布还浸出了血,连头发都乱了一丝,心下不忍,才忍不住出声宽慰。   温柠匆匆一点头,就朝侧门的方向追了过去。   可惜等她跑到时,守门的人告诉她太子殿下已经上马车回宫了。   温柠站在原处,只觉得头晕的厉害,她前前后后跑了几趟,忽然松懈下来,整个人摇摇晃晃站不稳,险些直接摔下去。   她知道陆景阳伤的不重,也知道对方不会出事,可她想要立刻见到人,想告诉对方,她第一时间跑向祁朝是有原因的。   温柠伸手扶住旁边的立柱,只觉得喉间都溢出了血丝来。   守门的小官见她踉跄了好几步,吓了一跳,忙问道:“郡主,您是不是不舒服?”   温柠嗯了一声,让他去前面传话,将马车叫来,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回走了,双腿软绵绵的,又酸又涩。   小官领命,转身要走,被温柠叫住了:“等一等。”   她缓了两口气,又叮嘱了一句:“顺道打听一下,祁世子有没有被救出来。”   半刻钟后,马车便驶到了侧门。   温柠上车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小官才匆匆赶回来,喘着气回禀:“郡主,打听到了,世子爷已经被人送回国公府了。”   温柠松了口气,赏了他一把金叶子后,吩咐车夫启程回宫。   思鸿阁,从上到下惊作了一团。   素心第一时间打发小桃去请太医,然后指挥人服侍姑娘梳洗换衣,有条不紊,干净利落。   等全部安置妥当,红豆粥也煮好了端上来了,殿内暖香阵阵,吹散了其中夹杂着的一丝血腥味,素心这才问道:“姑娘,您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温柠三两句话说不清,只道:“太学出事了。”   素心难得愣了一愣,疑惑不止:“姑娘不是去的侯府?”   温柠眨巴了两下眼睛,试图混过去,要是让素心知道她明知危险还要去,肯定免不了一顿说教。   她眉心一蹙,软声软语道:“姑姑,我手疼。”   素心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当下便不问了,朝殿外望了两眼,急道:“小桃怎么这么慢。”   温柠大概猜到原因了,太子殿下出事,太医院这会儿怕是没人,全在东宫呢,她垂了垂眼,没说,她不想让素心派人去东宫。   前世,她出事时,正巧魏临帝病危,太医院亦是无人,素心去求太子,她其实也不想的,只是那会儿,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温柠咬了咬唇瓣,记起上一世临死前的事,如鲠在喉实在难受。   素心以为她伤处疼,出去看了两趟,还是没等到小桃回来,于是又派了个宫人去催。   又替她捏着手腕缓解疼痛:“姑娘再忍一忍,快了。”   温柠轻轻点了点头,将脑袋靠在素心身上。   等了有两刻钟,小桃才终于回来,只是带回来的却不是太医,而是个学徒。   小桃飞快解释了一句:“太医都在东宫,这会儿没人,只有个学徒在当值,还是被奴婢硬拉过来的。”   说完又催那学徒快些过来:“奴婢想着只是包扎一下伤处应当没问题,等太医那边得空,奴婢再去请。”   温柠问道:“太医院那边现下可还有人?”   小桃抹了抹脸:“姑娘放心,奴婢找人替他守着了。”   好在这个学徒也是个手脚利落的,医术虽及不上太医令,却也不算庸才,不多时便将温柠掌心处的伤口处理好了。   素心送完人回来,将殿门阖上,这才问道:“东宫出什么事了?”   小桃摇头,她也知道的不多,她方才只顾着给姑娘叫太医了:“听说是太子殿下受伤了。”   素心忧心忡忡:“也不知严不严重。”   太子殿下身份贵重,若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怕是要惊得朝堂上下震动不已。   素心刚说完,旋即便想到姑娘方才提起太学的事,她转头问道:“莫不成太子殿下今日也在太学?”   温柠点头。   素心追问道:“姑娘是同太子殿下一道出的事?”   温柠继续点头,像是个锯嘴葫芦。   小桃在一旁急得不行,只觉姑娘和素心在当着她的面打哑谜,索性直接问道:“姑娘,您去太学做什么?”   温柠眼看糊弄不过去,只好现编了理由:“侯府的管家说大哥去太学看蹴鞠比赛了,我便也想去瞧一瞧,哪里知道那高台忽然就塌了。”   听说高台塌了,素心和小桃俱是一惊。   两人顾不上其他,干嘛先查看了一番姑娘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   温柠摇头:“我离得远,没被波及到。”   素心心有余悸,拍了拍心口只道万幸,过了会儿才想起来问:“楚公子受伤没有?”   温柠从头到尾都没看见楚照衡在哪儿,连声音都没听见,猜测道:“大哥应当没什么事。”   素心松了口气:“那   便好。”   温柠也跟着点了点头,她心不在焉,不停地想起陆景阳看她的那一眼,只觉坐立难安。   最后,终于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去一趟东宫。”   素心哪里放心她一个人去,赶忙跟上。   眼下东宫,里外候了不少人。   温柠赶到时,被这个阵仗给吓了一跳,心头猛地一跳,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难不成是她记忆出了问题,太子其实伤势严重?   她越想越慌,脚下的步子也跟着快了不少,只不过还未走到殿前,就被人拦住了。   温柠抬头一看,是荣顺,她急忙问道:“太子哥哥怎么样了?”   荣顺摇头:“奴才也不知,殿下还未醒过来,太医令这会儿正在里头为殿下诊治。”   温柠往殿内看了眼:“我想见一见太子哥哥。”   荣顺将她带到一旁,压着声音道:“皇上皇后皆在里面,旁人进不去,除了太医,也就只有几个伺候的宫人在里头。”   温柠咬了咬唇,她想进去看一眼,也要安心些,可皇上皇后都在,她进去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干着急。   荣顺又道:“郡主不如先回去,等殿下醒了,奴才再派人告知您。”   温柠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应了。   她走前,特意嘱咐荣顺,太子殿下一醒,便派人去思鸿阁告诉她。   荣顺哎了一声:“郡主放心。”   温柠这一等,一直等到天都黑了,也不见东宫有消息传出来。   她过一会儿便要问上一句,东宫有没有派人来,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没有。   温柠眉心死死拧着,心下愈发不安,整个人又急又燥,什么也顾不上,要不是小桃提醒,她连掌心处的伤都忘了换药膏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温柠彻底等不下去了。   她记得上午在太学院,陆景阳是朝她看了一眼后才晕过去的,这一世会不会是因为她,太子殿下才迟迟不醒。   温柠满心后悔,她当时不该移开视线的。   一路上,温柠越走越快。   她心里慌成了一团,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死死捏着,就只剩下一口气撑住身子了。   走到拐弯处时,她连圆柱都没看到,就直直撞了上去。   小桃吓了一跳:“姑娘没事吧?”   温柠摇头:“再走快些。”   小桃劝道:“姑娘别担心,太子殿下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她一边扶住姑娘,一边宽慰道:“太医令医术那般精湛,说不定太子殿下早就醒了,是荣顺公公粗心,忘了派人告诉您了。”   温柠听不进去,此刻只想见到人。   方才摔的一下,她脚踝似乎扭到了,眼下有如针扎一般泛着细细密密的疼。   温柠咬住腮边的软肉,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   她忍住疼,终于到了东宫。   上午候着的那些人已经不见了,东宫又恢复成之前安静冷肃的样子。   温柠正想找人问,就见荣顺匆匆出来,先是一惊:“郡主,您怎么来了?”   问完,就自个儿记了起来,连声告罪:“下午时候殿下就已经醒了,您瞧奴才这记性,把要告诉您的事儿给忘了!”   温柠心下大定:“太子哥哥醒了就好。”   她还记着白日里的事,想同陆景阳解释缘由:“我进去见一见太子哥哥。”   却不曾想才迈出一步,就被拦了下来。   荣顺一脸遗憾:“殿下今日受了伤,这会儿已经歇下了。”   温柠朝寝殿的方向望了一眼,烛光还亮着。   荣顺也跟着望了过去,解释道:“太医吩咐今晚要着人守一夜才行,郡主明日再来吧。”   温柠点了点头,转身朝外走。   就在她快要走出东宫时,听到了殿内似乎传来一声轻笑,紧跟着是一句模糊朦胧的声音:“太子哥哥喝完药也不吃颗蜜饯,不嫌苦吗?”   温柠听出来了,那是十一公主的声音。   几息后,有声音道:“不嫌。” 第61章   温柠如坠冰窟,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愣愣地朝正殿望去,脑中空白一片,不知该作何反应。   太子明明尚未安寝,明明十一公主还在,烛火通明,人影摇曳,连声音都听得到,荣顺为什么跟她说太子已经睡下了?   是她来的不凑巧,还是太子殿下不想见她?   温柠想到陆景阳晕过去前看向她的眼神,呼吸不由急促了几分,她朝大殿的方向跑去,想立刻进去将白天在太学的事解释清楚,可一时着急忘了自己脚踝正伤着,刚迈出一步就跌了下来。   小桃吓了一跳,连声道:“姑娘,姑娘您没事吧?!”   温柠脸皱成了一团,只觉脚踝处灼热胀人,像是有火舌舔舐过一般。   她抬头朝大殿方向看去,只见窗前的人影只轻晃了下,便停住不动了,紧跟着是十一公主朦胧模糊的声音。   温柠眼睫垂了下来,她咬着唇瓣,扶住小桃的手慢慢站了起来。   旁边,小桃顺着姑娘的视线朝大殿望了一眼,不过什么都没瞧见,她道:“您是不是不放心,要不跟荣顺公公说一声,您进去瞧一眼殿下再走,也好安心些?”   温柠慢慢摇了摇头:“回思鸿阁。”   她听觉向来比旁人好,不会听错的,何况陆景阳的身影哪怕隔着窗纸她也认得出。   荣顺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托词,只是太子不想见她罢了。   脚踝的刺痛一阵一阵地传来,分外难捱。   温柠咬着牙一声未吭,直到出了东宫才从喉咙中溢出一丝闷哼。   她方才站起身的那个瞬间便想明白了,下午并非荣顺忘了同她说,而是太子殿下不想让她知道,亦不想让她来东宫。   温柠抹了抹眼下的水痕,瓮声瓮气地同小桃道:“我脚踝好像扭伤了。”   小桃低头一瞧,几乎要跳起来,她先扶姑娘到廊下坐下,然后四下望了眼,跺了跺脚,准备去唤人。   她记着姑娘怕黑,特意将琉璃灯塞姑娘手中,急急叮嘱了一句:“姑娘歇一歇,千万别逞能,奴婢去去就回,至多半刻钟。”   温柠拉住她,忍着脚踝的抽痛,一字一顿道:“别去东宫叫人。”   小桃欲言又止,点头应下:“奴婢省得。”   *   东宫殿内,幽静无声,唯有烛心炸裂时发出的细小声响。   太子站在窗前,周身冰凉肃穆,眼底的阴霾翻涌奔腾,仿佛下一刻便要压制不住。   十一公主忍不住打了个颤,她望着皇兄身影,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问道:“太、太子哥哥——”   她才刚唤出口,便收到了冷冷一瞥,剩下的话顿时被堵在了嗓中,半点不敢说出来,过了半晌,才小心又忐忑地问道:“皇兄,您看什么呢?”   原本娇憨可人的声音因为害怕变得有些走形,像是护甲划过地砖发出的刮擦声,让人忍不住皱眉。   十一公主说完就后悔了,赶紧将那点害怕压下去,重新扬起一个笑脸来:“皇兄,笙儿给您讲个故事吧。”   陆景阳仍站在窗前,连视线都没转一下。   十一公主恨恼地皱了下眉,她知道皇兄在看什么,刚才她听到明玉郡主的声音了,连荣顺公公拦着不让明玉郡主进来的事儿都听了个全。   那会儿皇兄分明无动于衷,她故意大声说话,皇兄也没制止,就连她学着对方唤了声太子哥哥,皇兄也没有训斥她。   她还以为皇兄这是彻底厌弃了明玉郡主呢。   可还没等她庆幸,皇兄就忽然起身走到了窗边,不管她说什么,皇兄都一概不理,连一眼都不肯施舍给她。   若是放在之前,她便识趣告退了,但今日她还想再试一试。   十一公主看了皇兄一眼,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故事讲到一半,陆景阳终于有了反应。   十一公主面色一喜,精神刚刚振奋起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皇兄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转身朝内殿走去。   她下意识站起来跟上:“皇兄——”   没等她说完,两边的宫人便挡在了她前面。   荣顺躬身道:“公主,奴   才送您回去。”   十一公主朝殿内看了一眼,颇为不甘,她好不容易才有和皇兄亲近的机会,怎么能就这么放弃了。   她想强行闯进去,然而挡在前面的宫人纹丝不动。   十一公主怒道:“本公主你们也赶拦?让开!”   荣顺非但没退开,反而笑了笑,朝旁一招手:“公主,殿下今日心情不好,委屈您了。”   说完这句,他才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十一公主被侍卫架出去。   殿内瞬间恢复寂静,荣顺笑脸立刻收了起来,暗自摇了摇头,心道,这叫个什么事儿!   太学院出事的时候,他就在殿下身边,自然也看到郡主不顾安危第一时间冲到祁世子跟前,他是知道殿下心思的,出了这事,殿下心中有疙瘩也正常。   荣顺现下只殿下早日消气,见一见郡主,两人把话说开才好。   不然要他拦着郡主,实在于心不忍。   东宫外,十一公主气急败坏。   她一被放下,就立刻叫囔起来:“敢动本公主,你们等着掉脑袋吧!”   婢女小心提醒了一句:“公主,他们是太子殿下的人。”   十一公主狠狠瞪了婢女一眼,她当然知道皇兄的人她动不得,但现在动不得不代表以后动不得,等皇兄将她捧在掌心上,看谁还敢欺负她!   她还记得赏花宴上,皇兄就那么将那盏牡丹摆到明玉郡主跟前了,连半分犹豫都没有。   她当时羡慕的要死,明明她才是与皇兄血脉相连的妹妹,却连亭子都进不去。   十一公主咬了咬牙根,恨不能以身替之。   婢女习惯了她这性子,也不怕,压着声音问道:“公主,奴婢方才在外候着,瞧见明玉郡主来了,可没一会儿就又走了,您见着郡主没?”   十一公主冷哼了两声:“她都没能进得了殿门,本公主自然没瞧见。”   说完,得意笑了笑:“太子哥哥生她气,连见都不想见,赶明儿把人撵出宫也说不定。”   十一公主说完,下意识朝周围望了望,见四下无人,先是松了口气,紧跟着脸就皱了起来,颇有几分气急败坏,凭什么明玉就能直接唤皇兄太子哥哥,她唤一声却还要背着人!   方才她以为皇兄也允许她这个叫了,谁知道立刻就被皇兄警告了。   十一公主现在想起皇兄那一眼,还心有余悸,她恨恨道:“又不是父皇亲生的,早该从宫里出去了,便是吃准了父皇心疼她,一直赖在宫里不走,当真是不要脸。”   “不就是会撒娇,又不是什么难事,她做得到,本公主一样做得到!”   婢女也跟着笑了起来:“公主可要抓住这个好机会。”   十一公主抬了抬下巴:“那是自然。”   声音渐远,直到听不见。   温柠这才慢慢呼出一口气,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呼吸都是抖的。   小桃回来时,就见到姑娘一副惊惶不安的模样,琉璃灯不知什么时候熄了,滚落在脚边。   她赶紧搂着姑娘,温声哄道:“姑娘,没事了,轿子来了。”   姑娘怕黑,小桃自责不已,她该再快些回来的。   待回思鸿阁,解了鞋袜,几个侍女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小桃也禁不住惊呼一声,她当时就看到姑娘脚踝肿了起来,却也不想这般严重。   太医令匆匆赶过来,他这一日忙得够呛,正准备下值,思鸿阁又来叫人,听说上午便来叫过一趟,也不知是什么急事。   等赶来看了看,不禁问道:“郡主这脚踝崴了两回,怎么第一回 没传太医?”   素心和小桃面面相觑,皆是不知。   温柠也跟着愣了愣,她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上午在太学院似乎踩到了个碎石块,踉跄了一下,只是当时整个人都紧绷着,完全没留意到,等回宫后,又一直惦记着太子殿下的伤势,更是没有察觉自己脚踝也受了伤。   太医令闻言点头,道:“万幸未伤到脚骨。”   离开前,又嘱咐道:“郡主这几日便不要走动了,静养为宜。”   温柠乖乖应了。   素心本以为姑娘第二日必定要念着去东宫,她早一晚便想好了劝说的话,另外还着人备了软轿,若是劝说不住,也不必叫姑娘着急。   没想到第二日姑娘丝毫没提,甚至连问一句太子殿下的话都没有。   素心稀奇,将小桃叫到一旁:“姑娘昨儿见到太子殿下没有?”   小桃摇头:“姑娘去时,殿下已经睡下了,姑娘便没进去。”   素心听完,更是不解了,不过既然姑娘不问,她也自然没提,姑娘脚踝还伤着呢,眼下养伤才是正事儿。   一连几日,温柠都待在思鸿阁。   她窝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话本儿,心不在焉地翻着,面上瞧着一派温和娴静,其实心下早就慌成了一团,害怕极了。   她很早就知道太子殿下最在乎什么,正因为知道,所以从来不去碰那一条线。   只要她表现出太子殿下对她最重要就行了,就像她从来不敢让对方知道,在她心里,其实大哥远比他重要的多。   可那日在太学院,出事的那一瞬间,她想都没想,直接朝着祁朝跑去,落在太子殿下眼中,便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就算事出有因,恐怕也不会被轻易原谅。   何况她根本无从解释。   出事那日,她一连两趟去东宫,已经耗尽全部勇气了,可非但没见到人,还听见十一公主说太子气得不轻。   温柠实在没有勇气再去一趟。   她觉得太子殿下多半是彻底不想见她了,否则怎么会大晚上叫十一公主作陪。   太子殿下虽说不是个在乎亲情的人,可受了伤,总会有脆弱的时候,陆焕又不在,找一个替代品无可厚非。   温柠手指绕着书页的一角,半个字也没看进去,越想越心虚。   她惴惴不安,本以为过几日就会好的,可没想到离出事那日越久,越是惶恐,昨儿更是半宿都没睡着。   总觉得像是有刀架在脑袋上,随时会落下来。   温柠缩了缩脖子,觉得有些凉,她往身上扯了个小毯,将自己裹了起来。   *   东宫,书阁。   陆景阳面无表情地问道:“思鸿阁还是没有动静?”   荣顺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禀道:“郡主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哪也未去。”   他吞了吞口水,只觉得自己要遭殃,不动声色地往后悄悄退了半步,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到纸张骤然撕裂的声音。   荣顺赶忙出言劝慰:“郡主脚踝受伤了,尚且不能动。”   他试探着道:“殿下不如再等几日。” 第62章   三五日功夫,温柠脚上的伤便痊愈了。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日,但她脚踝只是看起来严重,并没有伤到筋骨,加之她这几日几乎连地也未下,好得更快。   温柠颇为可惜,若是不好,她就有借口一直待在思鸿阁不出去了。   按理说,太子殿下受伤,她是要去东宫探视一番,可她实在不敢面对陆景阳,拖得越久便越是不敢。   她恨不能躲得远远的,若是能直接绕开就更好了。   心虚且怂。   温柠认真问太医令,需不需要再静养几日,比如最好十天半个月都不要动。   太医令瞧她一脸紧张,乐呵呵笑了笑,宽慰道:“微臣瞧着已经痊愈了,郡主若是不放心,再养几日也未尝不可。”   有太医令的这句话,温柠心安理得地又再思鸿阁窝了几日。   只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连好几晚都梦见陆景阳气势汹汹冲进来,质问她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去救他!   温柠白日里心惊胆战,晚上也睡不好,结果便是气色非但没养好,整个人还瘦了一圈。   小桃提议道:“奴婢听说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正盛,姑娘不如去瞧瞧?”   温柠摇头,她哪儿也不想去,不出去便不会撞不见太子。   她打算等陆景阳忘了这件事再说。   不过,天不遂人愿。   下午,魏临帝派人过来传话,说要她去一趟太和宫。   温柠去之前,特意问了问:“太子殿下在太和宫吗?皇上只叫了我一人去吗?”   来传话的太监不知道郡主为何这么问,如实道:“太子殿下不在,皇上只请了郡主一人去。”   温柠当即松了口气。   等到了太和宫,温柠下意识朝四下看了眼,异常机敏。   待扫视完一圈未见到熟悉的人影,温柠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眼一弯,对魏临帝笑道:“皇上,您唤我?”   魏临帝这会儿心情颇好,正低头看一本书册,知道温柠来了,头也没来,只招手道:“茵茵来,朕有好东西,快来瞧瞧。”   温柠闻言立刻走了过去,好奇一探头。   待看清那书册上的内容后,脸轰地一下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那书册上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人名,温柠才瞄了几行就看出来了,尽是京城里还未娶亲的小郎君的名字,她还瞧见好几个眼熟的。   她舌头打结,话都快不会说了,结结巴巴道:“皇、皇上,这、这是什么啊!”   魏临帝早猜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小姑娘面皮薄,禁不住逗,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茵茵瞧着有没有喜欢的,若是挑不出,闭眼指一个瞧瞧缘分如何。”   温柠脸颊快要烧起来了,急巴巴道:“皇上!”   魏临帝这才将手上的名册合起来,转头想哄哄人,结果刚瞧了一眼,就忍不住皱眉道:“茵茵怎么瘦了这么多?”   魏临帝脸上笑意收了起来:“朕听太医说,你前些日子伤到了脚,这是还没养好?”   说完也不等温柠回话,直接命人去叫太医。   温柠赶紧道:“皇上,我已经痊愈了。”   她道:“昨儿半夜落了几道惊雷,我没怎么睡好,今日脸色瞧着才不好的,叫皇上担心了。”   魏临帝道:“叫太医再看一下,朕好放心。”   片刻,太医过来,当着皇上的面,跪着诊了脉,回禀道:“郡主并无大碍,只是近日来忧思过重,且放宽心。”   待太医走后,魏临帝才问道:“茵茵有烦心事儿?”   温柠犹豫了下,她总不好说自己是被太子吓的,故摇了摇头。   魏临帝眼神责备,不过语气倒是关切:“怎么不愿同朕说,这天下难道还有朕不能解决的事儿?”   温柠心道,确实有。   她这回可不敢告状了,真要较真,是她理亏。   温柠眼珠转了转,佯装不想让皇上担心,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前些日子太学院出事,我正好亲眼瞧见,这些日子时不时便会梦魇惊悸,常常睡不好。”   魏临帝这倒是不知,惊讶道:“茵茵那日也在太学?”   温柠点头:“我那日原本是想去见大哥的,刚走到蹴鞠赛场,还没来得及进去,就出事了。”   她眼睫颤了颤,像是想起了不好的事,眉心都蹙了起来,声音低陷:“听说好多人都受伤了,太子哥哥也是。”   魏临帝原本还心疼,想着茵茵亲眼看见,怕是心有余悸,搞不好要后怕上一段时日才能彻底忘了。   等听到最后,不由笑了出来:“太子只是小伤,没什么好担心的。”   魏临帝大手一挥:“茵茵既然梦魇惊悸,朕让太医给你另开几道方子,调养上三五日的,也就好了。”   温柠乖乖点头:“谢皇上。”   魏临帝望着她乖巧听话的样子,心头一软,原本想过几日定下后再说的事,此刻突然就按耐不住了,毫无征兆地道:“茵茵愿不愿意叫朕一声父皇?”   温柠猝然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望着魏临帝,眼瞳震颤,久久没能回神,连谢恩回话都忘了。   还是福林提醒了她一声:“郡主这是高兴坏了!”   温柠这才赶紧跪下谢恩。   魏临帝满脸慈爱,甚是欢喜:“朕这几日便让内务府准拟封号,待选出几个好的来,送他们去思鸿阁,茵茵到时自个儿挑个喜欢的。”   温柠猝不及防,她怎么也没想到魏临帝会动封她公主的心思。   当下眼眶红了一圈:“皇上您待茵茵真好。”   魏临帝笑了声:“茵茵也很好。”   从太和宫出来,福林亲自送的。   到殿外,福林先是道了声喜,然后才道:“郡主暂且勿与旁人说,皇上还未正式提及这事。”   温柠点头应下,脸上亦有些茫然不安。   福林瞧出来了,笑道:“郡主放心,皇上金口玉言。”   *   温柠回思鸿阁不久,就听有人来禀:“郡主,太医令来了。”   她还有些奇怪,上午才见过太医令,这会儿她也没着人去请,怎么突然来了。   等进殿一问才知道,对方是来给她送治梦魇的方子的。   温柠笑道:“一点方子,哪里用得着您亲自走一趟。”   曹墨摆手,也跟着笑了笑:“皇上特意吩咐的,微臣哪敢怠慢,这不亲自送过来,到底也放心些。”   温柠心情正好,留太医令用了杯茶。   曹墨也不客气,他一把年纪,从太医院跑一趟思鸿阁,可不轻松,要不是太子殿下非要他带话,他哪里用走这一趟。   曹墨喝了半盏茶,闲话说了一些便说到了脚踝的伤上。   他道:“郡主脚伤已经大好,其实无需再静养。何况总是待在一处,也不利于身体康健,郡主梦魇惊悸是老毛病了,平日里多走动走动才好。”   温柠起先没在意,可道谢过后,又听曹墨提了两回。   她忍不住狐疑起来,太医令不是这般话多之人,而且向来不爱管闲事。   她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她原本因为魏临帝要封她做公主的事儿正高兴,已经将太学院的事忘到脑袋后面去了,这会儿又立刻警觉了起来。   好在曹墨没待多久,用完一盏茶,就识趣的告退了。   温柠想了想,觉得不对劲。   她半点没犹豫,直接吩咐吉祥:“备车,出宫去侯府。”   素心朝外望了一眼:“姑娘,这个点儿去,会不会太迟了?”   说着又看了看天色,担忧起来:“乌云聚着一直不散,恐怕不用一两个时辰便要落雨,姑娘不如明早再去?”   温柠心道,落雨了岂不是正好。   她正愁没借口呢,当即道:“那便宿在侯府好了,太医方才都说了,四处走动有利于养病,皇上不会怪罪的。”   不过话虽如此,温柠还是派人同魏临帝请示了一番,特意将太医令的话拿出来说了,果然没被怪罪。   魏临帝还特意命人带话来,说她若是高兴,在侯府多待几日也无妨。   温柠得了恩准,立刻就动身出宫去了,一刻也没耽搁。   上回去侯府,遇上太学院出事。   这一回再去,素心自然不放心姑娘一个人去,再加上姑娘还想在侯府多待几日,便让小桃跟着去了。   路上,小桃道:“姑娘怎么突然这般急了,莫不是有什么要事?”   温柠摆手:“我只是想大哥了。”   她撩开车帘,朝外望去,心情颇好,等她在侯府住几日,到时候回宫,内务府应该也已经将封号拟定好了,岂不是万事大吉!   温柠嘴角噙着笑,对小桃道:“本来还没什么的,可方才太医令这一提,我这才发觉已经在思鸿阁闷了好几日,再待下去,怕是要厌烦。”   小桃连连点头:“姑娘是一连好几日未出门了。”   思鸿阁,温柠刚走不久,东宫便   来了人。   素心见到来人是荣顺,先是一笑,不待对方问,便道:“您来的不巧,姑娘刚刚出宫去了,这会儿不在阁中。”   荣顺心下一惊,赶忙问道:“郡主去哪儿了?何时回来?”   素心如实说了,只是越说越发觉荣顺表情不对,到最后简直算得上愁容满面,便顺口关心了一句:“公公这是怎么了?” 奇* 书*网 *w*w* w*.*q*i *s*q *i* s* h* u* 9* 9* .* c* o* m   荣顺摇头,忍不住叹气,郡主怎么就正正好出宫了呢!   这叫他怎么跟殿下回禀!   东宫,殿内。   陆景阳道:“怎么,她还待在思鸿阁,不肯出来?”   荣顺欲言又止:“郡主出来倒是出来了,只是、只是......”   陆景阳抬头扫了他一眼:“本宫知道她去见了父皇,不用你吞吞吐吐。”   荣顺心道,郡主要只是去太和宫那就好了,他也不用这么为难,眼见着殿下第二次将视线落在他身上,荣顺硬着头皮道:“奴才到思鸿阁时,郡主已经动身去侯府了。”   他说着顿了下,瞧殿下脸色不对,赶在殿下发怒前,飞快地又添了一句:“郡主说是要在侯府小住几日。”   这下,陆景阳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殿内一时落针可闻,只听得见指骨咯吱作响的声音。   陆景阳闭了闭眼,片刻后,终于忍不住摔了笔:“她当着本宫的面去救旁人,非但不解释,居然连看不也不肯来看本宫一眼。”   “这已经过去多少日了,本宫连她影子都看不到!”   荣顺挨了一通骂,大气不敢出,他头一次见殿下如此失态,完全没了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冷静。   待殿下发完火,他才小心问道:“要不奴才派人去接郡主回来?”   陆景阳冷声道:“不许去!”   他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本宫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回宫!” 第63章   温柠在侯府简直乐不思蜀。   当天下晚,她刚一下马车,便瞧见侯夫人在等着她了。   侯夫人一把挽住她的手:“今日我亲自来这儿等着,看茵茵还敢不敢半途跑了。”   温柠知道夫人在打趣自己,连忙撒娇讨饶,声音像是糊了一层蜜糖:“夫人别恼我,我再也不敢了。”   侯夫人朝她看了眼,稀奇道:“难得瞧见你这么高兴,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   温柠点头:“天大的好事儿。”   要不是福林特意交代她不能往外说,她一定会忍不住同侯夫人讲的。   到了晚上,侯爷和楚照衡下值,见到温柠高兴不已。   待大哥知道她还要在侯府小住几日,笑了起来:“母亲几年前就预备上的小院终于派上用场了。”   温柠惊讶,扭过头问道:“夫人还留着那个小院吗?”   她以为无人住,早就荒废了呢。   侯夫人先是点了点楚照衡,让他闭嘴用膳,然后温声笑道:“都盼着你来,便一直让人收拾着,这不果真盼来了么。”   温柠用力抿了抿唇瓣,怕自己一开口就带上哭腔。   晚膳之后,温柠过去小院。   她望着院子里修理得整齐的花架,房檐下摆着的藤椅,熟悉感不间断地往外冒。   待进了卧房,更是纤尘不染,连角落缝隙也不见半点灰尘,若不是日日着人打理,怎么会如此干净舒适。   小桃忍不住感叹:“夫人待您真好。”   温柠自然知道夫人待她好,侯爷一家都待她极好,若非如此,她不会记挂这么久。   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是不是不该应那一声嗯,若是不应,她就能跟前世一样,被侯爷带回来了。   可她当时不知,也完全没想到魏临帝竟然那么容易被讨好到。   木已成舟,现在再想也无意义了。   这一晚,温柠睡得极好,一个梦也未做。   晨起时,面色肉眼可见地好看了起来,简直称得上容光焕发。   楚照衡告了一天假,说要陪她。   温柠吃完早膳,拿帕子擦手,问道:“大哥不会是自己想休息了,才拿我做借口吧?”   楚照衡横了她一眼道:“不识好人心。”   两人拌了一回嘴他,往小花园走的时候,楚照衡说起道:“父亲有事要找你,昨晚本想同你说的,不过被母亲拦住了,怪他不让你休息。”   他道:“也不知什么事,反正瞧着挺重要的,父亲今晚应当要同你说。”   温柠正好也有事要问侯爷,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楚照衡,问道:“太学院出事那日,大哥你受伤没有?”   她记不清上一世楚照衡伤在哪儿了,只迷迷糊糊记得大哥在家中修养了几日,就又回去上值了。   楚照衡脚步一顿,猛地拉住温柠:“你不说我倒是忘了!”   他上上下下将人看了个遍,仍是不放心:“说起来这事,我还要问你,母亲说你去那日太学找我了,你有没有伤到?”   温柠十分诚实地将手心往楚照衡面前摊了下:“伤到了一点儿。”   掌心有一道浅痕,已经淡的快要看不见了。   楚照衡啪一声拍了上去:“行了,猫儿挠似的伤,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温柠哼道:“还不是大哥你自己要问的。”   她心说,这是宫中的药膏好,否则哪里恢复地这么快了,就该让大哥瞧瞧她刚受伤时的样子,吓死他!   说起太学院的事,楚照衡道:“要是早知道你也想看蹴鞠赛,我就带你去了。不过幸好是不知道,否则那会儿你若是站在高台上,定是要受伤的。”   温柠不爱看,她道:“那不是你们男人看的东西么?”   楚照衡点了点她:“心思狭隘了吧,蹴鞠比赛就只能是男人看的了?那是你们姑娘家不感兴趣,再说,又不是没有,只是去的少你没瞧见罢了。”   他让温柠附耳过来,悄声道:“宫里的乐贵人还是姑娘的时候,就常去。”   温柠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楚照衡嘘了一声:“少打听。”   温柠差点笑出来,自个儿背地里说宫中秘辛,竟然还让她少打听,属实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了。   一整天,温柠都快乐得不行。   楚照衡领着她在侯府这瞧瞧那瞧瞧,两人就是看个游鱼,也能闲扯出一堆事来。   因为一时没收住声儿,侯府的下人险些以为郡主和自家公子闹不和,起了争执,慌慌张张把侯夫人请了过来,然后才知是个乌龙。   温柠脸红了,小声嘟哝:“都怪大哥,说话声音那么大,我竟也没收住。”   楚照衡毫不在意:“怕什么,侯府又没旁人,怎么,茵茵是有心上人了,怕被那人听去?”   温柠恼羞成怒,反手锤了他一下。   下晚,侯爷下值回府,果然将她叫去了书房。   温柠惦记着呢,开门见山问道:“年前赈灾一事,侯爷留心了吗?”   伯恩侯本来还一脸肃整,闻言没忍住笑了起来,他找茵茵商议事情,反倒叫茵茵先问他了。   知道温柠不放心,便也没瞒着,捋着胡子笑道:“自然是留心了,总不能叫衡儿白白闹了一回肚子,茵茵托梦果真神奇。”   侯爷道:“账目上确实有不对的地方,我已及时上奏了皇上,一切交由皇上定夺。”   伯恩侯没有详说,只含糊笼统地表明了意思,但温柠还是从中听出了些东西,既然侯爷已经上奏皇上,朝中却不见下文,可见事关封家,皇上并不想动。   温柠倒不觉得意外,她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不过朝堂上的事她知晓的不多,其中各方如何牵扯更是了解的少之又少,胡乱猜测只会平添麻烦。   得了准话,温柠安心不少。   她想起侯爷是有事找她,才叫她来书房的,于是问道:“侯爷找我要说什么事?”   伯恩侯略一点头,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重新恢复了之前的肃整,连眉心的折痕也隐隐冒了   出来。   温柠忍不住担心起来,想着难不成是侯府遇上了麻烦?   她正胡思乱想,就听侯爷道:“前阵子宫中办了一次赏花宴,听说太子殿下那日将牡丹放到你跟前了,茵茵,可有这回事?”   温柠愣了一愣,她没想到侯爷正襟危坐,神色严肃,就是同她说这事儿。   何况,这是要说也该是夫人同她说呀。   温柠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好半天才发出蚊音似的一声嗯。   伯恩侯眉心又往起聚了聚,这下折痕更深了,他斟酌了下用词,想着夫人叮嘱自己要温和些,茵茵是姑娘家,面皮薄,不比衡儿那小子。   他声音放缓,问地十分隐晦:“茵茵,太子殿下待你如何?”   温柠喝了口水,有些窘迫,她听出来侯爷的言下之意了,也知道侯爷在担心什么,其实若是再过些时日,等她公主的封号下来,侯爷就不会再问了。   只是眼下还不能说。   温柠只道:“我不想进东宫。”   伯恩侯瞧着她的神色,并非姑娘家害羞推拒之词。   他沉吟片刻,像是下了个重大决定,望向面前小姑娘的眼睛,十分郑重地问出了一句话:“茵茵愿不愿意出宫?”   温柠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重复了一遍:“出宫?”   伯恩侯颔首:“若茵茵愿意,我会请奏圣上恢复将军府昔日的门楣。”   温柠眨了下眼,片刻后骤然起身,圆凳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温柠终于明白为何不是夫人来同她说了。   她唇瓣颤了颤:“侯爷!”   比起公主的虚名,她当然更愿意重振温家,前世侯爷也如此希望的,可真开始着手准备了,会很难。   魏临帝疼爱她,愿意给她公主的封号,却未必会同意恢复将军府。   何况皇上已经同她说了封她公主的事,她也已经答应了。   温柠一时陷入了两难。   她明明昨天上午还担心得不行,没想到才短短一日,摆在她面前就有两条道了。   伯恩侯看出她的为难,宽慰道:“茵茵不必立刻就应下,此乃大事,重之又重,更不是轻易能办成的。”   温柠点头,她知道其中艰难。   从书房出来,温柠沉思了良久,她想问一问素心,可惜眼下不在宫中。   第二天,温柠正她琢磨着要不要把素心叫出来,就听侯府的下人来报,说是宫里有人来见她。   温柠出去一瞧,惊呼出声:“陆焕!”   她许久不见对方,很是意外:“你怎么来了?不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焕道:“昨儿刚到,去思鸿阁一问,才知道你出宫散心了。”   温柠笑道:“我又不是不回去,你追来侯府做什么?”   陆焕闻言,摆手道:“别提了,我本想着在宫里等你,就先去了皇兄那儿,哪知道皇兄一身寒气,见谁都冷着张脸,也不知谁惹他了!”   温柠颇为心虚,立刻转开了话题。   两人闲扯了一会儿,提到这趟离京,陆焕忽然呀了一声:“我险些忘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扔到了桌上:“我本来打算去看看表兄的,听说他前阵子受了伤,还未能动呢,顺道过来给你送信。”   谁想,说着说着就忘了正事,还闲聊上了。   温柠惊讶道:“是给我的?”   陆焕点头:“我这回出去,正好走了趟北疆,小王爷给你的。”   他心道,待会儿要把这消息透露给祁朝,他离京这么久,祁朝和明玉之间居然连半点进展也没有。   这邵小王爷可是和明玉青梅竹马,话本里头可是经常终成眷属的,表兄再不快些,怕是连最后那点机会也没有了。   温柠乍一听小王爷三个字,根本没想起来是谁,待她拆开信,瞧了几行,才隐约记起自己当初在北疆,是有个差不多岁数的玩伴。   只是两世没见,实在忘得差不多了。   温柠努力想了想,只堪堪记起一张肉乎乎的圆脸儿,余下的再记不起来了。   陆焕见她半晌不说话,好奇问道:“这信上都写了什么?”   温柠还没看完呢,也不准备当着陆焕的面继续看,敷衍道:“北疆的事儿。”   陆焕愈发好奇了:“你还记得?”   温柠不理他,将信折了回去,催道:“你不是说要去见祁世子吗,快些去吧。”   这下陆焕彻底起疑了,他脑中回想了下那位小王爷的长相,眉目剑星气宇轩昂,确实称得上俊俏二字。   陆焕深觉不妙,明玉竟然记了这么多年,可见念念不忘。   若是等对方来京,那还了得! 第64章   温柠在侯府一共住了五日。   这五日,荣顺每日都要亲自去思鸿阁问一遍,郡主回来了没有。   素心‘不曾’这两个字都快说累了。   她瞧着荣顺日渐沧桑的背影,难得起了几分恻隐之心:“公公若是有急事,不妨遣人去侯府传一声,也不是什么难事。”   荣顺有口难言,吱唔了半天最后只长叹了一声。   郡主这再不回来,东宫就要成冰窖了,殿下现在看谁都寒着一张脸。   近前伺候的宫人一个个战战兢兢,生怕这个时候犯错,万一触了殿下霉头,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以至于无人敢去殿下跟前服侍,再这么下去,就不用做事了。   荣顺心道思鸿阁该和郡主有联系,便试着劝道:“郡主身份贵重,侯府哪里住得惯,再说若是一直住宫外也不合规啊。”   素心刚起的一点恻隐之心瞬间没了,恢复了之前客套的笑脸:“公公这是说的哪里话,皇上金口玉言说了,姑娘想在侯府待几日便待几日。”   荣顺赶紧陪了个笑脸,苦哈哈地走了。   下午,温柠回宫。   素心道:“姑娘怎么不在侯府多待几日,这出宫一趟,瞧着气色都好了不少。”   温柠一面将披风脱下递过去,一面笑道:“我舍不得姑姑嘛。”   素心伸手接过来,抖了两下挂上:“那下回让小桃留在宫里,奴婢陪您出去。”   小桃正捧着箱子进来,闻言连声抗议道:“我伺候姑娘顺手着呢,哪里就劳驾您了!”   三人笑了一回,将东西收拾妥当。   温柠换了衣服后,叫住素心:“我有事同姑姑说。”   她在侯府一连想了几日,也没想好到底要如何答复侯爷,心里存着事儿,频频走神,再加上陆焕给她带的那封信,她也有事要问,索性就回来了。   素心见姑娘慎重,立刻便放下了手中的事,端着一壶新茶,随姑娘进了内殿。   茶壶放到桌上后,又折身回去将门合上,这才问道:“姑娘要说何事?”   温柠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无意识地咬了咬唇角,咬出印子来才回神,手指碰了碰唇瓣,低低嘶了声。   而后又斟酌了片刻,才问道:“姑姑觉得这紫禁城如何?”   素心给姑娘倒了盏茶,说得十分直白坦荡:“花团锦簇,富贵荣华,里头住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温柠望着素心,过了会儿,忽然道:“姑姑你说,有没有人在这宫中住久了,突然不想住了,想要出去呢?”   素心一愣:“姑娘?”   她瞧着姑娘的神色,不似玩笑,而是认真问的,心里不禁顿了下,难道是姑娘这几日在侯府住得开心,所以不想回宫了?   她不敢乱猜,只道:“姑娘是想在侯府多待几日?”   温柠摇头,她声音放的有些轻,一字一顿地慢慢道:“侯爷问我,愿不愿意出宫,恢复将军府的门楣。”   她说完,便一错不错地望着素心,想要从素心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素心倒吸了一口凉气,语气有些急切:“侯爷果真这么说?”   温柠点头。   素心按住心口,自己缓了缓,又扶着椅子坐了下来,这消息实在是太过于震惊,她一时有些恍然。   缓了一阵子后,素心才在心下细细计较了一番,侯爷的提议是好的,可也十分之难,而且倘若最后真的成了,温家一应俱担在姑娘肩上,亦是辛苦。   她问道:“姑娘如何想?”   温柠仰头看她,眼里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我想问问姑姑。”   素心思量了会儿,想到姑娘一开始问的问题,说道:“姑娘是不是担心出宫后会不适应?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过姑娘就算出宫了,也仍旧有郡主这一层身份在,也不必过于担忧。”   温柠摇头:“姑姑,我是温家的女儿,自然想要光复温家门楣,事在人为,我不怕吃苦。”   温柠说到这儿顿了顿,语气纠结,隐晦道:“可姑姑,若是我的身份不止如此呢?”   素心第一反应便是太子妃,可旋即就在心里否了,姑娘不愿意进东宫,若是有的选,必会毫不犹豫选择出宫的,那只剩一种可能。   她惊愕抬头,只觉得椅子也有些坐不稳了。   素心声音放得极低:“当真?”   温柠轻轻点了点头。   这回轮到素心犯难了,毕竟公主之尊可不是郡主能比的。   温柠拉住素心的手:“姑姑,我不是舍不得宫里的,也不是非要那个虚名,我问姑姑,是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   不过方才问完,她就已经确定了。   她想出宫,想重振将军府。   素心温声道:“姑娘无论选哪一条路都好,奴婢想,侯爷的初衷也是盼着姑娘平安喜乐。”   温柠翘了翘唇角,轻轻嗯了一声,确实,侯爷想让她出宫,也是因为赏花宴上发生的事。   不过眼下就算她想出宫,也还不知道如何回绝魏临帝呢。   温柠想了半个晚上,决定还是先同魏临帝说。   毕竟若是公主的封号真定下来,再说就来不及了,她不会提到侯爷的名字,只试一试皇上的态度。   不过今日已经有些晚了,不便再去太和宫。   用完晚膳不多时,有宫人进来道:“姑娘,荣顺公公来了。”   素心就在旁边,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是又来问姑娘有没有回宫了!”   瞥见姑娘疑惑的眼神,素心解释道:“姑娘出宫这几日,东宫日日来人,问您回了没有。”   温柠一阵心虚:“来问这个做什么?”   素心摊手:“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温柠出宫几日,太学院的事儿都快忘得差不多了,这会儿虽是还有些心虚,却也只剩那么一点点儿。   她仗着魏临帝要给她封公主的事,十分有底气地将荣顺叫了进来。   话还没说呢,先是一惊:“公公怎么瞧着这般憔悴?”   荣顺有苦难言,哪敢说真话。   下午郡主回来,东宫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各个欢喜不已,想着只要郡主来东宫坐一坐,殿下多半就消气了。   谁想一直等到晚上,也没见郡主登门,反倒是殿下周身戾气快要压不住了,眼见着就要化成实质,他赶紧道:“要不奴才去一趟思鸿阁,请郡主过来?”   见殿下未出声反对,便立刻匆匆赶过来了。   荣顺躬着身,姿态摆得极低,小心奉承:“郡主许久不去东宫了,不如今日去坐坐?”   温柠才不要去,她有底气是一回事,直面太子殿下又是另一回事。   她当即拒绝:“我不要去。”   荣顺没料到郡主回绝地这么直白,险些被噎了下,他好声好气地哄道:“您出宫这几日,殿下一直记挂着您,人都瘦了。”   温柠不信,她觉得陆景阳只是想找她秋后算账,她还没想好借口呢。   就算是瘦了,估计也不是记挂她,是气还没消,闷的。   她抬手遮住嘴,小小打了个哈气,困倦十足道:“我今日刚回宫,又累又困,公公不如去请十一公主吧。”   温柠倒不是为了报复,她是真心实意提议的,十一公主才多大呀,小姑娘想要跟兄长亲近,是人之常情。   可这话落在荣顺耳朵里,当即便多想了。   太学院出事那日,殿下怒气正盛,下了死令不准放郡主进来,他不敢不从,拦着郡主的时候,十一公主正在殿内呢。   荣顺表情讪讪,见实在请不动,只好苦着脸走了。   东宫,陆景阳在伏案回信。   太学院的事发酵到今日,也算有了进展,余氏一党如他所料,开始断尾求生,信阳一带尸位素餐的官员可以动手铲除了,只是京中的那些蛀虫还不好立刻就办。   陆景阳写到一半,微微顿了下,他右手手臂隐隐作痛,是太学出事那日留下的伤。   早上曹墨来看过,并未查出原因,只道让他放宽心。   陆景阳抵住额角,长眉半折,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这般在意,可只要一闭眼,那日的事便不受控地从脑中冒出来。   当天,他盛怒难消,连见都不想见。   第二日,怒意下去些,准备听一听解释,她却不来了。   他压着怒气,等温柠养好脚伤,结果只等到郡主出宫去侯府小住的消息。   陆景阳下颌紧绷,手臂微颤,他一时心烦意燥,索性搁了笔,起身去书架上挑一本经书,以免待会见了人,控制不住脾气。   殿外,脚步声响起。   荣顺硬着头皮进来,站得不远不近:“殿下,郡主说今日疲累,不愿来。”   他说完便屏住了呼吸,半眯着眼,只等殿下将手边趁手的东西砸过来,若是镇纸,怕是免不了流血受伤。   只是说完许久也没听见殿下应声,他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看见殿下正站在书架前,脸色如常,只是眼底隐约浮现出一丝赤红。   他小声道:“殿下?”   刚起了个头,就见殿下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荣顺难免担心,他斗胆未退,小声道:“那日殿下您没让郡主进来,郡主应该是生气了,姑娘家面皮薄,受不得气,您哄一哄郡主。”   陆景阳胸口起伏了几下,半晌,一掌拍在书架上。   满架子的书册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经史子集中夹杂着半文半图的话本儿。   陆景阳死死盯着那摊开的话本,眼睛几乎滴血:“做错事的人是她,本宫竟然还要反过去哄她?”   “本宫受伤,当着她的面晕死过去,她事后连问都不问,甚至连来看一眼都不肯,难道不是她的错?”   “她在侯府待了足足五日,回宫后仍是不肯来,难不成就因为一个十一公主,就是要同本宫彻底划清关系?”   “她以为她能躲到什么时候!出宫躲着便能有用吗!”   “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本宫也能将她抓回来!”   荣顺从没见过这样的殿下,惊骇到不受控地往后退了几步,他牙根打颤,咯吱作响,硬挺着说:“郡主其实是担心您的,那日来了两回......”   “两回——呵!”   陆景阳冷笑了一声,甩袖进了内殿。   荣顺在原处站了会儿,才扶着打颤的腿弯慢慢退出去,外头候着宫人还未开口,就被荣顺打发走了,站在殿外亲自守着。   不知多久,院外匆匆闪进一个人影,是东宫的暗卫,看也没看直奔殿内而去。   荣顺一把将人拦下,皱着眉低呵道:“莽莽撞撞地做什么?”   暗卫道:“信阳急报!”   荣顺啧了一声,他朝殿内望了眼,为难不已,他心知这东西得立时送到殿下才行,可这会儿送进去,殿下也不一定有心思看。   就在他想着要如何办时,殿内传来一声暗哑的声音:“送进来。”   荣顺赶忙应声:“是!”   *   第二日,晴空万里。   温柠起了个大早,她打算去打探一下魏临帝的口风。   哪知这才刚换好衣服,小桃就进来禀报:“姑娘,毓仪宫来人,说是德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温柠一愣,德妃是太子和陆焕的生母,她虽说与太子和陆焕走得近,可与德妃并不相熟,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回。   并非她故意为之,而是德妃一直深居简出,甚少与旁人交流。   温柠特意问了问:“当真是毓仪宫的人?”   小桃点头,确定道:“奴婢认得来人,是毓仪宫的掌事姑姑。”   这下   温柠就更加不解了,掌事姑姑来请,难不成真有要事,可她实在想不出来德妃娘娘能有什么事找上她。   她思量了下,还是决定先过去毓仪宫。   一路上,她同掌事姑姑打听,想问一问倒是是何事。   对方和善地笑了笑,却没答,只道:“娘娘想见一见您,只是具体何事奴婢也不知。”   温柠见问不出,索性也不问了。   等到毓仪宫,德妃已经在等她了,面前的茶水掐着时间正正好送上来。   德妃神色温和,容貌盛丽,拉她坐下时还亲自扶了一把:“时常听焕儿提起你,本宫却还是头一次邀你来毓仪宫。”   她将茶点往温柠面前推了推,眼神慈爱:“本该早些见一见你,只是本宫不善与人相交。”   温柠轻轻应了一声:“娘娘喜静。”   德妃莞尔一笑:“是也不是。”   温柠面露不解,德妃也未解释,只是又同她说了会儿话,这才道出了原因:“今日是另有人想见你,特意央本宫,求着见你一面。”   德妃面含笑意,说着眨了眨眼,朝她身后示意过去。   温柠转头回望,就见屏风后转出一人。   正是祁朝。 第65章   “祁世子!”   温柠惊讶不已,视线在他身上绕了一圈:“世子,你的伤好了?”   祁朝点头,走近些好让她看清楚,眼底带着几分笑意:“托郡主的福,我已经痊愈了。”   温柠正高兴,脱口而出:“陆焕说你还不能动。”   等说完才意识到德妃娘娘还在呢,顿时有些儿尴尬,抿着唇不好意思再说了。   德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完才想到要替儿子挽回了点面子,道:“焕儿在亲近的人跟前,时常有些口无遮拦。”   她同两人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唤宫婢将茶水撤了,再上一壶新的。   德妃道:“本宫还有些事,去去便回。”   这明晃晃的托词,温柠若是听不出来就蠢了,待德妃一走,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温柠其实与祁朝算不上多熟,若非行宫有些交集,其实连面也未见过几回,可前世对方待她有恩,温柠一直记得。   她望向祁朝,问道:“德妃娘娘说你想见我,世子是有什么事吗?”   祁朝暗恼,自觉方才有些失礼,怎么能因为一时无措害羞,就让郡主先开口,实在有冷落郡主之嫌。   他定了定心神,望向温柠:“郡主救命之恩,我还未道谢。当日若非郡主救我,怕是无人发现我被碎石埋住。”   祁朝说着站起来,走了两步,郑重行了一礼。   温柠被他这一礼唬了一跳,赶紧也站起身,只是碍于身份,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犹豫了片刻,还是虚扶了一把,她承不了如此大礼。   祁朝没让她再为难,一礼之后便又坐了回去,他道:“陆焕说你在侯府,只是我过去时,你已经回宫了,所以才央姑母,见你一面。”   温柠摇头:“我那日只是无意看见,世子为人仁善,换做旁人看到,亦会脱险。”   她无意挟恩图报,何况本就是为了还祁朝前世的恩情,所以一力推脱。   祁朝望向温柠,眼底温润柔和,当时他半晕半醒,听到郡主唤他的名字,语气急切惊慌,几乎要哭出来。   那一刻,他只觉心口亦被撞到了,否则怎么会久久震颤不止。   祁朝道:“当时尘土飞扬,我喉间呛到,发不出声,若非郡主恐怕无人能发现。”   温柠心知他说得对,前世便是如此,可她实在不想要这份恩,便只接了一句:“世子吉人天相。”   祁朝见她不愿多说,便止住了话头。   郡主救他已是大恩,他有心回报,却也不能叫郡主为难。   他握着茶盏,过了会儿才慢慢问道:“我伤好后听家中婢女说起,那日穿的衣服衣襟处沾了血迹,不知郡主有无受伤?”   他伤在别处,血迹也沾不到衣襟,只是当时人多杂乱,或许是旁人蹭到的。   若是能看到血迹,他便能分辨受伤之人的伤势如何,只是知晓的时候,衣裳已经被婢女清洗干净了。   温柠没隐瞒,她掌心受伤许多人都看到了,即便她不说,祁朝同旁人打听也能知道。   她将掌心摊开,晃了晃:“是受了点小伤,不过已经好了。”   她不想让祁朝再问,再问下去对方又要同她道谢了,便主动问道:“太学院那日可还有旁人受伤?”   祁朝嗯了声,点头道:“是有些,不过并没有出人命,最严重的也就是余家四郎,伤在了腰处,至今还不能动。”   他担心说多了,郡主会害怕,便只是简单说了一番。   温柠倒是知道余家,不过不知是哪个余家四郎,她挑官大的猜:“是吏部尚书的儿子?”   没想到一猜即中,祁朝点头:“为了这事,吏部和工部已经吵了小半个月了,至今还没有个结果,倒是牵扯出不少底下的人。”   当初太学院修葺是工部派人去监督的,拨款的则是吏部,如今出了意外,自然要追究下去,而受伤最重的偏偏又是吏部尚书之子,好一个冥冥中天注定。   温柠对这些朝堂之事并不感兴趣,权当听故事了。   她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正要放下,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出事那日高台坍塌的前一刻。   她才迈过小门,便一眼望到太子殿下,对方正巧也转过视线,看见了她,那个瞬间太子张口对她说了什么。   温柠一直没有去想过,就在刚刚,她突然想了起来,那个口型是:“快回去!”   陆景阳事先便知道高台会倒!   她唰一下站了起来,手中的茶盏倒在桌上,没喝完的茶水顺着桌沿往下,飞溅到到了裙边上。   祁朝一惊,也跟着站了起来:“明玉?”   温柠没发现祁朝对她的称呼变了,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了,这才慌忙将茶盏扶了起来。   她有些歉疚道:“我只是一时想起阁中还有事,吓到世子了。”   祁朝笑了起来:“我岂会因为这个就吓到了。”   他很是善解人意,没问温柠有什么事,让她无需在意自己,先回去便可:“是我贸然要见你,若说失礼,亦是我失礼在先。”   他今日见她,也只是想说一句:“若是可以,希望郡主选最上面那一个。”   温柠一时没明白,只懵懂地点头应下了。   她裙摆湿了些,不好直接去太和宫,得先回思鸿阁换一身衣裳才行。   回去路上,温柠将两世的事在脑中串了下,终于拼凑出了祁朝与陆景阳不和的原因。   她原本以为祁朝被埋在碎石之下,发不出声音,只能无望地听着四周的人拥簇着太子殿下而去,而自己许久之后才被发现,以至于瘫痪在床,心生怨恨。   现在看来,或许并非单单如此,祁朝身为肃国公世子,受了伤怎么可能不查,可查到最后发现起因在于太子,他只是运气不好被牵连其中,怨恨无处宣泄,这才导致的不和。   现在想来,上一世太子殿下应当也知道,所以才没有去动祁朝。   温柠本以为是陆景阳顾念亲情,可对方最不在意就是亲情。   她刚弄清楚前因后果,就到了思鸿阁。   刚进正门,便发现宫人恭恭敬敬站了两排,肃静规整,连廊下的鸟雀都没了声,安静极了。   素心站在最外侧,看见她回来,上前走了一步将披风接过来,掩唇小声提醒道:“太子殿下来了。”   温柠朝殿内望了眼,有些后悔回来换衣裙。   不过一点茶水印罢了,皇上哪里就看出来了,便是看出来也不一定会生气,多半只会笑她像个小孩子。   温柠磨磨蹭蹭了一会儿,直到荣顺出声提醒,才不情不愿地迈了进去。   刚一进殿门,就看见太子殿下正端坐在桌前,身形挺拔如松,一手执着茶   盏凑近唇间,眼眸微垂,看不清神色。   自从太学院出事那日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算起来有小半个月了,她一直躲着没去东宫,昨晚荣顺来请她时,她还想等再过两日就去,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先来见她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温柠是半点不信的。   太子殿下这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会先来找她。   毕竟她当着对方的面先去救旁人的事还没解释呢,有这么大的事儿横着,陆景阳还主动来见她,在她看来,已经算是让步了。   只不过,太子殿下是来干嘛的还不好说,万一是来找她算账的呢。   温柠心里念着魏临帝要封她做公主的事儿,给自己壮胆。   她慢吞吞地走到跟前:“太子哥哥。”   陆景阳放下茶盏,抬眼望向温柠,半个月不见,这张脸还是这般精致漂亮,气色极佳,看不出半点焦虑担忧之色。   陆景阳猜到会如此,可亲眼所见,呼吸还是重了几分。   他昨日想了一夜,终于想清楚自己为何会几次失控,为何会盛怒至极。   他在乎温柠,那日在太学,他看见温柠的第一瞬间想到的不是她为何会突然出现那儿,而是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思虑不周受伤。   那个瞬间,他想到的只是让她快些离开,可换来的是什么,是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奔向旁人。   他百般纵容,放在手心上哄着的人,在生死一刻的关头,居然头也不回地奔向了旁人。   陆景阳下颌紧绷,压抑着心底不住翻腾上涌的情绪。   他知道温柠尚未对他动心,可从未想过对方会不在乎他,若是不在乎,那边关两年,对方一个月一封的信算什么?   他绝不允许在温柠心里,有人比他更重要。   绝不!   他今日过来是跟她要一个理由,只要温柠能说服他,那他可以既往不咎,若是不能,哪怕伤筋动骨,他也要亲手斩断自己对她的感情。   即便想要划清界限,也该由他动手。   想清楚后,陆景阳眼底郁色褪下,恢复来时的清冷。   他望向温柠:“坐。”   温柠呼吸微微滞了下,险些这沙哑磨人的声音吓到,不过也只是一瞬,就镇定了下来。   她理了理表情,在对面坐下,这才看到桌上摆着一个棋盘,装着黑色棋子的棋篓摆在她这一边。   温柠不解,陆景阳过来,难不成是太过无聊,所以找她下棋?   她差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赶紧移开了视线,先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地问道:“太子哥哥怎么有空来了?”   陆景阳没有接话,只是从棋篓中拿出了一枚白子,而后示意她落子先行。   温柠见状,只好跟着拿了枚黑子,摆到了棋盘上。   殿内一时无声,只听得到落子时,棋子同棋盘相碰发出的啪嗒声,一来一回十几次后,温柠终于忍不住了。   她心里想着既然太子殿下都让步先来见她了,这么好的台阶,怎么能不顺势下来呢。   而且事情总是要解释的,这么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温柠清咳一声:“太子哥哥,我——”   她才起了个头,还未说完,就被陆景阳打断了。   对方眼也未抬:“执棋不语。”   温柠被噎了回来,撇了撇嘴,心道,不说就不说,反正等着要解释的人又不是她。   既然太子殿下要她认真下棋,那她便认真下棋好了。   温柠棋艺极好,前世她时常拉大哥对弈,楚照衡一次也没赢过她,太子殿下棋艺亦是上佳,两人互不相让,一盘棋厮杀许久,也没分出胜负。   不过黑子先走,占了先机,优势更大。   就在最后紧要关头,殿外突然传来了声响,似是有人来。   温柠被声音干扰,蹙了蹙眉,抬头朝殿门的方向望去,不一会儿就见荣顺躬身进来。   “殿下,内务府来人,说是奉皇上之命给郡主送东西。” 第66章   温柠意有所感,一错不错地望向殿门。   果然,紧跟着进来的就是内务府的宫人,为首之人手中端着一方木盘。   那木盘呈上来的瞬间,温柠的呼吸微微急促了几分,她直直朝木盘中望去,锦布上并排放置的几枚玉牌。   惊讶之下,没注意到棋盘一角的几枚棋子被她袖口扫到,歪了。   温柠没想到魏临帝动作如此快,竟然已经命人将玉牌做出来了,她本以为仅仅是选几个字,内务府拟好,写在纸上让她挑便可。   现下玉牌已经做好,无论她选哪一个,便是直接定了她的公主身份,再无反悔可能。   温柠只觉魏临帝比她还要急切,像是赶着要定下来。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试探一番侯爷出宫的提议,不过就算方才过去了太和宫,也是来不及的,说不定还会招致魏临帝不快。   她这么一想,就不纠结了。   内务府的宫人将木盘往前送了送,满面和气:“劳烦请郡主挑一个。”   温柠挨个看过去,只觉得各个都好听,她正要伸手,就听身侧突然传来一声:“这是什么?”   陆景阳面上一丝表情也无,望向玉牌的视线冰冷淡漠,他事先并不知情,但在看到东西的顷刻,便猜到了前因后果。   原本压下去的戾气骤然翻腾而出,他以为温柠只是不肯来见他,没想到这短短半个月,竟然已经谋划起了要彻底离开他的事。   若非他今日过来,是不是等知道的时候,温柠就已经是公主了?   陆景阳手指一点点篡紧,声音冷得可怕:“这是什么?”   内务府的宫人没意识到这是太子殿下发怒的前兆,以为殿下是过于吃惊才问的,毕竟皇上特意交代过,册封公主一事不许乱传。   太子殿下与明玉公主关系亲近,这样的喜事,定是百般高兴的。   宫人笑着道:“回殿下,皇上命内务府择了几个好听的字,送来请郡主选,定作册封公主时的封号。”   陆景阳咬着牙根,一字一顿道:“公主的封号?”   宫人点头应声,又转向一旁恭贺道:“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温柠被他说话的样子逗得笑了出来,可惜手边没有金叶子,否则就抓一把赏他了。   她在几个玉牌之间来回比较了一遍,挑不出哪个最好,想到旁边还有个人,扭头望过去,笑容甜软,毫无芥蒂:“太子哥哥,我该选哪一个?”   只是这笑意落在陆景阳眼中,刺眼无比。   温柠等了片刻,见他不答,也没在意,太子殿下还生她的气呢,不理也正常。   她转头瞧见后没跟着的宫人手中亦捧着一个木盘,只是那木盘上并非玉牌,而是堆成小山状的卷轴。   温柠将人叫了过来,拿了一卷在手上,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宫人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温柠奇怪:“不能说?”   不能说还呈上来做什么,这不是也没拦着她看么。   宫人只是担心郡主脸皮薄,到底太子殿下还在呢,但他不敢明示怕惹得太子殿下不快,只得如实道:“皇上说,等您挑完玉牌后再定驸马的人选。”   驸马——   温柠刚刚将卷轴上的带子抽开,闻言手一抖,卷轴落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整个儿摊开,上面赫然是祁朝的画像。   温柠愣了一愣,她刚才拿的是最上面一卷。   她朝那堆小山似的卷轴望去,突然件反应过来,之前在毓仪宫,祁朝同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温柠想到自己当时居然在点头应了,两颊顿时飞红一片,急急忙忙去捡。   这一幕,直接刺激到了陆景阳。   “出去!”   一声重呵,大殿内的人俱是一抖,任谁都能听出其中压着的怒意。   连守在殿门处   的荣顺都跟着颤了一下。   内务府的宫人惊惧不已,只觉头皮发麻,不等太子殿下再说第二声,便立刻躬身告退,临走前不忘将两样东西留了下来。   荣顺也跟着一并退了出去,他想了想,转身阖上大殿的门,殿下和郡主起争执的事传出去不好,更何况也不只是争执。   听殿下的声音,怕是今日不能善了了。   殿内,陆景阳死死盯着地上的画像,胸口剧烈起伏,几息后,骤然一掌拍在棋盘上:“半个月不见,茵茵连驸马都定下了。”   温柠被这一下吓到了,她朝棋盘望去,看到掌心下那枚白子裂纹横生。   她瞳孔一缩,只觉这一掌不是拍在棋盘上,而是拍在自己的脊柱上,周身瞬间凉了下来。   她这才后知后觉眼下是什么情况,一时根本不敢抬头去看陆景阳的脸色,若是之前太学院那件事还能解释,那魏临帝这一送,几乎算是明晃晃的告诉陆景阳,她背着他都干了些什么。   温柠很想喊冤,她哪里料得到魏临帝会这么着急,直接就要她将驸马也一并定下了。   她下意识摇头辩驳:“这,这不是,我没有——”   陆景阳站起身朝她走去,原本的镇定在这一刻全然溃散。   他冷笑道:“本宫当真要贺喜你。”   一句话,连自称都变了。   温柠往后退了半步,语气急切:“我不知道选驸马的事。”   不知道选驸马的事,那便是知道册封公主一事了。   陆景阳望着她,只觉得分外陌生,他知道温柠聪明,却不知道她胆子也这样大,竟然敢背着他给自己谋划退路,若不是他来得正好,今日这个驸马,温柠是不是就顺水推舟定下了?   陆景阳不愿去想,他声音暗哑:“你方才去毓仪宫见了谁?”   温柠哪里敢答。   她咬着唇,避开他质问的视线。   陆景阳心坠寒冰,只觉右手的手臂像是被数千根银针一齐扎进一般,刺痛深入骨缝。   他望着温柠,脸色阴沉难看,仿佛能滴出墨来:“若非本宫今日来,你不光已经是公主,连驸马都定下了。”   “本宫真是小看了你,短短半个月,竟然能说动父皇册封你为公主。”   “若本宫不来,是不是一直到你大婚,本宫才能得到消息?”   陆景阳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颌骨紧绷,他以为赏花宴之后,温柠就该明白他的意思,哪怕避而不见,也该知道他意属于她。   谁能想,她竟然打算在他眼皮底下,另嫁他人!   陆景阳一步步逼近温柠,质问出声:“你把本宫放在何处?”   “本宫的真心在茵茵看来,是不是比不上旁人半点?”   “还是茵茵根本不在乎?”   “那往日种种,皆是演出来骗本宫的?”   “如今封了公主,就不愿再装了?”   他一声冷过一声,到最后,质问的话简直像是从齿缝中迸出来,恨之入骨。   温柠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这些质问她辩无可辩,因为陆景阳说的都是真的,她不能承认,一旦认了,便是鱼死网破。   可她身后就是矮塌,退无可退,因为紧张,手中还紧紧抓着画轴。   陆景阳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差到了极点。   “你就这么想要祁朝?”   生死一瞬,她跑向的人是祁朝,如今驸马的人选,她挑的也是祁朝。   温柠终于开口:“不是,我没有要选他,我——”   陆景阳只觉喉间涌出一口热意,他不想听她解释,更不想从她口中听到旁人的名字,他一把篡住温柠的手腕,将人扯进怀里,覆了上去。   本该温热的唇分外寒凉,衣襟上沾染着东宫特有的檀香。   温柠倏然睁大了眼睛,挣扎起来。   推搡间,棋盘被打落在地,黑白色的棋子混在了一起。   她被压在矮塌上,那一摞高高堆叠起来的画轴尽数被扫落,纷纷扬扬铺了一地,皆是京中未定亲的郎君。   温柠被吓到了,她头一次见陆景阳如此失态。   双目赤红,几乎癫狂。   她呼吸急促,不知被吻了多久,久到她几乎没了挣动的力气,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陆景阳才终于松开了她,问道:“本宫碰你就这么让你难以忍受?是不是换了祁朝,你就不会这般抗拒了?”   温柠根本没有想过会与何人成婚,更别谈与旁人这般亲密了。   真要论,两世加起来,她也只做过他的良娣,到头来还是死在他的宫里!   温柠气得发抖,根本不想看他:“是又怎么样?”   她被怒气冲昏了头,口不择言,梗着脖子道:“世子总比殿下要好!”   陆景阳闭了闭眼,抚上温柠颊边的手抖得厉害,若是放在寻常,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温柠是不是在说气话。   可眼下,陆景阳已经完全失了理智。   温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冰刃,笔直地朝他心肺刺来。   这是他头一次想要一个人,头一次知道情爱为何物,本以为真心触手可得,结果却被对方豪不在意地摔了个粉碎。   陆景阳呼吸急促,几次平复,他颤抖着唇:“你就这么喜欢他?为了他连来看本宫一眼都不肯?”   “本宫当着你的面晕死过去,你担心过吗?”   “不,你没有,一次也没有,你只想着要如何同本宫划清界限,然后逃得远远的。”   陆景阳望着身下这张漂亮到令人失神的脸,哪怕是这一刻,他恨意翻涌,也不得不承认,她容貌极盛。   她若是想要祁朝,祁朝怎么会不同意。   陆景阳冷呵了一声:“茵茵,划清界限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手指控制不住用力,在那精巧秀气的下巴上留下了红痕,他语气生冷,近乎无情:“要本宫说可以,才可以。”   “若是本宫不愿,茵茵以为谁能护得了你?”   “侯府?还是皇上?”   温柠瞪着眼睛,几乎一瞬间起了恨意。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即便陆景阳对她动心又如何,太子依旧是太子,高高在上,翻脸无情。   她这个时候才知道陆景阳为什么会来见她,他是来下最后通牒的,如果她不愿屈服,那过了今日,他会如何处置她?   还是会动侯府?   内务府的宫人送东西来,不过是巧合,倘若没有,陆景阳根本不会失控。   他只会逼她,拿侯府逼她!   温柠胸口剧烈起伏着,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溢出,滚落进了鬓间。   她几乎恨到失语,深吸了几次气,才说出话来:“殿下自导自演,怎么会出事?又哪里需要我担心!”   陆景阳瞳孔猛地震颤了一下。   温柠看到了,她抬了抬唇角,笑得极为讽刺:“殿下算计人心,深谋远虑,连自己都能搭上,如此自信,却要我去担心?”   “殿下来质问我,质问我为何不肯去东宫,我没有去吗?”   “我担心了一整天,连自己的伤都顾不上,可是殿下不肯见我!”   温柠问他:“我能有什么办法,殿下让人拦我,难道还要我硬闯进去吗?还是撞在东宫侍卫的长刀上,拼死也要进去看殿下一眼?”   陆景阳皱起了眉:“东宫谁敢伤你?”   “殿下啊!”   “我倘若真不管不顾,会不会被殿下当做刺客捉拿下狱?”   温柠情绪彻底失控,脸上铺满了水花。   “明明是殿下不肯见我,现在却又要倒打一耙,殿下的真心,我实在要不起,也不敢要。”   “殿下这样的人,凉薄自私,本就不该有真心!”   陆景阳顿住,他头一次被人指着骂,那个人还是温柠,原本汹涌翻腾的情绪在温柠失控的哭腔中渐渐凝住。   他伸手,抹掉她鬓间的一滴水痕:“那你为何要去救祁朝?”   温柠笑了:“我喜欢世子啊!”   “待我挑了公主封号,就跟皇上说,要世子做驸马!”   陆景阳已经能分出她说的是气话   了,却依旧感觉胸腔被剧烈地敲打锤击着。   他用力按住自己的心口,拿她没办法,反正已经失态过一次了,第二次不算什么,他用力吻了下去。   温柠奋力挣扎,拼命反抗。   可她哪里比得过男子的力气,竭尽全力也未能撼动半分。   只能恨恨地从唇缝中溢出一丝破碎的声音:“我……要做……公主,唔……”   一吻结束,陆景阳放开她,指腹慢慢抚上她嫣红艳丽的唇瓣:“本宫说过,茵茵的公主,本宫来封。”   温柠几乎背过气去,可抽噎之下,居然还能想事情,她不明白陆景阳都已经吻她了,居然还愿意封她公主。   她气若游丝:“真的?”   “只要茵茵想。”   温柠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就明白了,陆景阳不需要她进东宫,他只要她爱他。   从头至尾,陆景阳就没有想要她进过东宫,是她震惊于他对她的爱意,竟一时忘了太子殿下不会允许任何人插手东宫。   难怪,难怪前世,陆景阳身边连一个女人都没有,无论是她还是封玉荷,哪一个都算不上是他的宫妃。   是她天真的以为,太子殿下动心后,就会想要她进东宫。   若不是脸上还挂着泪,温柠几乎要笑出来。   她半点未犹豫:“我想。”   陆景阳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想从她的神色分辨出她是否真的这般想,可这张脸上满是泪痕,哭得太过可怜,什么都瞧不出来。   他本以为自己说完,温柠会愣怔无措,会反声质问,却没料到她直接便应下了。   原本想安抚解释的话也无从说起。   陆景阳道:“茵茵不在乎?”   温柠不在乎,她怎么会在乎呢。   她巴不得!这真是太好了!   她伸手拉住陆景阳的衣襟,将脸埋了进去,怕一不小心泄露了心头的窃喜。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陆景阳快察觉不到怀中轻颤,才出声问道:“茵茵?”   “那日在太学院,高台在我眼前坍塌倒下。”   温柠声音很小,她终于肯解释那日的事了:“我亲眼看着世子被埋,我不能不管,殿下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世子去死吗?”   “殿下叫我快走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不是意外了。”   “殿下想收拾朝堂蛀虫,可我也不想殿下殃及无辜,沾上恶业。”   她一点一点说着,声音模糊朦胧。   陆景阳过了片刻,才道:“茵茵那日为何会去太学?”   温柠松开手,她抬起一点脸:“我本来是要去侯府的,可是路上忽然心悸难安,知道殿下在那里,才赶过去的。”   她眼泪还是往下淌,悄无声息,看着更心疼。   陆景阳知道自己不该全信,但他从温柠解释的那刻起,就已经不打算再追究了。   “茵茵。”   温柠偏过头,咬着唇瓣,不想说话。   她视线落在一旁的玉牌上,定定望了半晌。   陆景阳顺着温柠的视线望过去,只看了一眼,就毫不在意地收了回来道:“我会让父皇收回成命,茵茵想要什么?”   他不会现在就让她做公主,亲自册封要待他继承大统的那一日。   他在问她要什么补偿。   呼吸清浅交融,许久后,温柠轻声道:“我要出宫。”   陆景阳眉心蹙了起来,他知道温柠的言下之意,她想出宫常住侯府。   只是他不喜欢温柠去侯府,哪怕是去见侯夫人,都会让他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无能为力的失控感。   温柠出宫那几日,他每次听到手下的人来报,说郡主今日心情甚好,在府上做了何事,他都会想要立刻将让人抓回来。   好似再住下去,温柠就会变成侯府的人。   这种念头来得很是没有道理,但却遏制不住在他脑中冒出。   好在,她回来了。   陆景阳望向温柠,一丝犹豫也无,便立刻拒绝了,他向来不喜欢掌控之外的东西。   他道:“茵茵换一个。”   半晌,温柠开口:“我要重建将军府。”   陆景阳凤眼半眯了下。   他对上温柠的视线,望向眼底,几息后,应道:“好。” 第67章   “七殿下,不能进去!”   “快,快来人,拦住七殿下!”   陆焕一脚踹飞一个试图扑过来的内侍,脸色铁青:“我看谁敢拦!”   他知道祁朝今日进宫见明玉,方才送祁朝出宫,他想来探探明玉的口风,却没想到思鸿阁里里外外尽是皇兄的人。   现在还拦着不让他进,皇兄这是要做什么?!   陆焕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觉得自己应该冲进去,将明玉救出来。   光天化日之下,将殿门阖上,这叫旁人怎么想?   他看皇兄是疯了!   陆焕抬脚就踹,不像是个风度翩翩的皇子,倒像是个凶神恶煞找仇家算账的。   荣顺不敢拦,在一旁嘴皮都快要说破了,可七殿下根本就不听他的,眼看殿门就要被踹下来了,他急得脑门上冒出了一堆细汗。   殿内,温柠惊慌失措:“殿下……”   她推了陆景阳一下,却没推动,着急道:“殿下!”   “茵茵唤我什么?” 奇!书!网!w!w!w !.!q!i!s! h !u!9!9!.!c!o!m   温柠咬了咬唇,耳根红得要滴血,小声急切道:“太子哥哥,七殿下他要进来。”   这声七殿下明显取悦到了陆景阳。   他终于放开温柠,待怀中的人猫儿似地跑进了内殿,这才闲闲低呵一声:“陆焕。”   殿门前的一众人霎时间没了声,过了会儿,荣顺才小心翼翼地道:“殿下?”   “让他进来。”   荣顺赶忙应是,招呼人将殿门打开,恭恭敬敬退到一旁。   陆焕冷哼一声,大步流星迈进去。   他原本气势汹汹,想找皇兄算账,问问皇兄为什么要大白天关殿门还处处让人守着,可在看到皇兄的那一瞬,他就什么都不想问了。   陆焕眼瞳紧缩,死死看着殿内乱了一地的东西。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松开,又攥紧。   根本不用问,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越过皇兄,朝后面望去,想问问明玉是不是被皇兄欺负了。   可一点影子都没瞧见。   陆景阳慢条斯理地拾起桌上的一枚棋子,悠悠抛进棋篓里,问道:“进来做什么?”   陆焕道:“我来找明玉。”   陆景阳抬头看了他一眼:“何事?”   陆焕被皇兄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他站了片刻,说了句没什么,然后转身就走。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待会儿再来!   温柠在最里面的寝殿,她听到陆焕的声音了,若不是陆焕突然来,她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方才,陆景阳问她要什么时,她几乎脱口而出要重建将军府,若不是理智尚存,且不合时宜,她大概真的会笑出来。   只是对方在答应前,那个略带审视的眼神,看得她心跳飞快,像是要从喉间蹦出,险些破功,好在陆焕及时踹向了殿门。   她也跟着顺势移开了视线。   温柠一边收拾自己脸上的水花,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直到听见陆焕和陆景阳都走了,才放松下来,她知道陆景阳这是去见魏临帝了。   她原以为出宫重建将军府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却不曾想在片刻之后柳暗花明,如此轻易便办到了。   温柠觉得自己对太子殿下了解甚少,单知他冷漠无情,晨兢夕厉。   倒是不知他对伦理纲常,半点也不在乎。   所幸她也不在乎。   殿外传来声响,素心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像是怕惊着她,过了会儿才轻声问道:“姑娘,您...您还好吗?”   温柠嗯了一声:“姑姑,我没事。”   素心眉心皱着,很是担心:“奴婢瞧见玉牌了。”   之前   姑娘便同她暗示过,皇上要册封姑娘为公主的事,她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更是想不到内务府来人会刚巧撞上太子殿下。   温柠知道素心担心什么,她唇角翘了翘:“姑姑,我真的没事。”   她将药膏放进素心手里,仰着脸一边等素心替她抹药,一边道:“姑姑,将军府要重建了,我能出宫了。”   素心手一抖,险些将药膏摔出去。   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急急问道:“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温柠点头,虽然事情还未彻底尘埃落定,但八|九不离十:“太子殿下亲口应下的。”   至于陆景阳要如何同魏临帝请示,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素心还是不可置信:“那、那......”   她刚刚从外面进来,不止看到了玉牌,还看到了不少世家公子的画像,最显眼的便是肃国公世子的那张,其中何意不言而喻。   素心想问,太子殿下都生那么大的气了,竟然还答应了姑娘重建将军府的事?   温柠半点也没瞒着,将方才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说完,她歪头问道:“姑姑你说,我是不是该高兴些?”   素心震惊不已,许久都没说话,若非那个人是太子殿下,她恐怕要勒令姑娘再不许同对方往来了,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去,怕是会被戳脊梁骨的。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姑娘的神色,偏偏瞧不出丝毫伤心难过之意。   素心犹豫道:“姑娘当真不在乎?”   温柠笑了起来:“我上次便同姑姑说过,我不在意这些。”   她道:“我若是能早一些知道太子殿下并非要我进东宫,赏花宴那一回,我便不会同他起争执了。”   甚至于更早些,行宫的时候,她就不会装醉。   素心万分不解:“为什么?”   在她看来,太子殿下若是非要姑娘,那还是要有一个名分才好。   温柠道:“那是个能吞人的地方。”   她重生一世,所求之事很少,一是侯府无虞,二是此生顺遂。   只要不进东宫,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甚至陆景阳还愿意保她一世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   重建将军府乃是意外之喜,大不了以后她多哄哄太子殿下嘛。   温柠不是一个喜欢自苦的人,她近来因为这事儿已经恼了许久,像是只困兽被绳网圈住,四下皆找不到出路,可突然有人从上面将网解了开来。   难道不算是拨的云开见月明吗?   陆景阳只是要她爱他。   情情爱爱是最容易演出来的,否则那话本儿里,为何千金小姐会被个一无是处的男子骗了去?   何况她要骗的人是大恒的太子,全京城贵女心尖上的人,温柠觉得,对着太子殿下那张脸,她大可演得逼真一些。   日后,等将军府重建好,她搬出宫去,算不算堂堂太子殿下给她做外室?   温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素心哭笑不得,虽说她还是有些不解,但姑娘高兴对她来说最重要。   她涂完最后一点药膏,将盖子盖好,说道:“姑娘既然有心要让太子殿下觉得您受了委屈,就装得像些,千万别被瞧出来。”   温柠皱了下鼻尖,收敛了几分笑意。   只不过唇角是落下来了,眼底还是透着几分喜色的。   她揉了揉脸,换了个事儿,问道:“昨日拿给姑姑看的信,姑姑可想起是什么东西来了吗?”   邵玉京给她的信上除了说了些北疆近来的事,还提到他从前有东西放在她这儿,等这一回来京城,顺道把东西取回来。   可温柠左想右想也记不起他放了什么东西在自己这儿了。   昨儿她回来,没来得及问,直接将信给了素心,让素心帮她想一想。   小桃年纪比她还小呢,更是记不起来。   素心摇头:“奴婢也不知。”   她猜道:“姑娘同小王爷年岁相近,时常一起玩闹,或许只是些不打紧的东西。”   温柠心道,若当真不打紧,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惦记着要呢,可若是真重要,那前世邵玉京怎么没有来要过?   上一世,她从没收到过邵玉京的信,甚至连面也没见过一回。   难不成是他上辈子并没有来京城吗?   温柠记不起来,求助素心也无果后,索性便不去想了,既然对方信上说要来京城,那到时候她当面问就好。   她对素心道:“外面的那些东西,你和小桃收拾便好,不要叫旁人插手。”   素心点头:“姑娘放心,奴婢省得。”   无论是玉牌,还是世家公子的画像,都不适宜叫人看到,思鸿阁的宫人虽没有二心,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万事谨慎为好。   大殿上刚收拾好不久,陆焕就来了。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小声问道:“皇兄已经走了?”   见温柠点头,才松了口气,他平日倒不怎么怕皇兄,只不过今日皇兄看他的视线,实在叫他瘆得慌。   这会儿见皇兄不在,陆焕一把拉住温柠:“明玉我问你,之前皇兄在这儿做什么?”   他拧着眉,表情异常严肃,和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温柠眼睫轻轻垂了下来,她知道陆焕猜的到。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陆焕问道:“是不是皇兄欺负你?”   温柠摇头。   她不想同陆焕多说她和陆景阳之间的事,无论陆焕站在哪个立场,都太奇怪了!   她正要揭过去,就见陆焕深吸了一口气,语出惊人地问道:“那表兄呢,你不是喜欢表兄?”   温柠愣了一愣,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她道:“我何时说过喜欢祁世子?”   是没有说过,可是证据很多。   陆焕摆事实讲道理:“当初在行宫第一次见,你就盯着祁朝不放。太学院出事,表兄被埋,也是你救他出来的。”   温柠自己都记不得行宫那会儿的事了,难为陆焕还能记着。   “当初许是在看你,你和祁世子坐一处。”   “至于太学院,当时无论是谁,我都会救的,何况我只是唤了旁人来,救世子的另有他人。”   温柠觉得势必要解释清楚,怎么兄弟两个有一个算一个,都以为她喜欢祁朝?   她明明都没同对方说过几回话!   陆焕在她说话时,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作势要从中找出撒谎的痕迹,可惜注定是找不到的。   温柠不可置信:“难不成你一直以为我喜欢祁世子?”   陆焕表情讪讪:“我、我弄错了。”   他低头认错,可又十分不甘心:“表兄难道不好吗?相貌堂堂,文武双全。”   温柠淡淡反驳道:“若是如此,太子殿下岂不是更好?”   陆焕急了,他站起来,绕着方桌转了两圈,又坐下:“可皇兄也不能喜欢你啊!”   温柠挑眉,朝他望过去。   陆焕实在不能接受,他想不通明玉怎么就要成他的皇嫂了。   他觉得不能再拖了,他得在木已成舟前戳破皇兄虚伪的面目,他深吸一口气:“明玉,你知不知道,我同皇兄说过,我倾慕你许久。”   温柠愣住。   下一刻,就听陆焕口无遮拦道:“他现在还同你剖白心意,岂不是兄夺弟妻?!”   温柠眼睛瞬间瞪大了一圈,跳起来死死捂住陆焕的嘴。   “你胡说什么!”   “唔——!” 第68章   陆焕一口气好险没上来:“唔,唔唔——”   他扒拉开温柠捂着他的手,控诉道:“明玉,你好狠心!”   说完,捂着自己的喉咙,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作势要倒下去。   温柠侧身避开   ,一点也没要扶的意思。   陆焕只好自个儿伸手撑住桌子,眼明手快地将自己拉了上来,待坐稳了,陆焕摸了摸鼻尖,小声支吾道:“我方才说错话了。”   温柠横了他一眼。   陆焕只觉明玉深得皇兄真传,否则怎么看人也这么凶巴巴的,他小心赔罪:“我方才口不择言,都是些胡言乱语,做不得真!”   温柠瞪他:“你还想当真?”   陆焕:“没有没有!”   他百口莫辩,只能乖乖认错,毕竟是他一时说话没有过脑,胡乱瞎说。   温柠气恼了会儿,问道:“你什么时候跟太子殿下说的?”   陆焕老实回答:“在行宫的时候,就是我不小心闯进汤泉宫的第二日。”   他说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等说完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虽说汤泉宫一事本就心知肚明,可之前毕竟没有说破过。   陆焕觉得他今日大抵不该说话,否则怎么会错漏百出。   一定是因为皇兄和明玉的事让他太过震惊,这才昏了脑袋。   陆焕结结巴巴找补:“没、没什么汤泉宫,就是皇兄第一次去行宫那日。”   温柠仔细回想了一番,心道难怪太子殿下那一次回京城,要特意留人看着陆焕。   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那回京前突然不理她也是因为陆焕?!   温柠倏地望向陆焕,觉得方才自己不该就那么轻易放手的,该好好捂一捂他的嘴。   她气恼道:“你好好的,干嘛要胡乱说这般话?”   陆焕正瞅着她的脸色呢,眼见着越来越差,赶紧为自己分辩道:“我只是想糊弄皇兄一番,让他别对你动心思,谁想皇兄竟如此不讲规矩。”   他为自己分辩,还不忘损陆景阳一句。   陆焕蹙了蹙眉,道:“明玉,我不想你入东宫,做郡主不好吗?你要是做了皇兄的人,往后我们见面都难。”   他说得真心实意,语气分外诚恳。   温柠心道,太子殿下连伦理纲常都不在意,岂会在意你胡编乱造的假话。   怕是当场就识破了!   她若是早知道,算了,早知道也不能怎么样。   温柠看在他真心为自己着想的份上,安慰了他一句:“放心,我不会进东宫的。”   这回轮到陆焕傻眼了,他本还想再劝一劝,闻言,结结巴巴道:“什、什么意思?”   温柠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上:“不要多问。”   陆焕点头闭嘴,同时还眨了眨眼。   回去的路上,他琢磨了一下,心道难道明玉其实并不怎么喜欢皇兄,只是还未回绝,不想他插手。   陆焕越想越觉得可能!   皇兄那么自傲一个人,虽说容貌盛些,可又不会讨姑娘家欢心,明玉自然是瞧不上的。   明玉可是在皇宫里长大的,才不会被皇兄那点儿权势迷花了眼。   陆焕自觉发现了真相,他哼了两声小曲,乐不可支地走了。   待快要到自己宫里时,才骤然想起来祁朝托他问的事,一派脑袋,朝身后思鸿阁的方向望过去。   犹豫几息,陆焕还是没回头,明玉如此直白的回绝,定是半点也无意的。   可惜表兄一片思慕之情。   他想了想,预备等会儿出宫去一趟国公府。   陆焕刚走没一会儿,太和宫便来了消息。   宫人道:“郡主,皇上请您过去。”   温柠之前已经换过衣裙了,所以片刻也没耽搁,等她到太和宫,发现太子殿下也在,坐在下首处,看样子刚同魏临帝说完事儿。   魏临帝见了她,转头对太子道:“你出去,朕有话和茵茵说话。”   温柠不知陆景阳同魏临帝到底说了什么,不过她瞧着魏临帝的模样,像是气得不轻。   倒是太子殿下,面上一派闲适,什么也瞧不出来。   陆景阳拱手告退,出去前还留了一句:“父皇别动怒,以免吓着茵茵。”   魏临帝气不打一处来:“朕不是你。”   待陆景阳一走,魏临帝喝了两口茶,开口便问:“茵茵,你实话告诉朕,太子有没有欺负你?”   一模一样的话儿,温柠刚刚从陆焕口中听过。   不愧是父子,连语气都差不多。   温柠自然是摇头的。   她眼神有些懵懂,语气分外无辜,像是什么也不知,问道:“皇上怎么突然这么问,太子哥哥方才惹您生气了?”   魏临帝摆手,过了片刻轻叹了一声。   他望向乖乖坐着的小姑娘,忍不住心下又是一叹:“朕本想着若是赶得及,或许能在去灵台山前,亲自送茵茵出嫁。”   温柠闻言,不由愣了一愣。   她这才知道魏临帝为何这般着急,要她立刻就将驸马的人选定下。   温柠作为未出阁的姑娘家骤然听到出嫁一词,微微红了红脸,却没有继续问自己的事,而是关心道:“皇上是要去灵台山小住吗?”   魏临帝道:“灵台山风水宜人,有助于朕感悟天道。”   温柠表情惊讶,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过了会儿,才红着眼眶道:“茵茵会想您的。”   她语气万般不舍,留念依赖不似作伪。   魏临帝何尝不想这京城的繁华,只是大道无情,要想成仙,先是要斩断凡尘俗世。   再高的权势也无法和与天同寿的诱惑作比。   他幽幽叹了口气,动作轻柔地拍了拍温柠单薄纤瘦的背,道:“朕这还没去呢,茵茵乖,快别难受了。”   常言道,不痴不傻不做家翁。   他虽是皇上,却也是太子的父亲,如何瞧不出自己皇儿的心思。   他本以为太子秉性冷酷,能将七情六欲压下去,茵茵毕竟唤了他这么久的哥哥,身份岂能轻易转变。   可太子非但没压下,还变本加厉丝毫未加收敛。   更可恨的事,连指婚都被他一口回绝了!   刚才,太子就坐在这下首的位置,语气淡淡道:“茵茵还小,儿臣亦不着急。”   不过是借口罢了,他看他根本就没有要立太子妃的意思,这么多年,也没有哪个世家大族成功将姑娘塞进东宫的。   只是魏临帝没想到,太子连他自己看中的,竟也不要。   若他看中的人不是茵茵,魏临帝或许会赞他一声好。   可偏偏是茵茵。   手心手背都是肉,茵茵虽不是他亲子,可亦养在身边多年,和亲子有何区别,否则他也不会动册封公主的心思。   但终究没人能越过太子。   魏临帝道:“太子同朕说,茵茵想出宫?”   温柠小声嗯了下,点了点头。   她点头时,眼睫轻轻垂着,抿起的菱唇显得十分无措。   魏临帝心中一叹,罢了,既然太子有意拿将军府做为补偿,那便随他去。   从太和宫出来,温柠不意外地看到了陆景阳的身影,对方站在廊下,身形若青松苍柏,端正挺拔,仿佛任何事都无法撼动分毫。   温柠定定看了几眼,才走过去:“太子哥哥。”   陆景阳转过身,视线垂落下来,扫过那瓣樱粉色的菱唇:“父皇同你说了什么?”   温柠并没有要瞒着的意思,答道:“皇上问我愿不愿意出宫。”   她仰头问:“是太子哥哥说了吗?”   陆景阳从喉间嗯了一声,他道:“将军府不日就会动工,茵茵若是有其他要求,可以随时告诉工部。”   温柠没想到还能提要求,她目的达成,心情瞬间好了不止一个度,决定哄一哄面前这个人,毕竟魏临帝就要去灵台山了,她以后还长长久久地用得着对方呢。   她道:“那日的事,太子哥哥还在生我气吗?”   陆景阳长眉微微扬了下:“茵茵不是已经解释过了?”   温柠咬了下唇,声音有些低,夹在风中,   像是一吹就散了:“太子哥哥不信我。”   她脑袋也跟着低了下来,揪住陆景阳的一小片衣袖,小声说着:“太学出事那日,我被吓坏了,眼睁睁的看着祁世子被碎裂的高台埋住,瞬间不见了人影。”   她声音发抖:“太子哥哥,我真的好害怕,倘若祁世子真的死在我面前,往后每一个晚上,我都不会再安生。”   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头顶,动作轻柔,只是声音微冷:“无事,祁朝还活着。”   温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太子殿下当真是小心眼。   不过她也没打算再继续说祁朝的事,点到为止。   她掐了掐掌心,眼里泛上星星点点的湿意:“那日,从出事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担心太子哥哥,连自己的脚踝扭伤都没有意识到,一直到知道太子哥哥平安无事,才摔倒。”   “太医令来看诊时说,我的脚踝早在之前便扭到过一回,可在之前我连疼都没有感觉到。”   “太子哥哥,你知道,我明明最怕疼了。”   温柠仰头,朝陆景阳望去,她唇瓣微微抿起一些,显得委屈又可怜。   她敢赌太子殿下一定在之前问过太医令,她脚上的伤。   果不其然,陆景阳神色柔和了下来。   他知道温柠怕疼,不止怕疼,亦怕黑。   但是太学院出事那个晚上,她却什么也没顾上,只带了一个婢女就匆匆跑来了东宫。   所以那晚,即便他在盛怒之下,也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在听到她摔倒时,出去将人抱进来。   他手指沿着温柠姣好的面庞慢慢落下,直至勾住她的下巴,而后低头覆了上去。   温柠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唔了一声,慌忙朝四下望去,想说这里还是太和宫。   却被陆景阳捏着下巴,勾了回来:“茵茵,专心。” 第69章   立夏前,将军府动工。   温柠去侯府用膳,听伯恩侯感慨:“皇上竟如此疼你。”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提了一下,还没等到茵茵答复,将军府就已经开始重建了。   同僚知道他同温家关系匪浅,私下打听皇上此举何意,每次都被他三言两语给揭了过去,还能是何意,皇上疼爱茵茵,善待忠臣之后。   伯恩侯咂摸了一口酒,道:“可惜皇上近来愈发沉迷修仙问道,不重国事。”   言语之中颇多感叹,温柠甚至从中听出两分怅然来。   侯夫人夹了一筷子菜放在他面前的碗碟里,笑意盈盈道:“多用些,那些私底下的话留到无人时再说,别在孩子们跟前讲。”   伯恩侯顺势吃了一口:“多谢夫人提点。”   温柠忍不住搓了搓膀子,一扭头,就见楚照衡同样一脸牙酸的表情。   两人赶紧埋头用膳,一吃完就立刻跑了。   东拉西扯了几句闲话,楚照衡道:“再过一阵子就到端阳了,到时记得出来看龙舟,我在清月楼定了位置。”   赛龙舟原本是南方的活动,不过这几年京中南方学子多了起来,这活动也就在京城办起来了,百姓看个热闹。   而清月楼又正对着柏宁河,是观看比赛最佳的地方,往往要提前上许久预定位置才行。   温柠点头应了下来:“离五月初五还有大半个月呢,清月楼今年这么早就能定位置了?”   楚照衡道:“这还早?再等两日,想定也定不上了。”   温柠道:“何必非要在清月楼,柏宁河那么长,两侧不还有其他的酒楼茶坊么,那么多店家呢。”   楚照衡理由充分:“清月楼最高,位置最好。”   约好端午节出来,温柠回宫。   她特意让车夫从正在修建的将军府门前经过,挑帘望了望。   皇上亲批的宅子,工部哪里敢怠慢,何况因为前一阵太学院的事儿,工部的人刚被轮番查审了一遍,这会儿力求尽职忠心。   温柠瞧着进度,甚是满意,若是动作快,入秋前便能完工。   回宫后不久,太子殿下便来了。   自从那日册封公主一事被按下后,太子殿下倒是得空便会来思鸿阁。   温柠起先还有些不习惯,毕竟以往都是她往东宫跑,有时一待便是一整日。   可几次之后,她就体会到了好处。   太子殿下是得空才会来,来之前还会遣宫人来知会一声,不必她特意去东宫等着,一人甚是无趣。   况且思鸿阁与东宫离得不远,太子殿下脚程快,走两步便到了。   陆景阳进来时,温柠刚刚换了外衣。   她正要将大哥送她的笔收起,就被陆景阳揽过了腰,抱在怀中。   她一声惊呼还未溢出口,灼人的热意便落了下来,下巴被轻轻抬起扣住,唇瓣酥麻一片,一点一点被细细吻过。   待一吻结束,陆景阳才松手,却未退开。   他道:“方才去侯府了?”   温柠脸上还热着,每次陆景阳要吻她,都来得猝不及防,太子殿下这张俊逸非常的脸骤然凑近,惹得她心悸不已。   若非理智尚存,加上姑娘家的矜持,温柠都要反扑回去了。   她点头应了一声,道:“大哥说他在清月楼定了位置,太子哥哥要一同去吗?”   陆景阳不答反问:“茵茵要我去吗?”   温柠恼了他一眼,撇着嘴不高兴道:“太子哥哥不得空便不得空,非要问我,难不成要我说不愿吗?”   陆景阳笑道:“我何时说过不得空?”   温柠眼睛一亮:“那太子哥哥便是要一同去了?”   她揪着陆景阳的衣襟,两人挨得极近,温柠的视线在太子殿下的唇瓣上慢慢描摹了几息,忽然就生出了一点儿小心思,她趁着陆景阳未反应过来时,飞快地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这还是温柠头一次主动吻他,哪怕只是落在唇角。   陆景阳原本闲适放松的神色骤然凝住,像是被定身一般,但却只愣了短短一息,下一瞬便转势按住温柠的脊背,重新吻了上来。   这一回的吻热烈汹涌,仿佛将平日里的游刃有余中撕开了一条裂缝,露出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控。   温柠舌尖舔了一下。   下一刻,陆景阳手掌落下,猝然收紧,用力握住那截纤细柔软的腰肢。   温柠蹙眉,发出一声嘤咛:“疼......”   腰间手掌收了力,但这一吻却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直到她呼吸急促起来,一双柔夷本能地按在对方的胸口往外推。   陆景阳在她挣扎反抗前,终于放开了她。   温柠睁着雾蒙蒙地一双眼,望向太子殿下额前落下的一缕发丝,勾着唇角笑了起来。   陆景阳声音暗哑,警告出声:“茵茵。”   温柠这才敛住了笑意。   她方才只是没忍住,谁让太子殿下同她凑得这般近的,任谁来都会把持不住,想要一亲芳泽的。   她眼睫慢慢垂了下来,佯装羞涩,替自己找补:“我喜欢太子哥哥。”   陆景阳喉间滚动,半晌溢出一声嗯。   他移开了视线,克制了几息,松开怀中之人,若是再看两眼,他一定会接着吻下去,茵茵的唇瓣今日就要肿起来了。   在此之前,陆景阳一直以为自己并非重欲之人,和父皇不同。   可自那日,他失控之下吻过茵茵后,便知道自己错了。他和父皇没什么不同,七情六欲皆在,唯一的区别便是,他只喜欢茵茵一人。   欲望皆是软肋,尤其是情欲,甚是无用。   所幸茵茵是他的。   陆景阳眼底的情愫一点点褪去,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模样。   温柠在一旁看了个全,不慎在意地撇了撇嘴。   她在陆景阳望过来时,又迅速垂下了眼帘,低着头乖乖坐着,像极了少女怀春,羞涩地不敢多看情郎一眼。   她小声央道:“太子哥哥,   你先出去好不好。”   陆景阳没有应声,不过片刻之后,还是依言走了出去。   温柠这才抬头,她方才险些露馅,将军府还未建成,她还得让太子殿下多内疚一些,好在修建将军府的时候补偿一二。   至于之后,只要魏临帝在去灵台山之前不动侯府,那这一世侯府便不会出事。   温柠算了算时间,差不多正好赶上将军府建成。   她压了压唇角,脚步轻快地朝外走去。   五月初五,端阳节。   温柠在思鸿阁用了早膳,又慢条斯理地由着侍女画了个桃花妆,这才出宫。   龙舟赛开赛的时间临近正午,酒楼茶坊的贵客点了酒菜,一遍对酌一遍观赛,岂不美哉。   不过温柠觉得,多半是这些酒楼茶坊的东家特意指定的,毕竟这一日能订到雅阁的客人身份非富即贵,各个出手阔绰。   而龙舟赛的奖品用具,酒楼茶坊的东家们出资支撑了不少,自然要借着这一日好好赚一笔。   温柠出宫时,已经快巳时三刻了。   等到了清月楼,马车停住,温柠刚迈出来就看见了楚照衡。   她弯眼一笑,高兴道:“大哥你怎么下来了?”   楚照衡反手给她扣了一顶帷帽:“远远就瞧见你马车了,真是一点儿也不肯早来。”   温柠整了整帷帽,她自己倒是忘了,眼下不是元宵,白日里她穿得再普通也是容易被认出来的,一边系带子,一边道:“我这不是正正好嘛。”   楚照衡替她理了两下:“太子殿下都到了,楼上等着你呢。”   温柠这倒是惊讶了,陆景阳今日有事在身,明明一早就不在东宫了,还特意让宫人来传话,说是让她一人去清月楼。   她原以为陆景阳今日是来不成了,就算能赶来,应当也是正午之后的事。   温柠问道:“太子哥哥什么时候到的?”   楚照衡道:“两刻钟前。”   两人话说完,温柠也将帷帽戴正了,跟着大哥一路往清月楼四楼去。   还未进门,便瞧见了门口立着的侍卫。   这下不用大哥指,她也知道陆景阳在哪个雅阁里了。   临窗最好的位置特意留着,温柠半点没谦让,直接坐了过去,伸手托腮支在窗沿上,朝下望去,柏宁河净收眼底。   楚照衡挨着温柠,坐在她右侧,两人皆兴致勃勃,还未开赛便开始打赌今年会不会有翻了的龙舟了。   陆景阳对赛事无感,偶尔在听到震天喊声由远及近时,才瞥上一眼。   “这一艘好快,站在船中敲鼓的那个是谁?”   “今年的武状元,茵茵觉得如何?”   温柠心不在焉嗯了一声:“什么如何?”   楚照衡凑近,长眉向上挑了下:“样貌如何?”   温柠没扭头看他,还盯着龙舟瞧呢,闻言特意又看了一眼,这么远的距离哪里能看的清样貌,不过瞧着身形,想必也不会太差。   她正要点头,后脊便抚上一只手。   温热的掌心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一点一点往上移。   陆景阳清冷闲散的声音响起,不紧不慢地将楚照衡方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茵茵觉得如何?”   温柠只觉后脊一片酥麻,她忍不住打了个轻颤,飞快摇头道:“不如何。”   旁边,楚照衡不信:“那你问来做什么?”   温柠只想给他一脚。   身后的手已经快碰到她的肩了,温柠赶紧道:“他鼓声敲得太密了,说不准要翻船。”   说完,防止楚照衡再胡乱瞎问,她起先岔开了话头:“太子哥哥上午去做什么了?”   陆景阳倒未瞒着,道:“北安王原定今日进京述职,不过临近京城突染热症,需迟上几日才能到。”   温柠一顿,转过身来:“北安王?”   陆景阳道:“茵茵认得?”   “嗯。”   “从前在北疆,偶尔会去王府做客。” 第70章   温柠这么一说,连楚照衡都转过了头。   他担心茵茵想起从前之事,心里难过,想打个岔将这话揭过去。   温柠倒是不在意,上辈子她便已经接受了父母双亲离世的事实,虽说偶尔记起会难受,但也不会只提一提从前,就痛哭出声。   她道:“不过我与王爷算不得熟,那会儿我年岁小,北安王爷身形高大健硕,我瞧着害怕,一去便躲着。”   楚照衡没见过北安王,北疆五年一述职,上一回因着皇上亲临北疆,北安王都没进京。   不过他听军中好友提过北安王,对方一身奇力,英武非凡,北疆民风彪悍,若非北安王那个身板,恐怕还制不住。   他道:“听说这回,小王爷也一同来京城了。”   陆景阳略一颔首。   他放下酒盅,望向温柠:“茵茵看来同小王爷关系很好,已经提前得到消息了。”   楚照衡一愣,扭头问道:“真的?”   温柠知道瞒不住,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如此洞若观火明察秋毫的能力干嘛用在非要用在她身上。   她点头,同两人道:“前些日子陆焕去了一趟北疆,帮小王爷带了封信给我,信上只说是要来京城,却没说何时来。”   所以她方才听到北安王时才惊讶了一下。   楚照衡对她和小王爷的事很是好奇:“茵茵一直同小王爷写信往来么?”   他话刚问出口,温柠就觉得后颈一凉,想到自己之前每个月一封往边关去信的事儿,她赶紧摇头否认:“怎么会,若不是陆焕正巧去了北疆,我都快忘记对方了,如今也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小王爷是何样。”   楚照衡噢了一声,愈发好奇:“那茵茵在北疆时同小王爷什么关系如何?”   温柠实话实说:“只是幼时玩伴罢了,时常打架呢。”   她有意说得差些,以免太子殿下小心眼,为了这么点儿事给她记上一笔。   谁知道楚照衡不按常理出牌,闻言,一脸惊讶,感叹道:“那岂不是同茵茵青梅竹马?”   温柠急了:“这怎么能算青梅竹马呢?”   她瞪了大哥一眼,说道:“我同小王爷都这么多年未见了,那会儿的事早就忘了,就算面对面见着恐怕都认不出彼此。”   楚照衡不跟她争辩,扭头拉陆景阳来评判:“殿下觉得算不算?”   温柠只想把大哥嘴塞起来,她脖颈僵着,没敢朝身侧望,佯装自个儿在专心看龙舟比赛,结果半晌没听到陆景阳的声音。   她转过身,视线同陆景阳撞了个满怀。   温柠咬了下唇:“太子哥哥。”   陆景阳轻笑了一声:“嗯,不算。”   他道:“茵茵从小就在宫里,哪有什么青梅竹马,皆是胡说八道。”   楚照衡牙酸了半刻,他只当太子殿下这是在哄茵茵,也笑了起来,举手做了个婢女请安的动作:“是,都是我胡说八道,我同茵茵道歉,还望茵茵海涵。”   温柠配合地摆了摆手:“快快平身。”   两人笑作了一团。   陆景阳唇角抬起,又落了下去,笑意不达眼底。   他本以为茵茵孤身一人,无论北疆还是京城,都只有他,一个侯府已经让他心生不快了,没想到如今还冒出个北安王来。   温柠没注意到陆景阳的神色。   窗外柏宁河上决出了获胜的两队,待会儿龙舟赛最后一回的比试就要开始了。   河岸两侧挤满了百姓,叫好欢呼声此起彼伏,热闹地不得了。   温柠兴致勃勃,同楚照衡打赌哪一队能赢,两人口头约了赌注,若是一个赢了,另一个得连着请十日的客,请客的地儿就定在清月楼。   楚照衡道:“茵茵若是输了,可不许赖账。”   温柠抬着下巴,小瞧他:“大哥才是不许赖账,俸禄够不够付?若是不够,回府上取银钱,被侯爷知道了,不会又要挨打吧?”   楚照衡哼道:“怎么不够,茵茵带够了就成。”   温柠一笑:“我有太子哥哥啊,万一输了,让太子哥哥给你盖个印儿,不就成了。”   她转过来瞧陆景阳,问道:“太子哥哥给不给付账?”   陆景阳抬眼,他方才在想着北安王的事,结果茵茵只问了两句便不甚在意了,北安王来京的事甚至连龙舟赛事都比不过,想来在北疆时确实算不得亲近。   他失笑道:“给。”   温柠得意挑眉:“大哥要不要再加一点   添头?”   楚照衡举手讨饶。   他是不缺银钱,但怎么能跟太子殿下相提并论,就算他把田契地契都压上,太子殿下恐怕连一点眼风都不带瞧的。   楚照衡催道:“请十日的客就成,小赌怡情,你快些选,马上要开始了!”   温柠没怎么犹豫,直接往河心上一指:“蓝色带子的。”   她会选这一队理由很简单,因为另一只队伍中间敲鼓的人正巧是方才她多问了一嘴的武状元,不过问了一嘴,太子殿下的掌心就覆过来了,若是再选对方的龙舟,保不齐太子殿下会做什么。   温柠还不想让大哥知道她和太子殿下的关系,否则一定会被念叨上许久。   她还记得年前那回,大哥一脸严肃,要她上心的模样。   温柠觉得,若是被楚照衡知道,太子殿下只是想要她爱他,那说不准大哥会直接同陆景阳反目成仇。   她托腮,直觉十分有可能。   温柠心道,倘若深究起来,她同太子殿下其实是一样的人,看着温良守礼,其实骨子里皆为离经叛道,半点不在乎那些虚名。   她殷切地盼着将军府早日修建好,然后将东宫库房那一堆属于她的宝贝全带回来收好。   放在东宫安全是安全,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   旁边,楚照衡狐疑地望了她一眼:“这么快就定好了,茵茵莫不是提前就知道吧?”   温柠义正辞严地表示抗议:“说什么呢,难不成我会为了十顿饭就去收买划龙舟的人吗?这买卖也太亏了!”   不过她确实提前就知道结果了。   上一世,她也和大哥来清月楼观赛过,不过旁边坐的不是太子殿下,是侯夫人。   之前她问大哥武状元的事,是因为前世这一日,对方的龙舟翻了,鼓声太密便是侯夫人点出来的原因。   她记忆朦胧,所以记不清是第一回 还是第二回翻的了。   现在看来,必然是第二回 。   若不是太子殿下过于小心眼,她倒是愿意让大哥赢一次,反正是太子殿下付账,她左右是亏不了的。   说起来上一世,温柠记得,侯夫人原本有意让她见一见这位武状元,不过后来因为翻船,就不了了之了。   上辈子大哥可是暗戳戳地说了不少对方的坏话,试图在她第一次见到人前,就留个坏印象来。   盖是因为那会儿侯爷也希望她能重振将军府的门楣,若是嫁入高门大户,那便是不可能之事了,可武状元的身份就很合适,日后又有侯府相携,必会节节拔高。   可惜后来不久,侯府就出事了。   温柠记起来这些事,不由得紧了紧攀在窗框上的手指。   她没留心,手指的指腹按到了窗框上的细刺,当即嘶了一声。   楚照衡急忙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眼下瞧了瞧,看到了个细小的血点,皱着眉道:“也不用这么激动,这最后一场还没开始呢。”   他说着捏了两下指腹,就准备找东西将小刺挑出来。   温柠喊了一声:“大哥,疼!”   她急急就要把手缩回来,一根小刺,不碰也不痛的,大哥这么一捏,快要疼死了!   她道:“大哥你别弄,等我回宫让太医来处理。”   楚照衡不惯她:“就一根小刺而已,哪里还要去请太医,忍一忍,很快的。”   温柠坚决不肯,可她抽手又抽不回来。   两人正僵持着,旁边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道:“我来。”   “太子殿下?”   “太子哥哥——”   两人异口同声,不过一声是疑问,一声是讨饶。   温柠朝大哥望了一眼,又看向陆景阳,觉得还不如就让大哥来呢,太子殿下心狠手辣,搞不好更疼。   陆景阳在膝上放了一方帕子,示意她将手伸过来。   温柠见躲不过去,只好将手伸了过去。   陆景阳俯身凑近,温热的呼吸扑洒在温柠的掌心上,她半闭着眼睛,忍不住缩了缩肩:“太子哥哥,你轻点儿。”   对方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温柠都做好了疼的准备了,谁想不过几息,陆景阳便放开了她的手:“挑出来了。”   她摩挲了一下指腹,果然感觉不到疼了,可方才陆景阳帮她挑刺的时候,她也没感觉到疼,简直算得上温柔体贴。   温柠半点不吝啬,甜滋滋地夸道:“太子哥哥比大哥对我好多了!”   楚照衡冷呵,直接将头扭了过去,眼不见为净。   陆景阳清咳了一声:“龙舟赛开始了。”   他在温柠转过去之后,才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无论茵茵有多少故交,也只是过去之事,如今和他最为亲近。   不,该说亲密才对。   陆景阳唇边微微扬起,这是一个完完本本属于他的东西。   可又和他那些收藏在东宫库房的冰冷物件不同,茵茵鲜活生动,再难寻第二个。   清风楼下,呼声四起。   “龙舟翻了!”   温柠得意不已,伸手道:“大哥,你输了!快,十顿饭的银钱!”   楚照衡朝快伸到自己眼皮底下的手心拍了一下,还有些不服气:“少不了你的,急什么。”   温柠不跟他多说,转头道:“太子哥哥,你是见证人,可不许大哥赖账啊!”   陆景阳笑道:“茵茵放心,从他俸禄里扣。” 第71章   赌约即日兑现,楚照衡一口气定了十日的午饭。   温柠日日往清月楼跑,都快要把自己跑厌烦了,好在清月楼的招牌菜不少,她吃得也不多,日日来还能尝到新花样。   虽说见者有份,但太子殿下分身乏术,这几日同魏临帝一道听北安王述职,更是忙得不见人影,所以吃饭的只有温柠和楚照衡两人。   兄妹两坐在雅阁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温柠问道:“侯爷知道了咱们打赌的事儿,有没有提棍子上家法?”   楚照衡拿筷子的手一抖,不自在地动了动腿,黑着脸道:“快些吃饭,请客也堵不上你的嘴。”   温柠噗嗤笑了出来。   侯爷家教很严,上一世生怕她和大哥走歧路,尤其严令禁止两人去赌坊之类的地方,知道他们兄妹口头打赌,还要警告一番。   不过大哥对赌博一事亦是十分厌恶,无论是赌坊,还是秦楼楚馆,皆是一概不去的。   温柠道:“跟侯爷说,我错了,绝没有下回。”   楚照衡横了她一眼:“要说自己去说,我才不上当,再去讨一顿打。”   温柠哈哈大笑。   她一顿饭吃完,东西没吃多少,光顾着笑了。   待吃完出来,隔壁雅阁的门也同一时间被拉了开来。   温柠闻声好奇转头去瞧,就见对方正好也朝这边望来,身形极高,英挺俊朗的脸上棱角分明,一副少年将军的模样。   温柠不认识,轻轻一颔首就将视线收了回去。   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同她搭话道:“方才是你在笑?”   温柠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对方道:“何故发癫?”   温柠:“......”   楚照衡迟一步出来,正好听到这一句,当下脸色就冷了下来。   温柠算着自己今日出宫身边暗卫的人数,半点都没拦,甚至还往后退了半步,好给大哥腾个地儿施展拳脚。   倒是对方见了楚照衡出来,先是惊讶了下,然后转向温柠拱手致歉道:“在下不知姑娘有同伴,以为姑娘患有疯癫之症,还望姑娘见谅。”   他不道歉还好,一道歉,温柠脸更黑了。   她冷哼了一声:“公子就是如此搭讪姑娘的?瞧着仪表堂堂,没想到竟是个纨绔。”   楚照衡表情也不好,哪有人听到自己妹妹被说会高兴的   。   对方身边跟着的侍从眼见着气氛不对,赶紧拽了自家公子一下,拱手抱拳解释道:“我家公子真是好心,因府上夫人患此病,正好有治癫症的奇药,故有此问!”   侍从语气十分客气,力图将这场风波压下去。   温柠和楚照衡俱是一脸狐疑,尤其是楚照衡,垂在身侧的拳头默不作声地紧了紧,俨然半点没信。   他长眉凝起,呵道:“满口胡言!”   对方见状也上前了一步:“我实话实说,又是好心,何来胡言?”   侍从急了,一边死死拉住自家公子,一边道:“我家公子乃北安王世子,二位一查便知,绝非胡言!”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愣。   温柠本来好好地站在后面看戏,闻言顿时上上下下将对方打量了个遍,不可置信道:“邵玉京?”   对面邵玉京一脸直楞:“姑娘认得我?”   温柠笑了,偏头同楚照衡道:“大哥,我就说见面也不认得吧。”   她对邵玉京道:“小王爷前阵子刚托人给我带了信。”   “茵茵!”   邵玉京瞪大了眼睛,亦是震惊无比:“茵茵,你长这么大了?!”   温柠:“……”   她觉得她的这个儿时玩伴兴许脑子不怎么好。   邵玉京说完,自觉失言,哈哈笑了几声,以掩饰方才的尴尬。   温柠也没在意,介绍楚照衡给对方认识:“这是我大哥。”   然后赶在邵玉京发问之前,将两家关系飞速解释了一遍,成功将对方一肚子问题给压了下去。   解释完,温柠接过楚照衡给她端的一杯茶,一饮而尽:“没问题了吧?”   邵玉京:“……没了。”   回宫后,温柠将今日遇上邵玉京的事说了一遍。   素心失笑:“小王爷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同小时候一样还这么莽撞。”   她道:“亏得是身边带着人,京城的人认不得他,多的是心高气傲之辈,以后起争执的情况多着呢,小王爷再这么直愣愣的,迟早要吃亏。”   温柠点头:“吃亏是福。”   素心笑出了声:“姑娘可真是半点不担心。”   温柠想了想邵玉京的身板,觉得也不用太担心,多半没人能打得过他,就算遇上像她这样带侍卫的,到时候自报家门就行了。   素心又道:“姑娘问过小王爷要取什么东西了没?”   温柠一拍脑袋:“诶呀,光顾着叙旧了,哪里还记得。”   “不过我们约了明儿见,明日再问就是了。”   她今儿回宫的时辰定了,不宜迟,所以只匆匆说了几句便同邵玉京分开了,约了明日再叙。   正说着呢,陆焕不请自来,正巧听到最后一句,当即质问道:“你明日又要出宫?怎么日日都出去!”   温柠被问得很是莫名,对陆焕的态度更是不明所以,魏临帝和陆景阳都没管她出宫,陆焕这么着急做什么。   她点头,不轻不重嗯了一声,反问道:“你最近不也经常出去?”   陆焕:“我是有正事。”   温柠:“我亦是有正事。”   陆焕说不过她,坐下来,喝了几口茶,声音闷闷地问:“明玉,将军府是不是要修建成了?”   温柠摇头道:“倒是没那么快,最早也要到入秋之后。”   她说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明显添了几分,满怀憧憬,可以说是十分欢喜了。   陆焕看在眼里,不由得咬了咬牙,前阵子父皇下令修建将军府后,他就忍不住想问明玉,是不是准备搬出宫去了。   他舍不得明玉出去,可又知道明玉肯定是高兴的。   陆焕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心里的急躁,说道:“你明儿去哪,我也要去。”   温柠纤眉微微抬了下:“我是去见邵小王爷,你去做什么?”   陆焕想了片刻,理直气壮:“叙旧!”   “我前几个月刚见过小王爷,如今小王爷来京城,我自然要尽一番地主之谊的!”   温柠:“……也行。”   第二日一早,陆焕就等在了思鸿阁。   他比温柠还要积极,还特意换了身平常不常穿的衣裳,不知道的以为同邵玉京几年不见之人是他呢。   温柠出来时,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珍兽园中追着人炫耀大尾巴毛的孔雀。   上了马车,陆焕才想起来问:“明玉,你什么时候见到小王爷的?”   “昨儿在清月楼,凑巧遇见的。”   温柠说完,转而问道:“你去北疆时住在王府了?”   陆焕如实道:“是住了两日,我只是因事去北疆走一趟,并没有多留。”   温柠挑眉:“那这有何旧要叙的?”   陆焕义正言辞地反驳她:“怎么没有,那可是足足两日呢,能说多少知心话!”   温柠实在想象不出来陆焕和邵玉京说知心话的场面,她狐疑地朝旁瞅了眼。   陆焕动了动身子坐正,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反正我今日一定要跟过去,明玉你休想甩掉我!”   温柠也没想甩掉他,她只是想问问陆焕,邵小王爷是不是遇上谁都是一副耿直跳脱的样子,也太容易招恨了。   不过陆焕也只待了两日,想必也问不出什么。   到地方后,温柠先去见了北安王。   北安王已经知道她要来了,一声洪亮的嗓音穿透力十足:“茵茵!”   温柠起身要迎,才走几步,就见北安王大步流星走进前厅,伸手就将温柠抱在了怀里,使劲拍了两下背:“几年不见,茵茵都长这么大了!”   温柠不用辨认了,她确信,这一定是北安王。   她这小身板,实在禁不起北安王再来几下,于是赶紧挣扎地脱身出来。   北安王丝毫没在意,坐下后问道:“茵茵可还记得我?”   温柠昧着良心点头。   北安王老泪纵横。   温柠有幸见了回八尺大汉落泪的模样,眼眶巨颤,实在震惊,她脑中飞转,要不要同北安王一起抱头痛哭,否则就见外了,可她一时半会儿实在哭不出声。   好在北安王只哽咽了一会儿,就止住了,拿绢帕在脸上胡乱抹了一圈,眼眶还红着,眼巴巴地朝她望过来。   温柠莫名生出几分歉疚,出言安慰了几句,说道:“没想到还能再见到王爷。”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北安王又哭上了。   直言:“茵茵受苦了。”   温柠赶忙摆手:“皇上待我很好。”   北安王一拍桌子,声若洪钟:“仗着你小硬把你带回京也叫好?茵茵既生在北疆,自然也要长在北疆的,当初若是留在王府,不知有多好!”   说着朝温柠身上打量了一圈,一锤定音道:“早该健壮如牛了!”   温柠:“……”   她一点儿也不想健壮如牛,她又不是邵玉京。   她赶忙岔开话头,问道:“听闻王爷前阵子染了热症,可好全了?”   北安王点头,捏着胡须道:“还是姑娘家知道关心人。”   “茵茵放心吧,已是大好了,这不昨日还有太医上门,非要给我把脉扎针,说是巩固巩固,唧唧歪歪实在烦人,被我直接撵出去了!”   温柠呛了一口水。   她心道,昨儿来的不会是曹墨吧,太医令那把老骨头经不经得起折腾,不会快散架了吧。   北安王聊完闲话,自觉可以聊正事了。   他咂摸了一口清茶,问道:“茵茵啊,你想不想回北疆?”   温柠被这开门见山的问法给惊到了,她猝不及防,猛地咳了几声。   北安王赶紧又添了一句:“只是回北疆看一看,小住上个一年半载的,不是叫茵茵回去久住,不过若是茵茵想,久住也不是问题。”   温柠缓过气来,点了点头。   她没怎么犹豫,因为她确实许久没有回过北疆了,两世加起来,一次也未回去过。   等将军府修建完,她就可以动身,只是一年半载,陆景阳就算不同意,难不成还会拦着她,把她扣在京城么。   北安王得了准话,喜笑颜开。   这一笑,总算能瞧出眉目间的风采了。   这儿说着话,另一边,陆焕同邵玉京也在说话。   陆焕问:“你这一回要在京城待多久?”   邵玉京道:“父王至多半个月就要回去了,我倒是不急,可以多待些日子。”   陆焕听了刚准备表示待久一点好,自己可以尽一番地主之谊,就听邵玉京接着道:“到时候同茵茵一道回北疆。”   他当即跳了起来:“什么?!” 第72章   温柠见完北安王,回头去找邵玉京。   还没进门呢,就发现陆焕和邵玉京之间气氛不对,剑拔弩张,像是快要打起来了。   她站在门口清咳了一声,待两人一齐望过来后,才道:“叙旧结束了没?我现在进去会不会打扰?”   陆焕暗戳戳地瞪了一眼邵玉京,转脸就笑着将温柠叫进来。   他半点没提去北疆的话,生怕明玉听完后当真动心思,眼下明玉打算搬出宫去他都觉得受不了,要是真去了北疆,他可不是要难受死了。   陆焕完全没想到北安王已经直截了当的问过明玉了,还在严防死守,准备看着邵玉京,不让他提半个字。   他殷勤备至:“明玉,你快坐。”   旁边,邵玉京问:“他为什么唤你明玉,茵茵你改名了?”   温柠简单解释了下:“是我郡主的封号。”   邵玉京哦了一声,点头道:“那还是唤茵茵更亲近些。”   陆焕嘴都要气歪了,他总不好唤明玉茵茵,毕竟他们年岁差不多,他要是唤明玉的小名,也太不像话了。   他冷哼一声表示不屑,邵玉京还不是仗着他和明玉从小认识,不然照样唤不出口。   温柠没管陆焕,她问邵玉京:“上回你写信来,说有东西放在我这儿,是什么?”   邵玉京道:“一枚小印。”   他望了眼陆焕,顿了下,道:“小时候我们打赌,我输给你的。”   陆焕啧啧了两声,插嘴道:“输便是输了,居然还想着要回来,没想到堂堂北安王世子竟然如此小气。”   温柠问:“什么样的小印?”   一定很重要,否则邵玉京也不会写信特意朝她要。   不过,她还是提前说了,免得邵玉京抱着希望,结果什么也没有:“你来信后,我特意找过从北疆带来的箱子,没有找到王府的东西。”   邵玉京摆手:“没什么,不算多重要,找不到便找不到吧。”   他俨然不想多说。   温柠适时打住,猜想大约是陆焕在场,所以不便多说,不过竟然对方在京城,那肯定还能再见面,到时候再问也行。   她心道,待会儿回去让素心再找一找,若是能找到,下回直接带过来。   而且已经知道是什么了,找起来应当也快些。   温柠同邵玉京说了些闲话,多是有关北疆的,主要是邵玉京讲,她听,陆焕插不上嘴,在一旁虎视眈眈。   待到了正午,温柠理所当然地留下用午膳。   席间,北安王像是个老父亲,频频给温柠夹菜,要不是邵玉京拦着,他恨不得都堆温柠碗里。   北安王道:“拦什么拦,你瞧茵茵多瘦,腰还没你胳膊粗!”   转头语气一变,哄孩子似地道:“茵茵,快多吃些,这菜吃着还不错。”   结果便是温柠比寻常多用了半碗饭。   等她告辞回宫,都还觉得胃里撑得慌,隐蔽地用手揉了揉肚子。   回去马车上,温柠道:“你今日怎么回事?”   陆焕一脸疑惑地反问:“我怎么了?”   温柠瞧他不解的样子,挑了挑眉:“你平日里极有眼力见的,别告诉我你瞧不出邵小王爷想单独留我说话,方才竟然没有先行走人。”   不但没有提前走,还一直留着用了午膳,非得跟她一道出来,连一步都不肯多迈。   若说是关系好吧,倒也正常,可她瞧着,两人实在不像是关系好的样子。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陆焕造谣抹□□:“知人知面不知心,明玉,你同他这么久没见,谁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样的。”   他道:“是好是歹一概不知,我自然不放心。”   温柠失笑:“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   陆焕一摆手:“那倒不必。”   温柠:“……”   她自是不信陆焕满口胡言,来时分明还好好的,想必她去见北安王的空档,陆焕和邵玉京起了什么争执。   就她猜,多半是小王爷那张嘴,说话太过耿直,戳到了陆焕的痛处也说不定。否则,以陆焕那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性子,哪那么容易与人置气。   温柠自认体贴地想,下回再来,还是不要叫上陆焕了。   旁边,陆焕见她不说话,坐了会儿,坐不住了,他按奈不住试探道:“明玉,你和小王爷从前关系很好吗?”   温柠想了想:“成日打架,鸡飞狗跳。”   这是她从素心那听来的,说小时候她经常被小王爷气到动手打人,小王爷被王妃教导,要让着姑娘家,所以每次都不敢还手,吃亏了也不长记性,下一次照旧惹她生气。   陆焕目瞪口呆,想了好半天,才想出个文雅的形容词:“你竟这般、这般——活泼。”   温柠诓他:“那可是北疆,民风彪悍。”   何况小孩子打架能使多大力啊。   陆焕突然不说话了。   温柠心道,这不会是信以为真了吧,可陆焕不是自个儿去过北疆么,就算民风彪悍,也不至于人人当街打架吧,只是性子更加豪爽罢了。   她歪头问道:“怎么了?”   陆焕看了她一眼,声音闷闷地问道:“明玉觉得北疆同京城,哪个更好?”   温柠愣了愣,过了会儿才道:“我许久不曾回去,已经忘了。”   陆焕惊觉失言,再这么问下去,保不齐明玉明儿就要跟邵玉京走,他赶紧打住话头,问明玉待会儿要不要去东宫。   温柠摇头,陆景阳不忙的话自己会来思鸿阁。   陆焕哦了一声,决定去东宫堵人。   回宫后,两人分道扬镳。   陆焕直奔东宫,一问,皇兄根本不在,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温柠回思鸿阁,将小印的事儿告诉素心,素心呀了一声:“奴婢记得,是有那么一枚小印,奴婢瞧着没什么特别的,便以为不是小王爷的东西。”   小桃刚巧也在,点头附和道:“奴婢也记得,就放在一个小匣子里,同各种小玩意放在一起,奴婢还以为是姑娘在哪个集市上买回来的呢。”   幸好还收着,否则扔了都不知要去哪儿找。   温柠听说,不由好奇:“我上去瞧瞧。”   她从一个箱子里将小桃说的那个小匣子找了出来,打开一看,果然里头满满当当塞了各种零碎的小东西,她一件一件挑出来,才在最底下发现那枚小印。   温柠拿在手上细细看了看,小印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了,不过还是能看清上头的字的——安颜心。   她低低念了两遍,并无印象,不过她记得北安王妃似乎就是姓安。   邵玉京不会是把王妃的私印塞给她了吧!   温柠想到这儿,立刻拿着小印下了楼,吩咐小桃上去将箱子收拾好,然后叫了马车准备再去一趟宫外。   若是旁人,她是不信的,但放在邵玉京身上,她就十分里有九分信了。   素心惊讶:“姑娘现在就去?不若等明日?”   她劝道:“这来来回回折腾,姑娘也不嫌累,索性小印也在姑娘这儿放了有好几年了,不差这一两日。”   温柠听进去一半,但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送去,免得邵玉京也跟着心急。   “我无妨,姑姑让人备车吧,我去去就回。”   另一边,东宫。   陆焕   等了近一个时辰,也没见皇兄回来。   他趴在桌上就快睡着了,这才模模糊糊中听到皇兄的声音。   一抬头,就望见皇兄大步迈进来,问了一句他怎么在这儿就转进内殿换衣去了。   陆焕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愣了几息才回神。   他揉了揉眼睛,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啪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跟了进去:“皇兄,我有事要说——”   刚一进内殿,就望见皇兄在换衣。   陆焕刚忙背过身,皇兄虽不是女子,但他总觉得直视皇兄换衣太过冒犯,索性背着身问:“皇兄,你见过北安王了?”   半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不紧不慢的嗯声。   陆焕道:“那皇兄见到小王爷了吗?”   连着两句废话,陆景阳稍显不耐,他待会儿还有政务要处理,没工夫同陆焕猜谜。   陆景阳直截了当道:“你要问何事?”   陆焕不用回头,光听声音就知道皇兄对他不耐烦了。   他赶忙将来之前的事说了一遍,说完又道:“明玉昨日就见到小王爷了,说是在清月楼偶然遇上的,皇兄,你说这算不算缘分?”   陆景阳动作一顿,继而声音冷了下来:“陆焕。”   他不在意陆焕对他和茵茵的事知道多少,但不在意不代表他愿意听陆焕在他面前提前,甚至试探。   陆焕后背一凉,他吞了吞口水,不怕死地继续道:“北安王看起来十分疼爱明玉,小王爷同明玉之间亦是很好,丝毫瞧不出几年未见的生分。”   陆景阳神色如常的听着,他将最后一颗扣子系好,一步步走近。   待绕到陆焕跟前,才抬眼问道:“你想说什么?”   陆焕被皇兄看得头皮发麻,他捏了捏指节,对上皇兄极有压迫感的视线,认真又慎重地问道:“皇兄,你说明玉会不会想要回北疆?”   陆景阳冷肃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陆焕道:“小王爷想带明玉去北疆。”   他迎着皇兄的视线,说道:“明玉不愿的话,肯定不会跟小王爷走的,可万一明玉想回去呢?”   陆焕顿了顿:“北疆毕竟是明玉的家。”   陆景阳长眉半折,口气极淡:“茵茵的家在京城。”   陆焕心中一定,他就知道皇兄不可能无动于衷的,他道:“明玉还不知道呢,今日我也在,小王爷就未提。”   说完,陆焕找了个借口,先走了。   片刻之后,殿中传来声音。   陆景阳:“去思鸿阁。” 第73章   思鸿阁,几乎是前后脚,温柠刚走,陆景阳就到了。   “茵茵呢?”   小桃回话:“回太子殿下,姑娘方才出宫去了。”   陆景阳抬眼,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她身上,两息不到,小桃便扛不住了,低着头道:“姑娘去了北安王那儿。”   她回完话,没敢抬头,什么也没听到。   小桃知道姑娘和太子殿下之间的事,姑娘同她说起来时,她还玩笑道,谁说太子殿下无心无情的,这不就被姑娘迷住了。   她跟素心不同,半点不担心姑娘吃亏。   姑娘又不是话本里的那些小姐,只知道风花雪月,姑娘心中自有丘壑,她跟在姑娘身边这么久,可从没见姑娘做赔本的事儿,指不定最后谁先低头呢。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实在凑巧,她不想让太子殿下平白误会了姑娘。   小桃道:“姑娘是去还东西了,去去便回。”   说完半晌,才听见离开的脚步声。   小桃一直等太子殿下走远了,才抬起头,往外瞧了眼,就只看到太子殿下衣袍的一角。   *   另一边,邵玉京听下人禀报,说明玉郡主又来了。   他起先还不信,迎出去一瞧,果真是茵茵去而复返,当即露出个笑脸来:“茵茵这是专门把七殿下甩了又回头的?”   温柠摆手道:“我回宫后翻了翻,找到你说的那枚小印了。”   说着,将小印从荷包里拿出来,揭开外头包着的方帕摆在桌上,往对面推了下:“怕你着急,就立刻送来了。”   邵玉京定睛一看,挑眉道:“你果真还收着!”   他一脸喜色:“我就知道茵茵你还留着,母妃还不信。”   温柠听他提到北安王妃,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了,她道:“这不会是王妃的小印吧?”   邵玉京摸了摸鼻尖:“只是副印。”   他看了一眼小印,又朝温柠看了看,状似不好意思,犹豫了下才道:“茵茵不如接着替我保管吧。”   温柠哪里肯,尤其是知道这是北安王妃的印章后,更是不愿了,拒绝地斩钉截铁。   她奇怪道:“你之前还特意写信问我要,怎么突然变了主意。”   邵玉京嘟哝了一句:“之前不是还没见过你。”   温柠没听清:“什么?”   邵玉京摇头,脖颈可疑地红了,像是醉酒后浮出的红痕,他猛地端起跟前的茶灌了一口,忘了这茶刚上没多久,被烫得龇牙咧嘴了好一番。   温柠抿着唇,努力压住往上翘起的唇角,叫来侍从去取冰块。   等邵玉京嘴里老老实实含上了冰块,她视线才重新落回桌上放着的小印,问道:“这小印当真是你打赌输给我的?”   邵玉京将冰块从左边推到右边,含糊不清地问:“茵茵你想起来了?”   他一脸期待,眼里又夹着一点忐忑不安,看得温柠疑惑不已。   她摇头:“没有。”   邵玉京失望地哦了一声。   温柠盯着他:“说实话。”   邵玉京一瞬间感觉回到了小时候,茵茵分明就是个娇气美人儿,怎么他还是怂怂的。   他将嘴里的冰块嚼碎,实话实说道:“你也知道我母妃身体不好,在我九岁的时候,母妃犯了次大病,十分凶险,当时母妃以为自己熬不过来了,把我叫过去,把小印给了我。”   邵玉京说到这顿了下,眼神飘忽,不想往下说了。   温柠追问道:“然后呢?”   她最烦说话说一半的了,催促邵玉京赶紧说。   邵玉京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语速飞快道:“母妃说这小印是她的副印,现在交给我,让我以后送给未来的世子妃。”   他说完立即闭嘴。   温柠目瞪口呆,愣了足足好几息,才不可置信地问道:“然后你就给我了?”   邵玉京耸了耸肩,语气无辜:“我那会儿才九岁。”   温柠在心中默念,不跟小孩子计较,可邵玉京方才分明想诓她继续保管小印,是可忍孰不可忍,简直罪大恶极!   她一掌拍在桌上:“你居心叵测!”   听着声响,其实没怎么用力,不过足够虚张声势了。   邵玉京一抖,他讪讪道:“茵茵,是你让我说的。”   温柠横眉冷竖:“胆敢狡辩罪加一等!”   她又不是九岁,哪那么容易被诓去,对方明显没说实话,实在可恨。   邵玉京这才正了正神色,他微微叹了口气:“茵茵,这小印只是母妃印章的副印,我拿着并无用,北疆的人见到我,不用小印也能认出来。”   “父王同我说,你答应以后会回北疆小住,带上这个,只要在北疆境内,哪儿都能去。”   “无论是安危还是银钱,皆不用担心。”   他原本是想要回来的,然后给茵茵一枚他自己的小印,毕竟母妃当初将小印给他,确实说了那句话。   可见到茵茵后,他就改主意了,私心里半点也不想要回来。   但茵茵把从前的事全忘了,他若是直接剖白歆慕之意,恐怕茵茵只会把他的话当玩笑,甚至觉得他毫无礼数。   京城之人皆斯文含蓄,实在不比北疆豪爽,恐怕会吓到茵茵。   邵玉京难得想了这么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他将小印推了过去:“你只当是王府替你付账,反正小时候,你我一起去集市,也都是我付银钱的。”   温柠看了两眼,有些心动,但没收。   若是没有王妃那句话,她说不定便收下了,但既然听邵玉京说过,她也不能当做不知。   若是被太子殿下知道,她小时候收过别的男子的信物,不光没退,还带在身上,恐怕醋坛子要打翻了。   她大约没事,但到时候小王爷有没有事就不知道了。   毕竟太子殿下记仇又小心眼。   温柠还是不想邵玉京出事的,她虽然不怎么记得从前的事了,但总会回北疆的。   她道:“我不要,你带回去。”   邵玉京失望,但他再要温柠收下,就真的像是不怀好意了。   温柠见他将小印收了起来,自觉了了件事,她抿了口茶,问道:“王妃身体如何?”   邵玉京道:“这两年因为有奇药,母妃的病情已经稳定多了,原本这回进京述职,我是想留在王府陪母妃的,不过年后七殿下来北疆时住在王府,和我说起你时,母妃恰好也在,就让我来瞧瞧你。”   温柠眼睫闪了闪:“多谢王妃还记挂我。”   邵玉京笑了起来:“可惜京城离北疆太远了,我和父王不得召也不能进京,不然母妃一定早早就让我来了。”   他道:“母妃一直记挂你,茵茵若是能回北疆,母妃一定很高兴。”   温柠没忍住抽了抽鼻子。   她上一世都不知道王妃还惦念着她,上一世小王爷应当也没有来京城。   她眨了眨眼睛,将眼底的湿意压下去,问道:“你何时动身回北疆?”   邵玉京将早上同陆焕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道:“茵茵若是想现在就去,我即刻启程也无妨。”   温柠就算是想也不可能这会儿就动身的,她最早最早也要等到魏临帝去灵台山后,她要确定侯府彻底无恙才会离京,何况将军府还在修建中,她这个时候去北疆,实在不妥。   邵玉京看出来了:“我难得来一趟京城,自然要多待些时日的。”   “茵茵近日可有空,若是得空——”   他话还没说完,侍从匆匆进来:“太子殿下来了!”   邵玉京一愣,当即起身,边问边往外走:“去告诉父王了没?”   侍从摇头,朝温柠望了一眼:“太子殿下没下马车,说公子不必接待,他是来接人的。”   邵玉京脚步顿住,回头望去:“茵茵,太子是来接你的?”   温柠点头,她嗯了一声,款款站起身来,同邵玉京告辞:“我先走了。”   侍从小声感慨道:“都说太子殿下同明玉郡主关系最为要好,小的原先还不信,如今一瞧果真如此,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邵玉京半眯了下眼,语气明显不快:“那也用不着特意来接,难不成我这儿是什么龙潭虎穴么?”   他本打算问茵茵,能不能领着他在京城四下转一转的,结果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侍从赶紧提醒:“小王爷,隔墙有耳。”   邵玉京甩袖子走了。   *   马车上,温柠刚一进去,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带了过去。   她放松身体,顺着陆景阳的力道坐下,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她仰头,娇娇俏俏地问道:“太子哥哥怎么来了?”   陆景阳朝她望去,眼眸幽深,视线落在这朵花苞似的脸上,一点一点描摹过去,最后停在那有些微红的眼上。   他道:“茵茵今日出宫了两次。”   温柠点头:“我来给小王爷送东西。”   她抬起胳膊搂住陆景阳的脖颈,凑近了些,小声问道:“太子哥哥吃醋啦?”   几息后,温柠如愿吻了上去。   许久之后,一直到温柠微微喘不过气来,她才被松开,她杏眼蒙了一层雾气,只觉太子殿下今日分外不对劲,往常就算吻她,陆景阳也不会沉溺其中,清醒冷静,可方才那个吻中,她却感受到了几分焦灼。   温柠眨眨眼,想着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她多见了几回邵玉京。   她唇角一翘,正要试探,就见眼前多了一个折本。   她接过来,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陆景阳凤眼半阖,脸色沉静如湖底,方才那夹杂在吻中的几丝失态已然消失殆尽,他声音清冷寡淡:“茵茵的夫君。”   温柠顿住了。   她猛地转过头,对上陆景阳的眼睛,心头一颤。   太子殿下是认真的。 第74章   温柠唇角落了下来,声音发颤:“太子哥哥?”   陆景阳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就是因为什么都看不出来,才显得这一刻无比冷酷,他出声问道:“茵茵不打开看一看?”   温柠只觉手上的折本有千金之重,她垂眸朝手中望去,一时有些眩晕。   难道就因为她同小王爷认得,太子殿下就要把她嫁出去?   如此迫不及待,那方才的吻算什么?   温柠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她用力极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将手中的折本砸到陆景阳的脸上。   那样的话,就实在太难堪了。   她没有动,没有去翻折本,只低着眸子,轻轻问道:“太子哥哥不要我了吗?”   这句话她从前就问过,只不过那时候她装模作样假心假意,这一次却是真的不确定。   温柠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颤,她问完,过了许久,也没听到陆景阳开口。   她自嘲似地勾了下唇角,伸手去翻折本。   陆景阳才终于道:“那茵茵呢?”   温柠不懂,抬眼朝他望去,他道:“茵茵待倦了京城,所以想要回北疆了吗?”   这一瞬间,温柠仿佛看到了太学院出事那日陆景阳朝她看来的眼神,一种无法言明的伤痛和恨意。   只是对方身为太子,做不出低头的姿态,所以才想要用这种方法强行让她留下。   温柠脑中百转千回,对自己的猜测莫名笃定。   她低头迅速翻开手中折本,完全没有之前的犹豫,在看到上面写着的人名后,蓦然咬住腮边的软肉,敛下快要扬起的唇角。   那折本里写了三个字——封意人。   若是说方才还只是猜测,那看到名字的这一刻温柠完全确定了。   陆景阳想动封家,就算要把她推出去,也绝不会让她嫁给封意人的,否则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这番操作,只是陆景阳想用婚约将她扣在京城罢了,扣到什么时候,小王爷回京?   至于婚约,封家总归要动的,只要在大婚之日前,将封家解决掉就行了,就算一口气解决不掉封家,解决一个封意人,对陆景阳来说,并非什么难事。   温柠心中冷哼了一声,她能猜到是她知道封家的结局,太子殿下一句话都不解释,那干脆别解释了。   她是喜欢太子殿下高高在上游刃有余的样子,可这么对自己,她就不喜欢了。   她刚才可是险些被吓哭了!   温柠垂眼继续盯着折本,像是不可置信,过了不知多久,直到马车停下,她才问道:“太子哥哥监视我?”   她抬眸,眼眶里不知何时蓄上的泪水,抖着唇瓣道:“我知道了,我会如太子哥哥所愿的。”   说完,没给陆景说话的机会,直接撩开车帘下去了。   她伤心欲绝,对身后唤她的声音充耳不闻,像是伤心难过到了极点,几个眨眼,就看不见人影了。   一直到思鸿阁,进了殿内,温柠脸上哀怨的表情才收起来。   她抿了抿唇,乐不可支,方才她下马车,太子殿下是想叫住她的,偏偏被她抢白了,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活该,叫他吓唬她!   不来道歉,她是不会原谅他的!   温柠将折本拿到跟前瞧了瞧,心道,还故意用折本写,生怕唬不到她似的。   要知道,一开始她还以为是朱笔亲批盖过章的旨意呢,结果打开后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字罢了。   温柠鼓着脸将折本往桌案上一丢,气哼哼地扭开头,一眼也不想多看。   小桃跟在后面进来,本想同姑娘说太子殿下之前来过的事儿,结果就看见姑娘将一样东西扔到了桌案上,她拿起一瞧,惊道:“姑娘怎么将折子带回来了?”   温柠瓮声瓮气道:“什么折子,是你家姑娘要成婚了,上头写着夫婿的名儿。”   小桃大惊失色,赶忙翻开一看,吓得连折本都掉了。   她慌慌张张道:“怎、怎么会?”   温柠被她这反应逗笑了,三言两语讲完前因后果,不满道:“我知道时,比你还惊慌,险些要当场哭出来。”   小桃想到之前太子殿下来时的样子,她虽不敢抬头看,但能感觉得到,她不满道:“太子殿下既然不想您去北疆,直接同您说不就好了。”   温柠道:“他如何说?”   小桃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姑娘若是铁了心要走,太子殿下连留人的理由都没有,难怪动作如此之快,要直接去接人呢。   她小声嘟囔道:“谁让殿下连个太子妃的名分都不肯给您。”   她小声呸了一口,姑娘不想要是那是姑娘瞧不上,太子殿下不肯给那是欺负人儿。   温柠瞧小桃一脸义愤填膺,心情都好了不少,她半撑着下巴,老神在在道:“东宫不会有太子妃的,在太子殿下继承大统前,东宫不会有任何人。”   小桃虽不懂为什么,但还是直言道:“那是太子殿下瞧不上其他人,可殿下分明心中有您,怎么就不能为您破例呢?”   温柠没答,但她知道答案。   在陆景阳心里,情爱只占了一小部分,自是比不过天下江山的,他不容许一丁点的差错。   其实就连这一点儿生出来的情爱,都让她觉得吃惊无比。   不过,知晓归知晓,让她体恤一二是万万不可能的。   温柠道:“若是东宫来人,就说我哭了一晚上。”   话才说完,陆景阳就来了。   温柠瞧了眼窗外,日头高悬,还没落下来呢,她撇撇嘴道:“说我哭着呢,不想见他。”   小桃点头,雄心壮志:“姑娘放心吧,奴婢一定好好拦人。”   温柠连忙拉住她:“装一装样子就成,别被降罪了。”   小桃眨眼:“奴婢机灵着呢。”   温柠原以为小桃拦不住陆景阳,没想到太子当真没有进来,不过就算太子进来,温柠也是要拦着不让陆景阳说话的。   她现在就听了解释,那岂不是白受了一通惊吓。   *   第二日一早,景仁宫来人。   自封玉荷被送走后,皇后久未露面,这还是头一回派人请她过去。   温柠刚到,便被赏了一支金玉石榴簪,皇后一改先前厌恶之态,溢赏之词说了一箩筐,之后更是将封意人夸赞了个遍。   她心下了然,皇后这是知道她要和封意人成婚的事了。   动作这样快,温柠不得不怀疑,太子殿下早就做好了一石二鸟的准备,既能留住她,又能让封家暂时放松警惕,露出马脚。   原本因为封玉荷,封家在外已然收敛了许多,可骨子里嚣张跋扈惯了,哪里能立刻就改过来,故而旁支几个不轻不重的官职被摘了,但并未动到根本。   封家家主尤为谨慎,这半年无论朝堂还是家中皆是谨言慎行。   魏临帝虽未重罚,却也不如从前那般对封家重用。   这番节骨眼上,若是封家得知皇上有意让她嫁入封家,大概会松一口气,将悬着的心给放下,毕竟魏临帝待她如何,朝臣皆看在看中,她嫁封意人相当于是给了封家一颗定心丸。   所以这番意思一出,根本不用魏临帝正式下旨,封家就会主动凑上来,极力保住这门亲事。   想到这儿,温柠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茶。   太子殿下算无遗策,想必也能料到这一层,那封意人主动接近她,太子殿下也是不在意的吗?还是说太子殿下是想看她直白又坚定地拒绝?   温柠隐秘地扬了扬唇角,她偏不。   对面,皇后终于说到了正题:“听说今年宝华寺的荷花开得不错,本宫有意去看一看,明玉不妨同本宫一道去,如何?”   温柠似沉吟了片刻,问道:“公主们也都去吗?”   皇后自然希望去的人只有温柠和封意人,可又怕温柠找借口推脱拒绝,便道:“不止公主,京中贵女皆去。”   届时,让温柠和封意人多接触便是,只要将两人凑到一处,有的是法子。   皇后笑意加深了些:“明玉多出宫走动走动才好,这宫中的景年年都看,外头的也要多瞧一瞧。”   “五日后便是初九,钦天监择的好日子,明玉便随本宫一道去宝华寺吧。”   温柠点头应了下来,模样乖巧无害,十分温顺。   告辞时,皇后还亲自送了两步。   待她回思鸿阁,前脚刚到,后脚景仁宫的掌事嬷嬷就过来了。   嬷嬷道:“娘娘今日见了郡主,心中欢喜,亦开阔舒畅不少,故特命奴才将此物送来给郡主把玩。”   温柠收了,打开一瞧,才发现是一套点翠的头面。   她本以为皇后拉拢她的举动到此为止,没想到一连几日,日日都送。   一开始,素心还有些担心,之后便习以为常了。   五日一晃而过,到了约好要去宝华寺这日。   素心替自家姑娘梳妆,听到外头响动,动作停了两息,道:“景仁宫又送东西来了。”   温柠不甚在意:“皇后娘娘乐意赏人,收下便是了。”   若放在之前,她或许还多看几眼,可自从得了东宫那间库房后,这些珠宝首饰便再入不了眼了,果真是由奢入俭难。   温柠仰着脸等素心给她点花钿,她道:“点成莲花状的。”   素心应了声好,她一边持笔细细描摹,一边同姑娘说话:“太子殿下这几日都未来。”   温柠浑然不在意:“不是去灵台山办事了么。”   素心道:“昨儿晚上已经回了。”   温柠抬眼,长睫朝上轻轻一扫,笑道:“不来便不来嘛,我都不着急,姑姑反倒担心了。”   素心道:“奴婢是担心皇后娘娘还有封家,不安好心。”   温柠眨了眨眼:“这姑姑就更不用担心了。” 第75章   从宫中出发,前往宝华寺。   虽说是一道去的,但温柠和皇后并未坐同一架马车,她挑着车帘朝外望了两眼,果真几位公主也都在。   一路上,温柠兴致勃勃,心情颇为愉悦。   她倒是真的不担心封家人不安好心,毕竟有正青跟着,出不了事儿。   陆景阳去了灵台山前就将正青留给她了,只不过正青一直没在她跟前露面,直到方才才默默跟上马车车队。   眼下温柠唯一气恼的就是陆景阳居然当真不解释了,就算知道她已经猜到了缘由,也总要解释一二的,哪里能就这么算了!   果然有时候太聪慧也不尽然是好事儿。   近些时日,太子殿下受命魏临帝忙于灵台山之事,神龙见首不见尾,若非她连着去见了小王爷两回,又提到了回北疆,恐怕也不会有这一出。   温柠撇嘴轻哼了一声,就将陆景阳抛到脑后去了。   她半撑着下巴,懒懒散散地靠在车壁上,琢磨着等到了宝华寺,封家会怎么安排她和封意人遇上。   大抵不外乎那几样,话本儿上都写着呢。   温柠前世虽与封意人接触不多,却也知道这个人,若说太子殿下是京城贵女心中可见不可得的明月,那封意人就是能触碰到的玉石。   前世,陆景阳并未提早打压封家,封家家族庞大,又有从龙之功,正是鼎盛之时。   封意人作为封家的长房长孙,才貌兼备,文武双全,仕途顺畅,旁人一辈子摸不到的官职只不过是他的起步。   不过前世,大哥很是瞧不上他。   大哥说过什么来着,温柠半眯了下眼,回忆楚照衡说过的话。   “城西的秦楼楚馆哪个不知封家六郎的名儿,虽未成婚,也未纳妾,可却在春柳巷养着个貌美如花的外室。”   温柠眼   珠轻轻一转,也不知这一世封意人的外室还养着没有。   她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   小桃从外挑开车帘,道:“姑娘,已经到宝华寺山脚下了,奴婢扶您下来。”   温柠下了马车,四下一瞧,果真来了不少,皇后为了打消她的顾虑,怕是给京城里未婚配的姑娘郎君都下帖了。   她正要上前,就见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将十一公主叫了过去,显然是要公主作陪。   温柠眨了眨眼,有些疑惑,皇后娘娘不该叫上她作陪么,再叫上封意人岂不是正正好,她稍稍愣怔了下,就反应过来了。   上山还要走一段路,姑娘家脚力不足,少不得要人搀扶,这可是个极佳的相识机会。   小桃瞧着不少人已经跟随皇后身后踏上山阶了,她凑近了问道:“姑娘,咱们什么时候上山啊?”   温柠很是善解人意,她道:“再等等,等人少些。”   这会儿山阶入口还有好些姑娘,何况她还没见到封家的马车呢。   就在她跟小桃说话的功夫,一架马车由远及近驶来,温柠半眯了下眼,瞧见了车帘上绣着的一盏牡丹,便知是封家来了。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对小桃道:“上山。”   因着有意放慢脚步,再加之她本就最后才进山,没一会儿便离了其他人一大截,连身影都望不见了。   小桃已经瞧出来了,她朝身后忘了一眼,小声嘀咕道:“怎么还不来,这也太慢了,姑娘要不歇一歇?”   山阶曲折,大半隐没在林中,回头望是望不见的。   温柠问一旁跟着的正青:“上来了吗?”   正青点头:“还有十步。”   温柠唇角翘了翘,压着声飞快道:“等回宫再赏你。”   果不其然,正青话才说完片刻,封意人就从后面小道转了出来,温柠听到声音回头,见到来人神色微讶,不过只一瞬,便又收了起来。   山阶不宽,容不下几人并行,温柠略一颔首,往一侧稍稍避了些,示意对方先行。   封意人往前走了几步,却并未越过去,而是站在了她跟前,温声关切道:“郡主可是身体不适?”   温柠慢慢摇了下头,笑意疏离客气:“并无大碍。”   封意人却没过去,他望向跟前的人,虽说此前他早就见过明玉郡主,却从未如此近地仔细瞧过,今日一瞧,当真是宫中娇养出来的人儿,无一处不美。   饶是他这样阅美人无数的,也不得不承认,明玉郡主容貌极盛。   他爱女人,尤其是美人,但在宫中传出风声前,他从未肖想过明玉郡主,原因无他,这位郡主无论是在皇上跟前还是太子跟前,皆得宠。   封意人还没有糊涂到要去挑战皇权。   当初若不是封玉荷犯蠢,一口咬定太子偏爱明玉郡主,若不提前除掉日后必定会做太子妃,封玉荷也至于被送出京城。   更可笑的是,姑母和祖父竟也被说动了,结果没能一击得手,反倒被太子抓住了把柄。   封意人心中冷笑,太子殿下分明比谁都要清明冷静,明玉郡主美则美矣,可温家再无他人,太子又怎么可能会要一个无所助益的太子妃。   今日来前,祖父特意交代他,无论如何都要确定圣上可否当真有此意。   封意人倒觉得,与其说是圣上的意思,不如说是太子。   这半年来,皇上逐渐放权,朝堂之事几乎尽交于太子手中,他不信此次结亲皆是皇上之意,包括之前重建将军府一事,也多半是太子的意思。   至于祖父的担心,他亦有怀疑。   封意人向后让了半步:“郡主先行,我随后便是。”   温柠没料到他会如此说,菱唇微微抿了下,轻声解释道:“我脚程不快,你若是跟着我走完这段山阶,怕是要耽误了赏荷。”   封意人挑唇一笑,眼神笔直望去:“赏荷是赏,赏景亦是赏。”   温柠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她视线飞快躲闪了下,面上露出了一丝女儿家的情态。   这一幕落在封意人眼中,便是确定了。   无论是圣上还是太子,倘若没有结亲的意思,那郡主只会一直待他客气疏离,甚至连话都不会同他搭。   封意人想到这儿,胆子大了起来,他道:“山阶陡峭,前两日落雨又添湿滑,郡主不若扶着我,既省了力,又能快些到宝华寺。”   温柠心知他在睁眼说瞎话,前两日落的雨,哪里到了今日还湿滑,何况这山阶也算不得陡。   她正想着要如何含羞带怯地回绝,就听身后插进一道熟悉的声音:“让开!”   温柠倏然回头,就望见拾阶而上的邵玉京。   他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不客气地将封意人挤到了一边,抬了抬手肘道:“茵茵,你扶着我。”   说完,朝封意人望去,不忘奚落两句:“这人一瞧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万不可靠,茵茵莫要信他。”   封意人虽是文官,可亦自幼习武,不过这点儿拳脚功夫,放在邵玉京面前便不够看了。   他脸当即就冷了下来:“你是何人?”   邵玉京当没听见。   温柠适时道:“多谢小王爷,不过我还走的动,不用扶人。”   她说着朝封意人望了眼,眼睫一抖,又垂了下来,轻声说道:“我方才还担心封侍郎一人上山无聊,正巧小王爷来,不如小王爷同侍郎结伴,一道上去。”   邵玉京不肯,当即拒绝:“我才不要!”   封意人更是不愿的,他今日来可就是为了明玉郡主,怎可在一个男人身上浪费时间。   温柠不动声色地朝前眨了下眼,落在两人眼中,便都是朝着自己眨的,暗示自己将另一人带走。   于是误会下,两人难得没再说不愿意的话,互相看不顺眼地上去了。   待过了一刻钟,已经看不见封意人和邵玉京的身影了,温柠才将正青叫到跟前。   她问:“小王爷是太子殿下叫来的?”   皇后娘娘邀京中众人赏荷,意在撮合她和封意人,又怎么会将同她以前就相识的邵玉京叫来,就连陆焕都被支出去了。   可偏偏小王爷也来了,那下帖之人就值得细究了,就算不是东宫之人,也定是太子殿下授意的。   这哪里是一箭双雕,分明是一箭三雕。   既可让小王爷见到封意人对她献殷勤,心下动摇,又能看着封意人行事,谨防封家使什么阴暗的手段。   温柠见正青闷声不答,她杏眼一弯,狡黠地笑了笑,毫无愧疚之心地挑拨离间道:“太子殿下这是不信你?不然怎么把你派来,还要叫上小王爷呢?”   正青低着头:“殿下说您不待见奴才,让奴才离远些,不招您烦。”   温柠闻言,撇嘴轻哼了一声,太子殿下当真是滴水不漏,连墙角也不许她挖。   她道:“太子没有话让你转述?”   正青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殿下让奴才转告您,委屈您受累,这几日只当玩乐便好,无需放在心上。”   温柠在心里没好气地呸了一声,冠冕堂皇,道貌岸然!   她正不开心,视线一转又落在了正青身上,想着对方总要回去禀报的,恐怕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禀,眉梢不由微微挑了下。   她道:“太子殿下就不怕我假戏真做?”   正青之前得了教训,万不敢再私下揣测太子和郡主的事,哪一个主子他都得罪不起,故支支吾吾了几声,就彻底闭嘴不说话了。   温柠一笑,没再接着问,而是继续往上走。   后面,正   青落了几步,刚要松口气,就听郡主忽然道:“封侍郎样貌倒是好。”   他抬头,看见郡主正同身边的侍女小声说着话:“虽不及太子殿下,却也有五分神采,我瞧着便心生欢喜。”   正青恨不能自己眼盲耳聋,可他耳里极佳,一字不落听了个全。 第76章   温柠到宝华寺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她又不急,走两步歇一步,邵玉京差点儿要下山找她。   邵玉京远远见到她人,飞快走了过来:“怎么现在才到,若非要盯着那个什么侍郎,我早就去寻你了。”   温柠环视了一圈:“封侍郎呢?”   邵玉京:“不知。”   他其实是知道的,那个封意人被皇后身边的侍卫叫走了,可他不想告诉茵茵,他总觉得茵茵对此人不同。   温柠不甚在意,邀上邵玉京一道去赏荷。   她热心道:“正好趁这个机会,我带你认识一番人,免得旁人认不出你闹乌龙。”   方才在山阶上撞见,封意人便认不得邵玉京,只是不想生事端,才没立刻动手,毕竟今日受邀前来之人非富即贵,封意人也不是没脑子的。   邵玉京不怎么想,他还想让茵茵带他在京城四下转转呢,若是认识旁人,就没借口了,不过瞧茵茵一脸期待,脑袋不自觉就点了下去。   两人往池塘方向走,邵玉京道:“父王昨日已经动身回北疆了,走前让我带话给你,说北疆的秋日最是漂亮。”   温柠笑了出来:“王爷说的难道不是北疆四季都美?”   邵玉京表情颇为局促,他临时编的瞎话,没想到立刻就被茵茵识破了,只要摸了摸鼻尖掩饰面上的尴尬。   温柠倒是不介意,毕竟小王爷只是想让她早些去北疆。   她问道:“那你呢,何时走?”   邵玉京动作一顿,随即大惊失色,扭过头像是不敢相信:“茵茵这么盼着我走?”   温柠吔了他一眼:“想什么呢。”   她道:“京城的秋日也很漂亮,红叶枫林,天高气爽。”   最重要的事,如果邵玉京能一直待到秋日,那她说不定真的可以同对方一道去北疆。   可惜邵玉京摇了摇头:“我大约待不了那么久。”   温柠只好幽幽叹了口气,所幸池塘里的荷花开得美不胜收,一眼望去,密密层层,只觉望不到头。   如此美景,观赏的人心情也好了起来。   温柠嘴角噙着一抹笑,她凭栏站了不过半刻钟,便有五六人来同她打听邵玉京的身份,知道对方是北疆来的小王爷后,不少人客气地寒暄一番。   温柠在心里算着时间,想着大概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便有几个公子来邀邵玉京去闲话。   又过了会儿,温柠身边围着人三三两两都被叫走,顿时清冷了下来。   小桃小声嘟哝:“怎么一个个的都被叫走了,难道是前头出了什么事儿,要不奴婢去瞧一瞧?”   温柠叫住小桃:“佛门清地,谁敢闹事,自然是有旁人要来。”   她话刚说完,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小桃先看到了人,眼底浮出一丝了然的神色,愈发觉得姑娘料事如神。   来人正是封意人,他方才表明是去见了皇后,其实是见了祖父,打消了祖父的疑虑,宫中确有此意,将郡主下嫁于他。   祖父点头道:“既然圣上有此意,却又只透露了意思并未下旨,便是还要郡主点头。”   说完,对他语重心长道:“我封家儿郎,当不拘小节。”   封意人知道祖父的意思,要他去讨一个女子欢心,即便这女子贵为郡主,可也不过是个孤女罢了。   不过他倒不觉得委屈,毕竟明玉郡主花容月貌,这满池盛开的荷花,比不得郡主眉心一点。   何况,石阶上一见,郡主已然对他倾心也说不定。   他和不少女子相处过,每一个刚开始时皆是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可没一个能狠心真正拒绝他的。   封意人自觉样貌才华皆高人一等,不输京中任何人。   就算明玉郡主就算有意中人有如何,除非那人是太子殿下,否则拍马也及不上他,况且就算真是太子殿下,只要太子不点头,郡主又能如何。   倒是那个北疆来的小王爷,需得费些心思。   他听姑母说,此人同郡主自幼相识,虽几年未见,关系却依旧极好,保不齐郡主会生出回北疆的念头来。   若是放在年前,还未有行宫一事,姑母听闻明玉郡主要去北疆,一定乐见其成,但眼下却要拦着了。   封意人走近站在玉石栏杆旁的人:“郡主怎么一人自此?”   温柠侧首,面上露出一丝喜色:“封侍郎?!”   她眼一弯,笑道:“怎么是你?”   封意人也跟着一笑,眉眼间英气十足,他特意压了压嗓音,低声犹如耳语:“那郡主以为是谁?”   温柠没来得及答,眼睫就先一颤。   恰到好处地垂了下来。   封意人笑意渐深,他伸手扶住栏杆,挨着一双柔夷,却又离了几分,没碰上。   温柠耳根发烫,指尖动了动,到底没有挪开。   她似是十分羞赧,声音很是轻:“封侍郎怎么不去同那些郎君们一道煮茶谈天?”   封意人道:“原是要去的,只是远远瞧见此处景致更美。”   说完,便收了声。   两人并肩站在栏杆前,双双垂眼低眸,情愫萦绕欲盖弥彰。   过了好一会儿,封意人才又开口:“日头渐升,郡主金尊玉贵,若是晒伤了便不好了,这池塘后有一处亭子,僻静避阴,郡主可去亭间小歇会儿。”   温柠略一颔首:“多谢侍郎提醒。”   美人垂颈,秀雅瑰丽。   与封意人平日接触到的女子皆不相同,他一时出神,仿佛看到自己书房墙壁上挂着的那幅仕女图活了过来。   原本尚有几分玩世不恭之意,如今却是势在必得。   亭子果然如封意人所说,极为僻静,且里面放了冰盆,迈入其中几息,身上聚起的热意便消散了。   皇后有意让两人独处,自然不会让闲杂人等出现。   此刻亭子里只有温柠和封意人,连婢女侍从都站得远远的。   照常说,此番并不合规矩,不过封意人有意为之,温柠又顺水推舟,自然无人计较。   温柠瞧着面前的茶盏,心道,这一幕若是放在前世,堂堂封家大公子为她端茶递水,殷勤备至,她恐怕要惊掉眼睛。   要是能让大哥瞧见就好了,保管吓他一跳!   不过演一演,温柠便觉得没意思了,含羞带怯倒是好装,可温良贤淑太为难人了。   就算在魏临帝跟前,她也只用装一装乖巧就成,哪里用得着这样。   何况她本就对封家一丝好感也无,前世侯府出事,少不了封家在其中推波助澜,说不定主谋便是丞相。   温柠朝封意人望去,心道对方不愧世家子弟,仪态当真挑不出半点错来。   不过若是她忽然改了态度,对方还会不会这般游刃有余。   就在封意人也朝她望过来时,温柠突然道:“行宫一事,封玉荷被送去遂州,侍郎有没有对我心生怨恨?”   封意人只愣了一瞬,便笑了:“郡主如此貌美,我怎么能忍心怨恨。”   温柠:“侍郎的妹妹因为我,受尽了瘴气之苦。”   封意人道:“我还有很多妹妹。”   他就知道明玉郡主并非什么都不懂之人,毕竟是在深宫里长大的,天真愚蠢只会要了她的命。   封意人愈发满意,他喜欢聪明的人,但也不用太聪明。   他道:“郡主不必介怀,此事皆是玉荷之错,若郡主不解气,大可让她一辈子也回不来。”   “玉荷害郡主受了委屈,却还未同郡主道歉,实在不该,郡主不满亦是人之常情,我会让郡主满意的。”   封玉荷顿了下,接着道:“说来也巧,我前几日在一页卷宗上见过,说西南有一处地方叫松州,连年大旱,条件更为困苦,郡主觉得此处如何?”   他声音发冷,面上虽还带着笑,却令人瘆得慌。   若是不知情,任谁来也不觉得他方才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给自己的亲妹妹挑选   流放之地。   温柠一阵胆颤,将手缩了回去。   封意人心中得意,祖父交代他的话还有另一层意思,那便是不但要让郡主点头,更要拿捏住郡主这个人。   他见温柠面露惶惶之色,决定给颗蜜枣,免得吓坏了这闺阁小姐。   他温声道:“郡主不下令,我哪敢擅自行事。”   温柠却不是被吓的,她是惊到了,甚至有一丝毛骨悚然,皆因松州二字。   她抖着声音问道:“松州大旱,朝廷派人赈灾了吗?”   封意人见她还有心问这个,心中不免小瞧几分,果然是女子,空有无用的仁慈,不过明玉郡主和软心善,对封家亦不是坏事。   他点头道:“自然。”   负责赈灾一事的是户部尚书,封意人因为在户部当值,了解的自然比旁人多,见郡主似乎有兴致,于是又多说了两句。   温柠安静地听着,她记得当初就是因为松州一案,户部上下落马不少人,侯爷本是皇上钦点的申办之人,却因为年前的雪灾被牵扯了进去。   眼下距离雪灾仅仅过去半年,若有人别有用心要拉侯爷下水,那边一切说得通了。   温柠不动声色地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不用慌,年前她便提醒过侯爷了,就算真的有事,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   她朝封意人望去,对方也是户部的人,户部出事,他也免不了被查,可前世封意人是在封玉荷进东宫后才和封家其他人一起被拿下的,那会儿封意人已经去吏部,虽是平调,但各部都走一遍,再升官便是水到渠成。   现在看来,前世,封意人非但没受松州一案影响,反而因为此案更进一步。   温柠半眯了下眼,心口飞快算计了一番。   她原本演完今日便不想再演了,可眼下看来,再演上一阵子也无妨,她虽动不了封家,可有人能动,且愈快愈好。   思及至此,温柠笑了起来:“那便好。” [奇^书 ^网][q i].[s h u][9 9].[co m ]   封意人被这一笑弄得心口飞跳,他盯着明玉郡主的脸,有一瞬竟失了神,几息后才察觉到自己失态了,却见郡主非但没觉得被冒犯,反而垂下了眼。   他瞬间觉得一阵欢喜。   温柠眸光轻闪,避开对面直直看来的视线,朝着池塘望去:“入夏之后,一日比一日热,这满池荷花,往后需得夜间来赏了。”   封意人闻言眉心跳动了一下,有些拿不准郡主的意思。   他正准备试探一二,就见温柠起身,温声细语地告辞:“我有些疲累,要去禅房歇息片刻,侍郎请自便。”   封意人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我送郡主。”   温柠摇头拒绝了。   封意人没想到情形急转直下,不由慌了慌。   温柠走出两步,又站定,转头笑道:“不知封侍郎可知蓬莱楼?”   封意人只觉自己的心一瞬间从谷底飞至云端。   京城谁人不知蓬莱楼,虽建在郊外,可却是个实打实的销金窟,依山傍水,清雅奢华,乃权贵们钟爱之地,尤其是夜间,两两泛舟其上,极为梦幻。   封意人自己就去过,他曾有个欢好,因生得漂亮,他尤其钟爱,就曾带着对方一掷千金去过蓬莱楼。   如今明玉郡主暗示他去蓬莱楼再会,可不就是点头了的意思。   一想自己当真要抱得美人归,封意人险些失了稳重。   他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堪堪稳住,才没让自己表现出急色之态,只是额角的青筋已然暴露了他心底的激动。   他只是没想到郡主竟如此大胆,瞧着清丽佳人,竟也会这般主动。   温柠没管他在想什么,说完便款款走出了亭子。   婢女侍从这才跟了过来。   温柠悄悄朝小桃眨了下眼,又往正青身上瞥了过去。   小桃心领神会,待走出一段后,故意道:“姑娘和封大人站在一起,当着是郎才女貌,瞧着十分般配。”   温柠抿嘴压着笑意,娇嗔道:“胡说什么。” 第77章   温柠去禅房小歇了片刻,便回宫去了。   临走前想着邵玉京还在,于是特意留了个侍从,让他跟着小王爷。   回思鸿阁的路上,温柠琢磨着要怎么样才能让太子殿下尽快对封意人下手,既然松州大旱是躲不过去的,那户部尚书必然还会被查,到时只要侯爷不接手,换一个人,就能将侯府完完全全地揭出去。   但无论换谁,都有可能牵连到侯府,温柠不太敢赌,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太子殿下亲自督查。   她心道,要是太学院那件事这几日发生就好了。   可惜,那种天时地利人和情况很难再有,现在的太子殿下别说是受伤危及性命,就连擦破一块皮也不可能。   不过太子殿下既然歆慕于她,连一个小王爷都如此防备,要用联姻的名义暂时困住她。   那她不反过来加以利用岂不是太吃亏了,而且也正好试一试,太子殿下对她的那点喜爱到底有多少。   温柠回宫后第一件事便是吩咐素心去东宫库房挑一套头面。   素心接过钥匙,问道:“姑娘要种样式的?”   温柠道:“自然是要漂亮的。”   她想了想,又添了句:“贵重奢华,但样式却也不用过于隆重。”   素心领会意思,依言去办。   等素心将头面取回来,温柠打开匣子一瞧,险些后悔,原因无他,素心挑的这一套头面实在太漂亮了,尤其是上头桃花色的玉珠温润细腻,一个挨着一个成串垂下,如此漂亮的东西,戴着去见封意人属实浪费。   不过温柠拢共也只犹豫了两息,越是好看才越能突然她的小心思。   她让素心先不用收起来,摆在内殿的桌上便好。   素心笑道:“姑娘这样放着,奴婢每次进来,都要闪了眼睛。”   莫要说素心了,温柠自己瞧着都觉得晃眼,她又看了几眼才移开视线,问道:“太子殿下在东宫吗?”   素心摇头。   温柠心下计较了一番。   下午小憩时,她特意多睡了半个时辰,于是等到了晚间,便迟迟未睡下。   素心进寝殿一瞧,就见姑娘披着一头乌发,正坐在桌前看白日里取来的那套头面,她上前劝道:“姑娘还是早些睡吧,不然明日该起不来了,这头面要戴上,才是真的好看。”   温柠半趴在桌上,半歪着头:“可戴上,只能旁人瞧见,我便瞧不见了。”   素心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温柠弯眼笑了起来:“姑姑想哪儿去了,我只是闲着无事看一看,并非为了这套首饰不睡觉,我这是在等太子殿下呢。”   素心松了口气,又皱上了眉:“可下午东宫并未派人过来。”   温柠笃定道:“一定会来的。”   正青性子耿直,回禀事情定是一字不差,且丝毫没有表情。   陆景阳听了那些转述,若是无动于衷,不闻不问,那她的计划也就不用进行了。   素心信姑娘的话,于是转身出去,吩咐宫人煮上新茶。   果不其然,两刻钟后,殿外响起来脚步声。   陆景阳进来时,便看见温柠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满头青丝在身后铺散开来,垂落在腰间,在烛光下显得分外静谧。   他眼神暗了暗,走近问道:“怎么还未睡下?”   温柠正看得出神,闻言一惊,抬眼望去,脸上便浮出了笑意:“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她说着便支起了身子,倒了被茶推到旁边的位置上:“太子哥哥快坐。”   她笑意盈盈,俨然是忘了前些日子哭着从马车跑出去的事。   陆景阳坐下:“茵茵今日去了宝华寺?”   温柠随意一点头,直接绕开了话,像是不想多提,将桌上的头冠捧了起来,问道:“太子哥哥觉得怎么样,好不好看?”   陆景阳:“好看。   ”   温柠笑道:“我也觉得好看。”   陆景阳道:“茵茵不问一问婚约的事?”   温柠方才还笑着的呢,此话一出脸色立刻落了下来,不高兴道:“太子哥哥不是要对付封家么,我早就猜到了。”   她撇了撇嘴,犹豫了下问道:“那封意人会被革职吗?还是会入狱?”   陆景阳动作微顿:“茵茵这是在担心他?”   “怎么会,我只担心太子哥哥。”温柠摇头,连声否认,只不过她否认的太快,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   落在陆景阳眼中,像极了点头承认。   他望着那张惯会骗人的菱唇,说道:“可茵茵不是说封意人样貌极好?”   “我何时说——过!”温柠说到一半,顿住,柳眉竖起,气哼哼道:“又是正青是不是?”   “他就会告密!”   “况且我也未曾说过极好一词,正青夸张行事!”   温柠方才还心虚躲闪,这会儿抓到错漏之处便立刻理直气壮了起来,娇声问道:“太子哥哥信他还是信我?”   陆景阳没答,只道:“茵茵是未说过,但茵茵说了心生欢喜。”   温柠抿着唇不说话了,像是明知抵赖不掉,便索性不狡辩了,还悄悄往后缩了缩。   陆景阳蹙眉,他自是不信一见倾心这样的事,亦不相信茵茵明知他的目的后还会对封意人心生好感,这会儿多半是在同他赌气。   他在听完正青的禀报后,确实有一瞬被挑起了情绪,这才来见茵茵的。   眼下明知是假,却也依旧感觉如鲠在喉。   陆景阳语气生涩晦暗:“茵茵喜欢他?”   “怎么可能!”温柠极力辩驳,她抬眼瞄了下陆景阳,过了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小声道:“还不是他同太子哥哥有些像,我才会这么说的。”   说封意人同太子殿下长得像,便是真眼说瞎话,况且如此形容,属实是胆大包天。   陆景阳脸色沉了下来,还没有人敢将他与旁人相较,更不用说他们相像了。   他声音深缓:“茵茵觉得像?”   “没有没有。”温柠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她自觉说错了话,蹭到陆景阳身边,辩解道:“乍看之下有一点点,之后近处看,便不觉得像了。”   她凑上去,同陆景阳挨得十分近,太子殿下美色当前,温柠果断亲了一口,然后不等陆景阳扶上她的腰便又退了开来。   她捏着指尖比划了一下:“只是一点点,太子哥哥独一无二。”   温柠辩解地越多越像是在欲盖弥彰,况且这个一点点的形容还不如不说,只会让陆景阳更为不快,可她要的便是这个效果。   果然,太子殿下的脸色更差了。   温柠适时地又点了一把火:“不过封侍郎样貌确实好,只是比不上太子哥哥。”   她话音刚落,便被陆景阳掐着腰抱到了膝上,续上了方才一触即分的那个吻,一时室内没了声音,只余清浅情动的呼吸。   一吻之后,陆景阳低着头望她,指腹在那粉色的唇瓣上慢慢描摹,问道:“茵茵为什么要故意激怒我?”   温柠知道他没那么好糊弄:“谁让太子哥哥突然给我定了婚约,我还未消气呢。”   说着便要从他膝上下来。   陆景阳拦腰将人扣住,满头散开的青丝在空中划过半个圆弧,发梢触及他的手背,激起一阵酥麻之意。   他哑声道:“是我不好。”   温柠闻言愣了愣,她难得见到太子殿下低头。   她想看看陆景阳脸上的神色,却被对方按进了怀里,只能望见他的侧颈。   陆景阳道:“茵茵,我不想你去北疆,可我留不住你。”   他声音暗哑难辨,说得极为缓慢,仿佛是觉得难堪,手掌死死按着温柠的脊背,不许对方抬头望他。   温柠没想到太子殿下会突然对她剖白解释,没有辩解,没有迂回,就这么直白又晦涩地将缘由说了出来。   她胸腔中的那颗心突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不知道松州一案,那她此刻已经心软了,其实在宝华寺的时候,她便觉得甚是无趣,不想同封意人虚与委蛇,可偏偏牵扯到了侯府。   还不能到此为止,她要将侯府摘出去,撇干净。   她道:“太子哥哥,我——”   陆景阳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茵茵放心,结亲一事不会让茵茵为难太久。”   温柠不放心,她要的不是将封意人如何,封家的死活她并不感兴趣,她要的是侯府不参与调查松州一案。   她没办法插手朝政,更无法左右魏临帝亲下的圣旨,所以她只能从太子殿下这里下手,只要陆景阳亲自负责查办,那即便侯爷也参与其中,亦无事。   可要让太子殿下亲办,就要让他对封意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而现在还远远不够。   太子殿下喜欢她,已经不单单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喜爱了,他会低头,会在处理完朝政的深夜来同她道歉。   这份爱越深重越好利用。   温柠垂着眼睫,一动不动。   她整个人乖乖的趴伏在他怀间,不知在想什么。   陆景阳:“茵茵?”   温柠小声道:“我不会去北疆的,我已经不记得北疆什么样子呢。”   她声音清幽,轻轻道:“况且京城有太子哥哥在,我舍不得。”   温柠说着直起了身子,她伸手捧住陆景阳的脸庞,望向对方的眼眸,清楚地看到眼底流露出的一丝欣喜之意。   她冲陆景阳一笑:“我知道太子哥哥想要动封家,太子哥哥不必顾虑我,只管去做便是,我不为难。”   陆景阳顿了顿,这才道:“茵茵不必委屈自己。”   温柠摇头,眨眼笑道:“哪里委屈,说不定我还能帮一帮太子哥哥呢。” 第78章   封意人大约是想趁热打铁, 第二日便送来了帖子。   小桃嘟哝道:“哪有去蓬莱楼还下帖子的,这帖子居然还烫了金边。”   她将帖子拿到殿内,打趣道:“姑娘,莫非封意人对您一见钟情,动了真心?”   温柠点了点她,笑道:“少看些话本儿,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我若不是郡主,他恐怕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小桃一吐舌头:“可姑娘是板上钉钉的郡主。”   帖子上,封意人邀她下晚去蓬莱楼。   温柠想起昨晚太子殿下同她说的那些话,不由在胸前按了按。   小桃眼尖看见了,忙问道:“姑娘心口疼?”   温柠摇头:“良心疼。”   不过也只疼了一下,像是被针扎了,片刻后便恢复了原样。   温柠将帖子收了,却并未赴约,故意晾了封意人几日,只派人去说让他等着,郡主不得空。   期间,她还特意陪邵玉京在京城四下转了圈。   封意人得知消息后,忍不住又送了一回帖子,不过这次温柠依旧没有赴约,直到第三回 ,才终于点了头。   蓬莱楼,销金窟。   依山傍水,湖面上几艘船舫悠悠晃晃地行着,丝竹声乐悠扬婉转。   其中一艘里头,坐着的人正是封意人和温柠。   从岸边驶向湖心,两人还未说过话,只安静地坐着,封意人倒是喝了一点儿清酒,温柠只撑着手臂,歪头朝船舫的窗外望去。   远处日头还未完全落下,湖面都被撒上了一层金光,船舫四周的灯笼也皆点亮着,倒影在水中,煞是好看。   封意人道:“想见郡主一面,真是难如登天。”   温柠回首,盈盈浅笑:“近来事多,累侍郎多等了几日。”   她语气和软,完全不像是故意叫人等得心急如焚,封意人不禁蹙了蹙眉,疑惑是不是郡主这些日子当真有事。   他试探性地问道:“郡主前日还同小王爷相携出游。”   他   故意表现出几分吃味,原本戳穿的话一下子便成了带着妒意的细小埋怨。   温柠十分坦诚道:“小王爷是我旧识,此次来京城,我自是要尽一番地主之谊的,这便是其中一事。”   她将邵玉京摘出来,熟亲熟疏,听者自有计较。   封意人原本还想试一试郡主与小王爷的关系,如此一说,便也不好再多问了。   他抬眼朝对面望去,明玉郡主正巧也望了过来,一双杏眼清清凌凌,衬得他的多心怀疑格外上不得台面。   封意人只犹豫了一息,便立刻起身拱手,赔罪道:“是我多思,还望郡主见谅。”   他说着顿了顿,这才又道:“自上回宝华寺见面,我日夜思念郡主。”   好一招以退为进,真心流露。   温柠放下桌下的手指搅了搅,心上人说这样的话叫人欣喜,可她又不喜欢封意人,听着着实有些反胃。   何况她同封意人才不过见了两回,即便是她表现出了一点儿心动的意思,这话未免也太孟浪了。   这些情话莫不是封意人平常用来哄秦楼楚馆里的那些姑娘的吧。   温柠腹诽了一通,面上丝毫未表现出来,只垂眸望着跟前的小酒盅,像是因为对方的一句真情实感,羞涩到不知如何是好。   封意人并未乘热打铁,而是进退有度地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他抬手为温柠斟酒,动作恭敬,丝毫未有越矩,之后又温声讲起了蓬莱楼修建时的故事,期间还夹杂着几个志怪故事,侃侃而谈,游刃有余。   温柠听着听着便渐渐放松了下来,忘了方才那一句突如其来的话。   她端着酒盏细细抿了一口,时不时问两句,多数时间都是封意人在说,她在听。   船舫内原本伺候的侍女守在船头,并未进来,故斟酒便得由自己来,方才是封意人为她倒的,温柠礼尚往来,也为对方倒了一回。   封意人受宠若惊:“怎敢劳烦郡主。”   温柠笑道:“侍郎故事讲得好,我只出了双耳朵,又还想多听些。”   封意人求之不得,他本就是世家子弟中最为出众的,又惯会哄人,眼下虽是讲志怪故事,却也别有用心,无一例外,皆是精怪化形成人引诱男子之类。   每讲完一个,温柠便为他斟一次酒。   蓬莱楼里上的都是清酒,度数不高,并不醉人。   不过连着几盅下肚,封意人微醺,他酒量尚可,照常是不会醉的,可幽幽丝竹之声,让他仿若是在秦楼楚馆,心头痒意顿生。   对面明玉郡主冲他展颜一笑,满脸天真,似是全然不通男女之事。   美人如花隔云端。   他按捺不住,想一亲芳泽。   不过封意人理智尚存,知道不到万全,不能越矩半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就算明玉郡主瞧着如何心悦他,也断不能冒犯。   他阅女无数,见过不少女子翻脸无情的作态,明明上一刻还百般顺从,下一刻就大喊大叫起来,不过因着他身份贵重,那些女子也只闹一闹,便又软下了身子。   但明玉郡主比他身份还要尊贵,得罪了郡主尚有回旋之地,但若皇上怪罪他藐视天颜,那便是真的无解。   封意人这样想着,他喉间滚动,越是冷静,越是觉得身上涌出一股燥意。   他将身前的酒一仰而尽,吩咐船夫将船开回岸边。   温柠闻言轻轻拢起了眉,神色疑惑,还夹杂着几分不悦,问道:“怎么夜色刚落,侍郎便要回去了?”   封意人听出来了,他忙起身赔礼:“今日忽然头晕,扰了郡主的兴致,来日再同郡主赔罪。”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克制不住冒犯了郡主,两害相权取其轻,先走为上策。   温柠闻言,似是不信:“你当真头晕?”   见对方点了头,态度又恭敬,温柠道:“既是赔礼,那便诚心些。”   封意人心中一咯噔,揣测着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明玉郡主生气,想要刁难他几番?   却见郡主只抬手倒了一杯酒,朝他递过来:“那侍郎将这杯喝完,就回去吧。”   封意人心下一松,他垂眸望去,视线落在那只持着酒盏的素手上,细长的指尖握住那一小枚酒盅,好似最上等的羊脂白玉。   温柠巧笑嫣然,又往前递了递。   封意人终于动了,却不是接过酒盅,而是握上了那只持着酒盅的手。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郡主,我心慕您。”   温柠半点没挣扎,表情欣喜,双眼水波盈盈地朝他望去,似是鼓励他继续说。   封意人一时心潮澎湃:“郡主,我——”   只是满心的情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一声震响打断了,随即传来一声呵声:“茵茵!”   温柠骤然回头,就见不知何时,旁边驶来了另一艘船舫,并行交错的船舫里坐着两人,一人是楚照衡,还有一人被帘子遮住,看不清。   楚照衡又呵了一声:“茵茵!”   下一刻,根本不等人反应,就直接纵身跃了过来。   他大步流星走进来,一把将还握着温柠手不放的封意人给推开,然后拽着温柠的手臂转身就要将她带出去。   “大哥,大哥你等一等!”   楚照衡压着声音问她:“你让我将船舫驶来,就是为了看旁人轻薄你?”   温柠一时解释不清,只搁下一句:“别添乱!”   楚照衡不可置信,险些被气了个倒仰。   封意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他大步上前,拦住楚照衡:“楚大人这是何意?”   楚照衡本就不喜欢封意人,方才又见了他握住茵茵的手一脸荡漾,更是不喜,根本不想理他,冷哼一声道:“与你何干?”   封意人:“你——”   眼见着两人指尖剑拔弩张,再有那么一点火星子就要打起来了,温柠赶紧劝人,她可不是让大哥来搅局了。   她本想将楚照衡哄回去,反正今儿大哥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但楚照衡坚决不肯。   温柠只好拉着他坐下,低声警告道:“不许冷脸,不许动手!”   楚照衡刚要反驳,就听到下一句:“大哥若是不肯,那下一回我便私下见他,反正大哥也不知晓。”   楚照衡攥了攥手掌,手背上青筋都冒出来了,才勉强同意。   温柠弯眼一笑:“我就知道大哥待我最好。”   封意人也从方才混乱的神志中清醒过来,他走来,坐回方才的位置上,故意没看楚照衡,看向温柠道:“明玉郡主,这位是?”   他自然认得楚照衡,也知道侯府和郡主关系很是近,故意问的罢了。   温柠道:“我大哥。”   她朝封意人眨眼,小声道:“我大哥古板,不苟言笑。”   楚照衡重重咳了一声。   温柠没管他,继续同封意人说话,说到一半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赶忙问道:“封侍郎可还头晕?”   封意人笑着摇头:“托郡主的福,已经好多了。”   温柠松了口气,却仍旧皱着眉,说道:“还是请大夫诊断一番为好。”   她说着,便让船夫往岸上驶。   转头看见楚照衡:“大哥不回自己船舫上么?我要回去了。”   楚照衡憋了一肚子气,要不是被温柠威胁,他一拳就要锤在封意人脸上了,竟让当着他的面引诱茵茵,胆大包天!   他转头对温柠叮嘱道:“你在岸上等一会儿,我就来。”   说完,警告似地看了封意人一眼,转身跃回了来时的船舫。   楚照衡回去后,船里便又只剩下两人,封意人望向渐渐错开的那条船舫,说道:“楚大人似乎极   为不待见我。”   温柠一脸歉意:“我本打算将你介绍给大哥,这才让大哥来的。”   她轻声道:“只是大哥还不知道皇上的意思。”   封意人霎时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将他介绍给楚照衡,岂不就是郡主已经点头同意了,若是方才楚照衡未看见他握郡主手的那一幕,应当也不会对他横眉冷竖。   他赶忙道:“是我冒犯了郡主。”   温柠羞红了脸。   她摇了摇头道:“是我心急了,应当待皇上旨意下来后,再带你去见大哥的。”   顿了顿,又添了句:“还有侯爷和夫人。”   这正合封意人的心思,伯恩侯与封家并不怎么来往,倘若现在去见,说不定会坏了他的事,但圣旨下来后,伯恩侯便是想反对也是不成的。   而且听郡主的意思,皇上会下旨赐婚。   封意人心下计较几番,又朝那条船舫望了一眼,而后不由半眯了下,问道:“楚大人今日不是一人来的?”   温柠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隐隐看到帘子后似乎还坐着一人。   她一笑:“大约是大哥的同僚罢。” 第79章   船舫靠岸,楚照衡等不及船夫架梯,直接跳了下来。   第一件事就是找温柠在哪儿,扫视一圈未见,问在岸口候着的人:“郡主呢?”   侍从如实答道:“封大人头疾犯了,郡主不放心,便同封大人一道走了,让您不必担心。”   楚照衡气急:“他哪门子头疾!”   封意人那厮瞧着分明好得很,别说头疾,他看连半点破皮都没有,分明是惺惺作态,装出个样子来哄茵茵心疼。   楚照衡咬牙道:“茵茵这是什么眼光,前几日还同我说有高兴的事,结果便是这个!”   方才船未靠岸,他就忍不住说了一通,眼下还是觉得不解气,一想到茵茵冲着封意人弯眼含笑,他就脑袋疼。   早知道,他就该当场将封意人那些事说出来,让茵茵好好瞧瞧他的真面目!   楚照衡越想越气,茵茵竟然还护着封意人,不许他动手。   要不是茵茵威胁他,他早揍那个登徒子了!   楚照衡喋喋不休说了一通,半晌没得到回音,转头望向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人,问:“殿下就这么看着?”   陆景阳道:“本宫的话,茵茵向来不爱听。”   他神色如常,声音透着一丝淡淡的清冷,并无异样,只说了一句便打断了楚照衡还要继续往下说的意图,转而问道:“那件案子,侯爷查得如何?”   楚照衡顿了下,太子殿下耽于朝政,当真是半点也不受影响,他原以为茵茵在殿下心里多少有些特别之处,如今看,是他想多了。   楚照衡只好先将茵茵这事儿放到一边,想了下,答道:“此事还未声张,父亲也只在暗中进行查证,还未有大进展。”   陆景阳点头:“明日东宫会派人去取卷宗。”   楚照衡应了,转头惊道:“殿下难不成要亲自审理此案?”   这事儿虽说不小,可也还未大到要殿下亲自来查的程度,况且一切都在掌控内,父亲又一向小心谨慎,不会透出风声去的。   他忍不住皱眉,难道是殿下对父亲不放心?   陆景阳看了他一眼:“别乱想。”   楚照衡一讪,摸了摸鼻尖,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他拱手道:“那我现在就回去,让父亲把卷宗都整理出来。”   陆景阳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楚照衡告辞,他朝外走了两步,又转回头,欲言又止:“茵茵她……”   陆景阳道:“有人跟着。”   楚照衡松了口气,这回放下心来,告辞回府了。   他想着,等这两日得空,一定要将茵茵叫出来,将封意人那些个荒唐事儿全都说一遍,看茵茵还会不会再将人护着。   *   另一边,温柠送封意人回去。   马车驶进长街,封意人道:“西街有一家医馆,此刻还未落锁。”   封家的府医哪个不比医馆里的好,可偏偏封意人要在外看诊,心思明晃晃地袒露在外,直白可见。   本该是风流放荡的话,却因为这一点不加遮掩,反倒显出了几分真诚。   温柠心知肚明,不过她本就未动心,现下又岂会上当,头晕犯蠢的又不是她。   她一口应下,自然是知晓后面有人跟着,不止她自己的侍卫,还有东宫的人,从出了蓬莱楼就一直跟着。   西街的医馆果真如封意人所说还开着门,大夫将两人请进内室,丝毫没有多打听,诊完脉后,眼明手快地给封意人扎了几针,就转身出去了。   温柠瞧着对方额头顶着长针的样子,侧身抿了抿嘴,忍住笑。   封意人其实早就不头晕了,只不过之前遇上楚照衡,让他有几分忌惮,想要趁热打铁将郡主哄过来,所以才有意拖上一时半刻。   这医馆是封家底下的营生,自然不会乱说,就这扎针也只是调理用的。   封意人半倚在榻上,他望向明玉郡主搁在膝上的柔荑,心下一动,方才在船舫上被楚照衡打断的轻薄,又重新冒了出来。   他面上端方温润,斯文有礼地说着话,其实心里想着的尽是龌龊之事。   就在封意人准备一亲芳泽时,前头忽然传来一阵哄闹声,两人俱是一愣,纷纷转头望向门口,等了会儿并没有人进来,应当只是在外间诊治了。   温柠侧耳听了会儿,进来的一拨人好似打架斗殴受了伤,进来包扎的。   这个点儿当街闹事?也不怕被守城军逮着。   她腹诽了句,回过头问道:“可还难受?”   封意人头上扎着针不能动,便笑了笑,道:“有郡主作陪,已经好多了。”   温柠点头,也回了一笑:“那便好。”   不多时,外间包扎的几人就走了,大夫进来,给封意人取了银针,又开了两副药,就甩手走了。   温柠忙叫住大夫:“可好了?明儿还要再来吗?”   大夫先看了一眼封意人,才道:“已经好了,姑娘放心,这位郎君并无大碍。”   温柠这才点头,取了诊金递过去。   封意人背着身整理外衣,起先没瞧见,等转过头来大夫已经垫着诊金出去了,他难得露出几分真心实意地无措来,低着头小声道:“竟然叫郡主替我付诊金。”   温柠稀奇,他算计人心时不脸红,这会儿竟然会为了一点诊金不好意思。   她没在意,道:“我送侍郎回府。”   封意人有几分别扭,往日都是他送姑娘回去,还从来没有姑娘送他的,但他总不好说送温柠回去,毕竟宫门他是进不了的。   马车慢慢悠悠驶到封家大宅门口,温柠没下车,只道了一句:“侍郎好眠。”   封意人在原地站了会儿,一直目送马车从转角驶过,才收回视线。   他转身回府,冷脸朝一旁候着的门房看了眼:“谁允许你在这看的?”   门房战战兢兢,他是瞧着大公子心情好,才想出来问句安,也好在大公子面前露份面,没想到弄巧成拙,他腿一抖,噗通一声跪下求饶。   封意人冷冷道:“自己下去领罚。”   他方才虽未表现出来,但对于明玉郡主给诊金和送他回府的举动,实在难堪,甚至有几分屈辱。   封意人垂在身侧的手指攒紧又松开,他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是不能越矩,但只要明玉郡主嫁入封家,那他到时自是可以管教自己的夫人。   他咬了下牙根,甩袖往祖父书房去。   另一边,马车往皇宫驶去。   温柠懒懒散散的打了个哈气,其实此刻算不上多晚,天色虽是黑了,但因着封意人借口头晕,她并未在蓬莱楼待上多久。   街道两边还有不少店家还未歇业,门前   的灯笼还挂着。   温柠在船舫没吃多少,一门心思都在算计巧合上了,好在大哥比她预料的还要配合,并未费多少力气。   这会儿直接回宫,不用想,也知道太子殿下在思鸿阁等她。   温柠揉了揉肚子,打算吃饱了再回去。   一路跟着的侍卫眼看着马车朝另一个街口拐了进去,背朝着皇宫的方向,顿时忍不住了,不可置信道:“郡主这是还不打算回宫?”   另一个侍卫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跟着就是,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道:“殿下等急了,怒气翻过去,那才可怕。”   他可是见过的!   “那是你我,郡主和咱们又不同,难不成殿下还会让人抽郡主几鞭子不成?”   “这倒是。”   温柠慢吞吞地用了个晚膳,这才回宫。   在进思鸿阁前,她默默深吸了几口气,希望待会儿太子殿下能被她气到。   殿内,陆景阳正在等她,听到脚步声抬了抬眼:“去了哪儿?”   “太子哥哥怎么来了?”温柠几步走过去,笑道:“封意人约我去蓬莱楼玩,我还是第一次去那儿,之前只听旁人说过。”   她一笑,垂在耳边的珠子便微微晃动了起来,这是那日从东宫库房拿来的头面,娇俏又漂亮,一颦一笑皆楚楚动人。   但越好看越是刺眼,女为悦己者容。   这套头面是茵茵特意问过他好不好看的,没想到竟然是为了戴上去见封意人。   “我说过,茵茵不必委屈自己。”   温柠眨了眨眼,似乎不懂这话的意思,她偏头问道:“太子哥哥何意?”   “茵茵不必迁就他。”   温柠闻言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是我都跟太子哥哥说了不委屈,太子哥哥不信我?”   她道:“我喜欢封意人,去见他也是乐在其中,太子哥哥放心吧,我从来不做不喜欢的事,再说若是我不喜欢,他难不成还会强逼于我?”   那句喜欢封意人,犹如滴在沸腾油锅里的水,瞬间炸开。   温柠浑然不觉,继续道:“不过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我还是更喜欢太子哥哥的,太子哥哥不是要查办封家么,我可以帮太子哥哥监视他!”   陆景阳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地蹦起,他想到她说过,他们有一点点像。   他在蓬莱楼看到茵茵和封意人坐在一起时还在想,茵茵不过是在配合他,是他给了茵茵那本写了封意人名字的折本。   所以他才会跟楚照衡要卷宗,准备亲自解决这件事,越快越好,却不曾想会听到这么一个答案。   “太子哥哥?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陆景阳抬眼朝她望去,有一瞬间他觉得眼前蒙上了一层阴翳的雾气,将那张俏丽的脸遮蔽地严严实实,不露半分。   他听见自己嗓音粗粝地问道:“茵茵置我于何地?”   温柠似乎是被他声音吓到了,过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答:“可太子哥哥总要娶亲,我也总要成婚的。”   陆景阳脑袋翁的一声,似是被重锤敲过。   成婚?   他死死咬着牙根,不让自己露出失控的表情,那太难堪了,他道:“所以你已经找好了成婚的对象?”   温柠察觉到了一点异样:“太子哥哥你怎么?”   陆景阳逼问道:“所以那个人就是封意人?茵茵,你说过讨厌封家的人,讨厌他的。”   “原本我是不喜的,但他,他......”   之后的话温柠没说,只怯怯望了陆景阳一眼,未尽之意溢于言表,因为那一点点相像,所以便喜欢了。   陆景阳几乎不敢相信,他盯着面前的人:“你既知道我要动封家,那封家倒台后呢?你想过吗?”   温柠点头:“封家没人,封意人便只能依附于我,自然是我想如何便如何。”   “太子哥哥,我会帮你看着他一辈子的。”   “这就是你说的帮?”   温柠轻轻嗯了一声。   她试图说服道:“这不好吗,即便成婚,我也还能再见太子哥哥。”   陆景阳胸口起伏了几下:“你想都不要想!” 第80章   片刻后,思鸿阁重新归于宁静。   小桃从外进来:“姑娘,您又气太子殿下啦?”   温柠慢悠悠抿了一口茶:“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不过我,恼羞成怒罢了。”   方才陆景阳几次凝噎,被她气到说不出话,最后直接甩袖走人。   温柠禁不住扬了扬唇角,从太子殿下的反应来看,她应当是成功了,而且说不定因为太过恼怒,从此就不想见她了。   那才叫真的一举两得。   小桃看姑娘没事人似的,甚至面上还挂着一抹笑,就知道没事儿。   她想着这几日的事,说道:“奴婢瞧那封大人不似好人,姑娘还是当心些,这种心胸狭隘的人最是会记恨人的,姑娘可千万别着了道。”   温柠道:“不会的。”   且不说太子要查户部,封意人脱身不得,待过两年魏临帝驾鹤西去,封家也就跟着没了。   当晚,温柠睡得十分安稳。   解决了心头大事,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看着气色极佳。   她特意嘱咐小桃道:“再有封家的帖子就不必往我跟前送了,但也别让旁人瞧见。”   小桃一口应下,问道:“姑娘今儿还出宫吗?”   温柠原本是没出宫的打算的,但听小桃这么一问,她心下一动,这些日子光想着松州一案的事,没顾得上去看将军府,也不知修建得如何了。   “去看看将军府。”   小桃双手赞成,她也想跟着姑娘一道去。   用完早膳,温柠将小桃和素心全都带上了,等将军府建成后,旁人暂且不论,小桃和素心都要跟着她一齐出宫的。   半个月未瞧,几乎变了个样。   上回温柠来时,还觉得恐怕要再花上小半年之久,没想到这回一瞧,都快好了。   工匠笑着解释了一句:“开头是最慢的,得讲究着来。”   温柠点头,她往园子里走,一边走一边朝四下看去,走得极为缓慢。   廊下一圈走来,温柠几乎迫不及待想要搬进来了,她转头问工匠:“还有多久能建成?”   对方回道:“郡主放心,秋日前定能好。”   温柠眼睛一亮,那就是说只要再等上不久,她就能住进将军府了?!   她高兴之余,将素心唤来,让她等回宫后记得取了金银,打赏一番府上的工匠:“都要给到,别错漏了。”   素心笑道:“奴婢省得,姑娘放心吧。”   她亦是十分高兴,不光为姑娘高兴,也为将军和夫人高兴。   几人在还未完全落成的将军府里转了个遍,已经快临近中午了,索性也就不回宫,直接在外面用膳了。   小桃望着招牌上的几个大字,念道:“清、月、楼”   她挽着姑娘手,就进去了。   等着上菜的功夫,小桃问道:“姑娘是想要从宫中搬出来了么?”   温柠嗯了一声,见小桃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便问她:“你想要留在宫里?”   小桃忙摇头:“姑娘去哪奴婢就去哪,休想把奴婢丢开。”   她左右张望了下,明知无人,却还有些不放心,然后才凑近了小声问道:“奴婢就是担心,太子殿下会拦着。”   温柠一笑:“新落成的宅子总是要住上几个月的。”   既然已经搬出去住了,那回宫的日子便是她说了算,再者,温柠觉得,就昨儿晚上的事过后,太子殿下恐怕也不会拦着。   这一世,只要侯府不出事,那她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至于太子殿下会动情,她一开始便没料到,所以之后如何,她也猜测不准。   温柠觉得与其想这些烦心事儿,不   如好好用膳,反正待魏临帝去灵台山后,她就算彻底了结心愿了。   在清月楼用完膳后,温柠本想去长街转一转,无奈暑气逼人,还是早早回了宫。   思鸿阁,陆焕比侍女跑得还快,头一个迎出来的。   他朗声道:“明玉,你回来了!”   今年自元宵之后,陆焕便明显忙了起来,时常见不着人。   温柠将帷帽摘了,接过宫人递来的凉茶喝了一口,这才搭理他:“难得见你,怎么得空来我这儿?”   陆焕道:“手头的事儿结了,来瞧瞧你。”   他亦步亦趋跟着,像是只蜜蜂喋喋不休道:“婢女说你去将军府了,怎么过了正午才回来?”   温柠站定,问道:“七殿下难不成要看我换衣?”   陆焕这才发现自己快要跟进寝殿了,脸一红赶忙往后退了两步,背过身去:“那明玉你先换,我在外头等着。”   温柠换了身衣裳出来,陆焕果然还站在那儿。   她打趣道:“怎么跟个呆头鹅似的?”   陆焕半点也不在意,他急着问道:“将军府如何?”   温柠点头笑道:“快建成了,很是好看,待搬去后请你去做客。”   陆焕撇嘴,他就知道明玉要搬出宫,不过新建的宅子确实是要住上一段时日的,他道:“那你何时搬回来,该不会一直要等到明年才回宫吧?”   温柠心说,便是后年也不见得回宫。   不过她没说,怕说完陆焕会跳起来,只道:“你管这些做什么?”   陆焕讪讪一笑:“问一问。”   温柠道:“不许再问了,再问撵你去东宫。”   陆焕这回笑得十分大声,很是无所谓:“去便去,皇兄昨儿连夜去了户部,忽然要查松州赈灾的事,这会儿还没回呢。”   他哼了一声:“户部那群蛀虫怕是要吓得尿裤子,皇兄前阵子才刚查办了吏部和工部的人,也不早些将狐狸尾巴扫干净,还大张旗鼓地行事,属实活该。”   温柠问道:“查得如何了?”   陆焕摆手:“我也不知,不过既然是皇兄亲自去督查,定然不会拖许久。”   温柠点头,陆焕说的不错,太子殿下雷霆手段,要么不出手,若是出手便不可能拖着,只会快刀斩乱麻。   不过再快也不可能一两日就审出格结果来。   松州一案,前世一直拖到了太后寿辰还迟迟不能结案,之后又因为牵扯出了半年前雪灾的事,魏临帝勃然大怒,以至于根本没细究,在太后回京前,就下旨查抄了。   因着这事差点耽搁了为太后贺寿,魏临帝为表孝心大赦天下的旨意中更是将松州一案的涉案人员都排除在外,任谁求情都无用。   温柠原本有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因为事情逼近,又渐渐记了些许起来。   只是她受困于身份,知道的也仅仅只一层表象罢了,再往下又牵扯出什么,她便不知了。   所以即便太子殿下经手,她还依旧有些隐隐担心,生怕哪一天情况便忽然急转直下,重蹈覆辙。   温柠想着事儿,一时没听到陆焕说话,直到对方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才回神。   陆焕皱眉:“你想什么事儿呢,怎么魂不守舍的?”   温柠道:“太后寿辰是不是快到了?”   陆焕摇头:“还早呢,还有好几个月,礼部这才刚开始着手准备。”   他说完,忽然警觉起来:“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了,难不成是北疆那个小王爷要一直在京城待到给太后贺寿吗?”   温柠想也未想:“怎么会。”   陆焕拍着胸口松了口气:“那就好。”   被陆焕这么一提,温柠在心里算了算时间,邵玉京应当是要回北疆了,也不知是不是近日,她明儿去一回,问问看好了。   她转而问道:“太后何时回宫?”   太后此前一直住在上京的一处园子,一是吃斋念佛,二是修养身心。   太后早年便一直患有头疾,靠着安神香撑了几年,后来愈发难捱,听了太医院的建议,搬去了园子。   皇家的园子占地极广,又依山傍水,无闲人打扰,正适合养病。   至于是不是真的有疗效,反正温柠是记得上辈子太后自寿辰回宫,便一直留在宫中了,活得比魏临帝还久呢。   她想问的其实并非是太后,而是太后身边跟着的姑娘,王之蕴。   对方来自琅琊王氏,和太后同宗,故从小便被挑选出来,一直侍奉在太后身边。   温柠记得那时候还未定下封玉荷会入东宫,宫中一直便有传言,说太子殿下不立太子妃,是为了登基后直接封后,而后位的人选便是这位王姑娘。   她是信的,并非因为王姑娘此人,而是对方背后的世族背景。   陆景阳要的远不止大恒,而远征势必要世族相助,对比起封家这样根基不深的,琅琊王氏已经传承了几百年,既然无法铲除,不如暂且联手。   不过上一世她没等到陆景阳继承大统就死了,所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   旁边,陆焕回她:“父皇还未下旨去迎呢,应当还要过段时日。”   他道:“明玉你是不是还未见过太后?”   温宁倒是见过,不过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位吃斋念佛的老太太,瞧着慈眉善目,与寻常人家的祖母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一世,她确实是未见到过,便摇了摇头。   陆焕嘟哝道:“我也没怎么见过。”   温柠难得听他说这样的话,但转念一想,太后在她来京城的前几年便去了上京,且一直未回,陆焕上一次见太后,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陆焕诶呀了一声,显然是不怎么耐烦了:“明玉,你总问太后做什么?咱们说说别的,我好不容易得空来寻你。”   温柠道:“太后大寿,总要备礼的。”   陆焕摆手,笑了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个,放心吧,到时候同皇兄说一声便是,皇兄会为咱们准备的。”   温柠惊讶道:“太子殿下?”   陆焕嗯了一声:“是啊。”   他道:“与其出错弄得大家面上不好看,不如由东宫中规中矩地挑一份,皇兄觉得这般更省事儿,反正到时候也是一并收进库房去。”   温柠大开眼界。 第81章   陆焕这些日子得闲,时不时便来思鸿阁插科打诨。   温柠被他扰得终于是烦不胜烦,撵人道:“我今日要出宫。”   她才说完,那边陆焕已经站起来了,颇为兴奋道:“你去哪儿?我也去!”   温柠:“……”   她道:“我去见邵玉京。”   陆焕眉头皱了起来:“这有什么好见的。”   温柠道:“他要回北疆,我自然是要去送行了,你不去便一个人待着。”   陆焕一喜,又觉得不该表现地这般明显,于是压了压唇角,对她道:“那你快去快回!”   他就不跟去了,平白耽搁时间,再说上回去,生的一肚子气还没消呢,只有邵玉京一个人回北疆才能安慰他。   温柠一早便瞧见他抽动的唇角了,颇为无语:“你既是不去,还待在这儿做什么?”   陆焕拍了拍衣摆,掐着嗓子道:“奴才告退。”   温柠手一抖,好险没将玉簪扔出去。   待人走了好一阵,她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陆焕最近怎么愈发腻歪了,难不成头疼脑热被太医院开错药了?   她回神,没再想。   梳妆换衣时,她问小桃:“这几日有没有封意人的消息?”   小桃点头:“有是有,可姑娘您不是说封家的帖子就不往您跟前递了吗?”   温柠伸手:“拿来我瞧瞧。”   她原本是不打算看了,不过松州一案,她不清楚进度,胡乱打听未免会打草惊蛇,从封意人的帖子里倒是可以窥探出一二来。   待梳妆结束,她也正好瞧完几张帖子,无一例外皆是约她出宫见面的,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前日昨日一连两日都送了帖子,字迹略显几分潦草。   温柠心道,莫不是户部的事快烧到他身上了,着   急了?   她又看了一遍,将帖子还给小桃放好。   “若今日还有,立刻送来。”   小桃点头应了。   温柠戴上帷帽出宫,去见邵玉京。   等到了邵玉京那儿,才见他东西都收拾了大半,她跟陆焕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一语成谶:“你当真准备走了?”   邵玉京点头:“再过几日便要动身,京城眼见着要不太平,我再待下去恐怕不合适。”   温柠蹙眉:“什么不太平?”   她怎么不知。   邵玉京笑道:“是我夸张了,不过太子殿下眼下在查松州赈灾的事,牵扯出不少陈年旧案,户部人人自危,我再待下去,怕是要引火烧身。”   其实引火烧身倒不至于,但说不准会被暗算,他最烦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恨不能立刻离得十万八千里。   温柠呀了一声,她想了下,点头道:“那你走的那日,我去送你。”   邵玉京:“你就不留一留我?”   温柠:“不留,赶紧走,免得受牵连。”   上一世,松州一案牵扯出不少人,朝野震动,这一世虽说变成太子殿下主理,可万一还会牵扯上无辜之人呢。   温柠不敢赌,她虽信太子殿下的手段和能力,也却害怕命运轮回之事。   她道:“不如你今日就走?”   邵玉京失笑,忍不住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茵茵当真是无情。”   温柠揉着脑袋,刚要反驳,就听邵玉京话音一转道:“不过我还是念着茵茵的好的,所以打算送茵茵一样东西。”   紧跟着,她手就被邵玉京给拉了过去,然后将之前那枚小印搁在了她掌心里。   温柠赶紧缩手:“我不要!”   “我若是去北疆,定提前去信,用不着这小印。你就算给我,我也要找机会让人偷偷还回来的!”   若不是怕摔碎了,温柠恨不能直接扔出去。   邵玉京脸上微不可察地露出一丝落寞来,不过转瞬便又消失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佯装生气道:“真是不知好歹,这小印多少人想要我还不给呢,偏偏你还不要。”   温柠哪敢要,这可是王妃留给世子妃的,她拿了算什么。   温柠原本还想待上片刻,但又怕邵玉京突然再来一出,非要将小印塞给她,于是问清楚他哪一日动身后,便匆匆告辞了。   侍从:“小王爷,您吓到郡主了。”   邵玉京:“茵茵若是愿意收,就不会被吓到。”   侍从:“王妃当真说过那样的话?”   邵玉京:“说过又如何,没说过又如何,茵茵都已经拒绝了。”   他把小印放好,踢了侍从一脚:“赶紧叫人收拾东西回北疆,爷的事不用你操心。”   侍从揉了揉小腿,不疼,世子收着力呢,但不妨碍他龇牙咧嘴:“世子爷,您把小的踹出个好歹来,就自个儿收拾去吧。”   然后趁第二脚还没踢来,一溜烟跑了。   温柠从宫外回来。   一进思鸿阁,小桃就迎了上来,她道:“奴婢方才还想着要不派个人去知会您一句呢,您就回来了。”   “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是封大人有信送进宫来。”   “信?”   小桃点头:“一早就送过来了。”   温柠很是意外,往常都是约她的帖子,送信来倒是头一回。   她几步走到桌案前,三两下拆了上头的蜡封,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待全部看完,温柠唇角露出一丝笑,哪怕不细看,她也能从这封信里读出封意人的焦灼和不安。   按理说,封意人就算真的被逼到不得已,也不应当向她求助,她一来没有权势,二来亦无家世背景,如此昏招,倒不像是封意人会犯的错。   温柠想了想,除非太子殿下那晚被她气到,在审案的时候不小心泄露出了那么一点。   如此的话,封意人要见她,或许是为了打探虚实。   温柠视线落在最后几行,虽说是约她见面,不过这回,对方倒是没把见面的点定在蓬莱楼,而是西街的一处茶坊。   西街多是封家的产业,上回的医馆便是,她进门后就猜到了,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眼下这个节骨眼,约她去封家的铺子,她自是不可能去的。   温柠沉吟了片刻,叫来小桃,道:“去回话,就说天热气躁,我不想出宫。”   小桃应声去了。   温柠将信收起来,她觉得封意人应当不会就这么放弃,她越是推脱,对方便越是想要见她,不过她不出宫,封意人也那她无法。   下晚,景仁宫来人。   掌事嬷嬷道:“郡主,皇后娘娘新得了一株红玛瑙珊瑚,请您去瞧瞧。”   温柠起疑,她趁着换衣将素心叫进去:“待会儿你和小桃都跟着,若是我半个时辰未出来,便去找陆焕来。”   素心不放心:“七殿下会不会不稳妥,不如奴婢直接去请皇上?”   温柠摇头:“皇后应当还不至于在宫中对我出手,眼下不过是我猜测罢了,倘若什么事儿也没有,皇上来了反倒不好收场。”   素心点头:“奴婢省得。”   景仁宫里,皇后并不在,等在此处的是封意人。   封意人站在几步远外,对她躬身拱手:“郡主不肯出宫,我便来了。”   温柠挑眉,她虽然猜到对方不会就那么放弃,却也没想到会如此急迫,竟连一日都等不了。   不过既然已经是见到了,那她便听一听封意人要见她做什么。   温柠颔首轻笑:“封大人。”   她走到桌前坐下:“几日不见,大人似乎瞧着有些憔悴。”   ( 重要 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 q i s h u 9 9 . c o m , q i s h u 6 6 . c o m, q i s h u 7 7 . c o m 等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封意人闻言,脸色微变。   近来这段日子,太子的人就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将他团团围住,试图绞杀。   松州的事早先便开始查了,他一开始就知道,也做了准备,是查不到他头上的,谁想偏偏又牵扯上了别的案子。   若主理松州一案的人不是太子殿下,那他大可以动用封家的人脉反转事态,可有太子盯着,他总不能对太子动手。   祖父前几日面圣,本想从皇上口中打探出几丝消息,可一无所获。   魏临帝一门心思求仙问道,连外人都少见,更别谈处理朝政,如今只等为太后贺寿便去灵台山修行。   他身后虽是封家,可正因为是封家,才更会在危急关头被放弃。   这种事他在家族里见过无数次,落在那些堂兄弟或是旁支身上,觉得理所当然,如今快要落在自己身上了,才觉得筋骨生疼。   他绝不能被放弃,一旦被放弃,最好的下场恐怕也只会同他那个蠢妹妹一样。   封意人今日特意让自己略显憔悴,为的便是能说动面前之人,这还是姑姑疼爱他,特意为他指的法子,此前他虽是知道明玉郡主受宠,却也不知对方能影响太子殿下。   其实就算现在,他隐约还是有些不信的,但既然姑姑愿意帮他,那试一试无妨。   他坐在另一侧,垂着的眼帘略显落寞。   下颌绷紧又松开,几次后,忽然抬头望过去,语气急切道:“郡主救我。”   温柠被他这番操作吓了一跳,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封意人哑着声音将松州的案子还有自己因为户部侍郎身份被牵扯其中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他话术了得,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俨然是一副被无辜殃及的语态。   温柠听了眉心微蹙,心疼不已:“那我要怎么做?”   封意人心里一动,他道:“郡主与太子殿下情同手足,关系深厚,倘若是出言相助,必能救我于水火之中。”   温柠心道,那你只会死得更快。   她咬了咬唇瓣,望向封意人似乎有些犹豫,过了会儿才道:“其实我已经知晓户部的事了,也问过太子哥哥,近日一直未回你的帖子便是不知该如何同你说。”   “不过你放心,太子哥哥答应我,就算你被除了官   职,我们的婚约依然作数。”   温柠说得情真意切,表情十分诚恳。   可封意人要的断不是自己被革职,眼见明玉郡主对他用情至深,他抓着这个点以此来说服郡主帮他。   封意人道:“我一人被革职却无大碍,可倘若整个封家因我牵连,就此失势,我如何还能同郡主在一起。”   温柠比他还深情:“那我也不会反悔的,况且到时你可以入赘将军府。”   封意人嘴角压制不住地一阵抽搐。   温柠全当没瞧见,她做戏做全套,况且这儿是景仁宫,她也不会当着皇后的面跟封家撕破脸,所以把上回同太子殿下说的话拿来又说了一遍。   她哄了封意人两句,稳住对方后找了个借口走了。   封意人还沉浸在入赘两个字中没能回神,还是景仁宫的侍女将他请出去的。   待两人走后,屏风才被拉开。   皇后从方才起一直就坐在这儿,她望向对面的人,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太子如今可满意了?”   她已经许久不唤太子皇儿了,这两个字她担不起!   没想到自太子从边疆回来,不过短短一年,莫说她的势力,便是封家在京中布局多年,也被打压地无法冒头,不得不断尾求生。   封意人本就是她最疼爱的侄儿,可同整个封家放在一起,再疼爱也必须舍掉。   她方才听到温柠让封意人入赘将军府,简直要在掌心掐出血来。   一个只剩下孤女的将军府和封家如何比?能重建不过是仗着皇上疼爱罢了,竟然还有脸说出让封意人入赘的话!   她看,温柠就是存心盼着封家倒台,根本不会帮封意人半分。   若不是侄儿求她,她也不会除此下册。   可不曾想她刚宣封意人进宫,太子就收到消息了,若非太子答应此次松州一案不会动封意人性命也不会动封家,她是不可能颔首同意的。   好在封意人还算有脑子,知道身在宫中,并未说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否则她便是皇后,也保不住封意人。   皇后起身走人,冷声道:“希望太子说话算话。” 第82章   温柠根本没想过,她在景仁宫说的话会被太子殿下听去。   她自觉表演的情真意切,天衣无缝,为了安抚封意人,将入赘的事都说了。   她想到封意人当时震惊到不可置信的样子,没忍住撇了撇嘴,要不是因为在景仁宫,她连入赘都不会说,至多只会安慰封意人,封家没了,凭他这张脸尚可来将军府混口饭吃的。   当然,这也是不可能的。   她就算要养面首,也要挑身世清白且干净的。   一旁跟着的素心不知自家姑娘脑子里在想什么离谱的事,她道:“郡主再迟些出来,奴婢就要去请七殿下了。”   温柠道:“去了也无妨,我还能快些脱身。”   素心脸色一变,紧张道:“皇后娘娘为难您了?”   温柠摇头,小声道:“我根本没见到皇后,见的是封意人。”   素心啊了一声:“这、这......”   温柠摆摆手:“无碍,我这不是出来了么,再说景仁宫是以皇后的名义邀我去的,皇后也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放心吧。”   这回见封意人倒不是全无收获,起码是知道对方快走投无路了,只这一点便同上一世全然不一样。   温柠心道,她可以直接问问大哥。   不过转念一想,还是算了,等大哥先忘了蓬莱楼的事儿再说吧。   之前封意人几次邀她去蓬莱楼,她都推脱了,便是在等大哥能带太子殿下去的那日,她嘱咐大哥等船舫都停在湖心了便靠过去。   她当时诓骗大哥的说词是有惊喜,还特意强调了一番,无论如何都要在太子殿下跟前保密。   照那晚的情形看,大哥虽然被她气得不轻,但确实什么话也未抖出来。   温柠心虚,若是这会儿去见大哥,保不齐还要被揪着大骂一通,还是算了,等封意人彻底失势,被封家放弃,她再去,说不准还能装一装可怜。   她暗暗颔首,决定就这么办。   待她到思鸿阁,门还未进,就看见了候着的荣顺:“公公怎么在这儿?”   荣顺躬身道:“郡主,太子殿下请您去一趟东宫。”   温柠:“现在?”   荣顺点头:“殿下正等着呢。”   温柠心中微顿,她算了算时间,距离那天晚上太子殿下被她气走已经好几日了。这是消气了准备讲和,还是气不过准备把她叫过去痛骂一顿?   她一路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后者的可能大一些。   到东宫,荣顺替她推门后便留了步。   这会儿已经到了点灯的时候,正殿殿内的几盏连枝灯都被点上了。   温柠刚一进殿,便看见了太子殿下的身影,对方倚坐着太师椅,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堆卷宗,尽数摊开。   她下意识错开了视线,原本想上前的步子也停住了,很是谨慎,半点好奇心也无,什么东西能瞧,什么东西不能瞧,她还是分得清的。   只是这么一顿,便将她与陆景阳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像是隔着银河,遥遥相望。   陆景阳抬眸朝她望过来,露出一抹略显嘲讽的笑:“茵茵从前坐在太师椅旁陪我,如今反倒想起来避嫌了?”   他抬手:“过来。”   温柠朝那满桌子卷宗看了眼,语气透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疏离:“茵茵不敢。”   毕竟她前几日才刚说了要成婚,这会儿自然该说到做到,怎么可能还再像从前那般随意。   陆景阳要被气笑了,他还没来得及质问方才在景仁宫的那番话是何意,茵茵倒好,先一步退了开来,仿佛要离他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好一个不敢!   他胸口起伏了几下,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茵茵跟前荡然无存,每一次都处在失控的边缘。   陆景阳闭眼,掌心微微用力,感受着太师椅上的木雕纹路,直到犯疼,那被轻易挑起的情绪才重新被压了下去。   他重新睁开眼,已然恢复了先前的冷静。   声音微冷,对还站在原处,半步不肯走的人道:“上前,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温柠这回没拒绝,依言照做,太子殿下都让她看了,肯定是特意命人摆出来的,她几步走过去,才扫了一眼,眉心便蹙了起来。   卷宗上写的皆是封意人的风流韵事,不知从哪查出来的,事无巨细。   温柠只觉脏了眼睛,她抬头:“这、这些......,我不想看。”   陆景阳铁面无情,冷冷道:“看完。”   温柠险些气结,她小心眼地腹诽,太子殿下这么想让她知道,怎么不叫个婢女来轮流在她耳边念。   她随意扫了几眼,算是应付了事。   好在太子殿下还未那般不讲道理,要她逐字逐句看完,否则她要当场翻脸了。   陆景阳道:“茵茵觉得如何?”   如何?自然是不如何。   温柠抬头,表情未变,甚至连眉心都没皱一下,仿佛对这满桌子的风流韵事毫不在意。   她轻描淡写道:“太子哥哥,我不介意的。”   “而且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   太师椅的扶手上裂出一道细纹,陆景阳起身走到近前,缓缓抬着那张漂亮的面庞,笔直地朝她眼底望去:“茵茵就不嫌脏?”   温柠道:“不嫌。”   封意人脏不脏的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答得极快,没有丝毫犹豫,连眼中也窥探不出一丝介怀。   陆景阳抬着她脸的手掌微不可察地抖了下,几乎是不可   置信:“你果真想要他入赘?......怎么敢?”   将军府是他亲自派人修建的,茵茵怎么敢让这样一个人住进去?!   陆景阳觉得自己快要气疯了,哪怕只是想一想,他便要压制不住心底的暴戾,想直接让人掀了整个封家。   温柠原本还镇定自若,听到入赘两个字时,蓦然愣了下。   她从没在太子殿下跟前提过入赘两个字,除了刚才在景仁宫,她哄封意人时胡口乱说的,可太子殿下怎么会知道?   她思绪一瞬间百转千回,几乎可以笃定太子殿下方才就在景仁宫。   若是这般,那封意人便是已经被封家舍弃了,否则皇后又怎么可能会让太子听到这一段。   她仰头:“早知道太子哥哥也在,我就不去了。”   陆景阳半眯了下眼,忍住怒意道:“那茵茵还想在何处见他?”   温柠表情严肃地倒打一耙:“太子哥哥不信我,我若是想见,早出宫见他了,今日去景仁宫不过是想看看封意人有没有包藏祸心罢了。”   “那入赘只是说来哄他的话,太子哥哥不是还在审理松州的案子么,怎么能打草惊蛇。”   “我是有些喜欢他的,不过真的只是一点点。”   温柠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我怎么可能让他入赘,将军府修建地那么好,我巴不得一个人独享呢。”   她伸手搂住陆景阳的腰,脑袋靠在他心口处,听着那一声声跳动的声音,没什么表情地说道:“若不是他与太子哥哥有那么几分相像,我怎么会喜欢,太子哥哥,我那晚是昏了头,才说要与他成婚的事。”   她道:“太子哥哥放心,便是真的成婚,我也不会选封家的人。”   陆景阳只觉得有一只手在自己胸腔中搅动,动作分明亲昵十足却万分难耐。   他现在无比后悔当初递给茵茵的那张折本,他不该用封意人来留住茵茵的,更不应该那么草率地提到婚约。   是他自认为封家注定会倒台,而封意人注定不得善终,他便能掌控一切,留茵茵在京城,再徐徐图之。   可他忘了,茵茵不是白瓷玩偶,并不会完完本本地按照他的想法去行事。   陆景阳掌心落在温柠的腰间,那盈盈一握的细腰似乎无论如何都养不胖,更不说丰腴二字,宫中无忧,却如何生不出血肉。   茵茵当初孤身一人来京城,无依无靠,彷徨不安,为了在宫中好好活下去,努力讨好父皇,讨他欢心,倘若他不曾心动,茵茵已经是公主了。   陆景阳忽然抬手将怀中的人拦腰抱起,在惊呼声中把人放在桌案上。   他俯身托起茵茵的脸,吻了上去。   温柠以为太子殿下这是又被她气狠了,想要发泄怒意,可闭上眼睛后,并没有等到料想中粗暴的一吻,落在唇瓣上的吻如抚过杨柳的春风,格外温存。   她心口微微抽动了下,不知为何,鼻尖莫名酸软。   待一吻结束,她眼睛依旧还闭着,只是眼睫如蝴蝶振翅,抖得厉害,一时分不清是不是虚幻。   陆景阳屈起手指,在她细长的睫毛下轻轻托了下,温柠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她表情茫然,略带几分无措,与方才说着违心话骗人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陆景阳问道:“茵茵的将军府修建得如何了?”   温柠眨了下眼,似乎才回过神,慢慢吞吞地道:“快建成了。”   她想太子殿下是不是该说匠人人手不足不能如期建成,又或者不许她搬去将军府,以此来惩罚她方才说喜欢封意人的事。   她做好了准备,却不曾想听到陆景阳问她何时去找司天监的人。   温柠有些懵:“司天监?”   陆景阳笑了下,温声道:“茵茵可以让司天监择一个良辰吉日了,也好提早准备。”   温柠愣了愣,待反应过来陆景阳的意思后,眼中瞬间亮了起来。   她有些不信,追问道:“我明儿就去可以吗?”   陆景阳颔首:“茵茵现在去都成。”   温柠瞬间就要往桌下跳,不过下一息就反应了过来,撇嘴道:“这个点儿司天监哪里还有人,怕是只有值守的宫人在。”   陆景阳失笑,他虽然知道茵茵很是在意将军府,可瞧见茵茵如此迫不及待的样子,心头还是忍不住泛酸。   温柠警觉极了,她虽不知道太子殿下今日为何忽然反常,但既是松了口,可不能就这么收回去,她抬手轻轻拉住陆景阳的衣襟,将对方拉下了一点儿,菱唇慢慢贴了上去。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温柠轻声道:“我会想太子哥哥的。”   陆景阳喉间慢慢滚动了下,呼吸骤然深重,他闭了闭眼,将人从桌案上抱下,克制着身体的反应,哑着声音道:“天色不早了,茵茵先回去吧。”   温柠乖巧地应了一声。   半刻钟后,陆景阳将荣顺叫了进来,面上已然恢复了镇静。   随口交代道:“让人去做太子妃的小印。”   荣顺一惊,恍惚间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他不确定地抬头:“殿、殿下?”   陆景阳长眉轻轻抬了下:“怎么,你还有意见?”   荣顺赶紧摇头:“奴才不敢。”   “那还不快去?”   “是、是!” 第83章   温柠从东宫离开时,还有些恍惚。   太子殿下在景仁宫听到她那么哄封意人,就算她说那是假的,可也亲口说了有一点点喜欢对方的,可陆景阳非但没生气,还吻了她,连她想搬去将军府的心愿也一并应下了,丝毫未加阻拦。   温柠不解,她微皱着小脸,想着方才的,总感觉心下隐隐不安。   “姑娘,小心石阶。”   温柠被提醒了一声,才回神。   她犹豫了下,将身后跟着的其他宫人打发远了些,这才轻声问道:“姑姑,若是喜欢的人同你说她喜欢旁人,姑姑会怎么办?”   素心想了想道:“许是有些难受。”   温柠转头,神色疑惑:“只是会难受吗,难道不该会生气,然后发怒?”   素心笑了笑:“那样只会把心爱之人越推越远。”   她瞧着姑娘的神色,试探地问道:“姑娘有喜欢之人了?”   她一直不觉得姑娘喜欢太子殿下,可若说没有感情,那也不尽然,当真要细究,或许依赖眷恋要多占。   温柠难得迷茫,她知道儿女之情,也读过许多辗转缠绵的话本,可骤然听到素心问起她喜欢谁,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她好像从未真正喜欢过何人。   太子殿下龙姿凤章,京城多少贵女心中的祈望,前世他们身份悬殊,她不敢动心,这一世她也只想做他的妹妹。   在太子殿下试探她前,她从未升起过情爱之心,即便现在,他们亲昵婉转,她也不知那算不算喜欢,若是哪日太子殿下忽然反悔,说不喜欢她了,她大约也不会太难受。   温柠慢慢摇了摇头:“不曾。”   她只是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会喜欢她。   素心见状笑道:“既是如此,姑娘为何心烦?”   温柠有些不解地望过去。   素心道:“该烦心的难道不是那个心动之人?”   温柠想了片刻,确实,她想这么多做什么,徒增烦恼罢了。   她光想着这点儿事,都忘了报喜了,她把将军府的事儿说了,道:“姑姑别忘了明儿派人去司天监。”   素心自是一口应下。   她亦是十分高兴,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司天监。   当日下午,司天监便将择出来的日子送到了思鸿阁,温柠打开一瞧,便笑了。   司天监不愧是司天监,知晓她着急,黄道吉日定的十分近,就在入秋后不久,将军府建成就可以着手安排了。   温柠一面想着搬进将军府的事宜,一面交代素心明儿一早备好马车。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邵玉京明日动身回北疆,我去送他。”   素心点头,又道:“那姑娘岂不是要起一个大早,今儿早些歇息吧。”   温柠嗯了声,她也不想明儿左一个哈欠右一个哈欠。   晚间,洗漱之后,她被准备早早睡下了。   正更衣,小桃从外进来,顺手将衣物接过,说了句:“姑娘,封大人被关押了,就是刚刚的事儿。”   温柠手上动作一顿:“封家其他人呢?”   小桃已经将外衣叠好放下了,这会儿又转身替姑娘系中衣的带子,闻言摇头道:“奴婢这倒没听说,景仁宫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温柠点头,和她料想的八l九不离十,封意人确实被封家放弃了。   她倒是佩服封家的果决,封意人身为封家长房长孙,从小被倾力培养,平步青云,为封家带来的助力甚多,可仅是被牵扯进了松州的案子,立刻就被抛弃了。   如此看来,当初封玉荷被送走,是意料之中的事。   温柠听完便抛到了脑后,没将这件事记在心上,毕竟只是下狱,还未定罪,若是有人愿意出面斡旋,保下封意人,事情尚有转机。   她一夜好眠,第二日早早便出宫了。   虽说天才刚亮不久,但夏日的早上,半点凉意也无,连风都是热的,好在马车里备了冰,小桃慢悠悠地打着扇子,还算凉爽。   等了约莫一刻钟,车夫在外道:“郡主,人来了。”   温柠撩开车帘望了眼,果然是邵玉京,她待对方停住,才从马车上下来,然后命人将事先备好的东西拿过去放好。   邵玉京笑道:“茵茵给我准备了什么?”   温柠道:“一些北疆没有的小玩意,还有一壶宫中的佳酿。”   她来送行,虽未大张旗鼓,可宫中皆是知道的,邵玉京身份特殊,她也不好送其他的什么,送些只能看的东西和吃食倒是最稳妥的。   邵玉京咧嘴一笑,露出了虎牙的尖角:“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他说着便往怀中摸去,将一个装着东西的荷包拿出来递了过来,嘱咐道:“等我走了再看。”   温柠刚要点头,就在接过来的一瞬察觉到了不对,荷包里的东西实在太像一块印章了,她当着邵玉京的面,直接将荷包打开,然后脸都黑了。   “邵、玉、京!”   温柠皱着眉,一把将荷包拍了回去:“我不要,你拿回去!”   邵玉京手忙脚乱接住,讪讪摸了摸鼻尖:“我同你开玩笑的,茵茵你别气,我想送你的事别的。”   他一面将荷包塞回怀里,一面让侍从将一个小匣子拿过来,正了正神色道:“这里头是我从北疆带来的东西,茵茵若是喜欢,记得早些来北疆。”   邵玉京说完,没再耽搁,直接翻身上马,他坐在马背上,拉紧缰绳往下看:“茵茵,我在北疆等你。”   而后,像是生怕她会拒绝,一个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后面跟着的侍从也纷纷扬鞭跟上。   温柠赶紧往后避了避,还是被扬了一脸的灰。   她怕帕子掸了掸眼面前扬尘,目送邵玉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转身回去了马车。   马车回宫,小桃还捧着方才从侍从那儿接过的匣子,她道:“姑娘,要打开吗?”   温柠嗯了一声,方才若不是邵玉京走得急,她当时就打开看了,这会儿正好奇,她就着小桃捧匣子的姿势将盖子掀开。   下一瞬,温柠猛地将盖子合了起来。   小桃一吓:“姑娘怎么了,匣子里是什么?”   温柠没答,急忙道::“快、叫马车停住。”   小桃不知出了什么事,也顾不上再问,赶紧将车帘撩起,叫车夫停车。   温柠隔着车帘急匆匆问道:“现在回头,追小王爷能追上吗?”   车夫如实相告:“小王爷骑马疾行,且已经走了一段路,应当是追不上的,郡主若是想追人,只能命侍卫快马赶去。”   可眼下哪有什么多余的马,她是出来送行的,又不是赶路的。   况且邵玉京动作那么快,应当就是知道若她看了匣子里的东西,一定会追回去。   温柠咬牙。   她哪里能想到对方居然同她玩了一出声东击西,她眼见着邵玉京将小印收进了怀里,就没有防备,哪里想到那匣子里居然还放着另一个。   她将匣子重新打开,仔细看了印章上的小字,并非是北安王妃的印章,是邵玉京自己的,虽说是副印,可除了不能调集人马,其他并无区别。   温柠只觉这小印格外烫手。   她微微抿着唇,想着该怎么处理这小印才好。   眼下,哪怕她立刻回宫派人去追,也不一定追上,若是让驿站的官员送去北疆,她亦有些不放心。   几番思索,最后只能暂且收下,等日后去北疆再送还回去。   温柠将匣子盖上时,表情忿忿,早知就不给他准备那些琼浆玉液了,属实是浪费她的心意。   小桃这回也看到了里头的东西了,连忙劝道:“小王爷这是盼着姑娘能早些去北疆呢。”   她想到姑娘对小王爷半点多余的心思也没有,不免在心里对小王爷哀叹了一声,又道:“这小印不去北疆也用不了,姑娘别放在心上,只当这是北疆钱庄的印章便好。”   温柠脸色这才好些。   她不想自己拿着,于是嘱咐小桃:“你找个妥善的地方收好。”   小桃笑着应道:“奴婢省得。”   她心道,姑娘怕是根本没有把小王爷的爱慕之情放在心上,只当那是幼时情谊,小王爷不分缘由莽撞行事。   她试着问道:“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去北疆?”   温柠认真算了算,将军府落成前是不可能去的,落成后太后寿辰也快到了,再之后魏临帝去灵台山,她也可以动身去北疆,只不过那会儿,恐怕大节就要在北疆过了,将军府建成第一年总不好空着。   她算完,便道:“最早明年开春吧。”   小桃唔了一声记在心里。   外头,马车已经驶到长街了,隐隐能听到早市嘈杂的声音,还能嗅到一缕缕香气。   小桃忍不住道:“姑娘,奴婢想下去买些吃食。”   温柠也想,她正要点头,马车却已经先停住了,她还没来得及问出什么事儿了,就听车夫道:“郡主,楚大人求见。”   温柠:“......”   她不想买吃食了,她现在就想回宫。   半刻钟后,一家茶肆里,温柠和楚照衡面对面坐着。   温柠倒了杯茶递过去,讨好一笑,语气十分温柔:“大哥,你今日休沐?”   楚照衡没答,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斜眼看向对面:“平日总来侯府走动,怎么最近突然不得空了?”   温柠心虚,小声:“近来事多。”   楚照衡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我看你是为了别的事。”   他又喝了口茶,才道:“那天在蓬莱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同封意人坐一条船舫?”   “你让我带太子殿下去蓬莱楼,等到湖心时让两艘船并行,我原以为你是要给太子殿下来个惊喜,结果太子殿下有没有惊着我不知,我是被惊着了。”   他虽然气,但也没有蠢到不分青红皂白,事后细想一下,茵茵同封意人在一起定是有原因的,但无论什么愿意,封意人那个登徒子竟然敢轻薄茵茵!   他道:“要不是封意人已经下狱,我一定拉他去校场练一顿!”   温柠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一团乱麻。   她撅了噘嘴,试图蒙混过关:“大哥别问了,反正封意人都已经下狱了。”   楚照衡仔仔细细将她瞧了瞧,见她半点难过伤心的样子都没有,这才放心,他就知道茵茵怎么可能瞧得上那厮!   他心道难不成跟太子殿下有关,瞧着不像,可万一呢。   他本意也只是想知道茵茵有没有因为那厮入狱掉眼泪珠子,如今一瞧,定是没有的。   楚照衡遂放下心来   。   他将杯子里的茶仰头喝完,今儿是知道茵茵要送小王爷,所以才半路堵人的,他还要上值呢。   他起身,边往外走边道:“封意人如今只等定罪,定罪后便是流放。”   温柠快步跟上,闻言,转头问道:“松州的案子查完了?”   楚照衡嗯了一声:“差不多。” 第84章   景仁宫,皇后与太子对弈。   宫女在一旁轻轻打着扇,不敢言语惊扰。   自上回太子殿下来后,皇后娘娘的心情便一日比一日差,昨儿得知封意人被捉拿下狱后,更是没能按耐住,失控砸了个花瓶。   殿内不闻人声,只有落子时,棋子碰上棋盘发出的那一声轻响。   打扇的宫女额角渗出一片细密的汗珠,只觉快要拿不稳扇子了,再这么下去,迟早会犯错。   就在她闭眼绝望之际,对弈终于结束。   皇后望着棋盘上被围追堵截的黑子,停手道:“太子棋艺精湛,本宫认输。”   陆景阳声音温和:“母后谦让。”   若放在平日,太子这般恭顺谦和,皇后心中定会得意一番,但如今封意人刚刚被抓,正待问罪,皇后只觉脸上火辣无光。   她绷紧牙根:“太子记住答应过本宫什么。”   陆景阳温声道:“母后放心,我不会要他的命。”   皇后心头微微松了下,就听陆景阳接着道:“可这流放路上,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便是他命数该尽。”   “你——!”   皇后骤然提高了声音,却没能憋出一句话来。   即便太子不说,封意人能不能活着到达流放之地也是个未知数,但如今太子赤裸裸摆出来,既是威胁,亦是挑衅。   流放之地未定,尚不能翻脸。   皇后硬生生忍下气来,冷声道:“不劳太子忧心。”   陆景阳笑了声,结果婢女递来的温帕擦了擦手,不紧不慢道:“既然封玉荷在遂州,那我好心成全,也让封意人去遂州,兄妹团聚,是为佳事。”   他抬头,问道:“母后觉得如何?”   遂州路远,万里之外,这一路九死一生,便是到了遂州,瘴气之下,又有几成可能活下来。   封玉荷那时候是被送去的,一路有封家的家仆护送,起码衣食无忧,到了遂州也早有人一切安置妥当,可封意人是戴罪之身,必不可能舒舒服服过去。   皇后只觉被狠狠甩了一个耳光,胸口猛烈起伏了几下。   “太子当真要赶尽杀绝?”   她眼神阴狠,带着恨意,直视面前这个还称她为母后的人。   这些年封家养虎为患,却没想到反扑来得这般早,兄长一子一女全部被送出京城,她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陆景阳端起茶盏,凑近唇边轻抿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道:“母后此话怎讲?”   他道:“我若是当真赶尽杀绝,表兄这会儿已经死在狱中了,母后不会不知道下了大狱会被如何苛待吧?”   他这一声表兄极尽嘲讽之能事。   封家早些年没少干过这样的人,被封家盯上的人多半熬不到问审那一步便冤死狱中,封意人也没少参与过,不过是近半年才收敛些罢。   皇后如何不知,她身为封家的一员,比谁都清楚。   魏临帝念在当初封家有从龙之功,这些年对封家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多也只是将父亲叫去御书房斥责一二,便是这般才纵容得父亲如此大胆。   她因为一直没能生出一儿半女,愧对父亲,虽觉不妥,却也不曾加以阻拦。   她以为只要太子养在她膝下,哪怕不是亲生,亦是站在他们封家这一边的,可她忘了这天下不是封家的。   当初封玉荷被送走,便是太子借此事敲打封家。   父亲虽收敛一二,可到底放纵多年,怎可一朝一夕之间改换过来。   皇后掐着掌心,深究起来,犯在她手中的人或事亦是不少,太子这是何意,难不成连她这个皇后也要一并拿下吗?   她冷笑了一声:“如此,本宫倒要夸一句太子宅心仁厚。”   陆景阳接道:“母后言重了。”   他这种风轻云淡的样子更是激起了皇后心口的怒意,屈辱感不断从心底往外冒,往常只有她游刃有余戏耍对方的份,哪里轮到旁人在她的底盘上嚣张行事。   皇后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棋盘上的棋子颤了颤,厉声质问道:“太子就不怕背上一个不忠不孝的罪名?”   陆景阳抬眸,反问:“儿臣如何不忠不孝?”   他这是今日第一回 在皇后跟前自称儿臣,却不是服软,而是挑衅,有恃无恐,是在告诉皇后,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皇后只觉喉口涌上一股热意,腥甜恶心。   她急火攻心,一口血从喉间喷了出来,洒在棋盘上。   身后的嬷嬷大喊着冲到近前:“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来人,快来人啊,唤太医!”   对面,陆景阳厌恶地蹙了蹙,好在血未溅到他身上,只是这盘棋怕是不能要了,可惜。   景仁宫的侍女慌慌张张,传太医的传太医,倒水的倒水,拧帕子的拧帕子。   老嬷嬷扶着皇后,为她顺着心口的气,斗胆斥责道:“太子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娘娘这几日本就不适,您还故意顶撞娘娘。”   她意有所指,像是要顺着皇后之前的话坐实太子不忠不孝的罪名。   陆景阳半眯了下眼,他慢条斯理,丝毫不受影响,连面上都未显出一丝一毫的慌乱,对上皇后怨恨不甘的视线,一字一顿道:“表兄不孝,累母后为他惹出的事烦心,罪加一等。”   皇兄终是没撑住,眼前骤然一黑,晕死过去。   “娘娘!娘娘——!”   太医令赶到时,景仁宫整个乱作一团,只有太子殿下有闲心品茶。   曹墨来不及腹诽,就被宫女领到了床前,利落施了几针,待皇后呼吸轻缓下来,这才道:“娘娘这是急火攻心,加之今日来多忧思,故此才会晕厥过去的,如今淤血已被咳出,只需静养便好。”   他全程没问一句皇后因何突然晕厥,以至于老嬷嬷一肚子抱怨无处可吐。   曹墨等了一时半刻,将银针拔除,就要出去回禀太子。   老嬷嬷急忙拦住人,问道:“娘娘何时能醒?”   曹墨道:“不出一刻钟。”   得了太医令的准话,景仁宫众人这才纷纷松了口气,若是娘娘当真出了事,她们这些当值的保不齐要跟着陪葬。   曹墨提着药箱,到正殿,就见太子神色依旧,面上一派轻松,丝毫不见担心。   曹墨猜不出太子的想法,究竟是希望皇后有事还是无事,他跟随太子多年,愈发猜不透太子的心思。   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禀道:“殿下,皇后娘娘并无大碍。”   太子颔首:“母后吉人天相。”   曹墨拱手告退,提着药箱出了景仁宫,走出宫门时,才发觉后背爬满了一层薄汗。   跟着他一道过来的徒弟极有眼力见地接过了药箱,待走出一段,才问道:“师父,皇后娘娘尚好?”   曹墨点头:“无事。”   徒弟道:“那您怎么瞧着一脸严肃,像是有什么心思?”   曹墨吹胡子瞪眼道:“年纪大了,还要走这么长一段宫路,能不累?都是你学得不尽心,若是能出师,我早辞官去颐养天年了!”   提着药箱的小徒赶忙应了声是。   景仁宫,皇后果然如太医所说,不出一刻钟就醒了。   她缓了片刻,一把抓住守在床前打扇宫女的手,问道:“太子可还在?”   宫女被吓了一跳,险些惊呼出声,赶忙跪地回话:“回娘娘,殿下一直在呢,就在外面守着您。”   她回完,就听皇后冷笑了一声:“守着本宫,是怕本宫突然死了,他没法交代吧!”   宫女战战兢兢伏在地上,不敢答话。   还是掌事嬷嬷进来,朝她踢了一脚,宫女才如释重负   ,连滚带爬地从殿内退了出去。   老嬷嬷手脚利落,一边将皇后扶起来,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太医说您要静养,放宽心才行,您要以凤体为重啊。”   皇后抓着锦被,实难平复心头的郁气。   她想到昏死过去前,那冷冰冰的四个字——罪加一等,意儿如何能活!   她恨不能一口咬碎牙根,缓了片刻,冷声道:“去请太子进来。”   老嬷嬷还想劝:“娘娘……”   皇后一口打断:“本宫有话与他说。”   老嬷嬷无法,只好出去请太子,她是封家的家仆,跟着娘娘一道进宫的,称得上忠心耿耿,看娘娘这般样子,她心里苦涩异常。   为此,在太子殿下进去前,老嬷嬷豁出去般跪地恳求道:“殿下,娘娘才醒,受不得气。”   陆景阳脚步顿也未顿,连看她一眼都奉欠。   殿内,皇后倚靠在软枕上。   她瞧着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看过来的太子,恨意又翻涌了上来,她无数次可惜太子没有托生在她肚子里,否则封家万世荣光何愁不至。   “太子一定要让意儿去遂州?”   陆景阳垂眼看去,语气淡淡:“母后何必再问。”   皇后盯着太子看了片刻,忽然表情一变,冷笑出声:“太子莫不是在嫉妒意儿?”   她一面盯紧太子,一面说道:“太子喜欢明玉吧,为了她先是将玉荷送走,现在又要将意儿送走,可惜明玉却说喜欢意儿。”   皇后说着半叹了一声:“明玉郡主容貌性子无一不好,谁不喜欢,本宫也喜欢,奈何人心只有一颗,强求不得。”   她看向太子:“皇儿,你说是不是?”   陆景阳表情不悦,从皇后说第一个字开始,就冷下了脸。   他此刻压着眉眼,声音带着警告的意味:“茵茵喜欢何人,不劳母后费心。”   皇后心底涌出一股快意,她忍不住道:“那日明玉在本宫这儿说的那番话,皇儿也听见了,本宫知道你心中不快,可身为你母后,本宫不得不提点一二。”   皇后弯起唇角,嘲讽道:“皇儿,感情一事强求不得。”   陆景阳冷冷看着她,片刻后恢复了之前的模样,神色如常道:“儿臣谨遵母后教导。”   皇后顿了顿,几乎不可置信,当初在行宫,不过是一件未得逞的事,太子也要将玉荷送走,如今温柠当着他的面说喜欢封意人,她就不信太子不气。   是她之前晕了头,被温柠那句入赘将军府气得不轻,忘了太子其实是喜欢这个小贱人的。   如今她当面提出来,太子竟然能忍得住?那她的挑拨意义何在?   皇后半眯了下眼:“太子何时这般好性子?”   陆景阳道:“儿臣性子向来很好,起码还留了表兄一命,母后若是再说下去,儿臣的性子或许就不这么好了。”   他声音温和,可惜说出来的话和温和二字半点沾不上边。   他俯身,在皇后略微惊恐的眼神中伸手,慢条斯理地掖了下被子,说道:“母后好好养病,儿臣近来忙于朝事,就不常来看母后了。” 第85章   从景仁宫出来,陆景阳脸色便沉了下来。   他如何不介意,又怎么可能不在乎茵茵心中究竟放着何人。   那日在景仁宫,茵茵对封意人说,要他入赘将军府,他那个瞬间便起了杀心,若非有屏风横档在其中,那封意人那一日就已经被拿下了。   后来茵茵说,她只是胡乱说来哄封意人的,但茵茵同样说过,有一点点喜欢他。   陆景阳不否认他将封意人送去遂州是有私心,不过再有私心又如何,若非他答应过皇后,封意人是不可能活着出京城的。   茵茵说那一点点喜欢是因为他像他,那茵茵对他又有多少喜欢。   陆景阳此前从未想过,也不觉得这一份爱慕之心有多重要,他向来笃定茵茵一定是爱着他的,从入宫那一年起,茵茵眼中便一直盛着他。   直到北安王世子进京,他才意识到茵茵自幼长在北疆,在那里生活了十一年。   茵茵在北疆的一切,他一概不知,也从未听茵茵提起过。   皇后有一句话并未说错,人心强求不得。   他知道茵茵不喜欢旁人,那他呢?若是有朝一日,茵茵忽然有了喜爱之人,会如何?求他放手?   所以,当茵茵说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封意人时,他甚至是欣慰的,欣慰茵茵也是喜欢他的,那一点点顺带,他可以视而不见,将人送走。   陆景阳摩挲了指节,道:“去思鸿阁。”   荣顺忙道:“郡主一大早就出宫去了,北安王世子今日动身回北疆。”   他现在对明玉郡主的行踪了解的比思鸿阁的宫人还及时,就是为了能及时回上殿下的话。   殿下都让人做太子妃的小印了,可见明玉郡主在殿下心中的位置,他又哪里敢怠慢一丝一毫。   陆景阳眉心微微凝起:“还未回宫?”   荣顺:“这、这……”   荣顺犹豫了下,说道:“奴才这就派人去接郡主回来。”   陆景阳摆手:“不必了。”   他道:“太子妃的小印做了吗?”   荣顺点头道:“按殿下的要求,寻了上等的白玉加紧赶制了。”   *   两日后,封意人判决下来,流放遂州。   温柠得知消息时正在东宫,难得太子殿下得闲,不用外出,她便待在东宫陪人。   说是陪人,其实也不过是她窝在软榻上翻书,陆景阳在一旁处理事务,魏临帝甩手不理朝政,以至于太子就算得空,也还有其余之事要过问。   不过,温柠瞧着他乐在其中。   有些人天生便是做帝王的料,哪怕当初封家没有选陆景阳,这大恒的太子之位也总有一日会落回陆景阳手上。   她将手里的一册翻完,刚一合上,便发现陆景阳在看她。   她将书册搁在一旁的架子上,从软榻上下来,笑道:“太子哥哥偷偷瞧我做什么?”   陆景阳看了她两息,忽然道:“封意人已经定罪,流放遂州。”   温柠眨巴了下眼睛回望过去,嗯了一声。   若是两日前,她或许还能惊讶一回,可先前她都听大哥说过了,这会儿半点惊讶也无,只点了点头。   她见陆景阳没有其他的话要说了,便往书架那儿走,边走边问道:“太子哥哥,你将话本放哪儿了?”   等了会儿也没见陆景阳说话。   温柠还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声,还是没等到回答,转头回望,便瞧见陆景阳正在看她,眼中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温柠:“太子哥哥?”   陆景阳声音很低,问道:“茵茵不伤心?”   温柠蹙眉,心道她为什么要伤心,她今日心情正好着呢,将军府还差一点儿就要建成了,至多再有三五日。   她刚要问,忽然想起来自己说过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封意人的事儿,不过这会儿封意人流放一事都尘埃落定了,她便不用再装了。   温柠摇头:“不伤心。”   她几步走过去,从后搂住陆景阳的脖颈,撒娇道:“太子哥哥在陪我,我哪里有空为旁人伤心难受。”   说完,还凑近亲了一口,弯眼笑道:“太子哥哥是不是吃醋了?”   陆景阳伸手扣住那精致小巧的下巴,慢慢抬起,他望向那双含笑的眸子,里面清凌凌泛着光,明亮通透,一眼便能望到底,毫无阴霾。   陆景阳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茵茵没有撒谎,她确实是不伤心的,可倘若当真喜欢,无论多少,听到这个消息,也终归会低叹一声。   茵茵不喜欢封意人,那他呢?   陆景阳这一刻不想深究,他只想将人扣在怀中,一点点细细吻过。   温柠被他揽住亲了许久,快要喘不上气了,才唔唔了两声作为抗议,被放开后,忍不住抗议道:“太子哥哥,你咬疼我了。”   陆景阳指腹轻抚过她的唇瓣:“茵茵说的对,我是吃醋了。”   温柠定定望着他,太子殿下亲口承认,她原是该打趣取乐的,可这一刻,不知为何,她只觉自己莫名有了几分心悸   。   两人挨得极近,呼吸交融,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温柠慢慢按住自己的心口,想让它慢些跳。   “茵茵......”   等再被放开的时候,温柠唇瓣上的口脂已经没了,太子殿下唇下多了一抹可疑的红痕。   温柠微微喘着气,娇嗔道:“我待会儿要怎么出去?”   陆景阳闷笑了一声,手臂仍圈在那一节细腰上:“茵茵天生丽质,不涂口脂也无妨。”   温柠瞪了他一眼,可惜这一眼软绵无力,毫无威慑可言。   眼见着太子殿下看过来的眼神逐渐幽深,温柠赶紧推开手臂挣脱开来,再吻下去,她唇瓣就要破了!   她道:“太子哥哥,我先回去了!”   陆景阳抬手扶了一把,待她站稳了,才慢悠悠道:“不担心口脂被人瞧出来了?”   温柠撇了下嘴:“担心又能怎么办?”   陆景阳将人按在一旁坐下,从一旁将她方才在书架那找的话本拿出来塞到她手上,哄着人道:“再陪我一时半刻。”   而后将外头当值的黄门叫来,吩咐了两句。   温柠乖乖赖在一旁,心安理得地将太子殿下的胳膊当枕头靠着,时不时翻上一页。   陆景阳任她倚着,继续之前处理到一半的事儿,随口问道:“司天监将日子定在了哪一天?”   说起将军府,温柠显然来了精神,立刻坐正了起来,竖起了手指,笑道:“十日之后,良辰吉日,诸事皆宜。”   陆景阳转头望了她一眼:“茵茵就这么盼着出宫去?”   温柠顿时警觉起来,她方才还笑呢,一瞬间眉心就拧着起来:“太子哥哥不会要反悔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能抵赖。”   陆景阳抵着她的眉心揉了揉:“再皱就要有印子了。”   见她仍蹙着,不禁失笑道:“我何时说要反悔了?只是舍不得茵茵出宫。”   温柠哄他:“又不是不回来的。”   进宫请安也算是回来嘛,再说魏临帝离宫,太子殿下哪里还顾得上她。   她搂着陆景阳的胳膊撒娇:“太子哥哥想我的话,再招我进宫不就好了,从将军府到皇宫,也不远。”   是不远,但终归是比思鸿阁到东宫的距离远。   不过,待茵茵成了太子妃,这些便都不成问题了。   陆景阳并未同茵茵说太子妃的事,他想等小印做好后一并拿给茵茵。   黄门将东西送了进来,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温柠好奇道:“太子哥哥让人送了什么来?”   陆景阳示意她打开。   温柠揭开小瓷罐的盖子,瞧着一抹嫣红色,愣了一愣:“口脂?”   陆景阳趁她还在愣神,伸手从后将小瓷罐拿了过去,在她将头转过去时,顺势抬手勾住,轻笑道:“茵茵别动,我手不稳,比不得茵茵身边的婢女。”   温柠呆呆地看着凑近的人,有些发蒙。   唇上传来丝丝缕缕的凉意,温柠眼睫垂了下去,却只能看见陆景阳笔挺的鼻梁,她忽然生出一种太子殿下被夺舍的错觉,否则对方怎么会这般不务正业,竟然为她描摹口脂。   温柠不自在地动了动,刚要开口,就被制止了。   “嘘,别说话。”   片刻之后,陆景阳才开松手,神色温和:“去瞧瞧。”   温柠半信半疑,不过黄门送进来的锦盘上就放着一个小铜镜,她拿起凑近,这下当真惊讶了,口脂印在她唇瓣上,一丝也未溢出来。   她抬眸问道:“太子哥哥还为旁人涂过口脂?”   陆景阳无奈一笑:“茵茵是在怀疑我,还是在吃醋?我若是承认,茵茵是不是要生气了?”   温柠点头:“自然是要生气的,我去同皇上告状,说太子哥哥不理朝政沉溺温柔乡。”   陆景阳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尖。   “不曾有过。”   温柠冲他一笑:“那便好。”   陆景阳的视线落在她的笑颜上,垂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轻轻摩挲了下,隐秘晦暗。   补好口脂,温柠便没再多留,不过临走前,她问了问太后寿辰的事。   温柠道:“贺寿之礼开始准备好了吗?太子哥哥给我准备了什么?”   她事先问一问,免得到时被旁人问起来,她自己都不知。   陆景阳一愣:“什么”   温柠道:“陆焕先前说太后的贺寿之礼不需要准备,太子哥哥会准备好的,果真吗,已经备好了吗?”   陆景阳哑然失笑:“陆焕这么同你说的?”   温柠点头:“难道不是吗?”   她可是信了的,所以当真一点没准备。   陆景阳道:“他一人懒便罢了,怎么反倒成了惯例。”   见温柠着急起来,连忙又道:“无碍,茵茵先回去,贺礼待明日便让人送去思鸿阁。”   “太子哥哥真好。” 第86章   “殿下,这是封意人从流放路上寄回的信。”   禀告的侍卫垂着头,将截获的信件交给太子,顿了下,又道:“其中有一封是寄给郡主的。”   陆景阳眉心微蹙,将几封信接了过去。   封家并没有完全放弃封意人,也不可能完全放弃,只要封意人还活着,便可以从中加以运作,等一个回京的机会。   他有人让手下的人放松警惕,就是为了试探封家的动作,没想到连三日都未忍住,就已经开始行动了,看来封意人对于封家,相当重要。   只是陆景阳没想到,在这种关头,封意人竟然还会讲信送到茵茵面前。   难不成还指望茵茵为他求情么?!   陆景阳冷冷扫过那信纸,并未去动,先将其余的几封全都看了一遍,又根据信上的内容一一交代下去。   侍卫领命告退。   陆景阳望着余下的那一封,片刻后,拆开。   大殿内一时落针可闻,寂静无声,过了不知多久,陆景阳才出声道:“来人!”   荣顺赶紧进来,低着头问道:“殿下,奴才在,您有什么吩咐?”   “将信原样封好,安排人送去思鸿阁。”   “是。”   荣顺小心接过信,殿下说是原样封好,那这封信便从未来过东宫。   他心里忍不住暗骂了一声封意人,殿下仁善,饶他一命,竟这么不安分,流放路上还想着写信给郡主,要他说,就该让这人提不了笔才是。   那厢,思鸿阁。   温柠并不在,她一早便出宫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已经算完工了,前两日匠人们便领了赏撤走了,余下的是侯夫人帮忙安排的下人,整理庭院,洒扫前厅。   素心陪着姑娘在将军府里转了一圈,等走到主院时,问道:“姑娘要将思鸿阁里的东西全搬出来吗?”   温柠点头,半点没犹豫:“自然是要的。”   她还想将东宫库房里的那些都搬过来呢,不过一道搬有些太大张旗鼓了,得另寻个日子。   温柠将主院仔细看了一遍,等再有几日她便要住在这儿了,卧房窗正开着,外头便是庭院,她瞧了两眼,笑道:“等搬来后,在窗前种一株垂丝海棠。”   素心笑着点头:“姑娘喜欢什么便种什么。”   温柠杏眼弯了弯。   回宫后,她没回思鸿阁,而是去了太和宫。   荣顺得到消息,跺脚叹气:“郡主怎么这时候往太和宫去了,皇上忙着修仙问道呢,哪儿有空理会旁人。”   他盼着郡主早些将信看了,然后同殿下说开,最好是一把火将信烧了不闻不问。   而且太子妃的小印就快做出来了,殿下对郡主的心意他看在眼里,可不希望这会儿再出什么意外。   温柠哪知道思鸿阁有人等着她回去,她已经有一阵子没见魏临帝了。   不说是她,便是宫里的宫妃也各个都有阵子没见着皇上了,原本风流人间的皇上摇身一变忽然禁欲起来,一两日还成,时间长了,宫妃哪里能忍。   此前因为这件事,后宫还闹出过事来,不过被魏临帝用雷霆   手段压了下去,之后就没再听说过了。   温柠对这点儿秘辛不感兴趣,也没人会拿到她跟前说,就算陆焕那般不着调的,也少有议论自己父皇后宫的。   一阵子一见,太和宫几乎换了个样。   福林依旧在御前当值,见到她来,并未拦着,只嘱咐了几句:“皇上潜心问道,郡主切莫拿俗事叨扰皇上。”   温柠颔首:“多谢公公提点。”   她原打算谢恩的,将军府能建成,也有魏临帝点头。   不过待看到一身道袍的魏临帝后,温柠就打消了谢恩的念头,她什么也未说,只陪魏临帝待了会儿,便退下了。   福林道:“郡主慢走,咱家就不送了。”   温柠微微摇了下头:“公公留步便好。”   她朝殿内望了一眼,看着合起的门扉,心中一时涌出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福林站在一旁,见状也只是含笑看着,并未再言语。   从太和宫出来,她还有些恍惚,只觉身上都沾染了一层檀香味。   素心迎上来,跟在她身侧望回走,问道:“姑娘,皇上这是当真要去灵台山?”   温柠点头,前世魏临帝也去了,这一去就一直在灵台山了,不过最后去世时倒是在宫中。   素心唏嘘不已,在她看来舍了这天下不要,投身仙门,实属有别于常人,好在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大恒才不至于动荡不安。   温柠倒是不算太意外,若是魏临帝当真醉心权势,一开始也不会放权于太子。   主仆二人一路闲聊,从太和宫慢悠悠走回思鸿阁。   刚一进门,就看到小桃急匆匆奔来,道:“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眼见着要撞上,素心赶紧拉了小桃一把,道:“出什么事儿了?慢些说,别吓着姑娘。”   小桃摆了几下手,拉住自家姑娘就往内殿去,待四下无人了,才将信拿出来递了过去,动作小心谨慎,不知道的还以为揣了个什么宝贝。   温柠疑惑:“谁送来的?”   小桃压着声音道:“封家着人送过来的,只经了奴婢的手,再没别人知道了。”   她眉心死死拧着,封意人流放的事儿她一早便知道了,才想着那人往后不会来烦姑娘了,哪里想得到对方流放了竟然还能给姑娘递信,这要是被旁人知道可怎么是好。   今儿她收到信时,险些吓死,幸好是她收的。   小桃问道:“姑娘,怎么办,要不奴婢把这东西拿去烧了吧?”   这东西拿在姑娘手里她都觉得晦气,索性烧了倒好,反正那人都被流放了,难道还能回京城不成?   温柠虽然也吃了一惊,不过比小桃淡定上许多。   她没急着拆开,将信拿在手中左右翻看了下,瞧见纸页的边角曲卷着,不过封蜡倒还是完好的,可见没被人打开过。   她将急得快要转圈的小桃按在圆凳上:“嘘,让我瞧一眼再烧。”   说完,便拆了。   封意人倒没写什么有的没的,言简意赅,落笔极其不稳,大约写信时并不算安生。   温柠心道,流放路上便是封家使了银钱打点,也远远不如在京城为官的日子,不过还能递信回来,可见封家打点得不少。   她一眼看下来,多半是向她卖惨诉苦的,封意人乃文官,文笔了得,寥寥几笔便将流放路上吃的苦写了个遍,字字泣血,读信之人难免感同身受。   奈何温柠是死过一回的人,连黄泉路都走过一遭了,又怎么会被这些困住。   她全看完一遍,连眉心也未蹙。   封意人不知还抱着什么幻想,期望她能帮着求情,甚至在最后还用上了一点书信传情。   温柠瞧着那略显暧昧的话语,心道自己何时同对方亲密无间了?至多也就是蓬莱楼,被封意人碰了下手。   她看完,将信三两下叠回原样,交给小桃。   “拿去烧了吧。”   小桃哎了一声,赶紧去了,也没去院子里烧,寻了个无人的时候,塞进小厨房的炉灶里,亲眼看着纸张化为灰烬才放心。   *   东宫,荣顺回去复命。   陆景阳没让他说,直到手边的事情都忙完,才停笔靠在了椅背上。   他脸上看不出神色,手中捏着一枚小巧的锦盒,若是荣顺凑近,便能认出来,那是殿下一直放在桌案上的,里面放着一枚平安符。   他将锦盒握在掌心里,慢慢问道:“茵茵心情如何?”   荣顺赶忙回道:“郡主未受影响,半点都未提。”   他得到消息时,心中就是一喜,想着殿下这下该放心了,郡主心中只有殿下,封家的那位如何同殿下比。   □□顺回完,却不见殿下应声。   他斗胆将头抬起一点,只见殿下仍旧靠在椅背上,只是眼帘垂了下来,不知在看什么。   荣顺只觉殿下周身孤寂无边,整个人都沉了进去,他以为殿下听错了,忙又添了一句:“殿下,郡主看完不久就命人将信烧了。”   陆景阳低低应了一声:“出去吧。”   荣顺踌躇了片刻,还是依言退了出去,顺道使了几个眼色,将殿内当值的人一并叫了出去。   他属实有些弄不明白,殿下心情为何没有半分好转,反而愈发难看起来,按理说,殿下听到这消息该高兴才是。   荣顺一脸愁容,想不通。   殿内,陆景阳收紧手指,锦盒的边角抵住掌心,压出了白痕。   他早就该知道茵茵不会难受的,一丝一毫也不会,茵茵不爱任何人,连他也不爱。   他看过封意人那封信,情词恳切,字字泣血,哪怕是陌生人见了都会为之动容几分,难免神伤。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哪怕茵茵哭着来跟他求情也无妨,他会哄她,会安抚她,只要茵茵对他有那么一点真心在。   可是没有,一点也没有。   他握住锦盒的掌心已经开始犯疼,捏得越紧便越疼,他舍不得将锦盒捏碎,只能任由其割破自己的掌心。   陆景阳在掌心被划开前一刻,蓦然松开了手。   他没有任锦盒滚落在地上,而是动作轻柔地将它重新放回了原处。   他一开始就不该去动,只摆在心口,放在眼前,日日看到便可以了,他不该奢求更多,他要的也从来都不是情爱。   陆景阳有些自嘲地扯动了下唇角,他抬手盖住眼帘,不知过去多久,才又移开,眼底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起身,大步流星往殿外走。   他今日还未见到茵茵,从旁人口中转述出来的又能代表几分。   他要亲口问出来。 第87章   “太子哥哥!”   温柠瞧见人,眼前一亮:“今日不是很忙?我以为太子哥哥不会来了呢。”   她站在连枝灯台前,拿着一把小银剪,正打算修一修烛芯,见到人来,立刻就将手里的东西搁下了。   陆景阳眉心蹙了起来:“怎么自己去剪烛芯?”   他说着将她的手拉了过去,从指尖到手腕一一看过,见没有落疤,这才罢了。   温柠笑道:“我小心着呢。”   她仰头问道:“太子哥哥今日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吗?”   陆景阳嗯了一声,挥手让宫女把银剪撤走,领着人往桌边走,声音低低的:“茵茵今日也出宫去了?”   温柠点头,眼里藏不住笑:“将军府已经落成了!”   她唇角扬了扬,神色熠熠:“我今日去瞧,当真特别好看,可惜太子哥哥不得空,没能陪我一道去。”   陆景阳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仔仔细细梭巡过,却没有找到半分阴霾,若非是他亲自下的令,他几乎要怀疑温柠是不是不知有那一封信。   他道:“茵茵心情很好?”   温柠奇怪,反问道:“自然好的,太子哥哥不好吗?”   她伸手抵了下陆景阳的眉心,声音软绵,神色认真:“太子哥哥是不是太累了?”   “我今日还去了太和宫,见到皇上了,皇上一心问道,连一点朝事都不管,全都扔给太子哥哥。”   她说着说着,忽然跑了出去,过了会儿折返回来,笑道:“我让她们去泡一壶花茶,太子哥哥喝着解解乏。”   若是放在平日,她这般贴心,陆景阳已经笑了。   可今日,对方表情一直未变,带着一股清冷疏离的意味。   温柠迟疑了一下:“太子哥哥?”   她不知为何,有些心慌,在对上陆景阳看来的视线时,心头蓦地跳动了一下。   下一刻,温柠就想到了那封信。   她唇角微微抿了抿,声音轻了下来,明显不似方才那般高兴:“太子哥哥知道了?”   她道:“我原不想拿这种事烦太子哥哥的,反正也不算什么要紧事儿,想着只当没有发生过,所以已经命人将信烧掉了。”   温柠慢慢吞吞地解释了一遍,一面说,一面朝陆景阳望去,可对方神色没有丝毫好转。   她咬了咬唇瓣:“太子哥哥已经看过了,是不是?”   陆景阳脸色这才细微地变了下。   温柠立刻就看见了,她抿着唇,有些委屈道:“太子哥哥既然已经看过了,何不直接将我叫过去,还要重新封好给我?”   她眉心拧了起来:“太子哥哥不信我?所以才要一直试探我?”   她早该猜到的,封意人的信怎么可能会那般顺畅的送到她手上,必然被太子殿下的拦截过,能让她瞧见,是因为太子殿下点了头。   她当时只看了蜡封,却忘了便是拆过,也能还原的。   只是温柠不懂,她一没有求情,二没有留着那封信,太子殿下为何还这么神色。   她歪头问道:“是我做的不对?”   她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陆景阳终于有了回应,他道:“茵茵不求我?”   温柠眉心拧得更紧了,困惑不解道:“封意人罪有应得,我为何要求情,况且我与他又不曾有什么交情。”   她蓦然想起来信上有一段是封意人胡写来着,写得十分撩人。   她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原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太子哥哥不会是信了吧?那些事儿都没有过,太子哥哥信他还是信我?”   陆景阳原也没把那一段放在心上,他知道是假的,封意人那般写,一是为了勾起茵茵的慕恋之心,二来还是威胁的意思,若是茵茵不帮他求情,他大可让人在京城大肆宣扬。   陆景阳不会让封意人得逞,更不会让封家有机会这么做。   他介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件事。   他伸手,将人拉到近前,问道:“茵茵有没有想过,倘若封家将你与封意人之间的事宣扬出去呢。”   温柠一笑:“太子哥哥一定不会让封家这么干的,对不对?”   她说着小小耸了下鼻尖,娇声道:“再说,就算封家宣扬出去又如何,我的婚事可是太子哥哥做主,既是太子哥哥挑的人,谁敢嫌我?”   陆景阳的心一点点坠了下去,直至深渊之底,他想给茵茵太子妃之位,命人去做太子妃的小印,可茵茵似乎从来都不曾想过要做他的太子妃。   他原以为是茵茵不敢要,毕竟他从未提过,可如今再看,茵茵并非不敢,只是不在乎罢了。   他虽不沉溺儿女情长,却并不蠢钝,是他之前太过自大,才会以为茵茵会同那些世家贵女一般,无论如何都想要进东宫。   良久,他终于问出了那句话:“茵茵爱我吗?”   温柠答得飞快:“我喜欢太子哥哥。”   陆景阳看着她,视线慢慢描摹过那精致动人的眉眼,他亲口问出来了,再无侥幸。   他不可能在明知茵茵不爱他的情况下,还任由自己沉沦下去,那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总有一日要清醒过来。   与其之后悔恨自责,不如现在就挥刀斩断。   陆景阳起身,走了出去。   温柠愣了一愣,她小跑着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快步往外走的人,一叠声问道:“太子哥哥你今日怎么了?是不是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她只觉得方才她说完喜欢后,太子殿下身上的气息便忽然变得疏离冷肃了下来,她是不是不该说喜欢?   她是不是该说她爱太子哥哥?   可她不想撒谎。   她说过那么多哄人的话,几乎张口便来,可偏偏这一刻,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尚理不清爱意与欢喜的区别,又如何分辨心中的意属。   陆景阳侧首看了她一眼,摇头:“只是忽然记起还有些事,需得先回东宫,茵茵早些歇息。”   说完,便将衣袖抽了出来。   温柠瞧了眼自己空了的手心,慢慢应了声好。   她看着陆景阳越走越远的身影,不知为何,有些难受,贝齿咬住唇瓣想了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追了出去。   “太子哥哥!”   陆景阳回身,望着跑来的人,声音里压着自己尚未察觉的一丝希冀:“怎么追出来了?”   温柠张了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她望向陆景阳,犹豫了半晌,最后只轻声道:“太子哥哥,你也早些歇息。”   陆景阳抚了下她披散在肩头的发丝,温声答了一句:“好。”   茵茵至少还关心他。   许是一开始,他就不该越过那道界线。   摘星阁上,他曾对茵茵说过,这宫里只有一个哥哥,茵茵做到了,是他没有做到。   东宫大殿,幽静无声。   明明是夏日,却冷寂地像是寒冬。   荣顺进来时,看到自家殿下立在窗前,他顺着视线望过去,却什么都没瞧见。   自殿下从思鸿阁回来后,便一直这般沉闷不语,他走近,小心将手里的东西呈上:“殿下,太子妃的小印做好了。”   陆景阳头也未回,只淡淡道了一句:“收起来吧。”   既是犯了错,便势必要回到正轨来,眼下纠正还不晚,情爱于他,永远是不可得之物,犹如高悬在空中的明月,遥不可及。   当年母妃对他说的那些话并没有错,他既选了这一条路,便不能再奢求另一条。   荣顺端着锦盘的手微微抖了下,问道:“殿下,收到何处?”   陆景阳道:“最南侧的库房。”   东宫最南侧的那间库房放着的是不会再用上的东西,向来只进不出,一旦收进去便没有再重见天日的可能。   如今殿下却要将刚做好的小印放进去。   荣顺心中一凝:“殿下!”   陆景阳道:“不必再多言,下去。”   “......是。”   身后退下的脚步声极轻,但落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却格外刺耳,更添了几分孤寂,却也显得分外肃穆,叫人不敢直视。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殿门吱呀一声被阖上,陆景阳才收回视线,他转身走回桌案前,之前因为去思鸿阁中断的折本静静摊开在原处,笔迹已然凝固。   他垂眼落下,砚台中的浓墨还未全部干涸,只待有人提笔蘸取。   陆景阳拂衣坐下,东宫案前的烛火亮了一整夜。   思鸿阁的烛灯同样一夜未熄,烛光摇摇晃晃燃到天明。   郡主怕黑,寝殿的烛灯向来都是留一盏的,直到东方露白,宫人才轻手轻脚进来,将烛台上的蜡烛熄了。   温柠听见响动,唤了声素心,不出片刻,素心便进来了,后头还另跟着个宫女,待素心将郡主扶起身,便将手中的茶盏递了过去。   待温柠喝了两口茶,宫人退下,素心才轻声道:“姑娘怎么醒的这么早?”   温柠按了按额角,她没有睡好,一整晚都翻来覆去,不知为何,时不时便能梦见太子殿下离开思鸿阁的那一幕。   梦里,她每一次都叫住了对方,可每一次都只是让他早些歇息。   温柠蹙着眉:“什么时辰了?”   素心道:“才寅时四刻,姑娘再睡会儿。”   窗外微微透出一点白,四下无声,连蝉鸣都听不见。   温柠抚着心口,那儿像是突然漏了一拍,无端生出些慌张来。   素心瞧见她的动作,忙问了句:“姑娘,可是难受,要不要着人唤太医?”   说着就已经要唤人了。   温柠拉住她慢慢摇了摇头,她不是难受,只是心口处空荡荡的,仿佛丢了什么似的,可又想不起来丢了何物。   素心道:“那奴婢点一支安神香?”   温柠轻轻嗯了一声。 第88章   三日后,黄道吉日。   将军府门前一早便放起了鞭炮,红绸翻滚,煞是好看。   “这是哪户人家成亲?”   “哪里是成亲,这是将军府落成,宫里头的郡主搬出来住。”   “这宫里住得好好的,搬出来作甚?”   “宫里再好能好过自家?听说还是皇上特意开恩下旨命人修建的大宅子,就只住一个主子,说不定住着比宫里还舒服呢。”   “这倒是,上头没人多自在。”   “要我说,郡主也只是在将军府住一阵子,暖个屋,等过了大节,还是要住回宫里去的。”   “快,前头散赏钱呢!”   “郡主请大家吃茶,快去领赏!”   “......”   温柠在正厅待客,外头热闹的人声不绝于耳,她打发了人去散赏钱,想来待会儿来的人比现在还要多。   因为温家上无长辈,所以便是将军府落成这样的事也未大肆操办,只简单安排了桌席,好在来客不算太多。   温柠忙了一上午,连带着整个正午,一直到未时才总算歇了口气。   原来待客才是最累人的。   好在魏临帝没有亲临,否则今日来道贺的绝不会只有这么些人,不过魏临帝虽是未亲临,却也派了福林公公来,正殿那整面墙的金玉屏风便是福林公公送来的。   御赐的东西就是好,温柠看一眼就觉得心情好了几分。   素心从外进来,满面笑意:“姑娘累了吧,快去歇歇吧,剩下的奴婢来就好。”   温柠嗯了一声,她道:“福林公公带来的人走了吗?”   福林说皇上惦念着她身边无有长辈,故特意派了宫里的老人来帮她,所以忙虽忙,却一点乱子也没有,端的是井井有条。   素心点头:“这边客人刚散,就走了。”   温柠还要再问,素心笑道:“奴婢已经塞过金叶子了,姑娘就放心去歇着吧。”   温柠也跟着笑了笑,她难得忙一回,快要晕头转向了,难为素心样样都记得,全替她照顾周全了。   她往花厅走,准备在摇椅上坐一会儿,还未进去呢,就瞧见了人。   陆焕显然也瞧见她了,偏头对她招手道:“明玉,快过来歇歇,这儿有风,正凉快。”   温柠笑了下,进去道:“你怎么还没走?”   陆焕反客为主,殷勤地倒茶奉上:“我这不是怕你寂寞,留下来陪一陪你,客人忽然走了,是不是清静不少?”   温柠点头,煞有其事道:“是清静不少,可惜最聒噪的一个还在。”   陆焕知她在开玩笑,也不恼,笑道:“记得在府里给我留一间院子,要是往后惹恼了皇兄,我就来投奔你。”   温柠也了他一眼:“怎么,堂堂七殿下竟然没地儿住?”   陆焕真眼说瞎话:“可不是嘛。”   他吹了吹茶水,试图给明玉上眼药:“皇兄也真是的,今天这样大的事儿竟然不来。”   温柠道:“送贺礼了。”   陆焕道:“那也不算,这事儿对你多重要啊,可见皇兄心不诚。”   温柠道:“送了不少。”   陆焕哼了两声:“明玉,你就偏袒他吧!”   温柠笑了下,太子殿下确实送了不少贺礼,且在昨日就安排人送到将军府了,比起魏临帝有过之无不及。   只是,自她收到封意人信的那日后,她便一直未见过陆景阳。   昨日她还特意去了回东宫,本是打算说她要搬进将军府的事,结果亦是没见到人,只荣顺在,同她道了贺,又将一早安排好的贺礼送来了将军府上。   温柠想了想,问陆焕:“太子哥哥这几日在忙什么?”   陆焕摇头:“我也不知,只晓得见不到人,不是在和朝臣议事,便是在书房批折子,不许人打扰。”   他说完,转头瞧道:“皇兄难不成连你都不见?”   温柠道:“我怎么了?”   陆焕耸肩:“整个宫里就属明玉你见到皇兄的次数最多了,若非你常住宫里,出宫又只去那几处地方,早便有人要巴结上来了。”   温柠闻言,略想了下,她确实时常见陆景阳。   便是陆景阳事务缠身,得空后也会来思鸿阁见她,有时只是略坐一坐,用一盏茶,可也确确实实是见到了。   她一时有些发愣,那为何最近陆景阳没有来?   旁边,陆焕还在说朝臣送礼一事,道:“你如今出宫,那些人肯定会想着与你交好,眼下恐怕还收敛些,待过个十天半个月,就会让家中女眷给你下帖子,邀你去府上做客了。”   “到时,明玉你要是选不出去哪家好,记得叫我来,我给你瞧瞧,保管不会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讨着好。”   “明玉,你听见我说的没有?”   陆焕伸手挥了挥,又问了遍:“我方才说的那些,明玉你听见没有?”   温柠点头:“知道,把帖子给你。”   她分神答了一句,心里还想着太子殿下的事,她有些忍不住想立刻就见到对方,像是要见了面才好安心似的。   可今日她才搬进将军府,当日便回宫实在不妥。   温柠心里微微一叹,也罢,明儿要回宫请安谢恩,正好再去一回东宫。   陆焕道:“什么呀,我是让你记得知会我,我要那些帖子做什么。”   他凑近,视线在温柠脸上绕了一圈,狐疑道:“明玉,你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温柠啪一下推开那张快要贴上来的脸,飞快否定道:“没有心事。”   陆焕挑眉,满腹疑虑。   他总觉得明玉今日怪怪的,像是有什么秘密似的,连同他说话都有一搭没一搭,不理不睬,难不成明玉是嫌他烦了?   陆焕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毕竟今日是明玉搬来将军府的第一日,上午迎来送往忙了好半天,定是累了。   他犹豫了下,虽说有些不想走,但还是磨磨蹭蹭起身告辞。   临走前,还特意道:“明儿我再来。”   温柠忍不住瞧他,道:“明日我进宫谢恩,你来岂不是要两厢错开了?”   陆焕挠头:“也是。”   他道:“那明儿我在宫中等你。”   陆焕走之后,下半日,只几位故友登门道贺。   因为温家只有温柠一个女子,往日与温老将军相熟的武将倒是不用避嫌,大都是亲自带着贺礼来道贺的。   温柠礼数周全,一一招待过,待送完最后一位叔伯长辈,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素心道:“姑娘今儿一天可是累坏了,只午后歇了会儿。”   温柠点头:“大家都累得不清,早些歇息吧。”   将军府里早早点了灯,下人都有条不紊地各自忙开来。   温柠往小院走,她两世加在一起,也是头一回住将军府,也不知今儿晚上睡不睡得着。   小桃在前面提着灯,说道:“姑娘明日还要进宫,如今可要比往常再早起半个钟头了,进宫还要费上一段时辰呢。”   说完,又笑了起来:“不过姑娘到时可以在马车里再睡上一会儿,补一补眠。”   温柠闻言也笑了一笑,这还是头一遭,也是稀奇。   当晚,她躺下不多时便睡着了,也不知是白日里忙得太累,还是将军府到底是自家宅邸,总之先前担心的睡不着并未发生,一夜好眠到   天明,连梦都不曾做。   第二日晨起时,素心还道:“姑娘今儿气色极好。”   洗漱更衣后,温柠坐马车去往皇宫。   将军府离皇宫算不上远,若是当真要在马车里补眠,恐怕才刚合眼还未睡着呢便到了。   宫门值守的侍卫显然也知道昨儿她搬去将军府的事,还特意同她道了声喜,被她赏了把金叶子。   将军府的马车进不了宫,走的宫门也不同,不过依旧能坐轿子。   等到太和宫,时辰刚刚好。   福林候在殿外,见到她来,侧身让了让,道:“郡主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温柠略一颔首,抬步迈了进去。   才进殿,里面便传来魏临帝的声音:“可是茵茵来了?”   温柠快走了几步,跨进内殿,声音轻快:“皇上,茵茵来谢恩。”   她走到近前,刚行完礼便被魏临帝叫了起来,赐座后问道:“如何,茵茵在将军府可住得惯?有没有什么不妥的?”   温柠点头:“住得惯。”   她抬眼朝上首望去,这一回倒是与上次不同,魏临帝未穿道袍,穿了件常服,若非身上还带着威严,整个人瞧着不像皇上,倒像是个富家翁。   她笑了一笑:“都好,只是没有宫中好。”   魏临帝抚掌,乐呵呵笑了起来:“还是茵茵嘴甜,哄人高兴。”   温柠笑道:“我只说实话,哪里算是哄人呢。”   魏临帝含笑,又问了一番昨日的事儿:“没什么不长眼的人便好,朕虽未亲临,却也是记挂你的。”   温柠点头:“茵茵知晓。”   魏临帝同她又说了几句,便有些疲乏地让她退下了。   温柠从太和宫出来后才微微蹙了蹙眉,魏临帝精气神大不如前,好似忽然间就老了一般,也不知是不是修仙问道出了岔子。   只是皇上龙体自有太医看着,她也说不得什么,再者连她都能瞧出来的事,魏临帝自己也当知晓才是。   温柠只同福林说了一番注意皇上龙体的事,便告辞了。   离开太和宫后,温柠先去了东宫。   她今日进宫早,今日又无早朝,这个时辰太子殿下应当还在东宫,可等温柠到了东宫,只见到了东宫的大宫女,连荣顺都未瞧见。   “太子哥哥不在吗?”   “殿下一早便出去了,也未说过何时回来。”   温柠咬了咬唇瓣,面上露出一丝茫然来,她朝空荡荡的大殿望了眼:“姑姑知道太子哥哥去了哪儿吗?”   “殿下不曾交代,奴婢也不知。”   许是她脸上的神色太过落寞,大宫女道:“郡主可要坐下歇歇,用杯茶?”   温柠刚要应下,不过在张口后又立刻将话给咽了下去,最后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她是可以等到陆景阳回来,可她如今住在宫外,一直在宫中待着并不妥。   她临走时仔细叮嘱了一句道:“等太子哥哥回来,姑姑记得说我来过。”   大宫女点头应道:“郡主放心,奴婢一定转告殿下。”   温柠走后不久,本该空无一人的殿内慢慢走出一道身影。   大宫女低头禀报:“殿下,郡主方才来过。”   陆景阳嗯了一声,他听到茵茵的声音了,只是忍住没有出来,他站在阶上,朝温柠离开时的方向望去,片刻后收回视线。   转身回殿内时,陆景阳问道:“昨日将军府如何?”   身后的侍卫道:“回殿下,一切安好。”   “那便好。” 第89章   温柠没能见到陆景阳,出宫时,还惦记着这事儿。   宫门外墙角下,小桃见姑娘一直站在马车跟前,不禁问道:“姑娘,您在等什么呢?”   温柠蹙眉,收回了视线,她总觉得忘了何事,可一时又想不起来,除了太子殿下不在东宫,还能有什么事呢?   她对小桃道:“先回府吧。”   待马车动起来,小桃道:“姑娘是不是不习惯住在宫外?”   温柠嗯了一声,她却是有些不习惯,可比起思鸿阁,她更喜欢将军府,只有在将军府才算是住在自己家中。   主仆二人说了会儿话,将军府便到了。   温柠始终觉得自己有事忘了,但一直没记起来,她便抛到了脑后。   直到快到中午时,老管家来报,说是七殿下来了,她才豁然想起来,昨日自己答应过陆焕,今儿进宫会去找他的。   她道:“七殿下人呢?”   老管家道:“七殿下在前厅等着呢。”   温柠赶紧过去,急匆匆赶到前厅,就见陆焕端着一盏茶,老神在在地品着,明明听见脚步声了,头也没抬一下,眼也没朝外看过来。   温柠压了压唇角,这才走过去:“生气了?”   她问完,陆焕连吱一声也不没有,显然气大了。   温柠解释:“我不是成心的,是真的忘了,光记着去请安谢恩了。”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陆焕便坐不住了,扭头就将茶盏放了下来,大声控诉道:“你明明还去了东宫!”   温柠讪讪,一时没找出辩驳之词。   陆焕哼道:“要不是我去了趟皇兄那儿,都不知道你已经进宫又出宫去了,这会儿还傻傻等着呢!”   “你光惦记去见皇兄,根本一点都没想起我来!”   陆焕越说越大声,都快把自己说委屈了。   温柠小声道:“我这不也没见到太子哥哥嘛。”   她说完,陆焕先愣了下,不由啊了一声,问道:“为何没见到?”   温柠也愣了愣:“太子哥哥不在东宫啊。”   “怎么会?”陆焕这回眉心都皱起来了:“我到东宫时,婢女说你刚来过,皇兄也一直都在,今儿就没出去,你怎么会没见到?”   他都忘了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支着下巴道:“不会是底下的人弄错了吧?”   若是其他宫中发生这样的事,许是还有几分可能是宫人弄错了,可事儿出在东宫,便必不可能,连陆焕自己说完都摇头否认了。   温柠垂了垂眼,已经从愣神中恢复了过来。   她比陆焕更清楚,不会是宫人弄错了,见她的人是东宫的大宫女,那些话只是在传达太子的意思,那剩下的唯一可能便是太子殿下不想见她。   她转身就往外走,被陆焕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   “明玉,你去哪儿?”   温柠头也未回,飞快道:“进宫。”   陆焕急忙拦住人:“皇兄这会儿真的不在,方才我走时,皇兄也离开了。”   他将人拉了回来,明显察觉到了温柠的表情不对,赶紧又说道:“太后回京,皇兄安排事宜去了,恐怕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回。”   说完,略显着急地问了句:“明玉,你怎么了?”   温柠站在原处,过了片刻,才低低应了一声,她抬眼望向陆焕,极力想维持住脸色,可几次想抬起唇角却没能做到。   陆焕几步走近,扶住她胳膊,面色关切:“明玉,你没事吧?”   温柠咬了下唇瓣,声音又低又轻:“陆焕,我有些不舒服,想、想回屋躺下。”   她忽然头晕想吐,整个人像是要往下坠一般,站也站不稳,后心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陆焕连忙点头,他还头一次见明玉这般模样,虽说明玉样貌娇俏,可并非柔弱不能自理的性子,何时这样依赖过他?   陆焕鼻尖嗅到一股馨香,他来不及乱想,赶紧将明玉抱起,一面往小院去,一面吩咐侍女:“府医呢,快去请大夫。”   温柠拉了他一下:“还未有府医。”   她气若游丝,撑着说完这句话,就闭眼晕了过去。   陆焕大惊失色,直接慌了神,可他还抱着明玉,万万是不能撒手的,赶紧往小院冲,一直到将明玉安稳地放到床榻上,他才算心落地上,长舒了一口气,只觉自己手都是抖的。   几个侍女进来后,他也不好在里间多待,只又朝明玉看了眼,就退了出去。   虽说下人已经去医馆请大夫了,可陆焕到底不放心,坐了没几息,就将素心叫了过来,把自己的玉牌递了去:“进宫去请太医过来,你   该知道怎么行事。”   素心赶紧道谢,匆匆出门去了。   陆焕一直在外间待着,可瞧不见里面的情况,实在坐立难安,忍不住站起来,没一会儿又重新坐下去,就这么来来回回好几次,大夫总算来了。   医馆的大夫不知他的身份,被领着直奔里屋。   陆焕等了片刻,拉住一个婢女问道:“明玉如何,大夫怎么说?”   婢女回道:“大夫只说是无大碍,等到了时间姑娘自然会醒。”   陆焕皱着眉大骂了一句庸医,正巧被提着药箱出来的大夫听去,当下便黑了脸,厉声斥责开来。   陆焕哪里被人手指着责骂过,愣了一愣后,也沉下了脸,他的好脾气也是分人的。   若非素心及时带着太医回来,堂堂七殿下险些要和医馆的大夫大打出手。   对方在得知刚才自己顶撞之人是当朝七皇子后,险些吓晕过去,赶紧磕头谢罪,连声求饶。   陆焕惦记着温柠的情况,没有闲心理他,这会儿太医来了,更是一个眼神也奉欠,直接命侍卫将人给丢出了府。   太医诊脉结束,从屋内出来,拱了一拱手道:“七殿下,方才那大夫说的不错,郡主是无大碍,只一时心绪浮动过大,这才忽然晕厥,要不了半个时辰就能醒。”   陆焕心下一松,说了两遍:“那便好,那便好。”   一刻钟之后,温柠转醒。   陆焕亲眼瞧见她起身,这才放心回宫:“我明儿再来看你。”   温柠慢慢点了点头。   待陆焕走后,温柠才问素心:“我这是怎么了?”   素心转述了一遍太医的话,叫人将炖煮好的甜粥端来,一面扶姑娘起身,一面道:“方才在前厅,姑娘好好的忽然就晕过去了,七殿下怕是吓得不轻。”   她猜测道:“姑娘可是看到什么被吓到的?”   太医说是心绪起伏过大,她便想姑娘是不是瞧见了什么虫儿。   温柠摇头,她只是听陆焕提到了太子殿下,又知晓了她今日没能在东宫见到人,并非去得不巧,是对方有意为之。   陆焕能将这件事告诉她,便是陆景阳想要让她知晓,若非如此,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温柠轻轻按了按心口,还隐隐泛着酸涩之感。   她望着面前的甜粥,轻声道:“姑姑,我好想喜欢上一个人。”   她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那话本中的儿女之情不过是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她听一听就忘了,直到此刻方才知晓什么是情动。   只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温柠感觉眼下有东西擦过,她抬手,一点点摸上去,指腹在碰到了泪珠的瞬间便被沾湿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有些出神。   素心听到姑娘说的话,也跟着愣了一下,动作一顿,旋即又轻松起来,声音温和轻缓,说道:“有喜欢之人是好事,姑娘不必难过。”   她伸手揽住姑娘,慢慢抚了抚姑娘的背。   温柠嗯了一声,她将头埋在素心怀里,悄悄擦干了眼泪,等再抬起头时,除了眼睛有些泛红外,已经好了。   她道:“姑姑,我没有太难过。”   素心忍不住想再将姑娘揽到怀中哄一哄,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儿。   她喉间微微叹了一声,没让姑娘听见,只催促道:“姑娘快些用甜粥吧,再放下去就凉了。”   温柠将一碗甜粥用完,精神恢复了大半,她重新梳洗过,面上已经瞧不出有落泪的痕迹了,她说的并非是假话,她确实没有太难过,只是有些茫然无措。   原来喜欢一个人便会贪心,想要许多,和那话本中说的一样。   她想见陆景阳,想时时刻刻都见到对方。   温柠心道,好在她是在出宫之后才明白自己心意的,若是此刻还在思鸿阁,她许是控制不住自己,早便跑去了东宫。   她甚至有些庆幸,这些日子没能见到陆景阳,以至于她尚能克制住自己的情动,亦能及时止步。   下午时分,太医令上门。   温柠起初还以为是管家认错了人,等见到曹墨后,满面疑惑:“您怎么来了?”   太医令捻了把长须道:“听闻郡主身体不适,微臣特来瞧一瞧。”   温柠笑道:“不是什么大碍,哪里就要劳烦您了,上午时便已经有太医来瞧过了。”   太医令道:“郡主说了无用,微臣说了也无用。”   温柠没懂。   太医令朝上抬了抬下巴:“太子殿下说了才有用,殿下不放心您,非得让老臣走着一趟,郡主,伸手吧。”   温柠:“太子殿下让您来的?”   太医令道:“可不是,殿下一回宫就将微臣派来了,还要微臣将东宫库房里的那株千年老参给带过来。”   说完,便将药箱旁的一个长形锦盒给拿了过来。   温柠一时哑然,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太医令笑道:“郡主就收下吧,依微臣看,您收下,殿下才能放心。”   温柠想拒绝,但曹墨已经凝神仔细听起了脉搏。   片刻后,太医令道:“行了,这下微臣能回去复命了。” 第90章   九月初四,太后回宫。   魏临帝亲自接驾,整个京城热闹非凡。   一月之后便是太后六十大寿的寿辰,太后直到这个时候才从上京回来,算得上十分之迟了,不过操办寿辰的事由礼部负责,再有善亲王督办,倒是有条不紊,十分顺畅。   温柠被魏临帝叫回宫,前去太后跟前请安,之后又同其余的皇子公主一般受了太后的恩赏。   她请安奉茶时,视线轻轻抬了下,便见到了那位跟在太后身边的姑娘。   对方立在太后身后,垂眼低眸,端庄秀丽,一举一动皆优渥从容,仪态万千,一眼便能瞧出是大家族中培养出来的人。   对方也瞧见了她的视线,微微笑了下。   温柠也轻抬了下唇角。   难怪前世宫中会出那样的流言,这位王氏的姑娘确实像是特意按照未来皇后的要求培养的。   她眼帘低低垂下,盖住了眼底那一丝落寞之意,她是有点点难受,不过比起之前那会儿已经好多了。   太子殿下并非冷落她,相反,只要她想要的,都不需特意知会,下一刻便会有人送来。   陆景阳只是将他们的关系重新推回到了刚开始时。   温柠对此毫无异议,十分平静地接受了,那日晕过去之后,她就没有再试图去见他。   原本,她还未动心,所以不在意太子殿下会不会给她什么身份,甚至觉得能不进东宫是最好的,最合她心意。   可现在她动心了,便不可能不在意了。   温柠不想被困住,不想同旁人争风吃醋,更不想像前世那般死得不明不白。   她及时缩回了那颗情窦初开的心。   况且她想要的本就是做太子的妹妹,不过后来稍稍偏了一些,出了点差错罢了,所幸现在都已经纠正了过来。   温柠从殿中出来,刚走了没几步,便被叫住了。   她转身回头,便看见是方才那位姑娘。   温柠颔首打了声招呼:“不知王姑娘有何事?”   王之蕴轻轻笑了声,说道:“我初来宫中,很是不习惯,昨儿连路都走错了,多费了两刻钟才走回来。”   “听说郡主久居宫中,我见郡主也觉亲切,不知郡主可否带我熟知一番宫中事宜?”   她声音轻柔,听着温和可亲,很是诚恳,只两句话便叫人心生好感。   温柠不由记起来自己刚来宫中的那段时日。   她有心想帮,可惜不凑巧,遗憾道:“我如今已住在宫外,不便久留宫中,王姑娘不防请十公主,十公主为人宽厚,想必是愿意的。”   王之蕴呀了一声,也略显可惜。   她坚持要送温柠出去,待送到宫门时,她抿了抿唇,似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还从未见过像郡主这   样好看的人,所以方才才如此冒昧恳请,还望郡主莫要同我计较。”   温柠愣了一愣,而后脸跟着红了起来。   她垂着眼摇头:“怎么会。”   太后宫里出来走了好一段路,温柠脸还是热的。   陆焕从后面追上来,缓了口气道:“明玉,你怎么走这么快?太后不过留我多说了几句话,我出来时,你人就不见了,叫我好一通找。”   温柠眨了眨眼:“你又未说要我等你。”   陆焕理直气壮:“这还用说?”   他顺过气来,和温柠一道往宫外的方向走,边走边问道:“方才太后身边的那位王姑娘是不是同你说话了?”   温柠点头,问他:“你怎么知道?”   陆焕道:“我瞧见她跟着你出去的,她都同你说了什么?”   温柠便将方才两人的对话重复了一遍,转头对陆焕道:“你若是遇上了她,也帮一帮,宫里这般大,初进时难免遇上状况。”   陆焕眉心一蹙:“假意惺惺的,谁要帮她。”   他四下看了圈,见无人才压着声音道:“她明明早就知道你不住宫里了,还这么问我,一定是故意的,可见没安什么好心。”   “再者,她在太后跟前伺候,哪里要去别的地方,有事儿打发宫人便可。”   他道:“我方才就是要跟你说,千万别被她那张脸骗了。”   温柠目露疑惑:“怎么这么说?”   陆焕道:“太后回宫当日,原是想让那位王姑娘住进思鸿阁的,她服侍太后,同太后住慈宁宫才是,偏偏说要单独一人住,太后宠她,竟也应允了,后来父皇没同意,那王姑娘才作罢。”   “她若是不知思鸿阁是你原住的地方,我半点不信。”   温柠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事,十分意外,若非她与陆焕相识更久,恐怕都要怀疑陆焕在诓她了。   她心道,难道前世王之蕴便是住在思鸿阁的?   可上辈子这个时间,侯府刚出事,虽说太后大寿普天同庆,但她哪有心思去注意,整个人慌乱不已,更不谈去打听太后身边的姑娘了。   王之蕴的事还是后来她进东宫后才听说的,也只是听了一两句,并不知晓对方住在何处。   温柠问:“那她现在住在慈宁宫吗?”   陆焕点头:“可不是,父皇点了旁的宫让她住,她又说要伺候太后,给回拒了。”   他哼了声:“明玉,你说她是不是别有居心?”   不过是个伺候太后的婢女,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也就在上京这几年跟在太后身边罢了,不然父皇绝不会给她好脸色。   陆焕颇为愤愤,心道明玉不过是暂时出宫住半年,等之后还要回宫来住的,思鸿阁哪里能给旁人。   他对这位王姑娘当真半分好感也无。   昨入他还听宫人夸赞,说对方温婉秀丽,陆焕当时就在心里道了声装模作样。   陆焕说道:“宫里上下都说她样貌好,我瞧着也没多好看,还不及你一半儿呢,也就那些人惯会奉承。”   温柠瞧着陆焕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是在替我打抱不平?”   陆焕下巴一抬,道:“自然是,那思鸿阁是你住的地方,便是现在不住,也不该轮到她。”   温柠弯了弯杏眼,道了声谢。   待道完谢,温柠问道:“王姑娘要住思鸿阁的事儿你如何知道的?旁人也都知道吗?”   陆焕摇头:“我消息来源广,自是知晓,不过其他人都不知,若是知道的话,哪里还有那些奉承话。”   温柠道:“乐意奉承的话,总是会奉承的。”   她心想,这其中应当多半是太后的意思,否则王之蕴也不会如此大胆。   只是太后这又是何意,思鸿阁并不算宫中最好的住处,比起旁的宫殿小上不少,当初是因着她孤身一人,才让她住的。   两人说着话,都快走到宫门口了。   温柠打趣道:“你还要再送,不如直接将我送回将军府好了。”   陆焕道:“我正好也要出宫,去国公府瞧一瞧表兄,昨儿约了表兄有事。”   他说完,下意识朝温柠看了眼,见温柠神色如常,这才将视线收回去,表兄喜欢明玉,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他道:“明玉,那我先走一步。”   温柠颔首。   转头上马车时,她才小小松了口气,幸好方才陆焕没再同她说祁朝的事儿,否则她真的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那次祁朝托德妃娘娘见了她,请她选最上面那个,她起先还不知何意,后来才知是那卷轴,魏临帝让人准备卷轴时,祁朝便提前知晓了。   那一回,因为太子殿下在,她没能选人,若是不在,她大约也不会选的。   她对祁朝并无他意,只想报上一世的恩情。   知她没有选后,祁朝也未再找过她,亦没有再托德妃娘娘见她。   温柠其实心存感激,世子这般行事,倘若以后再见,也不会尴尬无措,世子到底同前世一样,依旧是个朗月清风之人。   所幸,这一世祁朝双腿无恙。   温柠上了马车便不再想这事了,她挑帘朝车外吩咐道:“去侯府。”   她近来一直未去侯府,侯爷公务繁忙,她就没有打扰,松州一案一直到太后回宫前才彻底审完,封意人不过是其中一环罢了。   今日正好得空,时间亦早。   待马车朝侯府驶去,小桃才道:“姑娘得了什么赏?”   温柠道:“一卷佛经。”   小桃啊了一声,眼睛都睁大了,尤为失望:“太后娘娘只赏了这个?”   温柠笑道:“太后亲手所抄,难道不贵重?”   小桃艰难点头:“贵重是贵重,可……”   可也太小气了,这话小桃咽了下去,没敢再说。   不怪小桃这么觉得,往常皇上和太子赏姑娘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宝贝,何来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亏姑娘一大早就进宫请安去了。   不过这些也只能在心中腹诽一二,说出来是万万不可的。   温柠哪里不知道,她笑了一笑,点了点小桃,又交代道:“待回府后,将佛经供奉在祠堂里。”   小桃假意躲了下,也跟着笑了起来:“奴婢晓得了。”   从宫中去侯府比去将军府要远些,马车从长街上走过,因为行人,速度便慢了下来,隔着车帘,温柠听到几句谈论王之蕴的声音。   太后回宫是近来的大事,可直接议论太后是乃大不敬,倒是太后身边的姑娘大可说一说。   温柠听了几耳朵,无非是议论品行容貌的。   待马车驶过长街后,温柠忽然问道:“你说思鸿阁比起宫中其他殿宇,有什么好的?”   小桃立刻道:“姑娘住过的地,自然是最好的。”   她说完,见姑娘问得认真,便又想了一想,然后有些不确定道:“离东宫近?”   温柠微微一愣。   小桃道:“宫中时,姑娘去见太子殿下倒很是方便。” 第91章   马车到侯府,恰逢侯爷休沐在家。   温柠见到侯爷很是高兴,松州一案了结,侯府平安无事,便意味着前世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她进府前特意站定瞧了瞧门匾,安安稳稳地悬于门上,那些抄家下狱的记忆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与今生无关。   侯夫人道:“茵茵许久不来,府中之事可忙完了?”   将军府建成,侯府虽去道贺,可当日人多,茵茵也不好顾此失彼,只与他们说话。   侯夫人惦记着温柠才搬入将军府,恐一时半刻还未适应,便未曾登门打扰,这一   等便等了许多日,要是她再不来,侯夫人就要派人送帖子了。   温柠点头:“府上虽大,不过人不多,倒是很清净。”   侯夫人道:“因你一人住,这府上前后的当值之人要仔细挑选,定要万无一失,平素亦要提防着贼人。”   温柠一一应了,将军府其实倒是不用担心有外人闯入,四周皆有侍卫把守。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有东宫派来的人。   温柠入住第一日便见过了,领头的暗卫特来同她禀报过,只道她不用担心安危,将军府铜墙铁壁,不会有任何闲杂人等闯进。   侯夫人见她应下,笑了起来:“茵茵性子好,若是换成衡儿,我刚念上两句,他就要找借口开溜了。”   温柠正好问道:“大哥不在府上吗?”   侯夫人道:“他今日上值去了。”   她拉着温柠进了前厅,见温柠身上穿戴的式样,心下便有了数,道:“茵茵这是刚从宫中出来?”   温柠嗯了一声,如实道:“方才进宫向太后娘娘请安了。”   侯夫人压着声音问道:“如何?”   温柠笑道:“太后娘娘慈眉善目,待人亦十分温和宽厚。”   侯夫人小声道了句:“那便好。”   刚说了一会儿,侯爷便来了。   温柠起身,还未屈膝呢,就被侯府叫住了,笑道:“茵茵何时这般生分了,快些坐下。”   温柠从善如流,笑着坐回了原处。   她仔细打量了侯爷一番,眼下虽是尚有疲意,精神却很是好,可见松州一案审完,侯爷也跟着卸了肩头的重担。   侯爷坐下,同她说的多半也是方才侯夫人说过的,不过比起侯夫人只问了太后娘娘,侯爷倒是多打听了一下王之蕴。   侯爷捻须道:“说是定下的太子妃,茵茵可知晓?”   温柠愣了下,她只知道前世是有类似的传言,但也只是说对方是未来的皇兄,不过流言到封玉荷进东宫后就止住了。   她不知原来竟这么早,大臣之间便有这样的传言了。   她摇头:“我并未听过。”   侯夫人拍了侯爷一下,责怪道:“你问这些做什么,茵茵从哪里知道,我连此人是说都不曾听说过呢。”   侯爷笑道:“朝臣盼着东宫有姑娘都快要望眼欲穿了。”   他乐了一回,见温柠兴致不高,便没再说王之蕴的事,又说了太后寿辰:“这普天同庆之事,该是要大赦天下。”   说着便隐约头疼起来,皇上为表孝心,一句大赦天下便了事了,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要跟着费无穷尽的心思。   其他倒没什么,只是刚刚结束的松州一案,若是有人也跟着一并得了恩典,那属实有些难办,不过这些事儿伯恩侯只在心里想想,没同温柠说。   那边,侯夫人起身,被婢女有事叫走。   伯恩侯清咳了两声,他犹豫了片刻,道:“茵茵还记得此前我与你说起过的事吗?”   温柠想了一想,大约明白过来伯恩侯指的是哪一件了,她点头,声音清丽,说道:“将军府已经建成了。”   伯恩侯问道:“那茵茵此后要作何打算?”   他道:“我没想过皇上会如此轻易就答应了重建将军府的事,我连半点气力都未出茵茵便自己办成了,说来倒是惭愧。”   温柠刚要出声,便见伯恩侯压了压手。   伯恩侯颇为欣慰道:“是茵茵自己争气。”   他声音中还夹杂着赞赏,此前他全然没想过茵茵这样一个姑娘家,竟然能办成这样大的事,便是魏临帝如何疼爱她,可到底重建将军府还是不一样的。   伯恩侯不知晓其中茵茵花费了多少心思,也并不打算多问,除非茵茵自己愿意说。   他今日提起,是为了说另一件事。   伯恩侯将茶盏放下,肃整了神色,说道:“之前宫中曾命画师作过世家公子的画像,画师来过侯府,故衡儿的画像亦在其中,此举说是皇上有意为公主挑选夫婿,可宫里适龄待嫁的公主并没有,十公主与十一公主皆还年幼。”   他一面说一面朝温柠看去,果不其然,就见茵茵神色变了变。   伯恩侯心下了然,见她脸色难看,又缓下声来安慰道:“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亦只是偶然得知,画师并未乱说。”   当时只是因为楚照衡的画像也在,他才动了些人脉关系打听的。   温柠:“侯爷,我、我……”   她顿了顿,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一时卡壳在了原处。   伯恩侯赶忙安抚了几句,让她别慌:“我并非要问这些,只是想知道后来皇上意思变了,茵茵可有受罚?”   温柠摇头,声音闷吞:“没有。”   伯恩侯道:“这便好,我只是担心你受了委屈。”   见温柠不像在说谎隐瞒,这才放下心来,他道:“如今将军府建成,你已经出宫,皇上可还过问过你的婚事?”   温柠又摇了一摇头:“皇上一心修仙问道。”   伯恩侯:“那茵茵自己呢,有何打算?”   温柠抬眼,她明白侯爷的意思,她如今住在将军府,偌大的宅邸只她一人,难免会被什么别有用心之人盯。   陆焕也说过,眼下只是众人还顾及着她刚出宫,太后生辰又将近,所以才能清净些,若是再等上一段时日,出现在府上的帖子只会越来越多。   她不可能每一个都拒绝,关系亲近的去了,也会遇上不想见的。   京城的世家之间往往沾亲带故,盘根错杂。   温柠咬了咬唇瓣,认认真真想了一通,她并不打算再回宫去,太子殿下想必也不会在阻拦她成婚,所以多番相较,果真还是定下夫婿才好。   她在打定主意时,心中没来由冒出一股酸涩之意。   温柠眼睫颤了颤,复而抬起,问道:“侯爷问我,是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这下轮到伯恩侯惊叹了,他今日只想同茵茵提一提,也好让小姑娘有个准备,将事情放在心上就行,没想茵茵竟立刻就点头了,还问起了他的意见来。   伯恩侯道:“茵茵不再想一想?”   温柠抿了下嘴,有些羞赧,小声道:“我总要成亲的,侯爷和夫人肯为我打算,我已经很高兴了。”   伯恩侯道:“茵茵不必多忧,无论何时,茵茵的事我和夫人都不会觉得麻烦,茵茵能来侯府,我便是高兴的。”   温柠轻轻笑了下:“我只是先听一听,若是不合适,我也是不答应的。”   伯恩侯这才没再劝,他就说茵茵不是衡儿那种急脾气,怎么会这么冲动行事。   不过茵茵问他的话他也未答就是了,再之后的话还是由夫人跟茵茵说为好,他一个男子去说,茵茵恐怕多有顾虑,许多事儿说不出口。   恰好侯夫人回来:“午膳已经摆好了,去饭厅吧。”   温柠用完午膳后,便被侯夫人拉去了房中。   侯夫人开门见山,含笑道:“茵茵应当听说过此人,之前在秋狩上还见过呢。”   温柠眨了眨眼,去年秋狩的事儿过去快一年了,她虽不至于全忘了,可秋狩那会儿见了不少人,哪里还各个都记得。   侯夫人提醒道:“茵茵忘了,当时宋夫人还同你说过话儿呢。”   温柠呀了一声,随即两颊一下子红了。   她记起来了,她坐在侯夫人身边时确实是有位夫人同她说过话,当时侯夫人便同她玩笑过,不曾想竟然成真了。   她耳根有些发烫:“是、是宋清淮?”   侯夫人点头:“正是宋家二郎。”   “宋夫人喜欢你,去年便同我打听过,前阵子将军府建成,宋夫人还亲自送贺礼去的,你许是没注意到。”   那日道贺的人多,设宴留席的人亦是不少,温柠仔细回想了下,倒是记起来了,宋夫人确实来过。   她不禁疑惑:“宋清淮还未成婚?”   既然宋夫人着急,怎么过去一年还未成家呢。   侯夫人这回笑出了声:“便是没有,宋夫人才心急,再说,衡儿亦未成婚,便是侯爷说了也无用。”   侯夫人说着还朝上瞥了眼:“东宫那位殿下起的头,叫人如何说?”   温柠没想到太子殿下身边无人,还能造成这样的后果,她忍俊不禁,难怪大臣们着急,原来还不止是国事,也是家事。   侯夫人道:“不过我还未同宋夫人说过什么,只作一概不知搪塞了过去,茵茵你放在心上思量着便可,若是觉得合适,再另做安排。”   “婚姻大事,总归要自己欢喜   的。”   温柠低低应了一声。   从侯府回来,已经日落了,长街两侧慢慢亮起了灯。   马车慢慢悠悠驶过,带起一阵暖风。   温柠伸手挑开车帘,朝外望去,半晌,视线落回,脸上轻轻扬起一抹笑。   她会欢喜的,只要慢慢忘了太子殿下便好。   东宫,灯火通明。   侍卫照例回禀:“回殿下,郡主已经回府,今日一切安好。”   自郡主出宫,他每日皆要同殿下禀报一次将军府的情况。   几息后,上首传了一声应声。   “知道了,出去。”   “是。” 第92章   五日后,太后宫中设宴,宴请少男少女。   太后久居上京,一则惦念京中小辈,二则想行赏众人,故办此宴会。   温柠自然也在受邀之中,她得到消息比旁人还早些,是陆焕来将军府玩时,顺道告诉她的。   “如此说来,倒是和赏花宴没什么区别。”   陆焕点头:“便当是秋日赏菊宴就好,只是多了份太后恩赏。”   温柠笑道:“赏什么?”   陆焕剥了几颗石榴籽扔进嘴里,闲闲道:“总归就是那些,只是应当不会太过贵重,不然等之后的寿宴,众人的贺寿之礼只能更贵重了。”   温柠小声嘀咕了句:“不会还是佛经吧?”   陆焕听见了,忍俊不禁,眨眼道:“那是个稀罕物,太后疼你,知道你每月都抄佛经,这才赏你的,怎么可能人人有份。”   他笑了一阵,又道:“明儿宴会,你早些来。”   温柠不解,问他:“早些做什么?”   陆焕顺手将剥出来的一小瓣石榴塞过去,说道:“早些来便是,等人多了,我要找你都找不见,我要不看着你,到时候明玉你身边定是围了不少蚊蝇。”   温柠失笑:“有你这么说旁人的么。”   陆焕振振有词:“那些世家子弟中不学无术的不在少数,只是明玉你从前不知罢了,等明儿见了就知道,空有一副好皮相,可惜满脑袋装的都是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东西。”   他说着露出一副嫌恶的表情来。   然后一锤定音:“总之明玉,你明日早些进宫,与我待在一处!”   温柠点头,无有异议,她正好乐得清闲。   陆焕很满意,临走时还将吃剩下的一半儿石榴揣手上拿走了,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小桃嘟囔:“七殿下怎么还连吃带拿呢。”   温柠直接笑出了声儿:“许是太饿了,下回七殿下再来,多摆些东西出来,最好将前厅摆满。”   小桃呆愣愣地啊了一声。   等第二日,温柠起了个大早。   她依言早一步进宫,没去设宴的园子,而是直接去了陆焕那处,果然陆焕还在用早膳。   温柠道:“我就知你这会儿还未去。”   陆焕眼睛一亮,赶紧唤人来给她也添了一副碗筷,邀对方一道用膳,不过被温柠拒绝了。   陆焕也不强求,三两下将碗里的东西吃完,又飞快地漱了口,这才一边拿帕子擦手一边道:“明玉你起得好早。”   温柠也了他一眼:“不是你要我来的?”   陆焕笑道:“是我。”   他拉过温柠:“走,我带你先去瞧瞧。”   温柠不防备,险些被他拉了个踉跄,小脸微皱,不高兴道:“有什么好瞧的,不都是摆花设宴,往常见的多了。”   陆焕陪了个不是,又凑上来,笑盈盈道:“这回不一样,内务府新培育出来的墨菊,花盘硕大无比,听说比寻常菊花的花盘要大上好几倍。”   温柠听着稀奇,扭捏了一下道:“那好吧。”   陆焕乐道:“我就知你好奇,咱们快些,别再耽误一会儿,人都要到全乎了,人山人海的赏花多无趣。”   “那有你说得那样夸张。”   温柠虽嘴上说慢些,不过跟着陆焕的速度倒没慢多少。   两人到了办宴席的园子,除了各司其职的宫人,客人都还未到。   陆焕带着温柠从后面的小垂花门绕过去,过两道连廊,便到了摆放墨菊的地方,还未走到近前,就瞧见了那招摇艳丽的花盘。   温柠一瞬间眼睛都瞪大了,喃喃道:“果真难得。”   陆焕跟着附和了一声,他也是头一次见,端的是稀奇不已。   两人正看着,忽然听见有人从前面进来,不像是来搬花的宫人,倒像是哪个宫里的主子,温柠正要看,被陆焕拖着闪身藏到了立柱后。   她一脸惊讶,压着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他们好好的站在这儿赏花,原是无事,可这一躲,不管有没有事都显得有事了。   可再要出去,前头的人已经进来了。   陆焕一脸歉意,小声陪着不是:“我习惯了,下意识所为,明玉你大人大量别同我计较,待会儿人走了我再同你陪不是。”   温柠:“……”   她怎么不知陆焕有做梁上君子的习惯?   要不是前头来人,她一定要好好问问陆焕平日里都在做什么,竟然下意识躲起来。   不过眼下木已成舟,倒不如等会儿再出去。   温柠撇了撇嘴,准备等上一会儿,若是运气好,对方只是来看墨菊有无损坏,应当不出半刻钟就会走的。   她猜得不错,下一刻便听到对方问宫人墨菊的数量可有点过。   温柠听出了说话的声音,是太后身边的王姑娘。   她同陆焕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带上了几分防备,既是知晓对方不如看上去那般温和无害,那更不能出去了。   正想着,温柠却又听到了另一人的声音,只一瞬她就听出了是太子殿下。   温柠不由愣了愣,太子殿下为何会和王之蕴一起来清点墨菊的数量,这种小事,陆景阳不可能会亲自过问的,况且还和旁人一道来。   她听陆景阳低低同对方说了句什么,然后便听见王之蕴笑了起来。   “有劳太子殿下。”   “无妨。”   温柠还在愣神中,袖口被拽了一下。   她转头朝陆焕看去,见陆焕一脸焦急地对她比划什么,她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露出了一点儿裙边。   她方才想听太子殿下和王之蕴在说什么,不知不觉就朝外走了半步。   所幸还未有人发觉,温柠赶紧退了回来。   她对陆焕笑了下,只是两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太子殿下和王之蕴的说话声音停住了,然后朝这边走了过来。   温柠瞬间屏住了呼吸,陆焕亦是。   立柱外,王之蕴不知情,只是跟着陆景阳一道往这边走过来的,这会儿见太子站住不动,忍不住出声问道:“太子殿下,怎么了?”   温柠和陆焕对视了一眼,两人皆缩了脖子,忍不住想要往后撤,可以太子殿下的耳力,哪怕两人垫着脚走,也会被发现的,保不齐方才就是她多动了那半步,引起的对方警觉。   几息之后,陆景阳道:“本宫听错了。”   他转身,收回视线:“王姑娘方才要说什么?”   王之蕴犹豫了下,下定决心道:“太子殿下还记得当初在上京时,允诺过臣女的事吗?”   陆景阳转头,视线落在她脸上。   王之蕴抬着头任由太子殿下审视,她藏在袖中的手揪着衣角,泄露了一丝紧张,可她在太子跟前不能表现出丝毫怯懦来。   一年多前,太子殿下从边疆回来拜见太后,也见了她。   他们做了个交易。   陆景阳会给她皇后之位,她会帮他笼络世族。   这虽是太后的意思,但太子殿下是同意的,因为她足够出众,也担得起大恒皇后的身份。   王之蕴知道太子殿下看中她什么,所以她不会在太子殿下面前露出半分对方不想看   到的情绪,她要一直端庄大方,温和淑仪。   但在这之前,她照太后的意思,来同太子殿下确定一年前的那个约定还做不做数。   片刻后,陆景阳略一颔首,笑道:“自然记得。”   王之蕴心下一松,还要再说,便被太子抬手止住了。   “余下的话,王姑娘不必多说。”   王之蕴点头,她也觉得这儿不大适宜谈论正事,若非她找不到机会见太子殿下,也不会特意挑在今日。   “臣女先行告退。”   王之蕴走后,陆景阳站在原处等了片刻,声音清冷:“还不出来?”   温柠和陆焕又互相看了眼,知道躲不过去,两人慢慢吞吞地从立柱后转了出来,全都垂着脑袋。   陆景阳在看到温柠时,眼神微微变了变。   他已经有许久未见过温柠了,为了彻底斩断那根情丝回到原本的身份上去,他在下定决心后便没在见过她。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近一个月。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原本清冷的声音骤然多了几分克制疏离,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月纱。   陆景阳道:“躲在这里做什么?”   陆焕抬头看了皇兄一眼,自觉皇兄脸色不大好,他小声道:“来赏菊。”   温柠没吭声,连眼都未抬。   陆焕本想给她使个眼色,奈何明玉连头都不抬,他眼色抛过去也无人看,只好一把拉过她,说道:“皇兄,我们这就走。”   说着,也不等皇兄发话,直接拉着人从旁边溜了。   陆景阳并没有再出言叫住两人,只看着茵茵被陆焕拉走,朝两人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直到有宫人来请,才收回视线。   “太子殿下,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陆景阳嗯了声,转身离开。   那边,陆焕拉着温柠彻底跑出了园子才停步,还谨慎地回头望了望,生怕皇兄一个不高兴派人来将他们抓回去。   他总觉得方才皇兄脸色瞧着很不好,眼底黑压压的,犹如风雨欲来,要不是他眼明手快地,保不齐这会儿他和明玉都得挨训。   说起来,皇兄是知道立柱后有人才将那位王姑娘打发走的,难不成是怪他们坏了好事?   陆焕拿手肘抵了抵旁边,问道:“明玉,你说皇兄是不是看上那位王姑娘了?”   他捏着自己下巴,自顾自道:“皇兄瞧着倒不像是有多喜欢,难道是因为对方身份?琅琊王氏,倒确实是很合适。”   他转过头:“明玉,你觉得呢?”   温柠抬眼,几息后点了点头,唇角轻扬,说道:“我也觉得如此。” 第93章   宴席开场,太后由太子殿下陪同入席。   温柠本在同身侧的人低声说话,听到声音这才转头朝上首望去,太后身侧一边是太子,另一边落了半步跟着王之蕴。   虽落了半步,可这样被太后带在身边,还与太子殿下一同出席,几乎坐实前阵子的传言,一时在场的视线全都落到了王之蕴身上。   温柠随着众人起身行礼,被太后抬手赐座,便没再朝上首望去。   她之前在墨菊处就见到太子和王姑娘了,这番再见,心中全然没有波澜,甚至平静。   更何况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不会再入宫,更不会再回太子身边,既已决定好,便不会反悔。   温柠收着视线,始终落在面前的席面上。   她不是不愿抬头,怕上首的画面刺痛眼睛,而是她总觉得上首有人在看她,不知是太子还是王姑娘。   温柠抿了抿嘴,她已经出宫,不想掺和进多余的事。   她用了一会儿吃食,就叫上虞四姑娘一道去园子里赏花了,席上点心虽不错,可被人瞧着用膳总是不自在。   两人挽手往后园走,边走边说话。   虞四姑娘道:“你才搬了府邸,我还未去瞧过,何时也办个聚会,请咱们去府上坐一坐?”   温柠略一想,说道:“不如待太后寿辰之后,如何?”   虞四姑娘点头:“也好。”   “我知你近来事多,特意没登门,否则一早就去了,听说七殿下总往你那儿跑是不是,一点儿眼力见也无。”   温柠抿嘴笑了笑:“他闲得慌,烦的何止我一人。”   虞四姑娘也笑了起来,她往四下瞧了下,见无人,拉住温柠的手腕儿往跟前拉了拉,神神秘秘道:“方才你瞧见太后身边那姑娘没?听说那姑娘出生琅琊王氏,与太后娘娘同宗,又服侍太后多年。”   温柠嗯了一声,心说果然太后娘娘这么一出,说是宴请京中小辈,倒是像将王姑娘引出来。   虞四姑娘道:“说是服侍,其实应当是收在身侧教养,也好做太子妃。”   说着眨了眨眼:“今儿过了,怕是不少姑娘要断了念想了。”   温柠被虞四姑娘说话的语调给逗笑了,弯了弯眼道:“也不见得,正妃没有,还有侧妃的位置。”   虞四姑娘煞有介事地一点头:“那倒也是。”   两人说了会儿玩笑话,不一会儿便被身后的几位姑娘叫住,就收了口,大家一道往后园赏花去。   席上,陆景阳收回了视线。   之前他没来得及细看,茵茵便被陆焕带走了,此番落座,他才将茵茵一举一动净收眼底,好似瘦了些,气色却不错,想来前阵子生病已经好全了,并未受影响。   他心下微定,面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道不清的情绪全都沉在了眼底。   旁边,太后道:“太子在看什么?”   陆景阳这才察觉自己走神了,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起身道:“皇祖母,孙儿失神,还望皇祖母勿怪。”   太后笑了笑,眼神慈爱:“哪里用得着这般严肃,快些坐吧。”   身侧王之蕴正为太后布菜,等放下筷子才道:“太子殿下公事繁忙,又为宴会费心,想来未休息好。”   她柔声道:“太后娘娘,不如让殿下去赏花处瞧瞧。”   太后点头:“也好,总坐着倒也会犯困,哀家知道你们年轻人按奈不住性子,后园花团锦簇,想必热闹极了,哀家却懒得动,太子代哀家去瞧上一眼。”   末了,又对王之蕴道:“蕴儿你也去,哀家这多的是人陪。”   王之蕴从善如流,道了声是。   两人从席上退下,在太后目送下往后园去。   王之蕴侧首望着身侧,她看了一眼便垂了眼睫,将脸转了回来,轻声问道:“太子殿下方才是在找明玉郡主吗?”   陆景阳脚步顿了顿,终于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王之蕴笑道:“我瞧郡主早早便离席了,想来是去了后园赏花。”   她迎上陆景阳的视线,温言细语道:“听闻郡主上月才出宫,殿下与郡主关系深厚,臣女猜殿下牵挂郡主,故才向太后说了方才的话。”   “殿下不必顾及臣女——”   她还未说完,便被陆景阳打断了。   太子殿下冷下了神色,声音微凉:“本宫向来不喜欢自作主张之人。”   王之蕴脸色跟着变了变,她长甲嵌进掌心,泛起一阵刺痛,过了几息后低头道:“臣女记住了。”   她在太子殿下转身后,才咬住了牙根,心中腾起一股暗恨,片刻后又恢复了之前端庄温和的模样,快走了几步,跟在太子身侧。   当初,太子殿下第一次到山庄,她变生出了爱慕之意。   她陪太后住在上京的山庄中,长久不见外人,难得有人来访,也俱是年迈的老臣。   年轻些的不过是那些守护山庄的侍卫,她是琅琊王氏的贵女,如何瞧得上,更不谈委身这样低下卑微之人。   她原以为一生便这样了,只怪命运不好,让太后挑中了她。   直到太子殿下来山庄。   她心动难抑,在得知   太后想要她做未来的皇后的那一刻,王之蕴几乎喜极而泣,头一次为家族选中自己庆幸。   琅琊王氏本就是大族世家,若非封家有功,如今的皇后又怎可能出自封家一脉。   不光是太后,她同样有野心,若说这般野心原本只是留在心底,但在见过太子殿下后,便再压抑不住了。   她一定要成为皇后,不光是为了琅琊王氏,亦是为她自己。   所以当时,不论太子殿下的要求多荒谬,她全都一口应了下来。   那么多要求,摆在第一便是要她宽宏大度。   王之蕴原以为是太子母妃的缘故,她听太后说过,太子生母当初因为争宠犯了事,若非皇上念在其为皇家生了两位皇子,如今不可能还好好的留在宫中做她的娘娘。   但等她随太后入京,从宫人口中得知了太子殿下的性子后,这才明了太子殿下当初的意思。   太子殿下要的不是她宽宏大度,是不许她动情,尽职尽责地做好皇后的位置,余下的事再不许她过问和插手。   她如何能困住自己的心,况且第一面时就已经心动不止了。   可她不敢让太子殿下察觉,若是察觉后,她失了皇后的位置,那这些年的孤苦又算什么。   王之蕴留后半步,视线隐秘,落在那道身影上。   她曾听宫人说过,太子殿下同明玉郡主十分亲厚,她亲自查过,确实如此。   太子殿下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地将牡丹花送到明玉郡主跟前,毫不掩饰他的偏爱。   她根本不信这只是兄妹情谊,十公主十一公主乃是太子殿下血亲,可亦不见太子殿下疼爱之心,就连见面都寥寥。   宫中的人看了这么些年郡主和太子的相处,自是见怪不怪,可她不是,她甚至不用去求证,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太子殿下这般冷心冷情之人,这一点特例已经是千恩万宠,何况只为一人破例。   她不许任何人挡在她面前,她一定要做大恒的皇后。   若是明玉郡主识趣,那她尚能留她一条生路,否则她绝不心软。   除掉一个人而已,这京中每日不知要死多少人,她在山庄里的那些日子,无聊透顶,死在她手下的动物更是不知凡几。   王之蕴表情扭曲了下,下一瞬又恢复了过来。   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格外温婉端庄,贤淑良善。   后园花丛深处,温柠正同人说话。   不是旁人,正是祁朝。   她原本是同虞四姑娘一道的,不过虞四姑娘走累了,便留在亭子里用茶,她又往园子深处走了走,就撞见了祁朝。   两人相见猝不及防,俱是一愣。   反应过来后,温柠神色闪了闪,匆匆打了声招呼便要告辞。   祁朝跟着反应了过来,他下意识往前追了半步,想都没想便叫住了人:“明玉郡主。”   待温柠停住脚步后,忽然又卡了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两人似呆头鹅似地对站了会儿,双双无言,十分之静默,最后还是温柠暂先开了口,她犹豫了下,温吞道:“世子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了。”   眼见着喜欢之人又要走,祁朝便是再能忍耐,此刻也忍不住。   他抬眼问道:“郡主、郡主近来可好?”   温柠点头:“一切皆好。”   祁朝笑了下,突然就放开了,他心有所思,压着是无用的,不如坦坦荡荡面对,便是明玉对他无意又如何,他与明玉都未成婚,万事皆有可能。   他道:“还未贺喜郡主搬了新居。”   温柠抿了抿唇,轻声道:“世子送了乔迁之礼。”   祁朝讶了下:“你知道?”   温柠点头,乔迁那日的贺礼她都一一瞧过,自然也看到了祁朝送来的,她与国公府并无往来,祁朝也并未以国公府的名义送来。   她抬眼,对上祁朝亮起的眸子,一时间无所适从,几番想转身便走,可又觉得不该如此,若非意外撞见,她与祁朝是遇不见的,她这会儿躲躲闪闪反倒显得有几分欲盖弥彰。   她顿了下,礼尚往来问道:“世子近来如何?”   祁朝笑道:“我亦很好。”   他看出了温柠的不自在,体贴地往侧边退了两步,又问道:“郡主还要往深处去?”   温柠点头。   祁朝道:“我方才从后面来,后面的花儿无有多少,郡主不如走另一条道。”   他说着,抬头朝侧边轻扬了下。   温柠顺着祁朝的视线望过去,还未偏过头去,便见祁朝忽然正了几分神色,随后拱手行礼道:“太子殿下安。” 第94章   温柠也转过身,看见了陆景阳。   她跟着祁朝行了一礼,说道:“太子殿下安。”   两人站在一起,一样的眼神,一样的问安语调,恭敬疏离。   这一幕落在陆景阳眼中,分外刺眼,他压抑着心底的妒意,却还是泄露了几分,英挺的长眉微蹙,在眼上压出一道褶皱。   他忍不住去想,方才他没来之前,茵茵和祁朝在说什么?   是旧事重提再续前缘,还是在说今日宴席上的事,无论哪一种他都不想见到,他只想让茵茵远离这里,带回去藏起来。   但是他不能。   陆景阳额角的青筋迸起,他压住眼底失控的情绪,唤了一声:“茵茵。”   温柠抬眸,歪了歪脑袋:“太子哥哥?”   她声音娇俏,一如之前,看过来的眼神毫无芥蒂,仿若根本不在意他如何对她。   便是不爱才会不在意。   陆景阳心头一阵刺痛,眼中却极快地清冷下来,面上神色又恢复了先前的淡漠冰冷,似古井无波,他道:“本宫近来事务繁忙,一直未去看你。”   温柠笑了笑:“劳烦太子哥哥记挂我,我很好。”   她轻巧地回了一句,而后状似为难,看了眼陆景阳,又看了眼旁边的王之蕴,唇瓣微微抿起了些,欲言又止。   陆景阳视线微顿,他知自己该转身离开,可还是忍不住问道:“茵茵有事与本宫说?”   温柠赶忙摆了摆手,冲两人一笑,说道:“没有事,只是我与世子还约了旁人赏花,能不能还先走一步?”   说着便往祁朝身边蹭了点儿:“太子哥哥,那我们就先走了?”   陆景阳刚刚压下去的青筋顿时又迸了出来,他捏紧手上的玉扳指,过了片刻,才颔首。   温柠弯了弯眼:“多谢太子哥哥。”   她没朝旁边看,径直离开,祁朝却极有默契地同她朝一条道走去。   两人并行了一阵,七拐八拐,待绕过两个小径,这才慢下步子来。   温柠一脸歉意,第一时间就出声赔礼了:“方才真是连累世子陪我走了段多余的路。”   祁朝摇头,笑了起来:“今日本就是来赏菊的,处处皆为赏,跟郡主走一段,方知园子里还有这么多去处。”   他说完,犹豫了下,问道:“郡主是在躲着太子殿下?”   温柠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她方才明明表现的很亲近了,甚至还好声好气地唤了太子哥哥,半点冷脸也没给。既然太子殿下想要恢复到从前,那她依言照办便是。   祁朝道:“我只是猜测。”   他原以为明玉郡主看到太子殿下后,会立刻就跟太子殿下离开,却没想到明玉非但没走,反倒是拉着他一道离开了。   不过这些只是他   感觉而已,做不得数,亦无法言说,于是便搪塞了过去。   正巧温柠也不想提陆景阳,话头一转,转到今日宴席上,闲聊了几句后转头又说到了陆焕身上。   谈到陆焕,温柠和祁朝都熟,隐约夹杂在两人中的生疏尴尬不知不觉就淡去了。   另一边,温柠走后,徒留陆景阳立在原处。   他抬眸落在温柠和祁朝离开的方向,眼中并无波动。   王之蕴悄然打量了一会儿,待看到太子殿下将视线收回,这才出声道:“明玉郡主同世子甚是亲近,想来交情十分之好。”   “听闻世子是殿下的表亲,若是与郡主——”   她还未说完,就被陆景阳沉声打断。   王之蕴心中一凝,对上太子殿下的视线,不禁又一慌,太子殿下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死物,她无意识屏住了呼吸,僵在原地。   下一刻,便听到太子殿下出言警告:“茵茵的事,轮不到你过问。”   在说完这一句后,太子就转身离开了此处。   王之蕴猛地抽了一口气,弯腰按住心口,方才那个瞬间,她险些以为太子殿下要拔刀将她斩杀。   她不过是提了一提明玉郡主而已!   王之蕴绷紧脸颊,死死咬住牙根,在宫女上前将她扶起时,面上又重新套上了一层温婉的神色。   无人见到处,掌心已然被掐出了几道血痕。   宫女关切了几句:“姑娘,您还好吗,用不用奴婢去请太医?”   王之蕴摇头,她笑着道了声谢,一面往回走,一面打听温柠的事情:“我与明玉郡主一见如故哦,甚是可亲,想多加攀谈,只是不知郡主一般何时进宫?”   宫女笑道:“郡主如今住在将军府,倒不常进宫来,只每月初一十五进宫请安,不过再过上几个月,待大节后,郡主还是要搬回来的,姑娘还愁见不着郡主么。”   王之蕴脸色微变:“还要搬回宫来?”   宫女只当她是高兴,点头道:“皇上疼爱郡主,特意为郡主留着思鸿阁,命宫人日日洒扫呢。”   王之蕴垂下眼,跟着附和了一声:“圣人当真是疼爱郡主。”   宫女应道:“不单是皇上,太子殿下待郡主亦是疼爱有加,更不说七殿下,与郡主年岁相近,感情自是甚笃。”   宫女越是说,王之蕴越觉得快要收不住表情,好在她失控前一刻,重回了宴席上。   她走到太后身侧,行礼后侧身跪坐了下来。   太后并未朝她望一眼,淡淡问道:“去哪儿了,太子为何没与你一道回来?”   王之蕴抿了抿唇:“太子殿下先走了。”   她没将遇见温柠的事说出来,说出来也不会改变什么,只会让太后低看她,觉得她心胸不够宽阔,容不下旁人。   何况温柠有皇上疼爱,太后不会帮她的。   王之蕴俯身奉茶:“是蕴儿未做好,还请太后指点。”   太后瞧了她一眼,片刻将茶接了过去,却慢悠悠道:“罢了,太子本就不喜这莺莺燕燕的喧闹事宜,又不曾高看你一眼,自不会多留。”   王之蕴只觉脸上被扇了一巴掌,虽四下无人听见,可这个瞬间,她依旧觉得羞愧难当。   她像是个被剥光了衣物任由太后估量价值的物件,太后想将她卖上一个好价钱,可却也知买主只在意她出身何处,并不喜爱她本身。   在太子殿下眼中,大约任何一个琅琊王氏的姑娘都可以。   王之蕴垂着头,并无反驳。   太后这才点头道:“收住你的心,太子就不会不要你。”   太后声音深缓,像是从幽谷中传出来,回荡在耳边:“你记住,琅琊王氏出身的姑娘,只能是皇后,不可为宠妃。”   王之蕴道:“是,蕴儿记住了。”   宴席散场,温柠坐马车回府。   她揉了揉腰,靠在马车的软垫上,放松地舒了口气。   小桃笑道:“姑娘在席上坐累了?”   温柠点头,小声嘀咕道:“除了坐便是站,还要仪态端庄,举止优雅,可不累么。”   小桃打着扇子道:“姑娘再挨一挨,等会儿回了府上,奴婢给你锤一锤,今儿再早些歇息,睡上一觉,明日多半就好了。”   温柠也是这么打算的。   不过等到了府上,才喝上一口温茶,还没来得及更衣,就见管家来报,说宫里送东西来了。   温柠和身旁的小桃素心对视了眼,三人皆是一脸茫然。   小桃忍不住瞎猜道:“莫非是太后还有其他的恩赏,方才不好当面给,这会儿派人来补上了?”   温柠当即摇头:“怎么可能。”   她与太后又不亲近,先前进宫请安,太后也未待她多特殊。   她说着问老管家:“宫里来的人呢?”   老管家道:“在前头呢。”   温柠起身跟着老管家一起往前头的厅堂去,等到了堂前,往里一瞧,就笑了:“荣顺公公!”   她说是谁呢,原来是荣顺。   温柠见他倒是比见陆景阳自在多了,虽也许久不见,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便恢复了从前的熟稔,她道:“荣顺公公怎么来了?”   荣顺拱了拱手:“殿下派奴才来给您送东西。”   温柠神色微愣,显然没想到陆景阳还会主动来找她,她道:“送什么?”   荣顺对堂外拍了两下手,然后笑呵呵道:“郡主且等一会儿,他们这就去搬了。”   温柠点头。   索性今日无事,她也不急。   片刻后,就见几个穿官服的小太监鱼贯而入,一人手中捧着一盏花盆,花盆中种的皆是盛开的墨菊。   比起她今日在宴席上见到的,有过之无不及。   温柠当下脸色就变了,她登时便想到了之前陆景阳将牡丹强行送给她的事儿,这都不许她去见他了,还送这些做什么,难不成又改主意了?   呸!   荣顺站在一旁,等小太监将墨菊全都送进来后,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这才转身道:“郡主,殿下说您喜欢,特意命奴才送来的,挑的都是最好的。”   温柠朝他望了一眼。   荣顺赶紧又道:“殿下还说了,务必要让您一回府就能瞧见。”   他喋喋不休说了一堆儿好话,可就是不见温柠接,只是冷眼瞧着他,登时心头突了一下,想着是不是自己无意间说错了话。   可回头细想了下,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妥之处。   荣顺唤道:“郡主?”   温柠冲他笑了笑:“殿下的意思是,我喜欢的东西便送来?”   荣顺哎了声:“郡主喜欢,殿下自是乐意。”   温柠沉吟了几息,点头道:“我喜欢珠宝首饰,不过都存在东宫的库房里,能不能请太子哥哥派人将那库房里的东西送来将军府?”   荣顺呆住,一时忘了吱声。   温柠不管他,继续道:“那库房里的东西本就是我的,如今只是借用一下东宫的人手,想来太子哥哥应当不会介意的。”   她笑靥如花:“劳烦公公替我转述一声。”   荣顺讷讷应了个是。 第95章   温柠原以为她要将东宫库房的东西搬出来,陆景阳不会答应的,没想到第二日就派人来了。   她正对着字帖习字,写好一张放下来端详的空挡,素心进来禀报:“姑娘,东宫来了不少人,说是来送库房的东西。”   温柠先是愣了下,而后撇了撇嘴道:“送来就送来,收着便是。”   她原先就是打算要将那一库房的东西搬出来的,总不能赔了人又将东西丢了。   素心道:“奴婢已经开了府里的库房收下了,只是那头说请姑娘去清点核对一番,无有错漏才好。”   温柠想了下,点头道:“那我去一趟。”   等到了将军府的库房,东西将将搬完放好,这回来送东西的还是荣顺。   他听到脚步声,脸一转,赶忙道:“郡主贵安。”   温柠同他客气道:“有劳公公再来一趟,公公您留着喝茶。”   她说完,素心就将一包碎银塞了过去。   荣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还是收了,一脸无奈:“郡主,您就别和奴   才置气了,奴才昨儿乱说,殿下已经罚过了。”   温柠来了点兴致,好奇问道:“怎么罚的?”   荣顺道:“罚了奴才三个月俸禄。”   温柠腹诽,荣顺公公跟在太子身边做事,哪里还在意俸禄多少,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太子。   她道:“不如我替公公补上?”   荣顺诶呦了一声,就知道郡主还没消气,都怪他昨日多嘴。   殿下只命他送花来,余下的话是他擅作主张说的,可他不是想着让郡主和殿下之间缓和些么,殿下分明是心疼郡主的,可又不见,郡主也不进宫,他跟着着急。   荣顺道:“往后奴才再不多嘴了。”   温柠倒不至于真的同他较真生气,她接过账簿看了一遍,又问素心有没有点头,见素心点头,便道:“东西都全了。”   荣顺点头:“那奴才就回去复命了。”   待荣顺走后,温柠将府上的护卫首领叫了来,吩咐了一句库房重地,严加把守。   反正这些护卫是东宫拨来的人,也不要她出俸禄,不用白不用。   处理完库房的事后,素心跟着温柠往后院走,素心道:“奴婢瞧着姑娘近来心情变好了,气色也跟着好了不少。”   温柠笑笑:“同自己为难多无趣。”   她没钻多久的死胡同便想通了,昨儿进了宫后再见陆景阳,并没有她自己想的那般难受,放下亦不难。   她对素心道:“往侯府递个帖子,正好得了墨菊,请夫人来看一看。”   素心点头应下,着手去安排了。   下午,侯夫人便来了,一道来的还有楚照衡。   温柠道:“大哥今日休沐?”   楚照衡点头,幽幽道:“正好在家,就跟一起过来瞧瞧,要不是沾了母亲的光,茵茵恐怕也想不起我来。”   温柠:“你昨儿难道没进宫?”   楚照衡:“我有职务在身,哪里得空进宫。”   温柠眨巴了几下眼睛,显然没想到这一茬:“那好吧,算你沾光。”   侯夫人一脸笑意地听两人贫嘴,待他们说完后,才问道:“园子里的这些墨菊都是宫里头养出来的?”   温柠嗯了一声,也没瞒着:“是太子殿下命人送来的。”   侯夫人笑道:“太子殿下疼你。”   楚照衡在一旁接话:“那是,茵茵可不就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   他原先觉得太子图谋不轨,现在已经完全没这想法了,毕竟茵茵都出宫了,也不见太子有动作,而且太子妃的人选眼见着就要定下了,从前他瞎猜的那些更是无稽之谈。   楚照衡以己度人,要换成他,他也乐意宠着茵茵。   侯夫人道:“开得真好,摆在你这园子里,倒正适合。”   温柠一笑:“我也觉得正正好。”   走到园心亭子时,侯夫人忽然找不见随身带的香膏了,记起来是落在马车上后,楚照衡便被打发去取。   待楚照衡走后,侯夫人问道:“茵茵这是想好了?”   温柠点头:“我想见一见他。”   侯夫人略一想,说道:“再过几日就是太后寿辰了,寿宴上就能瞧见人,茵茵不如先瞧一瞧模样,待太后寿辰之后再做安排,如何?”   温柠想说自己见过宋清淮,不过上回匆匆一瞥,看得确实不仔细。   她应了声好。   侯夫人笑道:“茵茵这就已经紧张了?”   温柠微微一愣,才发现自己两只手搅到了一起,帕子都被揉皱了。   她撅了撅嘴,小声撒娇:“如何不紧张,若是到时候我瞧上他了,他却瞧不上我,怎么办?可不是要丢人。”   侯夫人忍俊不禁:“茵茵如此容貌,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温柠:“夫人惯会哄我。”   这边才说了几句话,楚照衡就取了香膏回来了,将东西递了过去,侯夫人接过后也没瞧就收了起来。   楚照衡不禁皱眉:“您又不急着用,干嘛还非要我跑这一趟。”   侯夫人笑道:“怎么,衡儿嫌烦了?”   温柠比楚照衡还惊讶呢,她原以为侯夫人只是找了个借口让大哥离开一会儿,马车上是没东西的,没想到居然真的有。   楚照衡架不住侯夫人瞧他的眼神,飞快败下阵来:“不烦、不烦。”   说完了事,温柠领着侯夫人在将军府上四处转了转,想之前是侯夫人带她在侯府转,如今反过来了。   若她一直待在宫中,便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温柠道:“夫人常来坐坐,我一人在府上,甚是清闲。”   侯夫人刚应下来,就听楚照衡咳了一声。   温柠忍不住笑了下:“大哥也常来,我这儿离大哥上值处也不远,大哥中午若是想来,着人知会一声便可。”   楚照衡抬了抬下巴,也跟着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   因着温柠热忱相邀,侯夫人和楚照衡在将军府用了晚膳才回去。   送别时,温柠心道幸好大哥也跟还来,否则她还不放心侯夫人一人离开,另派护卫相送的。   马车驶远,小桃提着琉璃盏,道:“姑娘,回去吧。”   温柠点头,应了一声,准备回院子,走到半路忽然转了个弯:“再去瞧一眼库房,上午送来时,我都没有细看。”   小桃疑惑:“姑娘这是不放心?”   温柠摇头道:“不是,是去瞧上一眼心情会好,心情好了睡得香甜。”   小桃被逗笑了:“那奴婢也跟着瞧一眼。”   温柠到库房时,才发现库房门前多了两个守卫,上午时还没有。   小桃凑近小声汇报:“荣顺公公走了不多时,这两人就来了,奴婢见他们是来看守库房的,也没多问。”   姑娘先前吩咐过,府上的护卫是宫中派来的,不归将军府管束,也不必发俸禄。   温柠听小桃这么说,便没再问,直接进了库房,既然太子殿下愿意,那她为何要拦着。   将军府的库房没有东宫的大,更显满满登登,其中有一匣子夜明珠白日里还瞧不出什么特别,这会儿幽幽发着光,煞是好看。   一匣子共八颗,温柠在其中挑了个最大的,带了回去。   摆在妆台上,夜间都不必点灯了。   *   东宫,太子召见水部郎中,事情议到日暮下来才结束。   安排人送其出宫后,又连写了数道密信发往江淮一带,事关官盐调运,越早解决越好。   停笔的间隙,他伸手端茶抿了一口,发现只是清茶,长眉蹙起,叫人来换。   荣顺在近前伺候,劝道:“殿下,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三盏浓茶了,再多饮该睡不着了。”   陆景阳这才罢了,只是喝多了浓茶,清茶喝着如白水,不过密信也还剩半张就写完了,确实不必再多饮。   待全部写好,命人连夜安排送去后,才问道:“什么时候了?”   荣顺回道:“回殿下,已临近漏夜。”   陆景阳按了下额角,想起今日还未有人来汇报将军府的事,问道:“派去的人还没回来?”   荣顺忙道:“人早在外候着了,只是怕耽误殿下要事,这才一直没有进来。”   他请示道:“殿下,现在召见吗?”   陆景阳没急着见,问荣顺道:“你今日去将军府,库房的东西送去后,茵茵心情如何?”   他之前没有将库房的东西一并送去将军府,并非是舍不得,而是茵茵之后还会回宫,东西放在哪里无差,不过既然茵茵想要,他送去便是。   他只是不知茵茵因为何事同他生气。   荣顺道:“奴才瞧郡主今日心情不错。”   陆景阳垂眸,茵茵是同他置气所以才要将库房的东西都搬出宫去的,可他还未弄清缘由,茵茵就已经不气了吗?   他沉   吟思索片刻,道:“唤人进来。”   荣顺:“是。”   值守将军府的护卫被叫进来,行礼问安后,便将明玉郡主今日的行程说了一遍,事无巨细,一一做了禀报。   护卫猜测殿下想知道库房的事,最后道:“郡主送走侯夫人后,特意去了一趟库房,待了约莫两刻钟,出来时,带走了一颗夜明珠。”   陆景阳听完,在意的却不是库房了。   他凤眼半阖,凝神问道:“是将军府下帖,侯夫人才去的?”   护卫道了个是。   陆景阳手掌慢慢攥紧,他知晓茵茵与伯恩侯府亲近,亦知道侯府存的什么想法,无非是一些招婿入赘之言,茵茵这才刚出宫,就按捺不住了吗?   将军府是无男子,可京中上下谁不知茵茵得有他与父皇看中,难不成还有人存着动将军府的心思?   今日茵茵主动递帖子,是打算再不回宫了吗? 第96章   几日后,太后寿辰。   锣鼓喧鸣,百官齐聚,热闹非凡。   温柠天未亮便起了,一身盛装,满头钗环,行端坐卧只能小幅度移动,被迫端庄了起来,好在眼下已经入秋,若是七月的寿辰,怕是一日下来要换上许多套衣裳。   她将素心和小桃都带在身边,进宫前特意嘱咐两人要小心行事。   太后寿辰,重中之重,皇上为表孝心,将寿宴办得极为隆重,礼部殚精竭虑三个月,力求不出半分差错,若是因为什么人出了乱子,犯了天颜,怕是人头不保。   素心和小桃皆慎重地点了点头。   寿宴的筵席设在京郊的万福园,但温柠要先进宫请安,之后再随太后去万福园,文武百官倒是可先行一步去园子。   便是已经很早了,温柠进宫时,已有许多人早早便到了。   近臣内侍、皇子王孙全都在这一日进宫,陪太后在鸾凤阁听戏解闷。   温柠请安献礼后,便默默退到了一旁,不去打扰太后的雅致,她也无意像其他人那样,分外热切地去讨太后欢心。   她在略靠后的位置坐下,准备待会儿找个机会悄悄溜走去空殿待着,待太后动身去万福园,再跟上去。   离席的人不少,只是直接走太过招摇了。   温柠听了半折戏,趁着又有人来献礼,从后面连廊离开。   她特意挑了条僻静的宫道慢悠悠往外走,谁想还能遇上旁人,她远远便瞧见了对方,可惜宫道并无岔路,只能正面迎上。   待走近了,温柠才唤了一声:“太子哥哥。”   陆景阳事先并不知她会走这条路,这条道离鸾凤阁更近,且清净无人打扰,故此才选了走这里,没想到意外撞见人。   陆景阳心口微涨,犹如刚刚被焚烧殆尽的灰烬,看似无声无息,可倘若有一点火星,便能死灰复燃。   那一抹藏在灰烬下的温热,让陆景阳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落在面前之人的身上。   他一直未说话,温柠也不急,等了会儿才问道:“太子哥哥能不能让一让,我今儿起得早,想找个空着的偏殿休息一下。”   陆景阳道:“思鸿阁还留着。”   温柠撇嘴:“太远了。”   陆景阳看着她,过了几息,说道:“留着思鸿阁是父皇的意思。”   温柠闻言笑了下:“我知道,皇上爱护我,只是今日还要去万福园,若是去思鸿阁,那一来一回便不用休息了。”   思鸿阁离鸾凤阁是有一段路,却也称不上太远,况且宫中有软轿,以温柠的身份,便是出宫了,在宫中坐软轿亦不是什么僭越之事。   路远只是推辞。   陆景阳沉默了片刻,问道:“茵茵是不准备回宫了吗?”   温柠是这么想的,反正到时候魏临帝也去灵台山了,哪里还会问她有没有回宫,会过问的也就陆景阳一人,但她今日不想同对方起冲突。   她抿嘴一笑,反问道:“我难道不能想住哪里就住哪里?宫中住一个月,将军府住一个月,岂不是新鲜。”   “太子哥哥是不答应么?”   陆景阳怎么会看不穿温柠的心思,但茵茵尚愿意哄他,便是当真消气了。   他颔首:“茵茵愿意回宫便好。”   温柠道:“我自然愿意的。”   她说完,领着侍女往旁边让了让,道:“太子哥哥,你快些过去吧,别让太后娘娘等久了。”   陆景阳确实要去见太后,耽误不得,故此并未再留,不过确实让温柠先行过去,在错身而过的一瞬,他按耐住想要将人拉住的冲动,却还是脱口而出,唤了一声。   “茵茵。”   温柠转身回首:“太子哥哥?”   陆景阳默了默,说道:“小路前往西南,便有一处空的偏殿。”   温柠点头笑道:“知道了,多谢太子哥哥。”   这回,陆景阳没再叫住她。   从小道七拐八拐走出来,温柠没忍住往后瞧了眼,却只能看到花草丛生随风飘动的影子,遮蔽了来时的方向。   那边,小桃已经进偏殿转了一圈,又出来了。   她小跑过来,道:“姑娘,就是这儿,奴婢方才瞧过了,干净着呢,应当日日有宫人洒扫,姑娘歇一歇吧。”   温柠收回视线,进了偏殿。   距太后动身去万福园还要两个时辰之久,便是歇上一个半时辰,也是来得及的。   温柠没有卸掉钗环,只倚着软枕,打算闭眼靠上一会儿,晚上的筵席还不知持续多久,暂且歇一歇也好晚上打起精神来。   她让素心又小桃轮流守着,另一人也歇上片刻。   这处偏殿位置隐蔽,便是她之前久居宫中也不知,不用太过担心有人打扰。   温柠没真的歇上一个半时辰,只半个多时辰便起了,重新整理了一番妆容,准备回鸾凤阁。   等到鸾凤阁,才进门便听见了前头传来的戏音。   素心道:“前头应当还未散。”   温柠点头,稍稍放下心来,步子也跟着慢了下来。   她还不想回去前头听戏,本打算在鸾凤阁外的亭子坐一坐,只是还未转身,就被人叫住了。   温柠道:“王姑娘。”   王之蕴缓步走来,笑道:“方才在前头一直未见郡主,原来是在这儿。”   温柠不接这话,只问道:“王姑娘叫住我,可是有事?”   王之蕴已经伸手挽住了她,语气亲昵温和:“我在前头待得烦了,出来透一透气,郡主是不是也要去亭子,不如一道儿?”   温柠朝自己的胳膊看了眼,又看了看王之蕴,虽不知道对方这是在演哪一出,但对方显然是有话要说,她想了下,点头道:“也好。”   亭子里,侍从被屏退至外。   王之蕴开门见山:“郡主可是喜欢太子殿下?”   温柠脸色变都未变,只嗯了一声,蹦出两个字:“喜欢。”   她方才就猜到王之蕴拦着她要说什么了,虽然没想到对方这么急迫,一上来便直接问了出来,却也没多惊讶。   她这般坦率,倒是让王之蕴始料未及,原本一肚子准备好的话突然就用不上了,顿了几息,才道:“你怎敢如此不知羞耻!”   温柠撇嘴:“京中贵女皆仰慕太子殿下,难道你要一个一个指责过去?”   王之蕴本就被打乱了说词,一时哑然。   温柠这才慢慢悠悠反问道:“只是喜欢而已,我唤太子殿下一声哥哥,兄妹之情王姑娘也容不得?”   王之蕴道:“你与太子殿下并非血亲兄妹。”   温柠歪头:“那又如何?”   王之蕴面容扭曲了下,她咬着牙根,问道:“你就不怕惹恼了我,也惹恼了太后娘娘?”   温柠不怕,她才来京城时,就敢在皇上和太子面前装模作样,怎么会怕她,而且她不觉得太后会为了王之蕴降罪于她。   琅琊王氏又不是没有别的姑娘,再换一个人送来便可。   温柠岂是被吓大了,她踩着对方痛   处反问:“那你呢,你就不怕惹恼了我,我去太子哥哥跟前告状?”   王之蕴冷下了脸:“你只管去说,太子殿下已经答应了我,待殿下继位,我便是大恒的皇后。”   温柠闻言愣了愣,便点头道:“那恭贺你。”   她看向王之蕴,心道原来前世的传言不假,她起身道:“你不必软硬皆施威逼恫吓,心思留着往太子殿下身上使更好。”   说完,转身离开了亭子。   出了亭子,素心和小桃迎上来,瞧见她脸色不好,问道:“姑娘,没事吧?”   温柠摇头:“无事,只是好好的心情被搅了大半,真晦气。”   小桃小声哼道:“姑娘不理她便是,越是想着越是烦心,便是直接不把她放在眼里才好。”   素心看了她一眼,蹙眉道:“别贫嘴。”   小桃连忙做了个抿嘴的表情,表示自己知道了。   温柠想不通王之蕴为什么要找她说这些,前世她已经在东宫了,王之蕴也一次都未找过她,想来并不介意太子身边是不是有其他女子,所以是怕她抢了她的皇后之位?   可既然太子殿下已经应允了,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哪里会因为一个她就会变的。   她原本还觉得这位王姑娘有些过人之处,现在看来,和封玉荷倒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人前装得好罢了。   她刚要细想,就被前头传来的喧闹声打断了。   素心拉过个宫人问了两句,回来道:“太后准备起驾,动身去万福园。”   温柠也跟着一并随行。   太后銮驾从宫中出发,行过上东门,一直到城郊,仪仗尽显皇家威严。   温柠的马车跟在仪仗后面,不远不近的一个位置,慢悠悠地往前,足走了半个时辰才过长街,之后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万福园。   从马车上下来时,她腿都坐得有些麻了,险些崴倒。   素心道:“姑娘扶着奴婢,缓一缓。”   好在进了园子后,便没那么多讲究,只要不往太后跟前去,就没事。   只是太后若是召见,人却恰好不在跟前,叫太后等着了,也是不敬,所以众人便是散开来,也不会离得太远,前前后后跟着。   万福园亦设了戏台,比宫中的还要阔,请来唱戏的班子是太后亲点的。   温柠这回没再开溜,老老实实坐着陪太后听戏,期间还被魏临帝叫去在近前侍奉,说是侍奉,也只是将宫人备好的东西转个手呈过去。   她递了两盏茶,就被魏临帝打发了去瞧园子。   得了皇上金口玉言,温柠这才高高兴兴离开,魏临帝将她叫过去侍奉,就是做做样子,好打发她去玩的。   小桃随侍,道:“这万福园虽在京郊,可咱们之前一次都没来过,若非为太后贺寿,怕是也难来此处,姑娘好好转一转。”   温柠点头道:“宫中本就有园子,这万福园又太大,平日里做事设宴也用不上,只短短半日功夫,恐怕只能看个囫囵。”   她话音刚落,便听有人接话道:“园子西面有一处景,唤作流水金山,郡主不妨去看一看。”   温柠回头,看见来人先是一愣,而后笑着道了声谢。   对方不是旁人,正是宋清淮。   她上一回虽只在高台上匆匆瞥了眼,但见到人后,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问道:“宋公子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宋清淮跟着笑了起来,他相貌本就好,一笑更添了几分出尘之意。   宋清淮道:“家父曾无意说起过,我便记下了,只是还未来得及去一饱眼福,郡主若是不嫌弃,我与郡主同往。”   温柠记得侯夫人说过,宋清淮是礼部侍郎的次子。   这一回太后寿辰,正是礼部负责。   她轻轻一颔首,笑道:“怎么会嫌弃,宋公子请。” 第97章   流水金山,灿若披锦。   日光从上照下,映着粼粼波光之上,染上了一层金色。   温柠和宋清淮走到时,日光正足,流水从乱石砌成的假山上淌下,宛若一抔金灿灿的绸缎,水花溅起落在四下草木中,又添了几分轻盈。   温柠被这一幕惊得忘了说话,过了片刻才轻声赞叹道:“真美。”   宋清淮亦是第一次瞧见,他之前虽听父亲形容过,却是百闻不如一见,真的看见,才知何为美轮美奂。   两人驻足看了许久,直到有宫人经过,这才对视一笑。   温柠问道:“这处流水金山是礼部新增修建的吗?”   宋清淮点头:“原不曾有,此次特为太后贺寿修了此处的景,可惜日光的缘故只能修建在此处,倒是离园子正中稍有些远。”   温柠道:“确实远了些。”   不光是远,且一日之内也只这一段时辰能瞧见流水金山的奇景,若是日光角度不对,便是来了也瞧不见这一幕。   她笑道:“那我得再谢一谢你,若是不知,岂不是就错过了。”   宋清淮赶紧拱手回礼:“郡主言重。”   温柠有些意外,方才宋清淮主动相邀,她以为对方性子会同陆焕差不多,肆意潇洒,现在一瞧,倒是十分克制内敛。   她便也跟着收起了几分热情,倒不是不喜,只是怕吓到对方。   两人沿流水金山前的小道往后走,绕到假山后才瞧见,原来这儿放了不少冰块,难怪方才有风吹过,能感受到阵阵凉意,舒爽异常。   冰块还未融化多少,俨然才摆上不多时,温柠瞧着那被切得整整齐齐的冰块,到底没忍住,提着裙摆上前摸了下。   宋清淮微微抬了下眉,眼中有些讶意,却并未阻拦,只站在一旁等着,不过在她往回走时,出言提醒道:“地砖湿滑,郡主小心。”   温柠点头,小心每步都踩实了走回来。   园子没有废景,每一处都别有洞天,哪怕是假山后存着冰块的地方,亦是好看的。   融下的冰水沿着小槽流进前面的池子里,除了沿向假山的那块地砖,其余的并不会被沾湿,偶尔溅起的水花落下,没一会儿便干了。   温柠两步迈回来,对宋清淮道:“我想往后再走一走,宋公子若是有事在身,可先行一步。”   她是得了皇上的金口玉言出来逛园子的,就算太后想见她,也是会先打发人来找她,对方却不一样,也不知有没有事。   若是因为陪她同行耽误了要事,反倒不好了。   宋清淮轻摇了下头:“我无事在身,正好也要去后面,与郡主一道。”   温柠闻言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分明神情举止都格外恪守规矩,怎么偏偏说的话却又透着一股胆大。   宋清淮被温柠看得垂了垂眼,他原不是那种外放的性子,只是母亲说郡主已知晓他心意,却还未点头同意,他便想着若是多加接触,郡主或许便能答应了。   去年秋狩,圣人跟前,一见倾心。   他念念不忘,只是郡主甚少出宫,那些宴会他亦无从接近。   若非太后寿辰,他恐怕仍见不到郡主,难得得了机会,宋清淮不愿就这么算了,他虽不大会讨姑娘家欢心,但行端坐卧规矩守礼总不会出错。   温柠也没有直接问,侯夫人让她趁着太后寿辰瞧一瞧人,那她便瞧上一瞧。   她和宋清淮慢悠悠地往后面走,闲话了几句,便说到了去年秋狩。   宋清淮忍不住问道:“不知郡主可还记得?”   温柠笑了笑:“自然是记得,你骑射拔得头筹,上高台受赏,我还在呢。”   “再往前一些,那年除夕宫宴上,皇上也大赞过你,当时还批了八个字——清肃雅正,逸群之才。”   宋清淮微微一愣,他没想到郡主还记得宫宴上的事。   他原想着就算郡主便是不记得秋狩上他们见过也没关系,他再说一遍便是,可郡主一直都记得,连更早些的事也记得,倒是他,宫宴上   根本没在意另一边。   宋清淮心头涌出一丝懊恼,低声道:“不曾想郡主都记得。”   温柠玩笑道:“我虽未入仕,记性却很好,何况如宋公子这般,便是记性不好也自能记得的。”   宋清淮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他哑然片刻,耳根往下就红了一片,一直没入进衣襟,面上却不见被冒犯的神色。   温柠心下了然。   侯夫人同她说,还未跟宋夫人说过,一切待太后寿辰之后,可对方不一定猜不到。   就像之前,魏临帝命内务府给她捧了那么多京中公子的画像,祁朝也是提前就知晓了。   世间万事,皆有迹可循。   温柠温声道了句歉:“是我失言,莫怪。”   宋清淮还红着脖颈,略显僵硬地点了点头,应声像是堵在嗓中,待温柠走到前面了,才懊恼自己怎么能点头呢,郡主不过是说了句笑言,又不当真。   他三两步追上,认真又郑重道:“郡主未曾失言,是我会错了意。”   温柠望着宋清淮,简直稀奇,对方显然不是那种随性的人,便是今日有故意的成分,她也能瞧出来,宋清淮是那种就算一整日都待在府上不出门,也要端庄稳重着的。   怎么光为了讨她一点儿欢心,就把底线舍了呢。   温柠压了压唇角,说不欢心是假的,任谁面对这样一个清风朗月的公子为了你甘愿改变自己,都会觉得被讨好到了,她压着唇角不笑,只是不想在宋清淮面前显得自己太浅薄。   她道:“宋公子品性温良。”   宋清淮心头一喜,他略略收着,没敢表露出来。   前面正好也快走到尽头了,再往下便是通往别处的路,若是继续往前走,不知什么时候能绕回来。   他正声道:“郡主若是想去别处,不如先转回去。”   温柠点头,她头一回来这万福园,对园子里各处景致知道的还没有宋清淮多呢,这会儿明显对方也不认得路了。   两人沿原路返回,比来时快了些,不多时便又回到了假山后。   冰块比起之前融化了一些,又添了几分凉爽。   温柠隐约听到几声人声,不过被瀑布水花落下的声音盖住了,听得不太真切。   她没当回事,和宋清淮一道从假山后的小道转了出来,然后便愣住了,太后不知何时来的,就站在之前她与宋清淮看流水金山的地方。   作陪之人不止皇上、太子,还有各宫嫔妃,王公大臣,满满当当列了个全。   宋清淮也跟着愣了愣,不过仅一息就反应了过来,躬身问安时,念完自己后特意停了下,温柠赶紧跟上,两人这才一起问安行礼。   魏临帝抬手免礼,叫两人上前,先是对温柠道:“朕叫你逛园子,没想到你竟逛到这儿来了。”   而后又朝旁看了一眼,一时没能想起对方是谁。   温柠小声提醒了句:“礼部侍郎次子宋清淮。”   魏临帝点头记了起来:“朕记得你,和你祖父一般风雅清正。”   说着瞧了瞧二人,和声问道:“怎么,这是都逛到一处去了?”   宋清淮拱手回话:“微臣来时恰好遇上郡主,蒙郡主不弃愿与微臣同路,又见此处凉爽,郡主猜假山之后堆了冰块,微臣不信,方才才去求证。”   魏临帝噢了一声:“结果如何?”   宋清淮道:“郡主聪慧。”   魏临帝朗声笑了起来,又说了几句不轻不重的话,便让两人随后跟上了。   温柠微不可察地小舒一口气,她知道魏临帝是故意问的,她和宋清淮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假山后绕出来,便是什么事儿也没有,也显得十分形迹可疑。   她当时还未想到说辞,宋清淮便先回了话,三言两语将事情揭了过去。   她倒是没想到宋清淮居然敢在魏临帝跟前说谎,脸不红心不跳,分明前一刻才被皇上夸清正来着。   温柠回头,朝着宋清淮的方向看了一眼,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她收回视线,偏头的一瞬,和陆景阳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对方正在看她,不知看了多久。   温柠脸上还带着方才的些许笑意,既然被瞧见,她也就未敛起,神色坦然地冲着陆景阳笑了一笑。   陆景阳眸色沉了一沉:“茵茵心情很好?”   温柠点头嗯道:“太后寿辰,普天同庆,我心情自然很好。”   她正说着话,忽然感觉有人在瞧自己,于是余光微微瞥过去,才发现是王之蕴,她撇撇嘴道:“太子哥哥还是去陪佳人吧。”   说着,就要往后面去。   只是还未转身,手腕就把抓住了,广袖落下,盖住了袖口下的情形。   温柠吃了一惊,想将手抽回来,可陆景阳力气实在大,几乎要将她手腕扼出一圈青紫痕迹来,何况她站在众人之前,只落了太后皇上一步,动作过大是会被看出来的。   温柠紧张不已,呼吸都重了几分,压着声音道:“太子哥哥!”   陆景阳没有看她,但声音却清清楚楚传了过来:“茵茵是已经决定好了吗?”   温柠不明所以:“什么?”   陆景阳道:“茵茵未来的夫婿。”   他这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中蹦出来,一字一顿,克制又失控。   温柠生怕再激怒对方,瞪大了眼睛,低声反驳:“怎么会!我和宋清淮真的只是半路遇见,结伴走了一道,况且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岂会草草定下。”   她两道好看的纤眉蹙起,像是真的怒了:“我不是太子哥哥,那么快就做好了决定!”   陆景阳拉住她手腕的力道蓦然松了下。   他转过头,视线在她脸上一寸寸搜寻过,问道:“茵茵是在生气?”   温柠趁机将手收了回来,她扭着脸,咬着腮边的软肉,不想跟他说话。   片刻后,陆景阳收起了视线。   他声音恢复了清冷,略显嘲讽道:“是本宫看错了,茵茵怎么会生气。”   温柠觉得自己有没有生气已经不重要了,听这个自称,陆景阳倒是被她气着了。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活该!   谁让陆景阳非要拉她手腕,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好在没人瞧见这一小插曲,四下流水之声也盖过了他们说话的声音。   温柠有意慢了两步,趁太后将陆景阳叫到近前说话的功夫,转到了人群后面。   宋清淮看见她,下意识笑了下,温声唤了一声:“郡主。”   温柠问他:“方才你怎么不说是你猜到了假山后存着冰块,然后咱们再去求证的?”   天子跟前,自认不如女子,不是什么好事,既然是编的话,那也要编的有用些才是。   宋清淮闻言,却只笑了笑,并未作答。 第98章   太后参观完流水金山,又继续往西面走,众人自然作陪。   温柠和宋清淮跟在一行人之后,低低说着话,她之前见宋清淮不答,便没再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话头。   两人虽交集不多,也没有彼此都相熟的好友,但三两句闲聊还不至于无话可说。   受礼部侍郎影响,又加之平日耳濡目染,宋清淮对万福园内每处景致都知晓上几分,以至风水陈设,寓意何种,皆能说上一二。   温柠头一回听这些,本就好奇,再者对方声音清朗,言语和煦,她一时不禁有些入迷。   正听得津津有味,却被人打断了。   温柠微微拧了下眉,看向不请自来的内侍,语气淡淡:“何事?”   内侍敏锐   地感觉到了嫌弃,可他是被太子殿下派来的,又不能转身就走,只好硬着头皮道:“郡主,太子殿下请您过去。”   温柠不想去,她方才好不容易找机会才退到后面来,一点也不想往前面凑。   若是无人看见便罢了,可四周已经有三两个人转头来看她了,还朝她和善笑了笑,连宋清淮也在看她。   温柠有些僵硬地道:“我与宋公子还在说话。”   内侍很是善解人意,立刻点头道:“那奴才先在一边候着。”   说完,却特意朝宋清淮看了一眼。   宋清淮温声道:“我无事,郡主还是先去太子殿下那儿吧,剩下的待郡主回来后,我再说与郡主听。”   温柠只好点头,道了声好。   她跟着内侍不情不愿走回了前头,不过脸上半点瞧不出不高兴。   今日是太后寿辰,她便是不高兴也不能表现出来,被旁人瞧见也倒还好,若是被皇上瞧见,那便是大错了。   温柠不想扰了魏临帝的兴致,毕竟太后寿辰后,魏临帝就要起驾去灵台山了。   她走到陆景阳身侧,过了片刻才唤了一声:“太子哥哥。”   陆景阳问道:“方才去哪儿了?”   温柠腹诽,明知故问。   但她不想这会儿跟陆景阳起争执,谁知道太子殿下今儿是不是吃错药了,丝毫不见平日里的沉稳,方才的情形她还不想再来一次。   温柠道:“只是与旁人说了几句话,太子哥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陆景阳因为旁人二字,偏头看了她一眼。   温柠被这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沾上什么东西了么?”   陆景阳又看了片刻,才道:“茵茵从来都一样。”   温柠被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蹙了蹙眉,她疑惑不解,不过也没追问,只当陆景阳今日不怎么正常。   她心道,许是连日政务繁重,又加上太后寿辰,事多劳累。   温柠不同他计较。   若是之前她才搬出宫的时候,许是会关切地问上一问,可现下她已经想清楚了,既是要放下,那便要全然放下,否则只会徒增烦恼。   之后一直到太后返回前面戏台,她一直都走在前面。   偶尔陆景阳同她说话,她便应上一句,若是不说,她就默默跟着。   待走到戏台,众人得以散开落座。   温柠也被引到位置上,她隔着裙摆悄悄按了按脚踝,方才走了那一段,虽不算长,但慢慢吞吞,实在累人。   素心立在一旁伺候,小声道:“姑娘,筵席快开始了。”   温柠道:“什么时候?”   素心道:“奴婢算了算,大约再有两刻钟便要入席了,姑娘先歇一歇,待会儿还要再走上一段去云鸾大殿。”   温柠点头,她倒是不准备再去别处,两刻钟也够歇息一下了。   她朝前望去,就看见太后在同皇上说话,满脸笑意,不禁感慨太后身子骨当真是硬朗,竟然丝毫不觉得累。   温柠忍不住嘟哝道:“赶明儿要晨起习武。”   素心没听清:“姑娘说什么?”   温柠赶紧摇头,当自己什么都没说过:“没什么,我胡乱说说。”   果然,两刻钟一到,便有内侍来传。   太后端坐在前,闻言只略一颔首表示知道了,却并未移驾。   温柠猜太后是要将这一折子戏听完,便也坐着,待到一曲结束,前头传来动静,内侍高喊,众人纷纷起身,前去云鸾大殿。   温柠的位置依旧在前,除了公主,便是她。   只不过另一侧坐着的人倒是与之前不同,成了王之蕴。   温柠略打了个招呼,就移开了视线。   王之蕴轻哼了一声:“怎么,郡主这是没想到我会坐在这儿?”   温柠视线落在献礼的朝臣身上,并未朝王之蕴看,自然也未答她这一句,她有些不懂,为什么对方偏要往她跟前凑。   王之蕴也不恼,笑了下又道:“郡主既然属意宋公子,当好好把握才是,朝秦暮楚实在为人不齿。”   温柠像是不曾听见,端起酒盏轻抿了口。   就在王之蕴以为温柠不会理她时,听得对方慢悠悠问了一句:“与你何干?”   她倏然转头,就见温柠纤眉微挑:“王姑娘未免管得太宽了。”   温柠道:“王姑娘这是伺候人伺候惯了,所以才忍不住出谋划策,替主子着想吗?可惜本郡主不缺伺候的人,也无需王姑娘操心。”   她说完,略略举了下酒盏,然后不顾王之蕴扭曲的表情,就将视线转了回去。   温柠觉得自己脾气尚可,若非王之蕴两次三番来烦她,她也不会如此说话,只是被缠着太烦,一次解决才好,省得以后每次进宫都要被缠上。   她伸手抵了抵眉心,心道若王之蕴当真做了皇后,那她往后怕是一次也不想进宫了。   眼下距离魏临帝驾崩,还有两年之久,一切未定。   不过若是可能,温柠希望琅琊王氏能换一个姑娘来,她总觉得王之蕴那张端庄秀丽的面孔下,透着一股快要压不住的癫狂。   温柠一边听着内侍唱贺礼,一边觉得自己过于杞人忧天了。   贺礼唱完,丝竹奏乐,舞姬献舞。   筵席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月上柳梢,云鸾大殿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中一派热闹祥和。   温柠酒喝的不多,还不至于醉,只是听了许久的仙乐,想出去透一口气。   她由着宫人领路离席更衣,返回大殿前,特意绕去了不远处的亭子,没想亭子里有人在,温柠提灯瞧了眼,就笑了:“荣顺公公这是在偷闲?”   荣顺:“奴才哪里敢。”   他拱了拱手道:“殿下让奴才在这儿等您,说您肯定会出来透气。”   说着便将一件披风递了过来,殷切道:“入秋后晚间寒气重,万望郡主注意身体。”   温柠看着披风,简直不知该作何表情,她哪里就这么娇弱,吹一吹风就倒下了呢,她道:“太子殿下还让你说什么,一并说了吧。”   荣顺道:“筵席结束后还请郡主等一等,殿下派人送您回去。”   温柠想了未想就回绝了:“不必。”   将军府又不是没人,再说这个等一等是要等上多久也不知,万福园里只有住的地方的,太后和皇上今夜不会回宫,陆景阳多半也会留下来。   荣顺道:“天黑路远,小心为上,不会让郡主久等的。”   温柠下意识瞧了一眼天色,万福园建在京郊,离将军府确实远。   她犹豫了下道:“我知道了。”   荣顺将话转述完,便从亭子离开了。   温柠稍坐了会儿,感觉身上的热意散了,便也起身回云鸾大殿。   她回大殿后,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筵席结束。   温柠扶着素心的手,慢吞吞地站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问:“将军府的马车还在园外吗?”   素心摇头:“奴婢也不知,按理说是在的,不过方才筵席到一半时,太子殿下那边来人,说是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先回城了。”   温柠心道,果然如此。   陆景阳行事向来霸道,只知会她一声,便已经将其他选择封死了,若是她不应,今晚上是不是就走不成了?   她腹诽了一通,索性也不着急,只慢悠悠地往园子外去。   素心和小桃一人提着一盏灯,尽力将脚下路照得亮些,免得姑娘踩到什么。   待主仆几人走到东侧门,就见那儿已经停了一辆马车。   小桃眼尖,先一刻就瞧见了,眨了眨眼道:“太子殿下这是一早就派人过来候着了?”   温柠跟着一抬眼也瞧见了,颇为意外,荣顺说太子会派人送她,她还以为陆景阳会亲自来一趟,所以才慢慢吞吞走了一路。   既然不是亲自来,那她还等什么,荣顺也不说一声。   她快走了几步,快要到马车时,车帘忽然被掀开,从车厢中跳出一人。   温柠看着对方,不由瞪大了眼睛:“怎么是你   ?”   宋清淮笑道:“我见将军府的马车不在,可也未见郡主出来,便想着等一等,果然等到郡主出来了。”   他道:“若郡主不弃,我送郡主一程。”   温柠看向宋清淮,对方站在月色下,顶着一层清辉,笑得格外好看。   她只犹豫了几息,便点头答应了:“我正愁不知该如何回去,没想到这便柳暗花明了。”   素心和小桃对视了一眼,双双默契地闭了口,什么也没说。   温柠被扶上马车,车夫轻摔了下马鞭,车轮便滚动了起来,不出片刻就消失在了东侧门前,顶着夜幕朝将军府驶去。   马车上,气氛有些凝滞。   皆因宋清淮说了一句:“郡主聪慧,知我想说什么。”   温柠望向宋清淮,那双清正端雅的双眸中只有一片赤诚,她撇过眼去,过了片刻,才道:“那你也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宋清淮笑了笑:“我知道。”   温柠抬眸,一时略显惊诧:“你不介意?”   宋清淮轻摇了下头:“郡主,我是次子。”   *   东侧门,值守的校尉对太子拱手行礼。   “殿下,郡主方才坐宋家的马车走的,已经走了有半刻钟了。”   陆景阳脸色阴沉得可怕,隐没在浓重的夜色之中,他声音听不出喜怒:“宋家?”   校尉忍不住缩了下脖颈,明明他身体强健,这会儿又未到深秋,怎么觉得寒气逼人,冻得慌。   他感觉回禀:“是宋家的马车,属下看见宋家二郎从马车上下来过。”   荣顺及时打断了对方的话,感觉再说下去,殿下就要动怒了,他小声说道:“郡主或许是有急事。”   陆景阳冷笑了一声:“所以竟连半刻钟也等不了?本宫倒是不知能有什么急事要她这么赶着去办。”   他收回视线,转身下令:“跟上去。”   内侍动身前请示道:“属下追上马车,要将郡主请回来吗?”   “不必。”   “本宫答应她,会派人送她回府。” 第99章   马车到将军府停下。   府前,管家已经提灯候着了,只待郡主回来。   温柠轻言道了谢,她正要挑帘出去,被宋清淮叫住,对方伸手虚虚拦了一下,又立刻收了回去,待她望过去,眼帘已经垂下了,全然不见方才说自己是次子时的大胆。   饶是温柠还处在惊讶中,这会儿也忍不住笑了下。   只是她未笑出声,宋清淮并没有听见,他垂着眼缓了一口气,这才又抬起重新望过来。   他开口道:“郡主,十日之后,我在清月楼恭候郡主。”   两息后,温柠应了声:“好。”   宋清淮眼中明显亮了下,努力克制住上扬的唇角,先一步撩开了车帘,从马车上跃下。   温柠看着对方抬起伸来的手,犹豫了下,轻轻搭了上去。   她被宋清淮托着,稳稳当当下了马车,一直到她迈入门中,转身回望时,宋清淮仍站在原处。   她看了一眼,收回了视线。   将军府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待回主院,小桃终于忍不住了,出言问道:“姑娘,这位宋公子是谁啊?”   她满脸好奇,眼里亮晶晶了,俨然想知道的并不是对方是谁,而是想问一问旁的。   温柠将她脸推到了一边,扛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气,含糊道:“谁也不是,不许再问,我要休息了。”   小桃笑着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唤人备水,服侍姑娘沐浴更衣。   温柠折腾了一圈,待到终于梳洗完了准备上床,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忘了留人同陆景阳说了,她直接上了宋清淮的马车,陆景阳不会以为她不见了吧?   她赶紧道:“府上值守的侍卫呢?”   小桃以为出了什么急事,问也没问,手中东西一放就跑了出去:“奴婢去叫人。”   外屋,隔着一扇屏风,温柠听完侍卫的话,这才得知东宫的内侍方才一直跟着马车,待见到她进了将军府后才离开。   她放下心来,道:“下去吧。”   另一边,万福园。   侍卫送完人回去复命,将一路上两人说的话完完本本转述了一遍。   陆景阳站在桌前沉默良久,宋清淮口中的次子是何意,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便是知道,所以今日在流水金山见到两人后才没能忍住,他从来不知自己会有害怕的情绪,直到方才,他在听到侍卫说十日后清月楼时,心中蓦然慌了一瞬。   陆景阳不想去听那个答案,却还是问了出来:“茵茵最后答应了吗?”   侍卫道:“属下不知,郡主没再说什么,就从马车上下来了。”   一句不知,让他原本几近停滞的心又缓慢地跳动了起来,却仍像是被一双大掌捏着,每一次跳动都会带来一次抽痛。   他不敢赌茵茵会不会去赴约,亦不想去知道,若茵茵当真赴约,意味着什么。   陆景阳喉间微微滚动了下,压住突然泛起了一丝血腥气,他轻晃了下身子,伸手用力握住太师椅的椅背,才不至于一头栽下去。   侍卫察觉到不对,犹豫了下:“殿下?”   陆景阳撑住身体:“叫荣顺进来。”   *   一夜好眠,第二日她足足睡到了正午。   温柠起来时,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懵的,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她身子一软,又躺了回去,没两息就被小桃无情地拉了起来,说道:“姑娘再不起身,今儿晚上要睡不着了。”   温柠蒙着被子,嘟囔道:“又无事。”   小桃道:“今儿明儿是无事,可三日后有,姑娘不是要进宫。”   温柠这会儿已经清醒了不少,困意散了大半,她隔着被子故意道:“那今日多睡会儿又有何妨?”   小桃沉吟了一下,问道:“那姑娘不饿?”   温柠:“......”   她确实饿了,原先不提还好,一提肚子都叫了一声。   温柠拉开被子起身,洗漱时问道:“上午可有人来?”   小桃摇头,将帕子递过去,说道:“昨日太后寿辰,半个京城的人跟着折腾,今儿哪还有力气出门访客,怕是都在府上歇着呢。”   温柠擦着脸颊上沾到的水珠:“你怎么不多歇会儿,这种事让其他丫鬟做就是了。”   小桃一笑:“奴婢也刚醒。”   她转头让人将铜盆端了出去,问道:“姑娘下午还出门吗?”   温柠摇头道:“简单用绸缎束一下便好,今日都不出去,也不待客。”   她昨儿跟着转了一整日,今天觉得清闲些甚好。   待用过午膳,温柠靠在廊下的摇椅上,身上盖着一层薄锦,这才慢慢将昨晚的事从脑中拎出来。   在马车上,宋清淮已经同她表白清楚了意思,又留下一句十日后清月楼等她,答不答应只在于她,若是应了,便去赴约,若是不应,不去便是。   温柠轻轻晃动了两下藤椅,一时想不出拒绝了理由。   她要继承将军府,便不可能像其他女子那般嫁入何人,就像之前她哄封意人时说的话,入赘才是最好的。   宋清淮原并不在她的选择之内,侯爷跟她说起时,她原以为侯爷会像前世那样,为她挑一位根基不稳的寒门学子,或是在十六卫中挑一位品性上佳的。   怎么也不会挑到宋清淮身上。   宋清淮父亲官拜礼部侍郎,便是家中次子,又怎么可能会由他入赘。   但侯夫人偏偏示意她见一见。   温柠本没想在昨日就挑明她要的是什么,却是宋清淮先开了口,竟比她还要急,她原以为对方是别有用心,另有所图,可细细分辨下来,丝毫不曾瞧见。   若宋家愿意,那宋清淮的身份其实很合适,可以说相当合适。   温柠仰起头,漂亮的杏眼半眯着,日光落在脸上,洒下一层光辉,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她将帕子撩起,蒙在脸上,轻轻吹了   下,便看着帕子的一角随着她吹出来的风轻轻飘动了起来,像是昨日看到流水金山时,被风吹起的一点衣摆。   温柠唇角微微翘了下,既然想不出理由拒绝,那便应下好了。   *   三日后,进宫。   此番进宫,是魏临帝去灵台山前最后一次召见。   不止是她,宗室近亲皆在,同上一回去行宫的人差不了多少。   温柠只简单问了安,便从殿内出来了,她倒不是不在意,是因为魏临帝之前就已经下旨,要她陪同一道去灵台山,小住三五日后再回。   除了她,届时一道去的还有陆焕。   温柠出了大殿一瞧,果不其然,陆焕已经在外面了。   她垫着脚走过去,从背后拍了下对方的肩,见陆焕被猛地缩了下肩,笑了起来:“我就知你早早出来了。”   陆焕扭头,对来人毫不意外,他道:“反正过几日还要陪父皇一道去灵台山,今儿就算了。”   温柠问:“已经定好是哪一日了吗?”   陆焕点头:“已经定了,重阳一过,再等两日便动身,算起来也就不足十日。”   难怪魏临帝要今日召见皇室宗亲,盖因余下的时间不多,皇城内还有其他重要的事要处理,毕竟皇上离京是大事。   温柠道算了下时间,宋清淮约她见面的日子正巧在前一日,倒是错开了。   两人正说着话,祁朝从殿内出来。   陆焕见到人,抬了下手招呼祁朝过来,温柠转过脸,也跟着点了下头。   祁朝看到两人,抬步走了过来,他下颌微微绷着,面上没什么表情,难得一见的肃整。   陆焕甚是稀奇,笑道:“怎么,你难道是舍不得皇上去灵台山,那我去与父皇说一说,让你十日后也跟着一起去小住如何?”   祁朝并未接话,而是直直朝旁边望去,道:“我有事想请教郡主。”   温柠先是一愣,然后便应道:“世子要问何事?”   祁朝这才朝陆焕看了一眼。   陆焕撇嘴,心说有什么事儿是他不能听的,这么神秘,不过腹诽归腹诽,他还是十分识趣地走到了一旁。   温柠目送陆焕走了几步才扭过头,视线一偏便和祁朝撞上了。   她顿了下:“世子?”   祁朝定定看了她几息,就在温柠要再开口时,祁朝忽然道:“郡主喜欢宋清淮?”   温柠蓦然睁大了眼睛,她万万想不到祁朝想要说的事是这个,更想不到对方会这么直白,她一瞬有些慌神。   祁朝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温柠身上,太后寿辰那日,在万福园,明玉和宋清淮一起从假山后走出来时,他亦在场。   他一眼就能看出宋清淮眼中的钦慕之意,所以起先只是苦笑,有人同他一样。   只是他不曾想,明玉会主动落后了几步,走在宋清淮身侧听他说话。   他不觉得明玉喜欢对方,可不喜欢为何还要如此迁就,明玉对不喜欢的人向来疏离客气,从未像这般亲近,几乎是带着一种默许的意味。   祁朝原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他是喜欢明玉,却也不会强求,既然明玉不爱他,他就将这份钦慕收在心底便是,可自万福园看到那一幕后,一连几日,皆辗转难眠。   他只觉不甘,所以才想问个清楚。   温柠好一会儿才稳住心绪,她声音硬梆梆地道:“与世子无关。”   说完,转身便要走。   祁朝朝前迈了一步,他绷着脸,克制且压抑,低声问道:“既然郡主皆不喜欢,那为何宋清淮可以,我不可以?”   温柠原本皱起的眉心因为祁朝的这句话松开了些,她抬眸道:“你是世子。”   祁朝一时未反应过来:“什么?”   温柠问道:“世子不要国公府了吗?”   祁朝脸色一白,他听明白了温柠的言下之意,就是明白,才知道没有半点可能。   这一回,温柠转身离开,他没再追上去。   温柠从另一侧离开,才绕过墙角,就撞上了避之不及的陆焕,她挑眉:“听人说话,不是君子所为。”   陆焕赶忙道:“我远远看见你们像是要起争执,不放心,才凑近些的。”   他试图自证清白:“我什么都没听见!”   温柠信了,若是陆焕听了个全乎,早不是这个反应了,她点头嗯了一声道:“我先出宫回府了。”   陆焕忙跟上,问道:“怎么了,是表兄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   “那怎么刚刚还好好的,现在脸上连个笑模样都没有了。”   他道:“要是表兄惹你,你说了,我替你讨回来。”   温柠看了他一眼:“世子未惹我,不过你若是一路跟着我回府,就算是惹我不高兴了。”   陆焕出宫的心思被识破,不满地哼了一声:“不识好人心。”   他转头去找祁朝,结果仍旧是得了个冷脸。   祁朝比明玉还过分,甚至连看他一眼都奉欠,整一个视若无睹地走了过去。   陆焕狠狠一皱眉,甩袖回宫。 第100章   十日一晃,飞快就到了越好的那一日。   早起梳洗时,小桃照例问她:“姑娘,今日可要出门?”   温柠略略犹豫了下,便点头道:“要去清月楼。”   小桃应了声,手巧地替姑娘挽起了头发,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姑娘是要去赴约?是楚大人吗?用不用奴婢跟去?”   温柠道:“不用你跟着,明日我就要陪皇上去灵台山小住了,今晚之前要进宫,然后在宫中住一日,你留在府上将东西收拾好。”   这事儿小桃先前便知道,笑道:“姑娘,咱们今晚应该还住思鸿阁吧?也不知思鸿阁里头的布置跟之前一不一样了。”   温柠也笑了下:“等进宫便知道了。”   梳洗之后,温柠用了早膳,在书房抄了几页字帖后,又去园子里转了会儿,待到巳时一刻,才动身去清月楼。   马车自西门驶出,下一刻,将军府的侍卫就跟着动了起来。   侍卫比她更快一步到清月楼,敲开一间雅阁后,向里面的人禀报道:“殿下,郡主离府,马车已经往这边来了。”   片刻后,立在窗前的人嗯了一声。   他抬眸远眺,视线一直落到柏宁河的另一侧:“照计划行事。”   “是!”   门扉再度阖上,又过了两息,陆景阳转身踱步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一个时辰前就已经到了,只为了等一个不愿看到的结果。   现在,终于是等到了。   茵茵还是来了。   十日前,在内卫完完本本向他转述那些话时,他一度气血翻涌,几近失控,但仍旧按捺了下来。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忍住,可以无动于衷,可真的到了这一日,才知道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茵茵扑向旁人的怀抱,哪怕只是一次赴约,就已经让他慌乱不能自已了,他不敢赌。   陆景阳闭了闭眼,这些日子来的自控、忍耐像是一场笑话,早就摔了个粉碎。   他甚至不敢去想,倘若茵茵真的出嫁,他会做什么?   他又要如何自处。   既然做不到全然放手,那便将人重新抓回在掌心中。   陆景阳看向那盏冒着热气的清茶,双眸动了动,透出一股势在必得的狠厉,他要茵茵像这盏茶水一般,永远在他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他要茵茵一直都在他身边,日日能看见,陪他左右。   另一边,马车缓缓朝前驶去。   温柠尚不知清风楼的情况   ,更不知陆景阳会在。   她特意吩咐了车夫,让对方慢些不用急,也好给她做准备的时间。   虽然第二日,她就下定决心要答应了,但真到了见面这一日,温柠却有些没来由的心慌,像是心口被平白挖去了一块,透着风。   好在这风轻柔无比,倒也不难受,只是有些空荡荡的。   不过马车再慢,两刻钟也到了。   马车在清月楼前停下,温柠深缓了一口气,撩开车帘从马车上下来。   她抬眼朝清月楼上望去,并不知宋清淮在哪一间雅阁,只觉今日清风楼贵客不多,不然怎么都闭着窗。   这也好,否则撞上熟悉的人,还要另想一套说词来解释。   温柠抬了抬唇角,抬步朝清月楼走去。   楼上,陆景阳按住窗框,自马车从街角驶进他便知道了,方才清风楼一切尽收眼底,茵茵当真是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还带着笑。   宋清淮就这么合她心意么?   还是说,随便一个人,只要身份合适,她就会点头?   那这些年,他与茵茵之间的情谊又算什么?是不值一提,还是从来都是假的?   陆景阳手指逐渐收紧,几乎要将窗框折断,在出现裂痕的前一刻,外面传来清月楼小厮的声音:“郡主,就是这间了。”   陆景阳倏然回神,松开了手。   雅阁外,温柠左右瞧了下,什么人都没瞧见,方才在大堂,也不见几个人。   她随口问道:“今日楼中怎么这般安静?”   小厮哪里敢说实话,面前的虽是郡主,可屋里那个才是真正的贵客,一着不慎就会掉脑袋的。   他弯腰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笑道:“宋公子将其他的雅阁也一并定下来了。”   温柠甚是意外,这完全不像宋清淮的做派,倒像是另一个人。   不过她丝毫没有起疑,点头谢过了小厮,便径直走进了屋子,下一刻,门在身后阖上,传来吱呀一声。   温柠却已经顾不得管了,她睁圆了眼睛,看向面前的人。   “......太子哥哥。”   她被突然出现在跟前的人惊到,一时忘了反应,只呆呆地问道:“太子哥哥,怎么是你?”   陆景阳轻笑了一声:“不是我是谁,茵茵来这儿是想见何人?”   他站在窗前,说话时,慢慢走近。   温柠几乎一瞬间汗毛倒竖,她来不及想为什么陆景阳会出现在这儿,转身就要走,可本该轻易打开的门却无论如何都拉不开来。   后面,陆景阳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茵茵就这么想出去?”   温柠不敢转身,僵硬地点了点头。   陆景阳抬手,越过她的肩,按住了门扉:“既然想出去,为何不说?茵茵知道的,你说什么,我都会应。”   他语气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宠溺,可落在温柠耳中,却觉得惊悚无比。   她了解陆景阳,比其他人都要了解。   两世加起来,她甚少见过对方这种样子,犹如被压在乌云之下的风暴,稍一不慎,就会被席卷掠走。   她不知道为什么陆景阳忽然在这,也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失控,她最近明明见都没有见过他。   连那日魏临帝召见,她进宫后也没有往对方跟前凑一下。   温柠吞了吞口水,尽量控制住自己不发抖,小心翼翼地道:“太子哥哥,我、我想出去。”   陆景阳问:“茵茵要去见谁?”   温柠下意识想隐瞒,可陆景阳在这儿,便意味着对方知道她来清月楼见何人。   她犹豫了几息,还是照实道:“宋清淮。”   身后传来一声闷笑:“茵茵连骗我也不肯了吗?”   陆景阳抵住门扉的手动了下,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根根暴起,清晰可见,他反口扣住温柠的下半张脸,只动了下手腕,便将人整个儿调转了过来。   “茵茵见他做什么?”   温柠对上陆景阳的视线,便是一怔,那双本该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欲念横生,像是要将她一口吞入腹中。   温柠万不想重蹈覆辙,她已经试过一次了,却惨淡收场,如何还会再踏入一次。   她连犹豫也未有,想都没想,直直道出两个字:“订婚。”   话说出口一瞬,她两腮被用力捏住,下巴抬起,灼热的吻落了下来,将剩下的话尽数堵在喉间。   温柠“唔”了一声,挣扎起来。   她被陆景阳抵在门上,门扉吱呀作响。   温柠鼻尖酸涩,眼眶中瞬间蓄起了泪花,她用力咬了下去。   下一刻,陆景阳松开了她。   陆景阳唇边挂着血,被不甚在意地抹开,声音暗哑低沉:“茵茵什么时候学会咬人了?”   温柠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而后一巴掌甩了上去。   “啪——”   清脆的声响在屋内格外清晰。   一掌之后,温柠不止手是抖的,整个人都在发颤,愤恨之余便是后怕,她打的不是旁人,是大恒的太子。   蓄在眼眶的泪珠滚落下来,铺在了整张脸上,眼睑下殷红一片。   陆景阳被这一掌扇得始料未及,他何时被人打过,更不说被扇在脸上,便是魏临帝也未动过他一根手指,他原被满是妒意的心神被扇得清醒了几分。   陆景阳慢慢将头偏了过来:“被打的是我,茵茵哭什么?”   温柠泪眼婆娑,带着哭腔:“殿下是要杀我吗?”   陆景阳用舌尖抵了抵牙根,忍住想再要吻下去的冲动,他垂眸看了几息,将人搂进怀中:“我怎么舍得。”   他低头,埋在温柠的脖颈间,像是雪地里冻僵之人突然抱住了一块炭火,只想死死扣住,半点不肯放手。   陆景阳收紧手臂,深缓地吸了口气,自茵茵出宫后,他从未有一日安眠,夜深人静时,这张芙蓉面便会浮现在脑中,一点点深入骨髓。   所以他认了,哪怕茵茵不爱他,他也要将人留在身边。   他道:“我是来接茵茵回宫的。”   温柠还未从之前的那一巴掌中回神,只任由他抱着,待在耳边听到这一句回宫,她骤然醒过神来,满身都是抗拒。   她猛地推开靠在她身上的人,摇头拒绝:“我不要回去。”   她不愿再回去之前,哪怕只是掩盖在兄妹身份下的亲昵,她亦不想要。   她已经知道错了,在反省了,她原以什么都不要便能在事后抽身,可真正能抽身的不是她,是太子殿下,而她只会一步一步陷得更深。   她都放下了,又怎么肯回头。   温柠摇头:“我不回去。”   她神色慌乱不作假,整个人贴在门扉上,几乎是退无可退。   陆景阳眸色沉了沉,他知道茵茵不爱他,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茵茵对他如此抗拒又是另一回事。   他缄默片刻,伸手拉过温柠的手掌,将一样东西放在她掌心里。   那是一枚太子妃的印章,不知什么时候做出来的,白玉无瑕,温润油亮,就这么轻易又简单地放在了她的掌心上。   温柠手一抖,便被稳稳握住了。   陆景阳看着她:“只要茵茵回宫,便是太子妃。”   这是当朝太子的承诺,金口玉言,一诺千金,温柠知道这是真的,只要她此刻点了头,那便是东宫的太子妃。   可她不能点头,她已经心动了,又怎么能任由自己陷进去。   陆景阳不是旁人,他是大恒的太子,未来的皇上,三千佳丽千万恩宠,宫墙便是禁锢。   她没办法做到看着自己喜欢之人去宠幸别人,更做不到假装宽宏大度,将他推入别人怀中。   更何况太子妃又如何,两年之后,魏临帝驾崩,和新帝一起被册封的皇后又会是何人?真的会是太子妃吗?   温柠能做到的只有在这些发生之前,舍掉那份心动。   她明明就快做到了,陆景阳为什么又要来见她?   温柠望向陆景阳的视线有那么一刻是带着恨的,若非他来,过了今日,她便会定下婚约,将那些荒唐缱绻的爱意一并掩埋在无人知晓的宫墙中。   她握住印章,在陆景阳含笑的眼眸中,垂下了手。   下一刻,她掌心松开,小小的一枚印章砸落在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脆响。   她迎上陆景阳的视线,在对方震惊且不可置信的眼神下,说道:“我不要什   么太子妃,我要皇后的位置。”   “我要独宠,我要后宫只我一人。”   “太子哥哥愿意给吗?”   本就无声的屋内彻底没了声响,一片死寂。   温柠的脸色绷得比陆景阳还要紧,她知道这样的话说出口,便是被降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也是绰绰有余,可她连太子殿下的巴掌都扇了,还哪里会顾及僭不僭越。   她只是想逼陆景阳放手。   大恒从来没有过只有皇后一人的后宫,即便是陆景阳再无心情爱之事,也不会这么做。   后宫前朝,从来都是相关的。   若非如此,陆景阳又怎么会选琅琊王氏的姑娘做皇后。   温柠微微抬着下巴,倔强地没有低头,她眼中情愫一览无余,就是在明明白白告诉陆景阳,她不愿做这个太子妃,以后也不会愿意。   死寂之后,是温柠的声音。   她道:“我会进宫,毕竟明日就要去灵台山了,我还要送一送皇上。”   “只是下一次,太子哥哥不要再干涉我见旁人,或许大婚那日,我还会给太子哥哥留一杯喜酒。” 第101章   当天回府,温柠脸色极为难看。   素心见了唬了一跳:“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色瞧着这般差?”   温柠不想说,所以只轻摇了下头:“受了些风。”   素心不放心,去请府医来诊了脉,果真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一口气,姑娘明日就要随圣驾去灵台山了,万万不能出差错。   下午进宫,住思鸿阁。   思鸿阁还和从前一样,别无二致。   小桃里里外外瞧了一圈,回来道:“奴婢听宫人说,这儿是皇上特意命人留着的呢,看来是想姑娘时不时进宫住些日子。”   温柠动作一顿:“我不会再进宫了。”   小桃接话道:“也是,皇上这都要去灵台山了,便是要接姑娘去小住,也是去灵台山。”   她到思鸿阁不久,陆焕便过来了。   他熟门熟路,走得比领路的宫人还快:“还是住在这儿好,咱们离得多近。”   温柠精神不济,只略略应付了他几句。   陆焕立刻就瞧出来了,也没多留,临走时还特意交代她早些歇息:“明儿五更天就要动身,算上洗漱的时间,还要更早。”   温柠应道:“我知道了,会早早睡下的。”   第二日,五更天,宫门大开。   温柠拍了拍两颊,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她一脸倦意,不过被脂粉遮住,显得不那么憔悴。   昨晚虽早早就睡下了,可并未睡好,连安神香都没有作用,梦中皆是白日里在清月楼的景象,她甚至梦到太子殿下判了她一个大不敬之罪,将和她有牵连之人全都扔进了天牢。   她惊醒时心有余悸,不过魏临帝此去灵台山,就表示侯府上辈子的劫难再不会发生了。   昨日之事后,便是陆景阳不会降罪于她,他们也再回不去从前了,形如陌路是最好的结局,她此生或许都不会再进宫。   温柠垂眼,听着马车车轮的声响,慢慢驶出宫门。   她并不后悔,只有几分遗憾。   去往灵台山一路,静谧悠长。   温柠原本不算安宁的心绪,在檀香的香气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五更出发,日落时分抵达。   马车停在半山腰,再往上便上不去了,得用轿子。   温柠和陆焕并没有乘轿,只跟在魏临帝的广轿后,和其他人一并一步一步朝山上走。   好在山路已经提前修整过,十分宽敞,且魏临帝修行的羽化台并不在山顶,只需从半山腰再往上走一小段路便能到。   待到了羽化台后,众人依次净手焚香,随魏临帝静心修行了两刻。   两刻钟后,众人回屋沐浴更衣,换了道家的衣裳再次到羽化台,这一回足足坐了半个时辰。   整个儿过程下来,便是铁打之人都有些累了,可魏临帝依旧兴致不减,众人只得轻手轻脚躬身告退。   待走远了,陆焕才动了动脖颈,压着声音:“真真是累了一日。”   他冲温柠摆了摆手:“我回屋去了,明玉你也快去休息,余下几日还要继续修行问道,真是累人。”   温柠一点头,便转身朝自己住的屋子去了。   不知是灵台山仙气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日起来时,整个儿神清气爽,仿佛昨日压在心口中的一口浊气被吐了出来,烦闷之意一扫而空。   难怪魏临帝要在这儿修仙问道,果真不错。   一日下来,她精神饱满。   晚间,陆焕抽空拉住她,左右上下地瞧了一通,忧心忡忡地问:“我怎么觉得你也要去修仙了呢。”   温柠心道:......那倒还不至于。   她摇头打消了陆焕的胡思乱想,说道:“修仙不会,不过待回京后,我大约会去一趟北疆。”   这是她今日修行的时候做的决定,原本她并不打算这么早去北疆,但清月楼一见,温柠觉得还是离开京城一段时日为好。   对她,对太子殿下,都好。   陆焕立即道:“我跟你一道去。”   温柠瞧了他一眼:“你不是还有公务在身?不是说等灵台山的事一办完就要去江南了?”   她记得江南的事儿有些棘手,陆焕将事情解决后,回来便封王了,前世陆焕封王时,她已经进了东宫,所以才算有些印象。   陆焕啧了一声,只觉不凑巧。   他道:“那你等我从江南回来再去北疆。”   陆焕试图说服她,扳着手指列举理由道:“从京城去北疆,这一路又远又无趣,有人跟着多好,尤其是功夫在身的,既能保护人,还能解闷。”   温柠不上套:“那我多带两个丫鬟和护卫不就好了。”   陆焕无奈,只好问她:“那你何时回来?”   温柠笑了:“我这还未去呢,你就要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了。”   她道:“许是年前,许是节后,反正总会回来的。”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陆焕顿时心生疑窦,心道明玉莫不是要在北疆长住下去吧,先是出宫,再是去北疆,怎么越来越远了。   不行,他得跟去。   江南的事不能拖,那就只能让明玉等他一段时日了。   陆焕心道,等过两日皇兄来接他们回京,他求皇兄留明玉一两个月,应当是不难办的。   他处理事情的动作快些,许是都用不上两个月。   这么一想,陆焕又放了心,道:“那好吧。”   几人一共在灵台山待了五日。   回京是太子亲自来接,当日送行其实也是太子亲自送的,只是太子并未在灵台山多留,待魏临帝到羽化台便走了。   温柠来时便没有和陆景阳打过照面,离开便更不会了。   虽说走时的马车不及去时的多,但不想见面还是有办法的,况且陆景阳也不会想见她。   离开灵台山前,众人同魏临帝辞行,皆被赐了一碗清茶,据道长所说,此茶乃灵台山去年的积雪,未落地便被存在了坛子里,一直封存至现在。   温柠捧着茶盏,轻抿了一口,倒是没什么怪味,只是不像雪水融化煎煮的,反倒像今早才匆匆打来的山泉水。   她面不改色,夸了一句好茶。   辞行后,返程回京。   虽说都是坐马车,不过去时因为礼仪规矩,一路上几乎得不到休息,返程便不在意这些了。   温柠原本不困,她在灵台山的这几日休息地极好,可也不知是马车车轴滚动的声音太催眠,还是马车内正好放了个小毯子,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睁开眼,天色已晚。   温柠按了按额角,模糊中看到了烛灯的灯影。   她微微蹙了下眉,难道已经到府上了,小桃和素心怎么没有将她唤起来?   她撑着臂膀坐起   身来,刚要出声唤人,便见一个面生的侍女走了进来,垂眼来扶她,声音恭敬且温顺:“郡主,奴婢伺候您更衣。”   温柠缓慢地眨动了下眼睛,实在记不起侍女的名字。   她顺着力道从床上下来,刚要问小桃哪儿去了,一抬眼,猛地愣在了原地。   这不是将军府的卧房,这里是思鸿阁!   温柠松开了手,皱着眉问:“你是谁?我身边的侍女呢?”   对方回话道:“回郡主,奴婢榴花,得殿下吩咐特来伺候郡主,小桃和素心姑姑已经回将军府了。”   温柠感觉有那么一瞬,像是听不懂人言,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然后转身便往外走。   榴花跟在身后,低低喊了一句:“郡主,您出不去!”   温柠充耳不闻,连外衣都顾不得披,匆匆跑到了门边,下一刻就被侍卫拦住了。   长刀虽未出鞘,可她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能抵得过八个孔武有力的宫中内卫,半点也闯不过去。   温柠抬头,四下望去,不知道墙头上还藏了多少暗卫,怕是两只手也数不过来。   黑夜里的思鸿阁就像一座金玉打造的囚笼,将她牢牢地困在其中。   她冷笑了一声,只觉讽刺。   身后,榴花匆匆跟上,将外衣小心翼翼披在她肩头,轻声劝道:“郡主,外头风大,您先回去,别受了寒。”   温柠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像是没有听见。   榴花又劝了一声,见劝不动,只好又回去抱了一件披风来,细细披上。   温柠紧紧绷着脸,舌尖抵了抵牙根,她只是在回程的马车上睡了一觉,为什么醒来就在思鸿阁了,她睡觉并不深,尤其是在外,更不谈马车之上。   便是没有醒,那从马车到思鸿阁这一段呢,她怎么会半点都感觉不到。   除非她醒不过来。   温柠想到了灵台山上的那盏清茶,道长说的并不错,那的确是陈年雪水煎煮的,旁人饮下的皆是,只有她的那杯不是。   所以她才会在马车上陷入昏睡。   她早该想到的。   温柠踉跄了一步,闭眼栽了下去。   榴花大惊失色:“郡主!”   下一刻,温柠便被人抱了起来,瓷白的脸贴着金丝白底的太子服,细密纤长的眼睫颤了一颤,复而落下,盖住一片暗影。   *   “郡主本就有心颠之症,虽已痊愈,可受不了刺激。”   “上回郡主刚搬去将军府,殿下您就让老臣去瞧过,便是暂无大碍,可也不能这般折腾。”   太医令顶着摄人的视线,斗胆道:“殿下有什么事儿同郡主慢慢说,何必弄成这样。”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太医令叹了一声,只能起身告退。   他做不了太子殿下的主,也劝不了郡主宽心,只能尽人事,替郡主养好身子。   太医令走后,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温柠睁着眼,定定望着床帐的一角,哪儿挂着安神的香包,每隔三日便换上一回,是自她进宫那日起就安排下的。   她在离宫那日便让小桃摘下来了,昨日也未重新挂上,却不曾想现在又见到了。   温柠眼眸轻轻转了下,侧过脸,朝床边看去。   她晕了一回,已经不惊讶了,这会儿连发脾气也没什么力气,所以看了几眼后,她心平气和地问:“殿下是要治我的大不敬之罪,所以才将我困在这儿的吗?”   陆景阳垂眸看她:“留在宫中有何不好?”   温柠笑了下:“既然好,那殿下为何要派那么多人守在思鸿阁,不许我出去半步?”   她道:“可见殿下并不觉得真的好,也知我不肯留下,一定要走,所以才用了这样的手段来强逼我。”   陆景阳知她口舌之快,听多了居然有几分习惯。   他并未接话,只道:“茵茵累了一日,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便起身站了起来。   眼见着陆景阳快走到门边,温柠终于忍不住了,她半抿了下唇,冲着陆景阳的背影道:“我要出宫!”   说完,也不顾自己是不是晕过去才醒,直接撑着身子要坐了起来。   榴花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陆景阳听到动静,转身只一眼便大步走回床边,接住那道摇摇欲坠的瘦弱身躯。   他手臂撑在温柠的背上,俯身将人圈住,他伸手接过榴花递来的软枕,在床边放好,这才将怀里的人小心放上去。   陆景阳动作怜惜轻柔,仿佛再用些力,就要将人捏碎似的,可说出口的话却几近无情,他垂眼,眸光泛着冷意:“茵茵不要再想出宫之事,本宫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绝无可能。”   “便是父皇回宫,也没有半分可能。”   他声音生冷,不近人情。   温柠长吸了一口气,像是被捏住了后颈,过了两息才猛地喘过气来,微红的杏眼泛着水光,盯着他。   陆景阳抬手,轻抚了下她的侧脸:“北疆远在万里之外,茵茵如何吃得了舟车劳顿之苦。”   他道:“茵茵若是乖些,本宫自会陪你去。” 第102章   思鸿阁重新有了主人,像是从未离宫过。   温柠心中有气,对陆景阳没有半分好脸色,侯府已经无恙了,她又有什么好顾及的。   她不理他,可发现并没有用,陆景依旧日日都来,起先只是略坐一坐,之后还会将批不完的折本也搬到思鸿阁。   这几日,甚至连用膳都是在思鸿阁的,可陆景阳却连一次都未动过她,连拥吻都不曾有,仿佛只是要她待在宫中,待在他跟前就好。   温柠终于忍不住:“殿下把我当什么,一件摆设?”   陆景阳淡淡道:“怎么会。”   他正在批折子,连眼眸都未抬一下。   温柠咬了咬牙根,若桌案上的那些折本不涉及朝政大事,她就将这些个东西全扔出去了!   她道:“殿下当着我的面批折子,就不怕我将这些事说出去?”   这回,陆景阳连应一声都没有了。   温柠气极,也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她连思鸿阁的门都出去,便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又能告诉谁。   她定定看了陆景阳几息,转身就朝内走去,她宁愿大白日睡觉,也不想跟对方待在一个屋内!   刚走到寝殿门口,她便被婢女拦了下来。   温柠气笑了:“怎么,难不成我连自己的寝宫都不能进?”   两个拦人的婢女垂着头不答,姿态恭顺,可偏偏寸步不让,挡在门前。   陆景阳落下最后一笔,一旁候着的黄门连忙上前,一人将折本抱起送出去,一人捧着温帕上前。   陆景阳用帕子净了手,这才道:“茵茵,过来。”   温柠哪儿也去不了,正门不能出,寝宫不能回,只能待在陆景阳的眼皮底下,听到这声过来时,险些呸出声来。   她冷着脸,站在原处,偏不过去。   陆景阳对她的小性子习以为常,他抬手屏退了殿内的人,开口道:“宋清淮这些日子,日日去将军府等你。”   他顿了下,轻言微讽道:“当真是情深。”   温柠乍一下听到宋清淮的名字,不由愣了愣,她险些忘了自己还和对方有个约未赴。   她没好气道:“我那日未去赴约,已是失信在先,宋公子非但没有责怪我,反而因为担心上门求见,   确实是情谊深重。”   陆景阳听着她颇为维护的话,想到了那日在清月楼,茵茵说大婚之日请他喝一杯喜酒的话,只觉妒意横生。   不过是才相识罢了,甚至连面都未见上几次,何来的情谊深重。   他知自己在失控,不过在茵茵跟前,这种失控愈发频繁,他已然不在乎了,总有一处地方一个人能让他彻底卸下心防。   陆景阳丝毫不加遮掩自己的情绪,冷声道:“茵茵倒是在意。”   温柠直白坦率:“我确实在意。”   陆景阳眼底一颤,复而又自嘲地笑了起来,茵茵明明知道他想听什么,可偏偏不肯如他意,连敷衍地哄一哄都不愿。   他道:“本宫倒是不知宋清淮有哪处好,茵茵就这么放不下。”   温柠伸手,一口气说了四个词:“斯文俊俏,知礼守节,才兼文武,志虑忠纯,如此国之栋梁,自然是哪哪都好。”   她说完,尤嫌不够,又道:“何况宋家自有家规,四十无子方许纳妾,连圣上都夸赞过的清正端雅,我又怎么会放的下。”   她每说一个字,陆景阳的脸色便要难看上一分,直到彻底阴沉下去。   温柠才不管他脸色难不难看,侯府无恙,她像是终于卸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什么都不怕了。   温柠抬眸,看着陆景阳,轻笑了一声,她言语轻佻随意,一声太子哥哥唤地极为骄纵。   她道:“太子哥哥,我若是爱一个人,便与旁人分享不得,我心眼小,容不下一点点碍事的东西,只会想尽办法除掉对方。”   “若是我爱的人碰了旁人,那便不能要的,我只觉得脏。”   她料想之中的盛怒并没有发生,陆景阳原本难看的脸色甚至缓和了几分。   温柠正疑惑,就听对方道:“我不会碰她们。”   她一愣,没明白什么意思。   陆景阳道:“茵茵若是不喜,我便不会碰其他人,那些宫妃只会是联系前朝的棋子。”   他说得坦荡,语气平缓无半点起伏,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惊天撼地之言,犹如在说今日的风有些喧嚣。   情爱一事于他来说,并不是不能割舍掉的东西,他只是喜欢茵茵而已。   至于其他人,只要用的上是谁都可以,他并不在意。   温柠被这句话震得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蓦然笑道:“殿下是在哄我吗?”   “那不如殿下封我做公主,我再找上十七八个面首,只养在府上解闷,绝不碰一下。”   “殿下以为如何?”   她并非怀疑陆景阳能不能做到,他们相识两世,她了解他,就因为了解,所以愈发知道陆景阳的冷漠无情。   那些入宫的宫妃怀着何等喜悦的心情入宫,却发现自己只是个摆设,又如何能接受。   温柠甚至不用去想,也能猜到自己的下场——被人加害,撒手人寰。   她嗤笑道:“殿下肯吗?”   陆景阳额角青筋蹦起,他几番忍耐,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他实在不懂,为什么他答应到了这一步,茵茵依旧不肯。   分明之前还愿意与他虚与委蛇,愿意假意哄一哄她。   未出宫前,他碰她吻她,她并不会拒绝。   他能感受到她的情动,他以为茵茵便是不爱,也不至于对她没有半分情谊,他看着面前这张脸,娇颜玉容,却从未为任何人折心。   从祁朝到封意人,再到宋清淮,他从未在茵茵脸上看到过何为心动。   哪怕是她惊慌失措,不顾安危去救的祁朝,陆景阳也未见过茵茵有过一丝一毫的动容,仿佛太学出事那日的拼命救助真的只是为了一个心安。   他不懂,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茵茵在意,长长久久的在意。   陆景阳眼眸中带着几分惨淡颓然的恨意,他道道:“我忘了,茵茵从来都没有心,又怎么会爱人。”   这句话,落在温柠耳边,犹如锣鼓骤然炸开。   温柠咬了下唇瓣,瞥过脸去,低声辩驳:“我自然是有喜欢之人的。”   这一躲,便是心虚。   陆景阳问道:“茵茵喜欢何人?宋清淮吗?茵茵便是说了,自己会信吗?”   “茵茵看他和看门外缸中的红鲤并无区别,若非宋清淮愿意入赘,茵茵当真会去清月楼?”   他往前走了半步,视线落下,仿佛要透过这双杏眼直直望进去,他看着温柠躲闪不及的神色,不禁有些心灰意冷:“茵茵心如磐石,任谁都打动不了,原是本宫自以为是。”   温柠听他这样说,又难受又委屈。   她不肯低头,顺着话说下去:“入赘又有什么不好,成婚后自会生出爱意。”   陆景阳笑了:“那这么多年,茵茵爱我吗?”   温柠骤然沉默了下来,那一瞬间,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声爱,可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她不敢,她怎么敢在这深宫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午夜梦回,她依旧能梦到前世毒发身亡时的剧痛。   她闭口不言。   陆景阳静静望着她,几息后,终于转身离开。   *   自这日后,陆景阳便甚少来思鸿阁。   几乎三五日才会来上一回,便是来了,两人之间也几乎没什么交流。   有一回,温柠小憩后醒来,看见陆景阳坐在美人榻旁,视线落在她脸上,正望过来,她尚发着愣,对方便收回了视线。   待她完全从睡意中醒神,陆景阳才起身离开,她只轻轻垂了下眼,并未叫住对方。   僵局一连持续了小半个月,温柠被困在思鸿阁,哪儿也去不了,无事可做,倒像是回到了她刚入宫那会儿,不是习字就是温书。   这日上午,温柠正研墨,准备抄一抄心经,忽然听到了楚照衡的声音。   她想也未想,当即扔了笔,提着裙摆匆匆跑出去,刚到院子里,就看见了从侧墙翻身进来的大哥,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当当的落了下来。   温柠眼睛一亮,飞奔过去:“大哥!”   她快有一个月没见到外人了,没想到竟是大哥先找到了他:“大哥,你怎么来了?”   楚照衡一把拽住她手腕:“先走!”   思鸿阁墙内四下没有借力的东西,而且多带一个人翻出去几乎不可能,只能从正门出,这才刚跑到门边,大门便从外打了开来。   温柠本以为是大哥安排的人,她刚心头一喜,就听到一声怒喝:“楚照衡!”   几乎一瞬间,她和大哥便被内卫围了起来。   刀剑出鞘,泛着寒光。   楚照衡蹙眉,他知道今日之事不会那么顺利,却没想到连半步都没能走出去,就被拦下了,太子殿下在思鸿阁周围安排的人手比他想象中要多的多。   他不明白为什么,茵茵不过一个小姑娘,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若不是无意间得知茵茵身边的两个贴身侍女都在将军府,他恐怕还不知茵茵被困在宫中,只以为茵茵已经动身去了北疆。   宋清淮拜访他时,他还觉得对方杞人忧天,将宋清淮好生安抚了一通。   他心道,茵茵估计没瞧上这宋家二郎,这才没透给他半点消息。   可他忘了,茵茵便是急着离京,无论如何也会来侯府辞行的,怎么可能连他都不告诉。   所以在将军府发现茵茵身边两个侍女后,他趁夜又潜入了一趟,这才从婢女口中得知自灵台山后,茵茵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猜到茵茵在宫中,寻了个借口来一探究竟,想着若茵茵真的在,便将人带出去。   眼下看来,是他低估了太子殿下的警觉之心。   这一场,不过是请君入瓮。   若非故意放水,他双拳难敌四手,早在未翻入思鸿阁之前就被内卫抓住了。   楚照衡将温柠往身后拽了下,一个撩袍干脆利落跪了下来,低头请罪:“太子殿下,微臣擅闯思鸿阁,请殿下降罪。”   温柠一惊,赶紧朝陆景阳望去,就见对方眉间阴郁,山雨欲来。   她想也没想,就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太子哥哥,是我听见大哥的声音,才让大哥翻墙进来的,此事和大哥无关。”   她满脸慌张,生怕下一刻便听到不想听的,心跳得飞快,几乎快到了嗓子眼,她顾不上还在和陆景阳闹脾气,只想将这件事揭过去。   陆景阳眉心深皱,他头一次见到茵茵这般失态,也是茵茵第一次跪他。   他心口抽痛了下,大步上前将人抱起。   吩咐内卫:“压下去。”   “是!” 第103章   “大哥!”   温柠喊了一声,慌慌张张转头过来,对陆景阳道:“太子哥哥,大哥只是同我玩闹。”   她语气急切,表情惊乱,在楚照衡被内卫拿住的一瞬,整个人都绷紧了,她眼里蓄着泪央求道:“太子哥哥,我不出宫了,我留在宫里,你放了大哥好不好?”   温柠声音发颤,却没能拦住内卫将楚照衡带走。   陆景阳神色晦暗不明,他用了不知多少办法都没能让茵茵点头,答应回宫,现在就只是楚照衡被抓,他甚至还没有下惩处的旨意,茵茵就已经妥协了。   他和楚照衡相识多年,便是看在这一点上,他也不会真的拿楚照衡如何,至多是小惩大诫罢了,茵茵却连这点都没想到。   不,茵茵想到了,只是不敢赌。   陆景阳望着怀中的人,眼中翻腾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疑团。   他遏制不住地想,若是易地而处,茵茵会为他这样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就会牢牢地占据在最显眼重要的一段位置,然后生根发芽,攀升向上。   陆景阳将温柠送回殿内,淡淡丢下一句:“照顾好郡主。”   温柠还未坐稳,见他要走,立刻便追了出来:“太子哥哥——”   半路却被榴花拦住了去路,她仗着榴花不敢拿她怎么样,硬闯了过去,却眼睁睁看着思鸿阁的大门在她跟前阖上。   温柠眼一眨,泪花就顺着眼眶滚落了下来。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榴花及时跑过来将她扶住,小声劝道:“郡主,楚大人不会有事的。”   榴花担心不已,她因为身手才被殿下指派来服侍郡主的,她本只当这是次任务,但这大半个月来,郡主虽不情愿,却也从未为难过她,甚至未对她发过一次脾气。   按理说,她是太子殿下的人,郡主不喜太子殿下,对她也应没有好脸色,可郡主的脾气从来是对着太子殿下发的,她从未被迁怒过。   榴花还没服侍过这样的主子,太子殿下说一不二,而从前习武时更是将疼痛当成了习惯,她身上的骨头都断过不知多少次。   她也是头一回见太子殿下在旁人跟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却还是得不到一张好脸。   所以,每回明玉郡主冲她笑的时候,榴花都有一股莫名的喜意。   今日之事是她故意为之的,否则郡主根本不可能见到楚照衡,更不谈跟着对方出去了,只是她同样没想到太子殿下会来得这么快。   榴花扶住她,低低道:“郡主别担心,楚大人同太子殿下情谊深厚,您瞧殿下只是命内卫将楚大人带下去。”   她劝了好一会儿,可郡主失踪不言一词,榴花急道:“郡主——”   下一刻就被温柠抓住手:“真的会没事吗?”   榴花当即点头:“殿下行事果决,若是想降罪,第一时间就说了,将楚大人带下去才有迂回的余地,否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宽恕的楚大人,殿下威信何在?”   她道:“郡主是关心则乱,这才慌了神,若想一想,便不会担心了。”   温柠听进了榴花的话,她是真的慌了神,在看到内卫将刀剑架在楚照衡脖颈上的那一瞬,犹如看到了前世侯府出事的那一天。   她稳了稳心神,榴花说的不错,陆景阳并没有立即处罚大哥,只是将人带了下去。   温柠安慰自己,没事的,松洲一案已经了结了,魏临帝也去了灵台山,前世的事已经过去了,绝不可能再发生。   但温柠眉心依旧紧皱着,她实在后怕,私闯宫殿被当场拿下,乃大罪,便是当即判个处死也不为过。   她一阵懊恼,当时第一时间应该让大哥赶紧走才是。   榴花劝道:“郡主,回去等吧。”   温柠点了点头,她已经平复了不少,没有方才那么慌乱了。   只是,她从上午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暮色四合,依旧没有等到陆景阳过来,榴花的话她已经听不进去了,整个人都紧绷着,坐立不安。   直到弯月初升,外面终于传来了响动。   温柠蓦地站了起来,飞快跑到了门边,就看见陆景阳大步走进来,她担心了一整日,脱口问道:“大哥还好吗?”   陆景阳面上瞧不出什么,他看了榴花一眼,对方便躬身退了出去。   殿门阖上,只剩温柠和陆景阳两人,温柠没在意这些,她现在只想知道大哥怎么样了,她满眼希冀,道:“太子哥哥,大哥是不是已经出宫回府了?”   陆景阳望向温柠,她神色小心,一双杏眼缀满了忐忑,是害怕惹怒他?   可茵茵性子骄纵,从来都不怕惹怒他,何曾这般小心翼翼过。   他道:“茵茵这么担心楚照衡?”   温柠怔了下,敏锐地从陆景阳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悦,她不知对方的不悦是因为何事而来,所以只是小心地应了一声。   陆景阳问道:“茵茵觉得他该当何罪?”   温柠想也未想:“无罪。”   陆景阳呵了一声。   好一个无罪!   擅闯宫殿死罪一条,便是他同楚照衡有情谊在,那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到了茵茵口中,便是一句轻飘飘的无罪。   他竟不知在茵茵心中,连一个板子都舍不得楚照衡挨!   陆景阳粗喘了一口气,伸手抵住眉心用力按了几下,周身的戾气已然要压不住了。   他将一枚平安符放在桌上,摆到她的面前,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她的脸上,问道:“茵茵还记得这个吗?”   温柠起先没看清是什么,她还急迫地想知道大哥现下如何了,待看清东西后,脸色骤变。   那摆在桌上的平安符并不是她给陆景阳的那一枚,是她做来送给大哥的,后来被陆景阳看见,大哥便说是侯夫人做来给他的。   可现在被陆景阳拿出来,便表示谎言被戳破,瞒不住了。   “茵茵你说,本宫该不该治他一个欺君之罪?”   陆景阳声音森冷,充满了寒意,他看着温柠煞白的小脸,恨自己到这一刻,居然还在心疼茵茵会不会被吓到。   他之前从来不觉得楚照衡对茵茵来说有多重要,哪怕再重要,也越不过他。   可今早,在思鸿阁的正门前,楚照衡被扣下的那一瞬,茵茵惊恐无措的反应做不得假,为了楚照衡,茵茵什么都愿意妥协,连她自己都愿意。   他心生疑窦,压不下去,那便去查。   这一查,才知道,原来在茵茵心中,他连兄长这个身份都不是最重要的。   当年远赴边关,若非他事先知道了平安符的事,又出声询问,怕是茵茵永远也不会给他。   不光如此,还有那些送去边关的信,从来都不是只他一人的!   陆景阳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犹如被一块巨石堵住,他在将军府看到被搜出来的回信堆叠成小山时,只觉难堪异常。   楚照衡那些从边关带回来的东西全部都在将军府中,被小心翼翼地收着,一件不差。   可见收到礼物之人的郑重。   当时,楚照衡是如何对自己说的?   ——族中姊妹众多。   呵。   他竟然信了!   他以前从不觉得茵茵有什么在乎的东西,哪怕是对父皇,她也不过是权宜之下,哄父皇一点欢心罢了。   直到今日,他在将军府看到的那些东西,才头一次知道原来茵茵也有这么在意的人。   温柠真的被吓到了,她脑中飞速转着,想着要如何才能将大哥摘出去,可当初说那句话的人是楚照衡,她便是想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也不知要怎么开口。   她完全顾不上藏住情绪,慌乱全都写在了脸上。   “茵茵还觉得他无罪?”   温柠张了张口,她想说事情都过去许久了,能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这番话说出来,只会更加惹恼对方,但要她给大哥定罪,她无论如何都是说不出口的。   她咬了咬唇,说道:“这些事皆是我不好,太子哥哥要罚便罚我,大哥于社稷有功,太子哥哥宽空大量,能不能原谅这一次。”   此言一出,陆景阳几乎彻底死心。   他眼底并无多少波动,那些失望难受早已经在将军府经历过了,他在将军府枯坐了许久,强忍住立刻来思鸿阁的冲动。   若是那时候来,只会是自取其辱。   他道:“茵茵不止不爱我,茵茵半点都不在意,情爱一事是我逼迫你,可兄妹情谊呢,茵茵唤了我这么多声太子哥哥,心中在乎的又是谁?”   他原本已经说服自己,茵茵还小不通情爱亦是常情,可如今他又要如何说服自己,连在做兄长这一层,都比不过旁人。   在茵茵心里,他从来都不是第一位。   陆景阳面色难看至极,他一退再退,换来的不过是一番自以为是的感情,事实过于难堪,让他心生迁怒之意。   他掐住温柠的下巴:“茵茵是不是觉得本宫舍不得动你?”   “本宫是舍不得,但对楚照衡却不是,他几番藐视天颜,按大恒律法,本宫大可以斩了他!”   温柠倏然一颤:“你说什么?”   她抬眸,死死盯着陆景阳,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陆景阳尤不解气,他掐着掌心,想看看她究竟能有几分惊动,继续道:“不止是楚照衡,乃至侯府,本宫大可以一并查处!”   “至于要按一个什么样的罪名,全凭本宫心意。”   “便是抄家下狱,也使得!”   温柠只觉血气翻涌,只一瞬,她眼睛就红了,几乎是想也未想,便直接操起桌上的茶壶砸了过去,冷静全无,骤然失控。   瓷片在殿内四溅开来,落得满地皆是。   温柠赤红着眼:“殿下真是好威风!”   “殿下说我不爱您,那殿下呢,殿下也从未说过一句爱,明明吝啬凉薄,却要旁人对您深情不移,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她眼中冒着火,神色凌厉异常:“殿下想杀谁便杀谁,不如先杀了我,也省得殿下再烦心。”   “哦,我忘了,其实不用殿下动手,只要待在宫里,早晚有尸骨无存的那一日!”   温柠此刻神志不清,那句抄家下狱直直地撞在了她的软肋上,扎了个透。   她有那么一瞬,甚至萌生出了同归于尽的想法。   殿外的侍卫听到动静,冲进来,还未有动作,便被陆景阳一声退下喝止了。   他绷着脸,呼吸加重,喉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被茵茵说凉薄吝啬,他并不反驳,古来又有多少君王是多愁善感之人?   可茵茵说她待在宫中,早晚尸骨无存,他无从接受。   陆景阳哑声问道:“你就这么不信我?”   温柠冷笑了一声:“是,不信,半点都不信!”   片刻后,除了离去的脚步声,再无声响。 第104章   这一次,堪称决裂。   陆景阳走后,思鸿阁彻底安静下来,仿佛除了她,空无一人。   晚间入睡,服侍她的婢女换了一个,榴花自出去后便没再回来,温柠也没在意。   她安静地躺下入睡,漆黑的眼瞳木讷无神,犹如两颗葡萄,之前的爆发已然耗尽了温柠全部心神,她疲累不堪,再没有力气去想其他的事情。   这一日后,温柠便像是被抽了魂一般,全然没了往日的生气。   她每日只是坐在窗前,半托着腮朝外望上一眼,原本的那些字帖书册再也未动过,不仅如此,连话也甚少说了。   含苞待放的花朵,还未盛开,便一点点凋零了下去。   温柠浑浑噩噩,实际上,在听到陆景阳说出那句抄家下狱的话后,她就已经失去了神志,爆发之后便是无尽的自责,哪怕重来一世,她依旧改变不了任何事,侯府被抄,她被关在宫中,甚至还要连累大哥入狱问斩。   她几乎称得上心如死灰,对什么都没了反应。   王之蕴来思鸿阁看她,抬着下巴,得意洋洋,像是个得胜的公鸡扬着尾羽,全然不见平日的温婉端庄。   “没想到久负恩宠的明玉郡主也有被关的这一日,当初皇上不许我住思鸿阁,怕是想不到才几个月,思鸿阁已经快要变成冷宫了吧?”   温柠对她的嘲讽并不在意,甚至没朝对面看一眼。   王之蕴表情扭曲了下,温柠对她的态度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她何时受过这般冷落。   她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个失了宠的孤女,便是郡主又如何。   只是可恨这张脸,明明憔悴无光,却依旧让人心生怜惜。   眼下温柠是失宠没错,可万一太子殿下哪一日想起来,念在旧情,又将人放在心上哄着,又或者灵台山那位忽然回来......   王之蕴冷了冷脸,她抬手,命人将一盏盛汤的汤盅送来,摆在桌上后揭开,里面是一株千年老参炖的大补之汤。   她细心舀出一碗来,放在温柠面前,语气得意,轻嘲道:“郡主可要好好撑住,看着我和太子殿下携手登入宝殿。”   温柠被药味熏得微蹙了眉,此外就再没有反应了,她对王之蕴说的这些话几乎无动于衷,陆景阳何时登基,何时册封皇后,她半点都不在乎。   她在乎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王之蕴等了几息,仍旧没得到回应,扭曲着脸丢下一句晦气,而后直接走了。   她才没那么好心给温柠送补药,不过是来出言嘲讽的,若是对方心智不坚,撑不住病倒,再一病不起,方才最好。   只不过,她是要做皇后的,不可落人口舌。   王之蕴不信温柠就一点都不在意太子,只要对方在意,就会动摇,会被影响。   她慢慢勾起唇边,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来。   只要没有了明玉郡主,余下的那些高门贵女不足为虑,便是以后全都纳进宫又何妨,终归越不过她去。   王之蕴来了一趟又走,思鸿阁重归寂静。   温柠一直坐到日落才换了位置,桌上的那盏参汤更是动也未动。   当晚,榴花回来了。   见到她第一眼便吃了一惊,不过几日的功夫,郡主消瘦了许多,实在叫人心疼。   她忍不住问道:“郡主,您还好吗?”   温柠只点了下头,便又将脸转开了,俨然并不想说话。   榴花见状也不好多言,她能回来是殿下开恩,那日她有意放人,领了罚后一直在养伤,本来已经被殿下调走,今日又另调回来的。   殿下只要她做两件事,一件是照顾好郡主,另一件此后再议。   榴花是真心希望郡主能开心起来。   在得知郡主晚膳一口未动后,便命小厨房重新做了晚膳,都是些好克化的吃食,将东西端上桌后,劝道:“郡主多少用一些。”   温柠搅动了几下汤匙,手腕落了下来,她进食一日比一日少,却不觉得饿,只是疲累,哪怕什么都没有做,也提不起劲。   榴花知道郡主担心什么,此前宫人不得令,不敢透露半句,但是殿下并未要她瞒着。   她温声道:“郡主,楚大人无事,侯府亦无事。”   话音刚落,温柠便有了反应,她朝榴花望去,眸子里满是希冀,轻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榴花点头道:“不过楚大人被罚了三十大板,恐怕要养上几日才能下床。”   她一点都没瞒着,全都说了,若是说楚照   衡什么惩处都没有,郡主怕是还要怀疑,如此,郡主至多心疼些罢了。   果不其然,她说完,就见郡主眉心微展,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头卸了下来。   榴花道:“郡主先用晚膳吧,等用完,奴婢再跟您说说宫外的事。”   温柠这一回没有拒绝,但她这些日子一直颓靡消极,本就不大的胃口又小了许多,勉强吃了半碗就放下了。   榴花唤人将碗碟撤下,又说了些侯府和将军府的事。   她道:“郡主不必担心,将军府一切安好,奴婢前两日还见过素心姑姑。”   温柠默默听着,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可也不似一开始那样紧绷,仿佛又注入了一丝生气,重新舒展出枝叶来。   榴花服侍郡主睡下时,又慢慢宽慰了几句:“那日殿下正是气头上,说的皆是气话罢了,做不得真。”   她落下月纱帐,点了一支安神香后,从寝殿退了出去。   待走到思鸿阁外,榴花这才单膝跪地,抱手将方才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不敢有半点错漏之处。   陆景阳不知在思鸿阁前立了多久,月光下披上了一层清辉。   他略一颔首:“照顾好她。”   “是,属下领命!”   *   时间飞转,一眨眼便是半个月。   宫里宫外皆已到了深秋,寒风瑟瑟,处处都透着凉意。   温柠披着披风站在廊下,这半个月来,她一次也未见过陆景阳,对方亦未踏入过思鸿阁半步,她视线落在院墙边的桂树上,眸色动了动。   她曾隐隐听到过一声请安的声音,是陆景阳偶然路过,还是就立于此,她便无从得知了。   榴花跟了出来,递上一只手炉:“郡主,外头风儿大。”   她之前还试图劝过郡主进殿,只是郡主不听她的,何况今日郡主的贴身婢女进宫,便是更劝不动了,所以榴花索性没再劝。   温柠将手炉接来,拢在袖中,手指触到一片热意,不禁瑟缩了下。   小桃得了恩准,今日得意进宫半个时辰。   温柠上午才得知的消息,算着时间,这会儿也该到了。   果然,不过半炷香,温柠就瞧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她想也未想便往阶下跑去,不过小桃动作更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到了近前。   她一把扑到温柠身上:“姑娘,小桃好想你!”   主仆二人上回相见,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谁能想到灵台山之后,便没再见过。   温柠眼眶都红了,还是榴花提醒,她才拉着小桃进了殿内,然后一摆手屏退了殿内其他的宫人。   小桃知道姑娘关心什么,先将府上近来的事都说了一说,又说了几句伯恩侯府的事,将这些一气说完了,最后才道:“奴婢要是机灵些就好了。”   温柠这才知道那一日大哥被带下去后,陆景阳直接去了将军府。   小桃垂着眼,自责不已:“太子殿下虽然带了侍卫,但一开始并没有去院中,奴婢要是那时候能将东西藏起来就好了。”   太子殿下看完楚大人给姑娘的回信后,脸色简直阴沉得可怕。   她当时以为自己难逃一死,都做好再不能见姑娘的准备了,好在太子殿下没有下旨,只是照旧不许将军府的下人们出去。   温柠轻摇了摇头,是她的错,她既然选择了欺君,那便不该将大哥的信收着,当一把火烧了才是。   只是现在说这些,已然太迟了。   小桃轻声道:“姑娘都瘦了。”   温柠闻言笑了下,比起之前那一阵浑浑噩噩的日子,现在其实已经好多了,要是那会儿小桃进宫,怕是会被她吓到。   小桃见她脸上带了点笑意,心放了放,进宫一事虽说不是姑娘情愿的,但到底不曾吃苦。   她问道:“姑娘往后会一直待在宫里吗?”   温柠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她也不知陆景阳想要如何处置她,若说恩断义绝,那为何还将她扣在宫中,可若是余情未了,却也不见对方再来。   她甚至觉得陆景阳将她扣在宫中,许是为了报复她之前的欺瞒行骗。   思鸿阁不像是冷宫,但她确实是被禁足了。   温柠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慢慢点了点头,她拿不准陆景阳的意思,便也不想让小桃报多余的期待,否则最后只会失望。   这一世没有重蹈覆辙,侯府无恙,她便再无所求,哪怕不能出宫,她也认了。   温柠道:“好好打理将军府,不可躲懒。”   小桃心头一酸,耸了耸鼻尖就扑进了她怀里:“奴婢想姑娘,奴婢想进宫服侍姑娘。”   温柠心道,说不准过阵子,陆景阳就会允小桃和素心进宫,但她觉得留在将军府并不是坏事,不过若是当真有机会进宫,素心和小桃大约是不肯待在外面的。   她心里一叹,还未将安慰的话说出口,就听得一句:“漏夜三更,西南墙角。”   温柠微微一愣,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眨了几下眼睛,正要问,就被小桃呜呜的哭声给盖了过去。   温柠只好暂且打住,心道,难不成自己还在恍惚中,否则怎么会出现幻听呢。   小桃在她怀里又呜呜了几声,方才抬起头,然后微不可察地冲她眨巴了下眼睛,借着衣袖的遮挡,往她掌心里写了个七字。   温柠手指蜷了一蜷,极力克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小桃抽噎了一声,那帕子擦了擦眼。   半刻钟后,榴花来催,她脸上带着点儿歉意:“郡主,时辰到了,小桃该出宫了。”   温柠点头:“你代我送一送小桃。”   榴花:“是,郡主。”   待榴花和小桃走后,温柠缓缓吸了口气,她实在未曾想到小桃会给她带了个这样的消息。   震惊之余,她第一反应是陆焕终于回来了。   灵台山之后,陆焕便直接去了江南,所以并不知道她被关在宫里,眼下应当是从江南回来了,只是不知陆焕又是从何知道她在宫里的。   毕竟京城的人皆以为她去了北疆,就连宫中知道她在思鸿阁的也少之又少。   温柠半眯了下眼,不论如何,今晚便能知道了。 第105章   漏夜,三更天。   思鸿阁一片寂静,连守夜的宫女都伏在脚榻上睡着了。   温柠轻手轻脚从寝殿出来,她怕黑,便是殿内还留了两盏烛灯,也是昏黄的,从寝殿到大门这一段走得无比小心。   等到了殿门前,温柠稍用了些力将殿门朝内拉开,然后轻轻巧巧地闪身出去。   好在今夜月明星稀,便是没有点灯,也还算亮堂。   温柠被风吹得瑟缩了下,她没管寒气,直接朝西南角奔去,她没走小道,直接从大道上过去,这个点,思鸿阁的宫人都睡下了,便是有值守的人,也是在正门之外。   “明玉,这里!”   温柠闻声望去,就看见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正趴在墙角。   她赶紧跑过去,回应了一声:“陆焕!”   陆焕一手撑着墙边,一手朝她伸过来,道:“来,明玉,我带你出去!”   温柠没动,经历过上回大哥的事后,她实在害怕再来一次,她深夜赴约,只是担心陆焕等不到她冒冒失失闯进来。   陆焕见她不动,又催了一声:“快将手给我!”   温柠摇头:“你快些回去,别管我。”   陆焕显然知道上回发生的事儿,他道:“你放心,皇宫的侍卫人数我都清楚,不会像楚照衡那么蠢的!”   “再说了,我可是皇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就算被抓了,皇兄还能杀了我不成。”   陆焕道:“别磨磨蹭蹭,快些将手给我!”   温柠还是不肯,她是可以一走了之,可侯府呢,素心小桃她们呢,她见过陆景阳气极时的样子,投鼠忌器,不敢拿这些人去赌:“太子殿下是不会动你,可是会动其他人,何况就算我们走了,龙虎卫的精兵一样能追   上。”   陆焕道:“那也要师出有名,便是将你困在宫中,皇兄也未光明正大那样做。”   “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去了北疆,皇兄拿什么理由追我们?”   他说得理直气壮,其实也心底也有些发虚,不过这会儿先将明玉劝服更要紧。   他都:“你难道不知对于皇兄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江山国本,皇兄绝不可能为了你我,大动干戈,更不可能无缘无故抓人。”   “就连楚照衡私闯宫殿,不也只是打了三十大板就揭过去了?”   “难道你要因为这些被皇兄拿捏一辈子吗?”   陆焕说着,又一伸手:“快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温柠抿了下唇,在陆焕鼓励的眼神中,垫脚将手伸了过去,而后手腕便被对方牢牢握住,只不过三四息,她就离开了思鸿阁。   陆焕小声嘟哝了一句:“怎么这么轻。”   他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接下,裹在温柠身上,一边系带子一边道:“咱们现在就走,宫门那儿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   温柠先点了点头,然后问:“走去哪儿?”   陆焕道:“北疆。”   温柠明显一愣:“北疆?”   陆焕点头:“既然皇兄放出消息说你去了北疆,那便去北疆,等皇兄气消了,没那么在意了,回来便是。”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来,塞进温柠手中:“这是你身边那个婢女给我的,说是能派上用场,让我带给你。”   温柠低头一瞧,发现是邵玉京离开时留给她的小印。   她将小印收好,朝东宫的方向望了一眼。   陆焕瞧见后,翻了个白眼,气哼哼道:“他疯了,你还管他!”   温柠:“......”   她道:“走吧。”   趁着夜色,两人往宫门的方向跑去,路上偶尔一两个宫人经过,躲在墙根的黑影中轻易不会被发现。   只是温柠怕黑,没有宫灯照着,一时还好,一刻钟之后额角便渗出汗来。   她喘了一口气,没叫停陆焕,咬牙跟上。   两人从近路走,又过了一刻钟,终于到了宫门口,陆焕转回头一看,吓了一跳:“明玉,你脸色怎么差?”   他伸手一探,摸了个冰凉一片,像是寒玉似的:“是不是跑得太急了,要不要紧?”   温柠摇头,小声道:“方才太黑了,我有些怕,现在已经好了。”   宫门如陆焕说的那般,果然已经安排好了,值守的侍卫目不斜视,像是什么都没瞧见,任由两人出了宫。   温柠悬着的心陡然一松,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她半点没有留恋,和陆焕上了一架马车,匆匆朝着京郊的方向驶去。   陆焕坐下后,撩开车帘朝外望了一眼,有些不满马车的速度,他道:“夜里骑马太过醒目了,不然还能更快些。”   温柠安慰道:“已经够快了。”   只要天亮人,没人发现她不在思鸿阁便没事。   她走时特意将床帐全都放下了,层层叠叠看不清床榻上的情形,况且还有被衾软枕,便是守夜的宫女这会儿醒了,也不会立刻察觉出不对的。   陆焕稍稍点了下头,没再说话,只时不时挑起车帘望一眼。   眼下还不能松懈,要等出了城门才算逃出来。   马车在夜里驶过发出的声响格外清晰,温柠也跟着没有再说话,她半闭着眼睛,缓着方才因为跑动跳个不停地心口。   约莫两刻钟,马车到上东门。   白日里的上东门,温柠见得多了,但半夜的上东门还是头一次见。   她有些紧张地揪了下袖口,见陆焕隔着马车将一块玉牌递了过去,片刻后,城门缓缓打开,马车驶了出去。   一直驶到京郊一处无人的空地,方才停下。   陆焕率先跳了出去:“明玉,马车里准备了新的衣物,你换一换。”   温柠应了一声,在下方的格子里将东西翻了出来,抖开一看,是一套男子的装束。   她还没穿过男子的衣服,摸索了一会儿才勉强穿上,又理了理束发的带子,这才从马车上下来。   陆焕托着下巴,不住点头:“往后你就是我弟弟了,快叫声兄长来听听。”   温柠没理他,看见一旁停着的两匹马,问道:“不坐马车了吗?”   陆焕道:“骑马要快些,咱们先沿着官道跑,能跑多远跑多远,等到了下个城镇,皇兄还没派人追来的话,再换马车。”   而且他们现在坐的这一架马车在京城还不怎么打眼,但到了官道上,就分外惹人注目了。   温柠点点头,先挑了一匹,拉住马鞍跃了上去。   陆焕嚯了一声,也跟着翻身上了另一匹。   马蹄原地踏了几下,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官道疾驰而去。   若是一日前,不,半日前,温柠都做不到在夜中跑马,可之前一段从宫中到上东门的距离,让她对黑夜竟也没那么怕了。   不过便是不怕,她也只跑了半个时辰就到极限了。   陆焕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动静,一察觉到她体力不支,连忙拉了缰绳,改为同温柠并行。   他朝前望了望,道:“离下个城镇不远了,明玉,咱们先歇一会儿。”   温柠拉住马,问他:“你是何时回来的?”   陆焕道:“两日前,我回来后换了身衣服就去找你了,结果扑了场空,要不是我机灵,怕是真以为你去北疆了呢。”   他说到北疆,顿了一顿,然后深吸了口气,坦白道:“明玉,那日从灵台山回来,是我多嘴同皇兄说了你要去北疆的事儿。”   温柠神色平平,她其实差不多能猜到是说的。   陆焕见状,更内疚了:“我只是想让皇兄留你一段时日,等我从江南回来,咱们再一起出发。”   “若是我不说,皇兄便也不知道,你也就不会被关在宫里了。”   他小声嘟囔:“我看皇兄是疯了。”   “若是喜欢,便去请父皇赐婚好了,哪有这样办事的。”   他瞥了温柠一眼,正要问一问她和皇兄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突然感觉耳边一凉。   陆焕猛地一个后仰,一柄飞刀从他眼前滑了过去。   他大喊一声:“明玉,快躲开!”   旋即便从马上飞身下来,躲过前头几枚暗器后,这才腾出手从腰间扯出一把软剑,直直朝来人劈去。   对方功夫了得,且阴险狠辣,招招都往他命门去。   陆焕虽一身好武艺,可对上此人,竟觉得无比吃力,不过幸好对方只有一人,便是打不过,他带着明玉跑还是可以的。   陆焕脑中飞速转着,难道这不是皇兄派来追他们的,是遇上了山贼劫匪?   可这才出京城,天子脚下,哪来这么胆大妄为的贼人!   他一个分心,手臂上就被划开了一道口,所幸闪避及时,只破了一层皮肉,并未伤及筋骨。   陆焕捂着手臂,往后退了几步,心里盘算着如何骗过对方,佯装重伤,然后趁机逃走,可未曾想对方竟然半点不上当,连一丝喘息的机会也没留,直奔他想,不像图财,反倒像直接要他的命!   陆焕大惊,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听到温柠高喊了一声。   “正青,住手!”   双刃刀此刻离陆焕的脖颈还差一点。   温柠急急冲过来,一把拉开了正青持刀的手,对他道:“这是七殿下!”   正青一愣,朝陆焕望去,眼眶猛地震了震,他往后退了一步,行礼道:“七殿下安!”   陆焕一个大喘气,方才他还以为自己要死于非命   了,此刻脸色很不好,抬手一把拉开了对方脸上的蒙面,只觉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何人了。   他扭头问道:“明玉,你认识这人?”   温柠点头:“行宫那次坠马,正青救过我一回。”   她方才离得远,正青又蒙着脸,所以第一时间没看出来,危急关头,正青微微偏了一下脸,她这才认出来。   陆焕这下记起来了:“那不是皇兄的人?!”   “皇兄给你下什么旨意了?”   正青拱手,一板一眼地回话:“带郡主回宫,其余人格杀勿论。”   陆焕脸扭曲了下,眼睛都瞪大了一圈,几乎不敢相信:“皇兄要杀我?!”   正青道:“殿下不知您跟出来了。”   陆焕:“怎么可能不知!”   他说完,顿了下,忽然想起自己离宫时,特意交代过自己的内侍,若是有人来问,一定要说他好好待在宫里。   陆焕咳了一声,心道,那也不能这么草率啊!   要不是明玉那一声喊得及时,他现在多半身首分离了!   陆焕朝正青望了一眼,他记得此人是个内侍,也不知身手怎么如此了得,他没好气道:“你回去跟皇兄说,明玉跟我走,是不会回宫的!”   正青紧了紧手里双刃刀:“殿下交代过,一定要带郡主回去。”   陆焕:“你——!”   他打不过对方,正青又不可能把明玉交给他带走,竟然一时僵持住了。   就这么对峙了半炷香的时间。   温柠突然开口道:“行宫时,你谢了我一次恩,这一回,能不能放我们走?”   她直直望向正青,唇瓣抿紧,她知道自己提的要求过分了,行宫那一回还是正青误会了,才承下了那份恩,更何况,那一点恩情和今日比起来,不值一提。   她甚至不敢确定正青还记不记得那时的事了。   可眼下陆焕敌不过他,再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难保陆景阳还会再另派其他人来。   她总要试一试。   温柠试探着问道:“你同太子殿下说,没有追上我们,行不行?”   正青也朝她望了过来,两相对视,定了好一会儿。   就在温柠以为一定要被抓回去时,正青突然开口道:“正青祝郡主一路平安。”   温柠猛地一喜,笑道:“你当真要放过我们?”   正青点了点头:“还郡主的恩情,正青从不欠人。”   温柠摆手,她那点儿恩情还没有她赏给正青的那只金蟾来得实在,她道:“那你回宫之后打算怎么说?”   正青顿了下,道:“我不会回宫。”   说完,双刃刀转了个圈,直直朝着脖颈而去,只不过不是温柠的,也不是陆焕的,而是他自己的。   温柠大惊失色,想也未想便直接伸手去拦:“你做什么!”   双刃刀将将停住,温柠指尖被刀刃带起的气划开了皮,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陆焕一把抓住她的手,见破皮之处不深,这才松了口气,对她道:“你不要命了,这都敢拦?他既然没完成皇兄给的任务,回去也是死,不如自我了结。”   温柠心神剧震,她以为只是放了她便好,没想到正青竟然要搭上自己的命。   所以方才正青才会说,他不会回宫了。   温柠陡然沉默了下来。   陆焕站在一旁,将她脸上的表情看了个全,便知道明玉心软了,忍不住问道:“明玉,你难道改主意,要跟他回去了?”   温柠摇头,已经到这一步了,她不会回去的。   她想了片刻,抬眸,对正青道:“既然不能回去,那你跟着我,如何?” 第106章   重新出发前,温柠让陆焕去搜了下身。   陆焕点头,十分赞赏:“我还以为你当真信任他呢,看来还防备着呢。”   温柠道:“防人之人不可无。”   她不敢赌正青对她和对陆景阳的忠诚,只好事先搜一搜了。   正青身上果然带着联络旁人的东西,没等陆焕搜,他就已经拿出来给温柠了,陆焕不放心地又检查了一遍,最后只给正青留了一柄双刃刀。   天色微亮,远处村落的鸡叫声。   三人在天光大亮前到了城镇,陆焕和温柠第一时间便是找客栈补眠。   一觉睡到中午,在客栈大堂用了午膳,又另买了一匹马,之前陆焕死活不肯跟正青同乘一骑,温柠只好把她的马让给正青,自己让陆焕带了一段路。   等出了城镇,陆焕道:“我只准备了两个人够用的银子。”   温柠摸了摸手腕:“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这镯子之前没有取下来,上好的翡翠,够不够多一人用的?”   陆焕撇嘴,他就是单纯看正青不爽:“把他那把双刃刀卖了,应当值不少钱。”   正青道:“七殿下的武器比我的值钱。”   温柠赶在他们打起来前,一锤定音:“谁的武器都不卖,遇上危险还要用呢!”   她本就随口一说,哪知会一语成谶。   几人一路向西北方向前行,沿途遇见城镇便歇半日。   原本来担心会有其他人追上来,三五日之后,还是无人,陆焕顿时就放心了。   他信心十足:“我说的不错,皇兄怎么会大张旗鼓的派人追我们,说不定连我们要去哪儿还不确定呢。”   温柠原本还有些担心,但陆焕一连念了几日,她不知不觉就信了。   京城到北疆路途遥遥,骑马行进快些,但一直下去别说是温柠了,便是陆焕也撑不住,所以又重新换回了马车。   正青拒绝了,他虽是宫中的内侍,但有一半时日并不待在宫中,骑马奔袭于他来说不是难事,犹如家常便饭。   陆焕哼了一声:“不要便不要。”   换了马车的好处肉眼可见,毕竟他们是从京城往北疆去的,越是往西北方向走,人烟越是稀少,原本城镇之间离得不远,倒是可以日日住客栈,眼下却是免不了风餐露宿。   温柠接受良好,只不过是多花上些时日,也不是一直到不了城镇的。   陆焕自觉是个男子,不可能比不上一个姑娘家,至于正青,更不必说了,便是连生火取水这种事,都十分顺手。   晚上,三人烤了只野鸡并着两条从小河里捞出来的鱼。   温柠吃饱后去小河边洗手,等回来时,火堆旁只剩陆焕一个,她扫视了一圈,问道:“正青呢?”   陆焕啃了一口肉,含糊不清地道:“他说去前面守着。”   说着抬头问:“明玉,你要不要再吃一点?”   温柠摇头:“我饱了。”   “猫儿似的”陆焕嘟哝了一句,又咬了一块肉,道:“若是只有咱们两人,怕是一路上只能啃饼干子了,能吃倒是能吃,就是太寒碜了些。”   温柠笑道:“是不是后悔冒险带我出宫了?”   陆焕想也没想:“怎么会,除开吃的,这一路倒甚至有意思,比待在京城好多了。”   他将手里的野鸡腿啃完,也去河边清洗了一番,前后半刻钟,又坐回了火堆旁,将手伸到火上烤了烤。   陆焕道:“等到了下个镇子,得添几件厚实的衣物。”   温柠嗯了一声。   她拿着一截半长的木棍,在火堆里轻轻拨弄着,火苗轰一下往上窜了一截,暖阳似映在她脸上。   温柠躲避不及,耳边的头发被燎了几根,刚刚洗过的脸灰了一半。   陆焕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温柠也不急着再去河边洗脸,她继续戳着火堆,时不时还捡了旁边散在地上的小树枝丢进去。   陆焕笑了一阵,声音慢慢停住,他望向温柠被火光照着的侧脸,虽是沾了灰,可一点儿也不有碍容貌。   他愣愣看了片刻,忽然问道:“明玉,这一回,你同皇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路,他一直没有问,就在刚刚,忽然便想知道了。   温柠手上的动作一顿,垂落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下,她不是不想同陆焕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   她和太子殿下之间拉扯不清,三言两语是说不完的,更何况她不愿去回想那段被困在思鸿阁的日子。   最后,温柠只道:“我想离京,太子殿下不允。”   其实她不说,陆焕大抵也能猜出来明玉和皇兄之间出了什么事儿。   他望着火堆,过了会儿   ,才开口道:“我其实一直不觉得皇兄会喜欢上什么人,便是之前察觉出了些许,我也未当回事。”   “温泉宫那日的事后,我特意找过皇兄,扯了一段谎,便是希望你不要动心,不要被皇兄哄去。”   “可惜,弄巧成拙。”   陆焕笑了笑,唇角扬起又落了下去。   他其实很多事都知道,只是不想说破罢了,他觉得皇兄和明玉之间不应当走到这一步,明明皇兄都——   陆焕转过视线,朝温柠望去,问道:“皇兄给过你一枚太子妃的小印,是吗?”   温柠表情微变,片刻后,点了下头。   陆焕心道果然如此,他只知道皇兄命人去做太子妃印,并不知道皇兄有没有将东西给出去,他道:“我以为皇兄不会有太子妃的。”   温柠声音很轻:“太子殿下只是给错了人。”   陆焕摇头:“不,我只是觉得在皇兄继承大统前,身边不会有女人。”   “皇兄曾经说过,他的东宫不会有太子妃,侧妃、良娣乃至奉仪皆不会有。”   “皇兄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母妃的毓仪宫,那时我午憩将醒,懵懵懂懂听到皇兄和母妃起了争执,我没敢出声,只躲在屏风后慢慢听着。”   陆焕眼帘垂着,声音不大,甚至还不及树枝被烧干发出了劈裂声。   他回忆着从前的事:“我年幼时,时常生病,许是生得讨喜,每一次生病父皇都会来看我,但那并非是体弱所致,而是母妃为了见父皇,特意在夜深时,揭开了我的被子。”   “后来次数多了,父皇便没了再来的兴趣,母妃眼睁睁看着父皇去了别的妃嫔那儿,妒意无处可发,尽数发泄在我身上。”   “皇兄无意中知道后,拦过她一次,母妃央求皇兄,让他将父皇骗来,她只要见一次父皇,便不会再对我动手。”   “皇兄同意后,可那一次后,母妃变本加厉,她觉得她拿捏住了皇兄的软肋。”   “可惜母妃估错了人,皇兄不是我,又怎么可能会受制于人,唯有的一次不过是因为她是皇兄生母,她出事,会连累到皇兄。”   “再之后,皇兄直接派人将母妃看管了起来,母妃歇斯底里,大骂皇兄冷血无情,永远得不到人心。”   “皇兄说他不在乎,他只要大恒,只要江山万里。”   陆焕一口气将事情说完,扯了下唇角:“皇兄那会儿不过才十几岁,也不知他怎么做到了,能将母妃困在自己宫中,半步不得出。”   温柠头一次听说德妃的事,便是前世,她也不曾听两人提起过。   她默了一默,问道:“那你呢?”   陆焕道:“我虽说还跟着母妃,但其实另有人照顾,后来约莫过了半年,母妃想通了。”   事情过去了许多年,他现在已经能轻描淡写地提起这段旧事了。   他问温柠:“皇兄给你的太子妃印,为什么不收呢?”   或许当时明玉收了,便不会再有之后的事,皇兄和明玉的关系也不会变成这样。   陆焕心想,他是不是该早些告诉明玉这件事,明玉就会信了皇兄的真心,可是他得知皇兄命人做小印时,他下意识没有再往下问。   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抬眼朝一旁望过去,问道:“明玉是不是不信皇兄真的动情了?”   温柠被他问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答。   她是不信陆景阳,她多一世的记忆,看到过陆景阳是怎么利用自己的大婚除掉封家的,在东宫的那两年,她切切实实地感受过他的冷心薄情。   但从清月楼之后,她便不确定了。   陆焕道:“祁朝曾经同我说起过,明玉你对旁人示好这件事很是诧异,并不愿去相信那是真的,你不信人心。”   温柠沉默了片刻,前世,侯府出事,只一夜便众叛亲离,利来利往,何时有过人心?   她见过的,不求回报的恩情,仅仅只有侯爷一家待她。   她道:“我只是不知他们情从何起。”   陆焕道:“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原因,喜欢便是喜欢了,若万事皆要去求证,岂不是很累?”   “而且明玉这般心性容貌,很难会有人不喜欢。”   “我也喜欢你的,明玉。”   温柠骤然抬眸,被惊得忘了说话。   陆焕坦坦荡荡,丝毫不觉尴尬,毕竟喜欢一个人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他是在邵玉京来京城的那段时间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他原不打算说,不过说出来也没什么。   他笑了笑,飒然道:“不过明玉你放心,我已经放下了。”   温柠几次张口,想说什么,又顿住了。   四下忽然便静了下来,只剩火堆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陆焕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否则等到了明儿,明玉多半要不理他了。   他张嘴,连半个字都没说出口,就被一声长哨给打断了。   陆焕神色猛地一凝,飞跳了起来,几脚将火堆踢倒熄灭,压着声音道:“快走,有人追过来了!”   温柠满脸惊讶:“怎么会?”   陆焕拧着眉道:“不是皇兄派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冲着你我来的,但是对方人很多,先走为妙。”   温柠点头,又轻又快地朝马车跑去。   所幸马车停得并不远,两人片刻就跑到了。   温柠四下一扫,没发现正青,对方说起警戒,应当比他们更快到马车这儿才对。   陆焕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先上马车:“我们先走,正青知道方向,便是走散了,之后看到马车不在也能追上来。”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人影被踢了过来,直直砸在两人面前。   温柠定睛看去,脸色瞬间变了。   “正青——!”   正青趴在地上猛地咳了两声,呕出一口血后,又站了起来。   他手里拿着双刃刀,挡在温柠前面,死死盯着对面。   陆焕脸色也跟着冷了下来,眼下这般情形,对方显然就是冲着他们来的,而且来着不善。   此刻再走,已经来不及了。   对面,暗处阴影中慢慢走出一人:“郡主,别来无恙。” 第107章   陆焕:“封意人!”   他看着前面慢慢走出来的人,眉心紧缩:“你这个朝中钦犯,竟敢逃至于此,聚拢人手劫持往来商客,简直嚣张至极!”   封意人讽刺地勾了勾唇角:“臣见过七殿下,七殿下安。”   他随即嗤笑了一声:“可惜七殿下猜错了,我并非要劫持那些商客,七殿下和明玉郡主才是我要劫持的人。”   陆焕脸色难看起来。   他在江南的时候便听说封意人从流放之地逃走的事,没想到对方逃走后,竟然来了这儿。   封意人大笑出声:“七殿下,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跪地朝我磕一个头,我心情好,恐怕还能饶你们半条命。”   陆焕脸色铁青:“休想!”   封意人冷哼道:“七殿下怕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如今可不是在京城,这荒郊野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便是七殿下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   他放了一通狠话,而后一招手,两边立时涌出数百人。   封意人高喊道:“活捉七皇子和明玉郡主!”   命令一下,前排的数十人便冲了过来。   月色下,温柠几乎能瞧见那长刀映出的的寒光。   下一刻,她就被正青飞快地往后面一推:“郡主,您避开!”   而后,不等她说话,正青和陆焕就双双迎了上去,血腥味顺着夜风飘进她的鼻腔,在这冰冷的郊外,无比瘆人。   温柠听话地站在后面,她手里有一把用来防身的匕首,不过巴掌大小,若是到了绝路,便可自我了结。   她紧张地盯着前面,看得出来,封意人找来的这群人拳脚并不敌正青和陆焕,但对方人数众多,不算两边,单封意人身边跟着未动的,就还有一百多人,正青又因被偷袭受了伤,更是雪上加霜。   她攥紧掌心里的小刀,唇瓣被咬   出了血痕也未察觉。   双拳难敌四手,两人渐落下风。   前后不过一刻钟,便是双双被擒,那些人多少顾忌着陆焕七皇子的身份,不敢下死手,但对上正青,丝毫没有留情。   被抓住时,正青半边衣服都被鲜血染红了。   看到当朝七皇子被压着自己跟前时,封意人得意不已,而在温柠被带过来后,这股得意更是达到了顶峰。   他半眯了眼,挑眉问道:“明玉郡主这是怎么了,灰头土脸,还穿着一身男人的衣裳,莫不是被欺负了?”   他说着还朝陆焕看了一眼,被陆焕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封意人毫不在意,手下败将罢了,他伸手便朝温柠脸上摸去,下一刻摸了个空。   他看了眼自己落空的手,表情克制不住地扭曲了一瞬,眼里透着一股狠意:“郡主不是对我用情至深,怎么现在反倒避起嫌来了?”   他冷哼了一声:“郡主当真是好手段,骗起人来丝毫不觉得愧疚。”   他是到了遂州才知道真相的,虽说从头至尾他都没把温柠当成那种为爱冲昏头的蠢货,但他自以为温柠多少有些爱慕他,却没想到,从头至尾,对方都没动过哪怕一丝情谊。   至于那道将郡主下嫁封家的口谕,更是个彻头彻尾的圈套。   可笑的他们封家,竟然将它当做了救命稻草。   封意人每一次想起,都觉奇耻大辱,他阅人无数,同多少女子有过欢好,自认风流,却没想竟然会栽在一个女子手里,而且栽得彻彻底底。   温柠并不想理他。   她要是早知道封意人能有这样大的本事从遂州逃走,当初就该让陆景阳直接斩了他。   陆焕喊了一声:“别碰明玉!”   他道:“封意人,你是逃出来了,可你别忘了封家一族上百人,全在京城。”   封意人挑眉:“那又如何?”   “不妨告诉七殿下,留在京城的那些封家人,我半点都不在乎。”   “当初因为我的事,封家多少人受了牵连被迫辞官离开京城,七殿下该不会不知道吧,现在看来,恰是件好事。”   陆焕脸色一青,他自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脸色才更加难看,封家年轻一辈之人大多都受了牵连,要么被贬,要么辞官,但封相可还在朝中。   封家若是真能做到这般断尾的程度,那必然是有另有所图。   而且,所图甚大!   那他和明玉凶多吉少,便是封意人现在不会杀他们,之后不是拿他们邀功,便是用他们威胁皇兄。   陆焕脑中飞快转了一圈,不论如何,他是不可能逃脱的,但是明玉还有机会。   虽然机会不大,但总要试一试的!   陆焕道:“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封意人道:“七殿下何必问,等到了自然便知道了。”   陆焕道:“长途跋涉,带上一个弱女子只是会耽搁行程,你放了明玉,我自会配合跟你走。”   封意人险些要笑出来:“没想到,堂堂七殿下竟然是个痴心人,你说,若是太子殿下知道了,会作何想?”   陆焕脸色瞬间变了变,封意人既然知道皇兄喜欢明玉,那便是不可能放明玉走的。   可封意人是如何得知的?   “七殿下好似很惊讶?”   封意人啧了一声,他实在是享受这种将对方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感觉,快意压都压不住,浑身上下的血脉都在奔涌,带起一阵阵颤栗。   他不无得意道:“自然是太子殿下伤了旁人的心,要知道女子的嫉妒心向来可怕。”   陆焕还没会过意,就听封意人身后传来一声娇喝:“闭嘴!”   待看清楚来人,他瞬间了然。   温柠瞪大了眼睛,始料未及,比看到封意人时还要吃惊,因为从封意人身后走出来的不是别人,居然是王之蕴!   她惊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在宫中吗?”   谁料她这一问,王之蕴脸上的惊讶比她更甚:“你不知?你竟然不知?”   她望着温柠,妄图从对方眼中找出几分假意,可一丝一毫都没找到,王之蕴简直不敢相信:“他竟没有拿这件事到你跟前邀功,也好博你一笑?”   温柠茫然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再看陆焕,对方半点不惊讶。   这一刻,王之蕴只觉羞辱。   她自以为的大事,在太子殿下心中,竟然连拿到温柠跟前提一下都不值。   是怕脏了温柠的耳朵吗?!   她嗤嗤笑了起来,原本漂亮端庄的脸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扭曲可怖。   温柠皱眉,问陆焕:“究竟是什么事?”   陆焕撇了撇嘴,言简意赅:“她要下毒害你,被皇兄抓住了。”   温柠努力回想了下,终于想了起来:“那碗参汤?”   那碗参汤她半点没动,后来被婢女拿去倒了,根本没有出过思鸿阁,陆景阳又是怎么发现里面有毒的?   王之蕴盯着她道:“不止,还有那盛参汤的碗和勺,都带着剧毒,我特意挑了与思鸿阁一个样式的碗碟,便是你不喝那参汤,之后只要不小心用到,一样会死。”   “可我千算万算,却没料到,我送去你宫里的那碗参汤竟然真的只是参汤,而有毒的那一份,早早就被人换了。”   “在我踏出思鸿阁的那一刻,就被宫中内卫拿下了。”   “认证物证一应俱全,便是太后也保不了我,说要将我送回上京的庄子了却残生,实在可笑。”   陆焕忍不住道:“上京皇庄是特意为太后修建的,占地极广,又依山傍水十分清幽,你犯了这样的滔天大罪,太后保你一命,还将你送去如此好的去处,你居然不知悔改!”   王之蕴嗤笑一声:“好去处?”   “既是好去处,太后她老人家怎么自己不回?”   皇庄的那些日子异常难熬,若不是有太子殿下的一个承诺,她早便撑不下来了,再将她送回去,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王之蕴看向温柠:“明玉郡主,他将你保护得这般滴水不漏,可有想过今日?”   温柠没理会她的话,她喃喃问道:“那毒药从喝下到发作有多久?”   王之蕴道:“几息之间,不过从发作到死,会很慢。”   “那濒死的两个时辰,会愈来愈痛苦,一旦服下药石无医,直至吐血而亡,真是可惜,你没有服下。”   她说得血腥森冷,可温柠却是亲生体会,在前世。   “为什么?”   前世她与王之蕴无冤无仇,对方为什么要杀了她?仅仅是因为她是太子良娣?   可她良娣的身份根本威胁不到王之蕴才是。   “你居然问我为什么。”   王之蕴冷笑道:“自然是因为太子殿下心中有你,我怎么可能容得下一个被太子放在心尖上的人!”   “你知道太子同我说过什么?他说他的皇后不是一个摆设,当为表率,事必躬亲,无论是平衡世族,还是厉行节俭。”   “可他居然要我不许忤逆你,你的所有一切,都不容我插手半点。”   “我才是大恒的皇后,所以你必须死!”   温柠被王之蕴眼中透出的癫狂惊得退了半步,所以前世时,对方是误以为陆景阳将她放在了心上,所以才下手的吗?   她心头猛地颤了颤,可这退半步的动作却刺激到了王之蕴。   对方抢过旁边一人的刀就砍了过来。   封意人眼疾手快拦住,惊怒道:“你疯了?!”   他们的目标是将这两人活捉,七皇子和明玉郡主不管死了哪一个,计划都会大受影响。   王之蕴喘了一口气,清醒了一点,却眼底依旧血红一片,爬满了血丝,她指向一旁:“那好,我不杀她,我杀这一个。”   封意人这一回没有拦,他虽不知道此人身份,不过想来不是什么重要之人,不然他不可能没有见过。   正青被点到,只微微抬了下眼皮,他满身是血,出气多近期少,几乎已经是个死人了。   王之蕴转头望向温柠   :“明玉郡主,都说你心善,不如你自毁容貌,我便绕了他,如何?”   她瞥向封意人:“我不要她的命,毁了这张脸,你没有意见吧?”   封意人抬了抬手:“只要人活着就行。”   王之蕴满意地一点头,她命人将一柄小刀递过去:“郡主,不过是一张脸,换一条命,很划算是不是?”   温柠拿住小刀,手腕不自觉地抖了下。   陆焕大喊道:“明玉不要!”   “你别上当,便是你毁了脸,他们一样会杀了他!”   温柠咬了下唇瓣,她知道陆焕说的没错,但她还是想试一试,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正青被杀。   她喉间滚动了下,慢慢抬起手。   正青不知何时睁开的眼,双目一阵紧缩:“郡主……”   王之蕴凶狠地盯着温柠的手,眼睛红得发凉,语气透着兴奋:“划得深一些,否则我可不认。”   温柠呼出一口寒气,她闭眼咬住牙根,就在刀尖快要碰到脸颊那一瞬,一枚石子精准地击中了她的手腕,小刀应声而落。   下一刻,林间鸟兽惊动,飞起了一片。 第108章   温柠倏然睁眼,手腕闪过一阵麻意。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又听到几声箭矢划过的声音,压着陆焕和正青的两个歹徒应声而倒。   封意人脸色大变,单手握住剑柄,朝四处望去,却什么都没瞧见,他喝道:“什么人?快滚出来!”   林间一片寂静。   温柠顾不得细想,她盯准没人注意,朝正青的方向跑去。   虽然她不知道放箭的人是谁,但对方显然对他们没有恶意,若是可能,或许这是唯一一个能逃走的机会。   可惜她还没有跑到正青身边,便被王之蕴发现了。   对方飞速回神,朝还呆站着的歹人道:“快,拿下明玉郡主!别让她跑了!”   温柠心下一惊,却不敢回头,她看见陆焕朝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朝林中跑:“别管我们,先躲起来!”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追来的脚步声。   温柠心提到嗓子眼,她憋住一口气努力朝林子的方向跑去,半点不敢回头,眼看就要跑进林中,一柄匕首朝她猛地掷来。   温柠听见了破风的声音,可她不敢停。   只要跑进林中,就能躲开,她咬紧牙根,已经做好了硬挨这一下的准备。   刀尖入肉,发出扑哧一声,可她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她被人稳稳护在了怀中。   淡淡的血气之下,是东宫的檀香。   温柠蓦然抬眸,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侧脸,对方抬手拔掉右臂上的匕首,反手掷了出去,直直命中追着她的人。   伤口处顿时血流如注,温柠唇瓣抖了一抖,泪水瞬间爬满了整张脸,却发不出任何声。   陆景阳毫不在意,他低头,抬手抚过她咬破唇角,笑道:“茵茵的脸怎么脏了?”   自上次决裂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温柠的呼吸随着他的动作颤了颤,她慌忙地在自己衣服上扯下一根布条,哆哆嗦嗦地就要往陆景阳手臂上绑,但是她手抖得实在厉害,越是心急就越是弄不好。   眼见着鲜血越涌越多,温柠胡乱擦了下眼睛,丢掉已经被血沾湿的布条,又重新撕下一根。   她顾不得问陆景阳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没法去想其他的事,只想将伤口止住,可就是包扎不好,连第二根布条都要被血浸满了。   陆景阳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他视线落在温柠的脸上,几近贪婪地望着她。   一错不错,不曾移开半点,像是一头盯住猎物的凶兽。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茵茵了,朝思暮想丝毫不为过,他试图用江山社稷麻痹自己,可是没有任何用,只要停下来,茵茵便占据了他的心神。   所以他一有了温柠的消息,便等不及,亲自过来了。   他要将人带回去,带回京城。   陆景阳的视线顺着她的脸庞细细落下,直到她急得快哭出声,才从她手中接过布条,而后三两下绑好了手臂。   不远处,已是厮杀一片,火光盈天。   温柠心急如焚:“陆、陆焕还在那里,正青受伤了,他、他们——快救救他们!”   陆景阳嗯了一声,将她往林中推了一推:“我的人还没全到,茵茵乖,先躲好,数一百个数,我就回来接你。”   他说完,不给温柠再开口的机会,提着长剑反身跃了出去。   这是温柠第一次见陆景阳浴血提剑。   她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她将自己藏在一颗巨树后,树下半人高的杂草完美地遮住了她的身形。   前面,封意人已经认出了陆景阳。   他原本还有些慌,可发现陆景阳负伤了,人手却没有增多,不禁大笑了起来:“太子殿下,只带十数人就敢来救人,未免也太看不起我封某了!”   陆景阳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封意人表情扭曲了下:“给我上,拿下太子殿下,重赏!”   他原本想利用陆焕和温柠这两人和陆景阳谈条件的,现在已经用不到了,只要拿下大恒的太子,何愁大业不成。   真是天助他也!   十数人对上几百人,便是东宫最厉害的内卫也难敌,可就算这样,依旧打成平手,一时胜负难分。   陆焕背后中了一刀,好在伤口不深,他浑然不在意,已经杀红了眼。   更何况皇兄在此,他怎么能临阵脱逃!   他寻了个打斗的间隙,喘着粗气喊道:“皇兄,你带明玉先走,我来拖住他们!”   他死了,大恒不过是少一个皇子,皇兄若是出事,朝堂必然大乱,他虽没什么大志,却也不愿见到国本动摇。   然而他的话同封意人一样,没有得到半句回应。   另一边,王之蕴在看到陆景阳出现时,便懵了。   她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为了温柠追出宫,更没有想到,陆景阳会以身犯险。   她都没有要温柠的命,不过是一张脸,就那么重要吗?比大恒的太子殿下还要重要吗?   王之蕴紧绷着脸,几乎咬碎了牙根,她当初就该一刀杀了温柠,而不是用下毒这种迂回的方法!   她夺过一柄刀,冲着林子的方向大喊道:“明玉郡主,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再不出来,恐怕连太子殿下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陆景阳因为这一声喊话,错眼朝林中看了一眼,分神之下,腰侧被长刀划过,他动作一滞,紧跟着肩头便中了一枚子母镖。   王之蕴大笑不止:“没想到堂堂太子殿下竟然是个情种。”   “那就一起去死好了!”   陆焕瞳孔一阵紧缩,他想也未想,直接冲了过去。   下一息,他就被陆景阳一脚踢出了包围,紧跟着陆景阳也跃了出来,而另一边,东宫的内卫终于尽数赶到。   “属下救驾来迟!”   陆景阳冷肃着脸,只说了一个字:“杀!”   形势骤然转变,仅一瞬,封意人的数百人马就被团团围住,寒光闪过,血流成河。   陆景阳身形晃了一下,闭眼倒了下去。   陆焕大惊失色:“皇兄——!”   他抖着手,探了下鼻息,还好,还有呼吸。   另一边,内卫首领已经找到了温柠,将人安置到了马车上,他赶来一看,便拧起了眉:“七殿下,扶太子殿下上马车!那子母镖上有毒,需得立刻解毒!”   陆焕哪有不应的,强稳住心神,将陆景阳扶到马车上。   马车疾驰,朝最近的城镇赶去。   温柠和陆焕坐在车辕上,车厢内,有内卫正在为陆景阳剔除子母镖。   车厢内外,俱是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内卫出来:“七殿下,郡主,太子殿下身上的子母镖已经被取出来了,只不过毒素未清,还需用药。”   温柠的声音又   虚又抖:“毒素会扩散吗?”   内卫沉默了一瞬:“用药及时便不会。”   答完这一句,内卫道:“郡主,您进去吧,殿下已经醒了,想见您。”   温柠急急挑开车帘,车厢内,血腥气扑面而来,浓重到几近窒息,她朝陆景阳望去,对方半躺在塌上,脸色苍白,外衣并没有系紧,一眼便能瞧见衣襟下缠着的绷带,甚至能看到外渗的鲜血。   温柠张了张口:“你……”   她哽咽了一声,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   陆景阳招手让她过去,手指碰上那滚烫的泪珠,问道:“哭什么?难道是我得了不治之症?”   温柠摇头,她握住陆景阳的手,伏了上去,呜咽之声被压抑在喉间。   陆景阳无奈,轻轻叹了一声,他道:“茵茵怎么见到我便哭,是不想见我吗?没关系,茵茵想去哪里都可以。”   温柠还是摇头,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抬起头问道:“疼不疼?”   陆景阳道:“不疼。”   他望着温柠的脸,眼中的思念有如实质,躲得要溢出来,最后却只克制地道了一声:“茵茵瘦了许多。”   温柠唇瓣慢慢抿起,她鼻尖酸涩,几乎又要哭了。   她轻轻抽了下鼻子,眼眶中的泪水降落不落,声音又轻又低:“是我不好,我不该跑出来的。”   如果她好好的待在宫中,就不会有今日的事,陆焕和正青都不会受伤,他也不会中毒。   陆景阳咳了一声:“若茵茵不出来,我又怎么会知道封意人狼子野心呢?”   温柠几欲落泪,她知道陆景阳是在安慰她,对方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封家的心思。   她看向他肩头中镖的地方,那是右肩,之前对方为她挡刀,亦是用的右臂,她克制不住地去想,他的右臂是不是终究要出事。   不,不会的,毒能解开。   温柠抖着手,颤颤巍巍地向他肩头伸去,还没有碰到,便被陆景阳用完好的那只手一把握住。   他对上温柠看过来的视线,语气无奈又宠溺:“没什么好看的,一点小伤罢了。”   可温柠知道对方有多在乎自己的身体。   前世,她从未见过陆景阳受过半点伤,朝中亦是无人知晓太子殿下的右臂不能用。   她哪里值得他用一条手臂去换。   温柠眼睛一眨,眼泪顺势滚落了下来:“为什么不再等等?”   她只不过是容貌被毁罢了,只要他按兵不动再等上一等,便能万无一失。   陆景阳笑了下:“我舍不得。”   他伸手拉过温柠,在将她搂进怀里的一瞬,心底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犹如枯竭多日的泉水再次丰盈起来。   他半点未等,直接吻了上去,若不是此刻不便,他甚至想直接要了她。   不过没关系,很快茵茵就会随他回京,这一次,他再不会放她离开半步,无论是在哪里。   一吻结束,陆景阳望着她:“茵茵,别再离开我了。”   温柠点头:“好。” 第109章   马车在夜幕中疾驰,四下一片寂静。   陆景阳唇上已经完全没了血色,在温柠答应不离开后便晕死了过去。   温柠惊惶失措,立刻就要出去叫内卫,才起身便趔趄了下,她眼疾手快稳住身形,没倒在陆景阳身上,然后才发现自己的衣摆不知何时被对方抓在,牢牢攥在掌心里。   她试着抽了两下,却半点没有抽出来。   温柠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下来了,她胡乱擦了两下,哑着声音将内卫唤了进来。   对方虽是内卫,但亦懂不少医术,之前的子母镖便是对方剜出来的,他被叫进来后,仔细检查了一遍,神色凝重道:“郡主,子母镖上毒素扩散开了,属下要将殿下唤醒,待殿下醒后,劳烦郡主多同殿下说些话,在解毒之前切不可再晕过去。”   温柠哪有不应的,她飞快点了点头,握住了陆景阳的手。   内卫取了随身带的烈酒,直直浇在肩头的伤口处。   陆景阳的身子猛地一颤,眼皮剧烈地抖动了几下,下一刻,温柠的手便被反握住,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手骨捏碎。   温柠一声不吭地咬着牙根,她只知道陆景阳比她更痛。   终于,在内卫将一壶烈酒浇完后,陆景阳睁开了眼睛,他脸色比之前更为惨白,额上细细密密覆了一层汗珠。   他开口,轻念了一声:“茵茵……”   温柠带着哭腔应道:“太子哥哥,我在这儿。”   陆景阳将内卫遣走,抬手将人拉近到跟前,在她眼下慢慢抹了下,问道:“怎么哭得这么厉害,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他声音虚弱,透着一股无力感。   温柠头一次见他这般,两世加起来,她也只见过他游刃有余掌控一切的模样,何时有过这般狼狈之色。   温柠心口细细密密泛着痛,难受极了,她哭道:“你怎么还问我疼不疼。”   陆景阳扯起唇角:“茵茵是在心疼我?”   他想将人抱进怀中,可刚抬了下手,眉心便是一皱,似是扯到了伤处,手又落了下去。   温柠赶紧抓住他的手,不许他再乱动,她眼里和着泪,心都要揪起来了:“伤得这样重,再乱动留下病根怎么好?”   陆景阳道:“茵茵让我抱一会儿。”   温柠想说还他还伤着,可拒绝的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抿着唇,自顾自纠结了几息,最后还是乖乖偎了过去,却没有靠实,只虚虚伏着。   她青丝散在肩头,发梢落在陆景阳的手背上,被他缓缓勾起。   他轻声道:“茵茵,我以为这一次要找不回你了。”   温柠沉默了几息,慢慢道:“我只是想去一趟北疆,太子哥哥便是不找我,我也会回去的。”   陆景阳笑了下,声音闷在胸口,他知道茵茵是在哄他,可他不想去计较了,只要茵茵愿意同他回去,之前的事他可以都不在意。   他忍受不了茵茵不在身边,哪怕一日也不行。   他问道:“茵茵要去北疆的话,能不能等上一等,待我伤好了,陪茵茵同去?”   他问得温和小心,像是怕又将她吓跑一般,问完之后连身子都紧绷了起来,湿热的呼吸落在温柠的耳边,带着一股试探与不安。   若是之前,她一定不肯顺着他的意,可这一回,她却不想再折腾了。   温柠伸手搂住他:“我不想去北疆了,我想回京城。”   “太子哥哥,我们回京城吧。”   她话音刚落,便感受到了他胸口慢慢起伏了几下,似是不敢相信,过了许久才出声问道:“茵茵说的是真的?”   温柠嗯了一声:“我想陪着太子哥哥。”   她愿意冒险试一试,为了陆景阳的真心,为了对方舍身相救的那一刻。   她想试一试。   便是陆景阳不问,她也不可能抛下他去北疆,她会陪着他将伤养好,陪着他回京回宫。   谁料她这般直白坦荡,陆景阳反倒犹豫了起来,他想看清温柠脸上的神色,却碍于伤势,抬不起身子,只好从她的话中探寻勉强语气,可依旧一无所获。   他顿了下,道:“茵茵不用为了我,委曲求全。”   温柠心口一酸,她默默抽动了下鼻尖,压下那股涩意:“谁说我委曲求全了,太子哥哥这么好,我怎么会是委曲求全。”   她轻声道:“我喜欢太子哥哥。”   这一声喜欢又轻又快,若不是她伏在他身上,几乎要听不见了。   可落在陆景阳的耳中,却如春雷炸响,之前说的话已全然抛在了脑后,只听得这两个字。   他顾不得有伤在身,直接伸手将温柠的脸蛋捧了起来,语气急切,满是焦躁:“茵茵,你方才说什么?”   温柠眼眸弯了弯:“我喜欢太子哥哥。”   她望着陆景阳,按住矮榻的边缘支起身子,而后慢慢吻了上去。   她喜欢他,所以妥协了,深宫高墙也愿意试一试,何况前世那个给她下毒的人已经找到了,余下的她不在意,她愿意去赌。   温柠顾及着陆景阳的伤势,只轻轻一吻,便要退下来。   可下一刻,她便被一双大掌按在了怀里,陆景阳浑身滚烫,胸口处跳得剧烈,几乎要将她融化一般,不容她拒绝半分。   温柠一面担心他的伤势,一面又怕挣动碰到他的伤口,以至于一时间僵在远处,任由他将她吻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被放开。   温柠张口,微喘着气,眼眸中如浸了一汪清泉,水润透亮。   她耳根下已经红透了,便是不去碰,也能瞧出那一片肌肤灼热烫人。   陆景阳看着她,眼中同样流淌着爱意,他视线一寸寸落下,眉宇之间隐约透着一股癫狂之态,只是肩头的伤牵动,让他勉强压住了心口的欲念。   他哑声道:“茵茵当真极美。”   温柠脸更红了。   *   天光破晓,马车终于驶到了最近的城镇。   住店,寻医,诊治,一通忙完早已是天光大亮。   温柠亲眼看着陆景阳肩上的伤被重新处理,将一圈中毒变色的腐肉挖掉,清毒后又再次包扎好,她才放下心来。   她在大夫离开客栈时特意追了上去:“多久才能恢复?”   对方并不知他们的身份,只客客气气地道:“郎君身体强健,若是调理得当,不出三五日余毒便能清除,待余毒除后,再慢慢养上一阵时日便好。”   温柠点头,又细细问了问陆景阳肩上的伤会不会对手臂有影响,在得知不会有后,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她回客栈,要了些热水将自己简单收拾了下,便又去陆景阳的房间。   内卫见她进来,略一点头退了出去。   床上,陆景阳已经睡着了,眉心微微蹙着,似是方才清除腐肉时的痛还在延续,连梦里都不得安宁。   温柠在床边坐下,她看了会儿,伸手慢慢将那处皱起的眉心抚平,而后守在床边睡着了。   她心里记着陆景阳的伤势,睡得并不安稳,几乎每隔上一刻钟便要醒一回。   临近中午时,屋外响起了动静。   温柠起身关窗时,听到了正青二字,她急忙朝下望去,便看见正青被人架着从客栈外进来,虽看不清脸,可那确确实实是正青。   正青还活着!   温柠心下一喜,飞快将窗关上,她朝床里忘了眼,陆景阳还在昏睡,便轻手轻脚出了屋子。   她从楼上下来,压着声音喊了一声:“正青!”   对方抬头,勉强抬了下唇。   温柠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对方浑身上下几乎浸满了血,连脸上都豁开了一道口子,几乎称得上惨烈。   她眼眸一颤猛地,三两步冲到他跟前,急切问道:“你怎么样了?”   正青已经将头低了下去:“奴才吓到郡主……”   温柠不想听这些,她只觉问不出来,便道:“算了,你别说话,我去找大夫!”   她方才问过那大夫,对方的医馆同客栈在一条街上,隔的并不远。   旁边架着正青的内卫刚想叫住人,就被一样听到动静出来的七皇子给止住了,对方道:“我陪明玉去,你们快点将人扶去屋子里。”   陆焕有伤在身,走得不快,等他赶上时,温柠已经到医馆将大夫请出来了。   大夫熟门熟路,也没管二人,提着药箱先走一步。   温柠赶忙扶住了陆焕:“你怎么出来了?”   陆焕道:“不放心你。”   他咬牙挨过一阵疼,唇色白了几分,轻声问道:“明玉,你是不是打算跟皇兄回去了?”   温柠动作顿了顿,过了片刻才点头嗯了一声。   陆焕道:“我也回去。”   说话间,有上医馆取药的人走过,看见陆焕脸色发白,给唬了一跳,热心道:“这是病了吧,赶紧去医馆请袁大夫瞧瞧,袁大夫医术极好。”   温柠谢过对方,对方却以为他们是瞧不上这医馆的大夫,说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别看袁大夫才问诊半个月,那可当真是药到病除。”   旁边有人帮腔道:“可不是,要我说比宫里的大夫都好。”   “要我说,赶紧上医馆问一问,兴许还有得治。”   “就是,都走到这儿了,也不差这两步路。”   “……”   温柠扶着陆焕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下,她稳住神色,尽量让自己瞧不出什么异样,过了几息,才道:“袁大夫不在医馆,我们等会儿再来。”   “不在?怎么会?”   “袁大夫不是不出诊,只待在医馆的么?”   “走,去瞧瞧。”   “……”   温柠垂了垂眼,笑道:“运气真好,遇到了个神仙大夫,正青有救了。”   陆焕点头:“嗯,先回客栈吧。” 第110章   温柠回客栈后,没有去陆景阳的房间。   她一个人坐在屋内,四周静的可怕,外面其实有不少内卫,可听不见一丝脚步声。   她并不想多心,可方才在药铺前听到的话不停地在她脑中响起,让她忍不住去想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   昨日夜间,她和陆焕突然遇袭,生死一刻被救下,可紧跟着便是陆景阳重伤,一直到刚才,她精神都是紧绷着的,不敢松懈分毫。   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旁的事,从昨夜到现在,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陆景阳一人身上。   可怀疑一旦在脑中浮现,便不会轻易淡去。   温柠坐在桌边,动作迟缓地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她提着茶壶的手腕还有些发颤,是过于紧绷留下的遗症。   她没有去管自己的手腕,视线落在了刚刚倒出来的清水上。   干净清透,还带着一丝上好绿茶的香气。   这儿不过是个临近边关的镇子,虽说不上贫瘠困窘,却也无法同江南的富庶之地相比,而这家客栈更是内卫情急之下随意找的一家。   虽说内卫给了两块银锭,将客栈全都包了下来,可店家又怎么做到立刻便摆上了一壶上好的茶水呢?   温柠之前并未想过这些事,她急急忙忙,哪里注意得到。   可一旦想了,便能于细枝末节处发现许多不寻常的地方,这家客栈实在收拾得太干净了,便是床具被褥刻意做成寻常式样,可细细看来,连一次被用过的痕迹都没有。   她伸手轻触,被衾的布料很是粗硬,倒没有用宫中的锦布。   温柠不愿去想那个可能,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镇上的百姓说那位袁大夫是半个月之前开始行医问诊的,她和陆焕离京不过也才二十几日,又怎么能预料得如此精准呢。   又何况封意人和王之蕴的出现根本就无法控制,若是一着不慎,出了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陆景阳又怎么会拿他自己去赌?   温柠在心里默默给他找着理由,试图来说服自己。   可惜徒劳无功。   她知道陆景阳做得到,知道对方想,便可保万无一失。   温柠咬着唇瓣,双手冰凉一片,捧着茶水也暖不起半点,她亲眼看见陆景阳受伤,看着大夫处理伤口,那伤势做不得假。   便是苦肉计,又何须做到这种程度?   温柠慢慢喝完了杯中的茶,起身朝隔壁房间去。   她推开门,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陆景阳还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唇瓣毫无血色。   她伸手在他额前探了探,摸到一手滚烫的热意,那是余毒还未除尽引起的高热,像似一个火球。   温柠定定看了几息,视线慢慢落在了脖颈处那一截被烧红的肌肤上,散下的黑   发丝丝缕缕缠绕着,脆弱无比。   她忍不住想,若是现在她掐住这一段脖颈,会有多少暗卫跳出来。   怕是下一刻,她就会被当场拿下。   床榻上,陆景阳眼睫颤了几下,半睁开来。   警觉又慑人,在看清是她后,才一点点温和了下来。   他咳了一声:“茵茵?”   温柠指尖掐住掌心,控制着不让自己露出多余的情绪来,她垂着眼帘,轻声道:“大夫说,余毒要三五日才能全部除尽。”   陆景阳应了一声:“无妨,能解便好。”   他伸手拉过温柠,视线在她脸上游移了下:“茵茵的手怎么这么凉?”   温柠小声道:“我害怕……”   她声音微微发颤,克制住想要挣开手的动作,顺势伏在他身上,不敢抬眼对视,她怕只一个眼神,陆景阳便能瞧出她的不对劲来。   他大张旗鼓,为的不过是要她跟他回去,然后心甘情愿地钻进他精心打造的牢笼中。   温柠不敢想,若是她没有察觉,就这么回了京城,之后会如何。   会像前世一样,被困东宫,再也出不来半步吗?   他不肯退让,所以才要她妥协。   倘若这一切皆是安排好的,那至少从半个月前,她和陆焕的行踪便被陆景阳知晓了,他谋篇布局的半个月,终于达成所愿。   不,或许更早,从出宫那一刻起,她和陆焕便没逃出过内卫的眼线。   那她能被救走,是陆焕对宫中够熟,还是陆景阳有意为之?   温柠不敢细想,她身子轻轻颤着:“太子哥哥,我怕极了。”   陆景阳低哄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茵茵别怕。”   他道:“明日一早便动身,宫中不可无人,需得尽快回京,茵茵一夜未睡,好好休息半日。”   温柠嗯了一声,若她今日没有出去,是不是永远都发现不了了,不,还是会发现的,只是那时候,她已经回到京城了。   便是现在,她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她问道:“那两个人抓到了吗?”   陆景阳道:“抓到了。”   温柠咬了咬腮边的软肉,又问道:“太子哥哥,你会杀了他们吗?”   陆景阳没答,抬手在她脸侧揉了一下:“茵茵心软。”   温柠便没再问,她是心软,所以只是看见他受伤,便动摇了,想也未想便答应了同他回京,告诉他,她喜欢他。   她静静趴了会儿,听到陆景阳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才起身。   到底是中毒受伤,便是铁打的人,也是扛不住的。   温柠看了两眼,转身离开。   她没回屋休息,而是拐去了正青的屋子,无论回不回京,有些事,她都要弄清楚。   她站在正青房门前,抬手叩了两下,等了几息无人来应,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结果被屋内的情形吓了一跳。   陆焕的软剑架在正青的脖颈上,紧贴着肌肤,剑锋下已然渗出了血。   陆焕头也没回,压着声音逼问道:“说还是不说?”   正青正对着门,看见来人是温柠后,眼皮猛地颤了下,他嘴唇动了动,唤了一声:“郡主……”   陆焕这才回头,看到她,半点也没惊讶:“怎么才来?”   他不信明玉想不到,不过是关心则乱,注意不到这些异样罢了。   温柠扯了下唇角,她心情微妙的好了那么一点点,被蒙在鼓里的不止她一个。   她几步走到正青跟前,并没有让陆焕将剑收起来,只是看着正青,直接问道:“太子殿下让你跟着我?”   陆焕啧了一声:“我方才便问了,他不肯说——”   话音未落,就听正青嗯了一声。   温柠问道:“什么时候?”   正青犹豫了许久,才道:“从七殿下去将军府开始。”   温柠闭了闭眼,果然,她不该心存侥幸,从一开始,她和陆焕的一举一动就在陆景阳的掌控中,小桃进宫是,她离京也是,甚至正青当着她的面自裁被她拦下,也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就在刚刚,陆景阳便说过,她心软。   所以,她一定不会看着正青自决的,正青回不去,便只能跟着她。   陆焕完全没想到,他愣怔在当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他自以为做的这些事,原来一开始就在皇兄的算计中。   亏他昨夜担心自责了半宿,要不是怕打扰皇兄养伤,他早去请罪了!   原来皆是他自作多情!   他质问道:“皇兄昨晚其实不缺人手对不对?”   正青没答,任凭软剑在自己脖颈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也一声不吭。   陆焕气得手抖,却没办法,索性将软剑一收:“明玉,你来!”   温柠没理他的话,她看向正青,接着上一个问题,继续问道:“所以这一路都有内卫跟着,对吗?”   正青点头。   温柠沉默了下:“封意人和王之蕴的行踪也在你们内卫的掌控中?”   “嗯。”   “如果昨夜,来不及救人怎么办?”   “不会来不及,四下的弓箭手早就埋伏好了,只要殿下下令,便能顷刻解决掉那些人。”   正青说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殿下不会让您受伤的。”   温柠不接这一句,她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正青神色肃了肃,他严阵以待,若是郡主问得太过深入,他也不能回答。   温柠等他调整好心绪,这才问道:“你伤的重吗?”   正青愣了一愣,他没想到郡主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顿在原处,不知如何答了。   温柠了然笑了笑,点头道:“不重是不是,你身手了得,怎么可能一开始就受伤,我早该想到的。”   她险些忘了前世正青的身手又多好了,陆景阳的底牌,怎么会轻易受伤。   正青神色慌了下:“郡主,我、我——”   他想解释,却被温柠抬手打断了。   温柠道:“我知道你忠于太子,做的也皆是分内之事,我并不是在怪你,我只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正青连忙点头应道:“奴才一定做到。”   温柠道:“你不先听一听我有什么要你做的,倘若实在过分呢?”   正青道:“奴才万死不辞。”   温柠摇头,她轻声道:“倒不用死,只是累你真的重伤一回罢了。”   她没再卖关子,直接将要做的事说了出来,说到最后,不光是正青,陆焕也是一脸目瞪口呆。   不过他只震惊了几息,就一锤掌心:“明玉,我帮你!”   他不出这一口气,绝对不行!   温柠对正青道:“我要说的便是这些,你若不肯帮,可以在入夜前将事情告诉太子。”   她说完,没等正青回答,直接出了屋子。   陆焕几步追上来,压着声音问她:“你不怕他真去说,他可是皇兄的人。”   温柠摇头:“他不会。”   如果会的话,一开始她问,正青就不会答。   正青最看重恩情,这一点不是作假。   她方才不过是在挟恩图报,用昨夜那没有落下去的那一刀。 第111章   夜幕降临,乌云遮蔽了月光。   窗外寒风肆虐,比白日里冷了不止一点,像是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似的,一阵接着一阵从屋外吹过,发出呜咽嘶鸣的声响。   陆焕轻手轻脚从外面进来,反手将门关上:“正青让我告诉你,楼下已经准备好了,再过半刻钟,就可以行动。”   温柠点了点头,那些内卫不会防着正青,所以尚好解决,直接全部迷晕便可。   但若是正青也一并被迷晕的话,就没人帮她通知陆景阳了,何况正青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区区迷药,怎么可能中招。   所以,她才要正青重伤,虚构出一帮不存在的歹人。   陆焕在屋里转了几圈,他身上有伤,一边来回踱步,一边龇牙咧嘴地挨着痛,问道:“明玉,你说皇兄会不会发现?”   温柠没   答,她站在床前,将一直带在身上的小刀拔开,半点未犹豫,直接朝着掌心划去。   陆焕唬了一跳,一把抓住她拿刀的手,用力一捏,小刀从她手上落在,掉在了被子里。   陆焕眉心死死皱着,压着声音质问道:“你干什么?”   温柠朝他望去,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异常平淡,她认真道:“你也知道计划仓促,如若不将这儿布置得惨烈一些,很容易被发现。”   这是她最后一次试探,是给陆景阳的机会,也是给她自己。   她不想一开始就被对方识破了。   陆焕被她的话噎了下,他知道温柠说的没错,要骗过皇兄实在太难,除非不给皇兄细究的机会,而且关心则乱,他才刚刚亲身体会过。   他将被子上的小刀拾了起来,语气轻松道:“那也不用你来。”   说着,不给温柠反应的机会,直接将刀刃贴在掌心处化了过去,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滴在干净的被褥上。   陆焕脸都没皱一下,还让温柠别看。   他道:“反正我都已经受伤了,伤一处伤两处的,也没什么区别。”   温柠欲言又止,看着他将血从床沿一直洒到门口,甚至还朝屋外滴了两滴才罢休,然后拿帕子胡乱一裹了事。   她看不下去,准备给他重新包扎一下,被陆焕拒绝了:“等到了城北再说,这会儿血滴得到处都是,皇兄看了反而会生疑。”   温柠只好点头。   两人在桌边坐下,听着屋外的动静。   若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温柠便是知道正青从不欠人情,却也不敢说这一次对方一定会帮她。   毕竟她要骗的人,是陆景阳。   她赌的是正青的忠心,她寄希望于,正青骗了她这一路,能多有些内疚,否则便难办了。   半刻钟不长,温柠和陆焕却感觉在屋内坐了许久,久到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就在两人焦心等着时,忽然听到了窗外传来一声鸟鸣。   温柠和陆焕对视了一眼,站了起来。   这是正青给他们的暗号,说明客栈的内卫已经解决了。   温柠转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床上的被褥已经被翻了过去,她想了想,将束发的带子解开,丢在了脚踏旁。   她将长发随意拢了拢,拿帕子简单绕了两圈,两人一前一后出去,门自是敞开着的。   客栈果然一片寂静,连人声都听不见。   温柠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生怕正青情急下漏了一两个暗卫。   等一路畅通无阻地从客栈后门出去,温柠这才松了口气,她转过脸小声问:“往哪儿走?”   陆焕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上。   约莫小半个时辰,两人到了城北临时寻的一处宅子。   陆焕一个踉跄,被温柠眼疾手快地扶住,这才没栽倒在地上,他脸色煞白,身上的伤未好,又强撑着走了这么一大段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温柠眉心紧拧:“你有没有事?”   陆焕不甚在意地摆了下手:“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担心正青能不能一个人将戏唱好。”   温柠确实担心,按她的计划,客栈要营造出有人来袭的假象,她被掳走,正青重伤,晕死前将谈判的地点告诉陆景阳。   期间种种,皆不能细究,若非陆景阳余毒未清,还发着高烧,她绝不敢这么试探。   温柠道:“唱不好也没有其他办法。”   陆焕哼了两声:“要我说,直接走就是了,这儿可不是京城,皇兄想要找到你我,还没那么容易。”   温柠摇头,她不可能逃开一辈子,她总是要回京城的。   更何况,逃走并不能解决她和陆景阳之间的问题。   虽然这件事是她临时起意,准备得格外仓促,可对方花了半个月,也同样不能面面俱到,还是让她察觉到了不对。   她不用骗过陆景阳一整日,只要对方只身赴约就可以了。   她要的是让他体会一次失控的感觉。   两世加起来,温柠还没有见过陆景阳真正失控时是什么样子,他实在太游刃有余了,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掌控一切。   她几次午夜梦回害怕的那碗毒药,在她尚未察觉到时,就被对方轻易解决了,甚至事后都没有告诉过她。   在陆景阳眼中,这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尽在他掌握之下。   就像他们最后一次起争执时,陆景阳质问她怎么可以不信他,因为在他眼中,他有万全的把握能护她周全。   温柠心道,他最没有料到的事恐怕也只是发现她把大哥看得更重要吧。   在陆景阳眼中,人心亦可掌控。   陆景阳知道将她关在宫中留不住她,况且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冰点,只能彻底打碎后,再粘连起来。   所以他会放她走,从一开始就计划到了。   只有意识到宫外的危险,意识到她离不开他的庇护,再利用她的愧疚,一点点逼她妥协退让,重新回到宫中,再不会走。   只差一点,就做到了。   如果不是那枚意料之外的子母镖,陆景阳也不会晕过去,那她大概会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跟前,不会过问任何多余的事。   如若被算计的人不是自己,温柠甚至想夸上一句思虑周全。   她喜欢他,所以才不能就这么跟他回京。   温柠将陆焕掌心的伤口重新包扎好,她仔细打了个结,说道:“正青应该已经行动了。”   陆焕嗯了一声:“若是一切顺利,一刻钟之内皇兄便会到了。”   他蜷了蜷手掌,嘶了一声,忽然问道:“明玉,你只要皇兄来就行了么?”   温柠点了点头。   陆焕瞧了眼掌心的伤,说道:“那你待会儿就坐在这儿别动,我想先见一见皇兄,等见完了,再放皇兄来见你。”   温柠隐隐觉得不妙:“你要做什么?”   陆焕道:“明玉心软,只打算骗一骗皇兄,可我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他道:“我腰上现在还青紫一片,全是淤痕呢。”   要不是昨夜皇兄演这一出英雄救美的把戏,他也不会受伤,更过分的是,皇兄嫌他碍事,竟然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他浑身上下,就属腰上的伤最重!   陆焕瞧了她一眼,正色道:“明玉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说着,陆焕伸手取了个碗来,往里到了半碗清水,往桌子中间推了一推:“呐,化功散。”   温柠:“……”   她觉得事后,陆焕多半会被揍。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看到陆焕不知从哪扯出一件黑袍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后,抽搐了下嘴角。   这是一早就准备好了,完全不是临时起意。   *   客栈,内卫倒了一片。   血腥气扑面而来,正青还剩一口气,说完就晕死了过去。   陆景阳撑住身子往外走,他咬着牙根,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可在看到那间沾了血的屋子时,眼面前还是一阵阵发黑。   茵茵怎么会不在?   她是在床上被人掳走的,那又怎么会受伤?   那帮人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茵茵?一定是他,否则不会让他过去的。   陆景阳脑中混乱一片,余毒引起的高热一阵阵袭来,若不是方才动静太大,他恐怕根本醒不过来。   他勉强稳住心神,往屋内走了半步,他要弄清楚究竟是哪一拨人人带走的茵茵。   禁卫军被他留在城外,他已经发了暗令,只要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他只需等半个时辰,等禁卫军到。   可是,茵茵等不及。   陆景阳握住那条掉在地上的发带,眼前一阵眩晕,他喉间发紧,涌上一股腥热的液体,直直喷溅在地上,和暗红的血混在了一起,格外刺眼。   他不能等。   陆景阳站直身子,抬手封住了自己的穴道,直奔城北而去。   本该两刻钟的距离,硬生生被他压短了一半。   赶到宅子正门,停步的一瞬,陆景阳又猛地咳出了一口血来,他抬袖随意抹掉,顿也未顿,直直朝里走去。   若不是提前封住了穴道,此刻已经晕死过去了,可就算强撑住一口气,也撑不了多久。   他要在这之前见到茵茵平安无恙。   大宅,正厅。   陆焕看到皇兄走进来时,说不震惊是假的,他以为皇兄会等禁卫军一起来。   明玉不知情,但是他知道,皇兄身边一定不会只有内卫,尤其是离京数日,怎么会没有后手。   皇兄竟然真的一个人来了,这一趟凶多吉少,皇兄不会不知道。   不过,正合他意。   陆焕冷笑了一声,压着嗓音道:“没想到为了个女人,太子殿下果真只身赴约。”   他会一点口技,模仿几句旁人的声音还是会的,就算不像又如何,皇兄现在根本分辨不出来。   陆焕学着封意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忘形,嘲讽道:“太子殿下恐怕没料到我还能逃出来吧?”   “茵茵呢?”   “太子殿下想见?”   陆焕阴恻恻道:“喝了这碗药,我便让你见上她一面,不然,佳人就此香消玉损。”   陆景阳的视线这才落到了旁边放着的碗上:“什么药?”   陆焕挑眉:“绝嗣药。”   他不准备给皇兄犹豫的时间,结果催促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皇兄直接端碗,一饮而尽。   下一刻,皇兄就绕开了他,直接朝后走去。   陆焕傻在了原地。   温柠听见脚步声,抬眸朝前望去。   陆景阳发梢被夜风吹起,他脸色苍白,唇上挂着血,在深夜的寒风中犹如修罗,亦如厉鬼。   她坐在椅子上,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被来人一把搂进了怀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脊背揉碎。   “茵茵……”   滚烫的热意随着呼吸一阵阵打在她的脸侧,脖颈陡然一烫,用什么东西落在了上面。   温柠的心骤然收紧。   她听到陆景阳道:“茵茵,是我错了。”   就在他见到茵茵的那一瞬,便意识到了今夜的事是假的,可便是假的,他也依旧在后怕。   他怕他会失去茵茵,便是一丝一毫的可能,他也赌不起。   他终于明白茵茵为何不信他,茵茵在怕什么。   他在晕死过去的前一刻,将温柠死死扣在怀中,道:“不会再有下次了,茵茵,你要的,我都给。” 第112章   三日后,东宫寝殿。   八角香炉中升起袅袅白烟,和暖舒适。   太医令皱着一张老脸:“殿下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陆景阳半靠在软榻上,长发散着,闻言闷咳了一声,发尾随着动作轻晃了下,他懒懒抬了下眼,问道:“本宫的伤很重?”   太医令被噎了下,眼角抽了抽,半晌才道:“殿下的伤,不重。”   陆景阳这才满意,抬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太医令被气得不清,若不是躺在那儿的是太子殿下,他早一针扎上去了。   又是受伤,又是中毒,重伤未愈便强行运功,外加日夜兼程,若非年轻力盛身体强健,早该不省人事了。   省得在这儿气人!   太医令吹胡子瞪眼,他就说半个月前,太子殿下忽然跟他要人准没好事,早知道太子会将自己折腾成这样,他就不给了!   太医令一边腹诽一边往外走,刚走到殿外,便遇上了温柠。   他退了半步,躬身道:“明玉郡主。”   温柠忙扶了一把,她刚刚进宫,就直奔东宫来了,原本回来时,她就在同陆景阳一起回的东宫,只不过在疗伤前,对方强撑着派人将她送了将军府。   她知道陆景阳是怕她担心,不愿让她瞧见血腥难看的场面,便点头答应了。   回来这一路,她都是陪着陆景阳的,为了求快,中间几乎没有停过,没到一回驿馆便要新换拉马车的马。   日夜兼程,这才仅用了三日才赶回来。   温柠:“太子哥哥怎么样了?”   太医令刚想倒一通苦水,可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方才出来时,太子殿下问的那句话,他当时以为殿下是在堵他,可看到郡主后,他忽然不这么想了。   太子殿下是早猜到他会遇上郡主,郡主又会问他,所以才说了那句话的。   太医令清咳了一声:“殿下伤得不重。”   温柠闻言,不由抬了抬眉,她是知道陆景阳身上受的伤的,这一路回京的途中,就不知晕过去多少次,期间还得用参汤吊着,怎么现在突然就不重了?   还是说,这伤落在太医令眼中,的确只是小伤罢了?   她犹豫了下,问道:“当真?”   太医令点头:“郡主无需担心,殿下身体康健,调养上十天半个月,便能痊愈。”   他此番话倒是不假,只要太子殿下不故意糟蹋身子,他有把握能在半个月内将殿下治好,伤疤许是一时半会儿除不去,但至少行端坐卧与之前无异。   太医令道:“郡主瞧着也憔悴了些,要不老夫替郡主也把个脉?”   温柠刚想拒绝,就听殿内传来一声:“茵茵。”   她顺势同太医令道别,进了殿内。   才往里走了两步,温柠便被仰面揽进来怀里,她嗅着熟悉的檀香味,莫名有股心安,只是其中夹杂的药味,让她蹙了蹙眉。   陆景阳低声抱怨道:“怎么在门口说了这么久?”   若不是衣冠不整,他一早就出去将人拉进来了,看来太医院还是太闲了,不如打发些人去边关义诊。   他正漫不经心想着,就感觉自己被回抱了一下,心口处微微一震:“茵茵?”   温柠应了一声,仰头问道:“怎么不躺下?”   陆景阳道:“没伤着腿,不妨事。”   他将人圈住,又往怀中紧了紧,之前若不是怕茵茵被吓到,他也不会让茵茵先回去,管阳镇之后,他恨不能每时每刻都将茵茵放在身边。   他受不住和茵茵分开,便是之前他故意放人,也觉得那段日子实在过于难熬。   他亦承受不起茵茵出任何意外,那一瞬的无措与惶恐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手塞进他胸腔出,将内里的五脏六腑肆意搅散弄乱。   回京的这一路,他几乎都处在半昏半醒的状态,没隔上一段时间,便要睁眼确认一番,茵茵还在不在。   他微微俯身,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小声询问道:“这几日,茵茵能不能留在宫中陪我?”   “只是养伤这几日,曹墨应该有说,我伤的不重,很快便能好。”   “茵茵若是不愿也无妨,只是能不能每日都进宫看我一回?”   陆景阳不想抬眼去看温柠的表情,怕在那表情上瞧出一抹为难来,可几句说完,也不见温柠回应,不免有些心慌。   赶紧又补了一句:“茵茵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我——”   “好。”   陆景阳顿了顿,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温柠笑了下:“我会来陪太子哥哥的。”   她拍了拍陆景阳的背,示意对方抬手松开些,结果下一刻却被抱得更紧了,温柠闷声道:“太重了,我要喘不过气了。”   陆景阳这才松开了手,可虽不抱着她了,却还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圈着她的手腕。   温柠眼眸垂了垂,望向被握住的手。   自管阳镇之后,她便察觉到了陆景阳的不对劲,若说是依赖,在她离京前,对方便已经是这样了,现在更像是忍不住要碰她。   只要待在一起,陆景阳便会不自觉地贴近她,尽可能将她抱住。   管阳镇,陆景阳晕死时,整个人倒在她身上。   不到半刻钟,禁卫军便到了。   之后,日夜兼程,她几乎都是陪着对方的,若是陆景阳清醒时没有见到她人,便是陷入惊厥的状态。   那时候,他身上余毒还未清除干净,温柠以为是毒素影响产生的幻觉。   不过,现在看来,并不是。   陆景   阳只是单纯地想贴近她,他不想放手,可又怕吓到她,所以一直在克制。   只是克制敌不过本能。   温柠一瞥,便轻巧地收回了视线。   她朝身侧有些紧张,正看着她的人道:“太医说,太子哥哥身上的伤最好要静养,还是躺卧为宜。”   陆景阳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他以为茵茵会不愿他靠得太近。   他站了这么一会儿,也有些勉强,虽说曹墨给他解了毒,但毕竟之前在管阳镇强行运功,实属逞能。   他躺下后,片刻便睡着了。   温柠坐在床边,守了一会儿,自己也睡着了。   殿内一片和暖,静谧舒适。   温柠不知睡了多久,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身侧空着并没有人。   她一惊,赶紧起身,下一刻便听到陆景阳唤了她一声,这才看见对方正坐在桌前看东西,只是披着的外衣太过宽大,看不见在瞧什么。   温柠掀开被子起来,待走近了一瞧,眉心顿时蹙了起来:“太医说需静养。”   她是没想到,伤到这般,陆景阳还会连夜看折本。   这么连日折腾下来,伤势何时才能好?   眼见她脸色不好,陆景阳直接伸手将人拉了过来,拉开一点外衣便将人圈在了身侧。   太师椅宽大,便是她早已不是十一岁的小姑娘,也依旧容得下两个人坐在一起,只是比从前更加亲密了。   陆景阳将人圈住,这才道:“这些都这几日积攒下来的急报,半个时辰便能处理完。”   说着,又低声哄了哄:“茵茵陪我一会儿,我便无事了。”   温柠纤眉微微拧着,却也没再劝,她瞧见陆景阳提笔的手,不禁愣了一愣:“太子哥哥什么时候会用左手写字了?”   陆景阳道:“从边关回来后便一直在练,偶尔会换一换手。”   温柠朝他望去,视线定定地落在他的脸上。   陆景阳转头:“怎么了?”   温柠眼神轻轻闪了下,过了会儿才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以前没有见过。”   陆景阳笑道:“练得不好,尚不习惯,这才一直没在人前这么写过。”   说着便将刚写好的一本拿了过来,朝温柠跟前推了下,打趣道:“茵茵瞧,是不是快要认不出字迹了。”   他道:“所幸茵茵寄了一件软甲给我,否则这会儿,我怕是只能用左手提笔了。”   那折本上的字迹确实有些弯曲,不过亦十分工整,只比用右手写出来的差一些罢了。   温柠心中一定,方才她险些以为面前的陆景阳是前世的那一个,好在并不是,她不想回前世,半点都不想。   她侧头问道:“还剩多少?”   说着便要起身将折本搬过来一一打开,可才站起了一点儿,就被按了下去。   陆景阳伸手抵住唇,清咳了一声:“让荣顺来吧。”   他拉住温柠:“茵茵再陪我坐一会儿,若是无趣,唤人取些书来。”   说话间,荣顺便从外进来了,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还未走近,药的苦味便传了过来。   陆景阳瞧见她蹙眉,便准备绕去桌前,离远一些服用。   温柠心道,不许她折腾,自己反倒折腾上了,抬手让荣顺端了过来,说道:“无妨,我只是嫌药苦,但瞧着旁人喝,还是很乐意的。”   “太子哥哥快些喝吧,别凉了,失了药效。”   然后,她便瞧着陆景阳端碗,一气灌了下去,从头至尾,连眼都没眨一下。   甚至喝完了,只是用清水漱了下口,蜜饯的影子都未见着。   温柠顿觉挫败,撇了撇嘴。   陆景阳不觉好笑,闷笑了一声:“茵茵怕吃苦,往后不吃便好。” 第113章   太子离京,在朝堂并未引起动荡。   那几日原就不用上朝,且陆景阳又事先做了安排,知道太子不在京中的人少之又少。   只不过受伤一事不怎么容易瞒得住,陆景阳索性也未瞒着,东宫对外皆统一了口径,太子殿下日夜操劳,偶受风寒,正在修养。   温柠本还担心,养伤的时间太久,朝臣会不会起疑心。   不过事实证明是她杞人忧天了,太子殿□□魄强健,余毒清除后,不过两日,气色就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   太医令诊完脉,点头道:“殿下确实大有好转。”   不过告退前,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殿下虽年轻力盛,可也要注意修养,免得落下病根。”   太子殿下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养伤自不必多说,他只是担心殿下过于操劳,顾不上休息,才多言了一句,否则这一句也是免了的。   陆景阳略一颔首:“本宫知道。”   他身体如何,他自然最清楚,也不会托大强撑,顾此失彼。   曹墨走后,东宫又恢复了安静。   陆景阳在案前批了会儿折本,待荣顺将汤药送上来,才停笔,他揉了把眉心,问道:“茵茵今日还未来?”   这些日子,茵茵日日进宫,今日陡然不来,他实在有些不习惯。   若非一再告诫自己要按捺住,他早就叫人进来问了,能忍到现在,已是到了极限,他这会儿已经开始想着要找什么借口出宫去将军府了。   荣顺将药碗端到案前放好,这才回道:“郡主一刻钟前便进宫了,正巧遇上七殿下,被七殿下叫走了。”   陆景阳脸一沉,表情不怎么好。   他起身就要往殿外走,荣顺赶紧将拦住:“殿下先吃了药,否则郡主该担心了。”   陆景阳凤眼半眯了下,视线落在荣顺身上,便是伤病中,威仪依旧只增不减,不过几息,便将荣顺看出了一脑门冷汗。   荣顺心下一紧,赶忙道:“奴才这就让人去请郡主。”   陆景阳:“不必,本宫亲自去。”   *   陆焕那儿,亦是一股药味。   温柠被他连哄带骗拉过来,满腹疑虑:“有什么事儿一定要到这儿说?”   陆焕皱着一张脸,表情万分纠结,他犹豫了半晌,才问道:“明玉,皇兄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温柠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只是在关系陆景阳的身体。   她点头道:“恢复的很好,你方才都到东宫了,直接进去探视一番可不就知道了,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来问我。”   陆焕有苦难言,应和道:“那便好、那便好。”   温柠瞧着他有些不对劲,只当是他有伤在身,便也问了句:“你的伤怎么样了?”   陆焕下意识揉了下腰:“已经无碍了。”   他本就没皇兄伤的重,腰上的淤青差不多也化开了,只是他对那日捉弄皇兄的事心有余悸。   那会儿,他正憋着气,否则借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那么跟皇兄说话。   可事情干都干了,现在后悔,早就晚了。   他昨儿听宫人说,太后已经命人整理行装,准备搬回上京的山庄修身养性,他顿时一阵心慌,太后之前分明是想留在京城的,搬回上京,大概率是皇兄的意思。   皇兄一向敬重太后,那东宫的安神香可是独一份的。   便是这般祖孙慈孝,太后也还是要搬回上京,那他在管阳镇干了那些事,皇兄也一定饶不了他。   陆焕越想越心慌,所以今日才去东宫探一探口风,正巧遇上明玉。   他小声问道:“皇兄这几日有没有同你提过我?”   温柠摇头:“不曾。”   陆焕先是松了口气,没几息,脸又皱了起来,便是不提才可怕。   温柠瞧着他神色不对,一会儿阴一会儿晴,这会儿彻底落了下去,疑惑道:“你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   陆焕唇瓣抖了抖,一把抓住她的手:“明玉,救我!”   结果一着不慎扭到了腰,正好是伤着的那一处,顿时一阵呲牙咧嘴,表情都扭曲了,好好的一张俊脸,五彩纷呈,着实可怕。   温柠被他唬了一跳,险些要   将陆焕的手甩出去,不过片刻,她就反应了过来:“你在担心管阳镇的事儿?”   陆焕眼里包着似有若无的泪花,猛地点了点头。   温柠道:“那碗化功散?”   陆焕又点了下头。   温柠抿了抿唇,抬手掩嘴清咳了一声,她有些想笑,但陆焕都要急哭了,她当面笑出声实在不怎么厚道。   她想着那日的事,不免又想到了陆景阳闭眼倒在她身上时的场景。   她当时被整个儿抱着,看不见陆景阳的脸,可脖颈间的湿意真真切切,她惊愣在原地,以至于陆景阳完全晕死过去,她都不知道是何时。   直到半炷香后,禁卫军冲进来,她方才醒神。   她从未想过会看到陆景阳落泪,哪怕是红一红眼眶,又有何人见过。   被逼至此,不说陆焕,她亦是心惊的,只是之后陆景阳一直是半晕半醒的状态,等回了宫,陆景阳仿佛是忘了那日在城郊宅子的事,全然揭了过去,她也不好再提起。   温柠如实道:“太子哥哥没有提过化功散一事。”   陆焕一僵:“那、那其他的呢?”   温柠疑惑地歪了歪头:“其他的还有什么?”   她道:“那不是一碗清水么,太医诊脉后一字未说,太子哥哥一定就已经知道了,没有提及,大约是不想追究。”   “况且,早在知道那晚的黑衣人是你时,太子哥哥就应该清楚那碗化功散是假的了,否则第一时间就会找你要解药的。”   她理解错了,误以为陆焕是在担心陆景阳的身体。   只是安慰了几句,不见陆焕脸色好转,也察觉出了不对劲,瞬间站了起来,眉心紧蹙,问道:“那不是清水?”   陆焕赶忙摆手:“是、是清水!”   温柠还蹙着眉,困惑道:“那你在烦心什么?”   陆焕咬了咬牙,索性将那天夜间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说完后可怜巴巴地望着温柠:“明玉,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温柠惊住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半晌,才喃喃道:“绝嗣药?”   陆焕点头:“我只是想吓唬一下皇兄,哪知道皇兄连等我把话说完都来不及,直接仰头灌了进去。”   他撇了撇嘴:“我要是知道皇兄会这么决绝,肯定不敢这么说。”   不,他敢。   温柠腹诽了一句,可她心思完全不在陆焕这儿。   那晚,陆景阳在见到她之前并没有发现那是一场骗局,纵使布置得过于粗制滥造,陆景阳也未发现。   所以那时候,他真的以为那是一碗绝嗣药,还是义无反顾的喝了吗?   陆景阳身为储君,若不是能力出众,朝臣是绝不许东宫连一位侍妾都没有的,可哪怕能力再出众的储君,不能有后,朝臣也是会竭力反对的。   上一世,陆景阳不过是手臂受伤,尚且一直死死瞒着,那晚,对方在喝下绝嗣药的时候,在想什么?   温柠很想现在就知道,她豁然起身,往殿外走去。   陆焕一惊,赶紧追了两步:“明玉!”   只不过两人都未来得及出殿门,便听到外面一声通传:“太子殿下到!”   温柠脚步顿住,她有那么一瞬在想,是不是自己太急着想见陆景阳,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可抬眸望去,真真切切望到了对方。   她尚未察觉,眼泪就落下来了。   陆景阳大步走近,捧住她的脸,语气急切:“怎么了?”   不问尚好,一问,温柠的眼泪像是止不住一般,忽然间大颗大颗地往外涌,可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落泪。   他长眉微折,朝后望去。   陆焕赶紧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保不齐要被皇兄迁怒,于是一个告罪就脚底抹油溜了。   陆景阳由着她趴在自己怀里哭了片刻,等声音小了后,才俯身问道:“陆焕都告诉你了?”   温柠眼睫轻颤了两下,慢慢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如果陆焕不说的话,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提,她小声问道:“为什么要喝呢?”   哪怕犹豫片刻,等到禁卫军来了也不迟。   她知道自己不该问的,这番问话近乎恃宠而骄,陆景阳会毫不犹豫喝下去,是为了救她,可她还是想问一问。   她声音有些发颤:“如果是真的怎么办?”   陆景阳道:“那又何妨?”   温柠抬眼朝他望去,他眸色一如既往,并未起多少波澜:“茵茵知道,我不在乎这些,待继承大统那一日,天下万民皆是我的臣子。”   “至于朝臣……”   陆景阳轻笑了一声:“皇室宗亲那么多,几个孩子罢了,朝臣不会知道,那些孩子从哪里来,生父是谁,生母又是谁。”   他说得漫不经心,自负且盛气,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那只是一句空言。   温柠恍神中,仿佛见到了前世那个即将继承大统的人。   锐意凌人,不容冒犯。   可只是一瞬,下一刻,陆景阳眉眼便柔和了下来。   他伸手,一点一点将温柠脸上的泪痕擦净,语气低哑,却又万分郑重:“茵茵,我不缺子嗣,可往后漫漫余生,我不想一人独行。”   他看向她眼底:“不管茵茵答不答应,我身边也再不会有其他人。”   “茵茵,我爱你。” 第114章   寒月将近,太子即将大婚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文武朝臣震惊之余纷纷松了口气,他们的太子殿下还是正常的,之前不成婚,想必是没有遇上喜欢的姑娘。   这么一想,太子妃是明玉郡主倒显得合情合理了,郡主自来京后久居宫中,一直同太子殿下情谊深厚,如今可算修成正果。   大婚的消息不光惊动了朝中上下,连在灵台山一心问道的魏临帝都回来了。   回宫当日,魏临帝便将温柠叫了过去。   太和宫依旧是原先的样子,还未进,便能嗅到一股庙宇道观的檀香味。   温柠到时,陆景阳已经在了,端坐在一侧悠悠喝着茶。   另一侧魏临帝刚刚停笔,见她进来,招手道:“茵茵来,瞧瞧朕写得好不好。”   温柠本以为是习字的字帖,待走近了,才发现桌案上摆着的是一道圣旨,而上面的旨意正是为她和太子赐婚的婚书。   她脸颊微红,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魏临帝朗声一笑,亲自在圣旨上落下了大印,而后招招手,命人将圣旨送去太子跟前:“皇儿这回满意了?”   陆景阳起身,拱手回礼:“多谢父皇。”   魏临帝道:“朕看有没有这道圣旨,对你都一个样。”   陆景阳将圣旨收了起来,笑道:“锦上添花之事,儿臣自然不嫌多的。”   魏临帝摆了一摆手,略显嫌弃道:“行了,你要的东西朕也写了,赶紧回去,别打扰朕和茵茵说话。”   陆景阳视线微移,正对上温柠朝他看来,眉宇间顿时添了几分柔和之色,他道:“我先回去。”   温柠点头应了一声,当着魏临帝的面,她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陆景阳也瞧出来了,便没再多说。   待人走后,魏临帝叫人新添了茶点,领着温柠面对面坐着,不紧不慢地喝了一盏茶,才慢悠悠问道:“茵茵当真喜欢他?”   温柠点头:“喜欢的。”   陆景阳不在,她反倒没那么害羞了,一句喜欢脱口而出。   魏临帝笑了一笑:“朕总是担心你,怕你受委屈又不肯说,朕在灵台山   得知太子大婚的消息后,一直放心不下,想着回来瞧一眼也好安心。”   “今日瞧见了,也确实是安心了。”   茵茵没来之前,他将太子叫过来,本是想责问的,既然是要大婚,那为何之前不肯,不过在见到太子的样子后,他便没再问这个问题。   倒是太子毫不遮掩地告诉了他:“儿臣一生所求,除了天下江山,便只有茵茵一人。”   魏临帝虽说不知他去灵台山这段时日,太子和茵茵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如今看来,总归是好的。   他这个皇儿,千好万好,唯性子太独,有了在意的东西,才不会失控,方能长久。   都说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他也算是个家翁。   魏临帝道:“既是大喜之事,朕也赏你一样东西,给你添一份喜气,京郊的万福园乃是先帝赐给真的,朕如今将这园子赏给你,不得你点头,任何人都不得进。”   温柠愣了足有好几息,待会过意来,立刻便想推辞。   魏临帝道:“长者赐,不可辞。”   温柠眉心颤了颤,万福园极大极广,又因太后寿辰,刚刚才修葺过,魏临帝将这个园子赐给她,乃是重礼。   可最重要的是后一句话,她若不肯,谁也进不去,包括陆景阳。   温柠眼眶温热,她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努力将眼眶里的水气收住,声音闷在喉咙中,快要忍不住了:“谢皇上。”   魏临帝道:”往后朕不在,亦要顾好自己。”   温柠彻底忍不住了,她吸了吸鼻尖,也不管什么礼节不礼节的,这会儿又没有旁人,她索性伏到魏临帝身边,呜呜哭了起来。   魏临帝拍了拍她的肩,笑道:“朕还是盼着你们恩爱一生的。”   *   东宫,书房。   桌案上摆着一封密信,是被罢免官职的封相寄给远方侄儿的。   不过只是表面如此罢了,信纸每一张都是双页的,揭开上面一层后,便能瞧出下面的字来。   陆景阳只随意扫了一眼,碰都未碰一下,这信上的内容不用多看他也能猜到八分,他冷哼道:“封延庭还不安分?”   内卫道:“封家的人妄图通过宫人见圣上一面。”   陆景阳轻点了下桌面,道:“何须这么麻烦,直接让母后去请,不更方便?”   内卫道:“封家的人试过这一条道,只不过皇后娘娘拒绝了。”   意料之中的事。   他这个母后虽不怎么聪明,却十分识时务,封意人千不该万不该对他动手,封家更不该藏着一颗反心,所以他回宫当日,景仁宫便称病,闭门不出了。   既然封家有断尾求生的觉悟,那他倒是可以成全封延庭一回,也省得他去叨扰了父皇的修仙大道。   陆景阳指尖叩在信上:“本宫有心放他一条生路,可他偏不要,就不能怪本宫无情了。”   “殿下何时拿人?”   “即刻。”   内卫抱拳,领命退了。   待内卫从书房离开,荣顺这才上前换茶。   陆景阳已经处理其他事了,偏头对着信点了下,道:“封相的罪证,好生收着。”   荣顺应了个是,动作却慢了一拍,他方才替殿下收好赐婚的圣旨,眼下又收这个,一时难免有些别扭。   只一个迟疑,陆景阳便察觉到了,蹙眉问道:“怎么了?”   荣顺赶紧告罪,犹豫片刻,还是说了:“殿下大婚在即,这样的大喜之事本该大赦天下,如今立刻拿人,会不会不好?”   何况殿下要动的不止封家,还有琅琊王氏。   当日殿下带伤回宫,处理好伤处后第一件事就是命人着手准备琅琊王氏的罪证,伤势还未痊愈,便已经围上了,否则太后也不会直接回上京。   若是旁的还好,可封家和王氏毕竟是皇后和太后的家族,如今太子殿下大婚,却接连朝这两大家族动手,恐惹世人议论。   “不好?”陆景阳轻笑了一声:“本宫倒是觉得很好。”   “便是即刻问斩,亦是他们的福分,是为本宫和茵茵的大喜之事添些颜色。”   还没有人敢向他举刀,既然做得出,就要付出代价。   荣顺自知失言,是他一时想岔了,妇人之仁实在要不得,他躬身准备退下,一转身就瞧见明玉郡主正站在门边。   他手一抖:“郡、郡主!”   陆景阳也跟着看了过来,表情顿时变了变。   他对这些世家大族本就无情,以后也势必会一一铲除掉,可他不想茵茵看到他如此残酷的一面,他也怕吓着茵茵。   陆景阳直接站了起来,几步绕过桌案,大步流星朝门口走去。   后面,荣顺一个躬身,带着密信悄悄退了出去。   陆景阳拉过温柠的手,摸到了一点寒意,不知是冻的还是被吓到了,他一时拿不准,小心试探道:“茵茵什么时候来的?”   温柠朝他望了眼:“太子哥哥说很好的时候。”   陆景阳脸色一僵:“茵茵——”   温柠抬手,轻掩了下他的唇,在对方疑惑的神色中,摇头道:“太子哥哥不用多言,我亦觉得很好。”   她知晓他的抱负,也并不觉得残忍。   世家门阀不除,江山不固。   陆景阳心口轻轻一荡,原本的担忧顾虑便这样被抚平了。   他牵住温柠的人,朝书房内走去:“茵茵放心,我会守住本心,我待茵茵亦是,千年万年,亘古不变。”   *   腊月初十,良辰吉日。   东宫迎娶太子妃,满朝文武尽皆到场祝贺。   将军府红绸漫天,热闹奔腾,从里到外皆是一派喜气洋洋。   温柠坐在屋内,听着锣鼓声,仿佛有些恍惚,屋外有爆竹骤然炸响,紧跟着响起了一串。   她朝窗外望去,眉心处的额坠随着动作轻轻晃了一下,如一抹红色的朱砂,衬得本就惊艳的眉眼更加姝丽。   侯夫人替她添了最后一支金簪,笑意满盈:“茵茵出嫁了。”   小桃眼睛瞪得大大的,叹道:“姑娘真美。”   素心点头,又叮嘱了小桃一句:“往后要叫太子妃了。”   侯夫人闻言,忍不住笑了声,打趣两人道:“那还不趁轿子未到东宫,多叫几声姑娘。”   小桃依言,照着一连唤了五六声。   温柠也笑了起来。   她原还有些忐忑,这一打岔,那点儿紧张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满心期待。   两世加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成婚,侯爷和夫人皆在,大哥也好好的在朝为官,素心和小桃都陪在她身边,一切皆好。   大喜之事,本当如此。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